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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買下的孩子們,在一段漫長的時間裡,都是在學習,學習各種東西,素問認真觀察,為自己選助手,日後可以製作脂粉的人。小夏多是來送生活用品,這些孩子對小夏,更多的是看恩人一樣的眼神。雖然小夏從來都沒有擺什麼架子,但是,這些人還是對小夏有些惟命是從。小夏多少有些受不了。而文遙每次來,那些孩子都用看神一樣的眼神看著,每每弄的小夏和文遙落荒而逃。
第二年春,京郊的桃花汛導致幾個鎮決口,百姓流離失所。羅晉鵬被派跟隨吏部官員一起去處理流民。這次的洪水格外的肆虐,加之上個年是荒年,這次的災情就極為的嚴重。羅晉鵬一連十日,都奔走在最前沿,和工部的人探討工程的修復,和吏部的官員調軍糧,甚至對著養尊處優的知縣放口大罵!一起隨行的還有成王的一個兒子,一直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羅晉鵬,似乎這個人和在翰林院裡,不一樣了。明明已經廋的有些脫型兒,卻眼中光彩大放,不容忽視,不容忽視。
這次羅晉鵬帶回來了兩個小子,一個比小夏大一歲,叫厚樸。一個和小夏同歲,叫一石。厚樸和他名字一樣,人憨厚老實,肯幹踏實,長了一張線條硬硬的國字臉,會拳腳功夫。一石卻頑劣的和之前的弘文有的一拼,一張嘴巴百般不老實,狼崽子一般的精狠。可是小夏盯著看一石的眼,看見了眼中特有的正,這許是羅晉鵬帶他回來的緣故。這兩個人算是羅晉鵬的跟班了。
小夏聽聞是羅晉鵬把兩個人從洪水裡救了出來,兩個人的親人都在洪水裡失去了。羅晉鵬便收了回來,小夏當然是絕雙手歡迎,但是不能如此便宜了。林家自然又多了兩個苦力,兩個苦力又要讀書識字,又要幹活,還要練習拳腳功夫。小夏私下裡觀察,這兩個人倒是沒有個叫苦,什麼都咬牙幹,似乎不像被人看扁。
倒是一走半個月的羅晉鵬,廋的讓人心疼,小夏給他灌藥的時候,手碰觸在胸膛的肋骨,不覺得心傷了起來。他很少生病,這次卻一連三日都累的下不了床,小夏便是什麼都顧不上了,鋪子也不去,只守在他床前,寸步不離。摸著廋的下顎骨角分明的臉,小夏突然有種無奈,很想說:晉鵬,別拼了。可是卻說不出口,突然就明白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裡,他曾經對自己的無奈。就連對他隱瞞十郡主艾蘭逼婚的事兒,都不想再問了,這個人什麼都放在心裡,比誰都苦。
空色脂粉鋪的生意,漸漸擴展了起來,甚至包含了一些出外給新嫁娘畫妝,這樣的生意。新來的孩子們,在空色已經一年多了,素問現在多是在後面鼓弄一些新品,小夏時不時參與。文遙還是管著帳,和韓孺、採辦處等接觸。蘇煙現在是空色的大掌櫃了,分派著每個人的活計。小夏把最後一筆畫畫,遞給小語,一側坐著喝茶的文遙,最是閒散。因為空色越來越多的人,文遙和小夏又移回了繡坊後小夏的房間內,時不時韓孺也會過來湊湊。
小夏看著外面偶爾路過的小繡娘,和依稀能看見竹丫頭站在新人繡坊裡的嚴肅樣子,不覺笑了笑了,這一晃又是兩年多過去了。經歷了行會逼迫、繡坊整頓、掌鋪立威、空色危機、千秋供品……如今自己已經十九歲了。一個月前,弘文和許琤都考過了秋闈,許琤當然還是在十名之內,弘文還是在五十名以外,百名之內。
前日林于祉提說,許是時候把兩個人的婚事辦了。小夏沒有應聲,從自己選定開始,就已經認定了這個人,可是現在還在等。唯獨只是小夏自己知道,她在等羅晉鵬的實話,等羅晉鵬告訴她,他到底是誰。不是沒有猜測,只是不想去猜測,這麼多年的默契,小夏不想去打破,不管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小夏想過,只要他肯說,自己就心甘情願。只是一晃兩年過去了,還是沒有等到他的坦白,難道自己真的不值得他相信嗎?小夏心裡苦笑。
小夏知道林于祉的身子,也拖不太久了,只是這些她都選擇默默承受,開心的笑。何必呢,誰也沒必要去承受誰的悲傷。人嘛,從出生開始就是為了一步步走向死亡,難道知道了結果,就可以肆無忌憚了?至少還可以陪伴的時候,好好的守著,若真要哭,也等沒有了再說。
自從紅顏夫人事情後,韓睿和小夏的關係幾乎降到冰點。卻因為一場莫名的幫助,讓小夏知道韓睿一直在暗中幫著自己,那一刻,說不感動是假的,小夏便主動和韓睿面對,時不時坐在一起隨便說說話,兩個人都很清楚,彼此那道窗戶紙,只是習慣了不去捅破。殘忍嗎,的確是,小夏從來也沒給過韓睿希望,韓睿自己也是清楚明白的。小夏不想欠人情債,卻不得不欠了韓睿的。
五皇子的身份,還是小夏主動問出來的,因為看見他和韓孺一起走出攬月閣。韓睿極為坦誠,承認身份。小夏也欣然接受,既然可以和八王爺打罵玩笑,怎麼可能厚此薄彼呢。只是太清楚,韓孺對自己從未有什麼想法,有的也僅僅是朋友之情誼。而韓睿卻不一樣,從多年前那刁難的天下無雙開始,小夏便看的清楚,他炙熱的眼神。只是沒有資格回應,不能回應,也多次和韓睿說的清晰,只是韓睿總是笑笑,道:「我只求了一個知己的位置,不是嗎?」
弘文的殿試,出乎意料的進了二甲前十名。後來,才從他和羅晉鵬在書房吵架中得知,這倒霉孩子,那時論過於犀利,導致鋒芒畢露。任元直把羅晉鵬找到,說了這事後,把從來不動氣的羅晉鵬,氣的當場就暴怒了。就連小夏都震驚了,弘文素來沒有什麼大志的,素來不會這般引人注目的,除了那年在大理寺監牢外的大樹下,對小夏說的那句:「姐,我要當大理寺卿。」
小夏站在書房外很久,久到兩個人都不再爭執後,她還是傻傻的站著。回想著弘文這一路,似乎每一步都在為了當大理寺卿而努力,一個百名後的成績,進入如今的二甲前十。小夏身體微微顫抖,自己想要的越來越遠離,自己渴望的越來越遙不可及。似乎什麼都沒辦法掌控到手中。也許這就是命,命中注定,最想的最後都要分崩離析。
「姐!」弘文打開房門,看見一臉迷惘蒼白的小夏,瞬間有些慌神,他沒有想到姐姐會在門外,一時之間慌張的只得看向羅晉鵬。
羅晉鵬看見小夏在門外,也跑了出來,小夏只是擺擺手,困難地緩緩坐到屋簷下的方椅上,好一會兒,才笑著說:「做了一些糕點,想問你們要不要去吃?厚樸和一石已經過去了。一石那個饞貓,一聽說是元子就開心的直蹦。」
「姐,你想說什麼?你說呀,你若是想打我,罵我,你說呀!」弘文頭一次看見姐姐這樣,就算多辛苦,多累,姐姐也是咬著牙,除了爹爹吐血那次。弘文在一瞬間,突然後悔了自己殿試的衝動。姐姐那得不到抓不住的眼神,讓他瞬間覺得姐姐要垮了,而沒有人能支撐住。
小夏只是看著弘文,好久,才揚起嘴角,眼中似乎有笑流了出來,卻只說了句:「真好,弘文長大了呢。」
小夏伸出手摸了摸面前蹲著看她的弘文,竟然都比自己高了這麼多了呢,果然是長大了呢。再也不需要自己揪著耳朵罵他不上進,再也不需要晚上為他熬一鍋粥當宵夜,再也不需要自己看著護著擔心著了……如今他已經為自己選好路,又何必去否決呢。別人不知,她又怎會不知,自己這個素來不想出頭的弟弟,其實有多棒。哎……珍珠就算被淹沒,最終還是要綻放華彩的。弘文,他已經足夠大了。
小夏閉上眼,緩了緩自己剛才的眩暈。算了,命這個東西,若是真能改變,自己又怎會來到這個大齊呢。性格決定命運,無論是誰都好。小夏思緒又回到了那年大樹蔭下,陽光斑駁中,弘文說:「我要當大理寺卿。」眼神堅定,那一刻便早就做好了決定吧,那一刻他的路就開啟了一個不同的方向。
羅晉鵬站在弘文身後,看著小夏,不知要說什麼,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背負。弘文的文章,許會成了林家被關注的導火索,說不定會查到自己,說不準自己會成了害林家的禍首,而小夏的安危,林家的安危,卻又不能不管。太子黨羽,最近越來越肆無忌憚,弘文的文,多少有直指太子幹的那些事兒,又怎能不擔心呢。這一刻,羅晉鵬想起韓睿的話,他也許真的是太早了,自己還沒有能扭轉乾坤的能力。
「姐,是我不好,是我當時太衝動,姐,都是我的錯。」弘文著急地搖晃著小夏。
小夏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撫開了弘文皺起的眉頭,才開口:「弘文,你可還記得那夜姐姐的話嗎?你從那時起就已是林家的頂樑柱了。誰都不會為你擋一輩子的風雨,要活下去,得靠你自己。我不想給你說這個世間有多殘酷,你以後要步入仕途,那些人、事遲早會教給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你若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那你便失去了生存下來的力量,會帶著你想愛護保護的人災難,雖然這不是你的初衷。」
小夏這一年進宮次數多了,那些嬪妃之間的勾心鬥角,那些人性的卑劣,那些所謂朝堂上的明爭暗鬥。聽說的,和看見的,根本沒辦法比。看著人眼睜睜的被活活打斷氣,看著那些所謂高高在上的貴人們,一副冷漠的嘴臉,小夏的心裡越加的涼薄。從文遙口中聽說,關於太子的所作所為,讓人害怕。如今弘文還沒入仕就損了這人,小夏的心驚不言而喻,羅晉鵬的脾氣便是說明了事態的嚴重,讓小夏更是害怕。
這一刻小夏才明白女子的悲哀,就算自己努力的經營,讓別人都看見林小夏身為女子,也不輸人,可那又如何呢?現在不是還一樣,什麼都做不了,一樣的擔驚受怕,一樣需要找個人依靠一下。小夏突然自嘲,真是傻,若是一如既往的當米蟲,便不會有現在的煩惱了吧。那些白花花的銀子,依舊不能填補自己心間的恐懼。最初學會這些,無非是為了生存,可如今呢?
如今的林小夏,和當初的林小夏已經不再相似,經歷的太多,果然會改變人。如今的林小夏不再相信單純靠自己努力,就一切可得,一切可乘。如今的林小夏,沒有當初的簡單衝動,多了假笑和無奈。生活,有句話說的好:生存下去,活下來。活著,便是全部。
「弘文,你想要什麼?想守護什麼?」小夏突然問了句。
弘文看著姐姐,迷惑了起來。
小夏笑了,「你曾給我說,你要當大理寺卿,你想要這世間清和海晏,可是你可知水至清則無魚。弘文,其實我真的希望,你就是林家的二世祖,什麼都不要去多想,就算考上進士,也僅僅是當一輩子的閒官。錢銀也好,家事也好,我都為你做好。可是呀,怎麼辦呢?我的弟弟卻是一個一身熱血之人,見不得人間不平事呀。」
小夏似恢復到如常,眉眼彎彎,摩挲著弘文的臉頰,「得你如此,我怎會生氣呢,這是林家門楣生光。弘文,答應我,無論什麼時候保護好自己,哪怕是不得不屈辱也要忍住,韜光養晦。而林家,姐姐為你守著,守到最後一刻。去做你想做的事兒,其他的都是扯淡。」
小夏起身,彈撣衣袖,拉起弘文,伸手自然的挽著羅晉鵬,道:「好了,再不去元子就要被一石全部吃光嘍。」
弘文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眼羅晉鵬,眼內儘是歉意。羅晉鵬笑了笑,反手握住小夏,小夏側目回以笑,這一刻三個人心中都有決心,只是都默默放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