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家業(一)
一直到躺在了床上,小夏的臉還紅得發燙。自己是怎麼了,就如一個從未見過男人的土貓一般,被羅晉鵬一碰就可以反應的如此強烈。深呼吸,深呼吸……小夏一直在不停地對自己說,閉上眼都是羅晉鵬那一臉狐狸般笑瞇瞇的眼,似乎自己就是他的獵物一般。輾轉反覆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下,夢裡又是以前世界的場景,高考的慌亂,等待成績時的患得患失,看見一班那個帥氣班長時候的心跳如鼓,大學時光的肆意揮霍,恍惚間那張一直讓她暗戀三年的臉轉身間變成了羅晉鵬……
一夜的翻覆讓小夏一早起來頂著兩個黑眼圈,顯然是睡眠不足外加嚴重缺覺。一直到弘文敲了半天門,最後忍不住端著水進了屋子,看見自家姐姐一副萎靡樣兒,好奇地嘖嘖不停地砸吧著嘴巴,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小夏一看弘文進來,才覺得自己這樣實在不雅見人,忙把人推了出去,一邊推一邊叫:「好歹也是男女授受不親,有你這樣亂闖的嗎?」弘文撇了撇嘴,委屈地在門外道:「我明明有敲門,手都敲疼了。」小夏用涼水拍打自己的臉頰,想讓自己清醒起來,不要在繼續晃在半夢半醒之間了。
匆匆吃了幾口飯,就收拾妥當出門,往弘文所在的私塾學堂而去。一路上都在算計著銀錢有沒有帶夠,怎麼解釋弘文的行為,怎麼給那老夫子賠禮道歉。到的時候,夫子正在給娃娃們上課,朗朗的讀書僮聲,聽著來格外的悅耳,軟軟糯糯的嗓子就如含著桂花糕一般的香甜。一個灰衫少年問明小夏的來意,又打量了下她,把她迎到一側的偏室,上了一杯清水,連茶都沒有給上。顯然弘文必然得罪大方了夫子,一直等了好久那夫子才姍姍前來。晃晃悠悠的步伐,讓人覺得似乎隨時都會栽倒下來,開口卻很客氣酸腐的很。
老夫子慢慢地說話,一字一頓,一板一眼,把弘文這一年來的麻煩事一一說明,還順便總結了一下那小子的頑劣,最常用的便是不學無術這個詞。小夏本就在犯困中,這夫子慢悠悠的調兒就和催眠曲一般,小夏卻不得不努力的撐著眼皮,唯恐在這十里八鄉有名的夫子面前失了儀態。一直到夫子說罷第十二個不學無術後,終於數落完畢了弘文的惡行,末了夫子又道:弘文是極為聰慧的,卻總是用在外道上,若是不好好約束必然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小夏看著夫子那眼角的皺紋,忽覺得這人雖然酸腐卻是板正的很。
「我這般說你許也是不信,可是小人兒不管,大了就翻天了嘍。」夫子見小夏看他,便搖著頭不住的道可惜……
「舍弟頑劣,幼年離了家慈,如今這般也是小女的過錯。」
「罷了,罷了,你父親是有名的老好人,我也是看在你父的面子,才肯這般對他,如今這小小的書堂也的確容不得他了。選一家好的書院,讓他好好的束縛下,許能拴住那野性子。」夫子說罷就徑直往學堂屋內而去。
小夏把這個月的錢留了給灰衫少年,並多付了兩倍的錢銀,只道是尊敬夫子的人品和才學,也是感謝夫子這麼多年對弘文的教導,而留的利是。灰衫少年收了下來,卻讓小夏一定要在冊子上留名。小夏看了看前面的簽名,思慮了下只留了:林小夏三字,並未寫林家成衣坊。
離開私塾,小夏往商坊街走去。答應了呂娘今日處理好弟弟的事情,就去鋪子裡熟悉林家鋪子的運作。京城劃分為四個城區,而只有南北兩個城區有劃分固有的商業街區。其中北城的商區最大,幾乎佔有整個城區的一半還多。林家的鋪面就在北城的商坊街裡,商坊街是幾條比鄰的商業街,商肆店舖鱗次櫛比。來往的人流劃過身側,小夏時不時會去側面注意每個人的穿著,看看那些人都喜歡穿什麼樣的衣衫外出。因為之前極少出來,僅僅是知道自家鋪子的地址,一年到頭也看不上幾次,相對來說對自家的鋪子有些陌生,就連鋪子裡有多少夥計、幾個掌櫃都不是很清楚。
站在林家成衣坊門前,紅底黑字的歐體大字掛在正中,倒是醒目。面闊三間的鋪子並沒有過多繁華的裝飾,素素靜靜的,倒是符合自家老爹的性子,沉穩安靜。小夏環顧了下周邊,鋪子的東側是一個面闊一間的繡坊,小夏記得繡坊後面是繡娘們的繡樓,遇逢趕貨的時候,繡娘們會不眠不休的留在那邊趕製繡品。林家繡坊東側那店面也是林家所有,但是一直租給了開脂粉鋪子的紅顏夫人,那溫柔淡雅的美婦給她的脂粉鋪子,取名叫煙色。小夏每次路過都覺得這名字有一些淡淡的憂鬱,可是又說不出的合適。
林家成衣坊對面,是一個含酒樓客棧為一體的三層小樓,名為京華客棧。這也算是城內數一數二的大客棧了。彩畫歡門,緋綠紗簾,門前掛著一對貼金紅紗梔子燈,喜慶而奢華彰顯著在身價。五十米開外是一間兩層樓茶肆,門前匾額似乎是有名才子題字的,看樣子那是文人雅士聚會的常去之地,素雅的竹門簾擋住了室內的茶香,隱約能看見一架子精緻的茶具。林家鋪子的西側是聚賢雅齋,小夏初以為就是個古董店,等走近了才發現,那裡不止有前朝古董字畫,還有當代名家之物,甚至還有不少珠寶首飾,方便了那些官宦富商小姐太太們的選購。
環顧了一圈自家鋪子所處的位置,突然覺得這地兒也算是一個中吉之地了,能被爹爹經營成這般也實在是太難為他了。這樣的店面,這樣的比鄰,卻被爹爹經營的十年如一日……林小夏實在是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還是哭笑不得,這也是一門技術活呀,哎。
從繡坊出來一個小繡娘,看見小夏,先是扒拉著眼瞅了瞅,然後才上前行了個禮,道:「大小姐。」
小夏看著面前比自己大不了兩歲的臉,恍惚在哪裡見過,一抹熟悉上心頭。
小繡娘顯然是看出了小夏的疑惑,甜甜一笑,道:「小姐忘記了嗎?幾年前冬日是小姐買下了我,因看我手巧讓我來繡坊當學徒。」
被小繡娘提醒,小夏想起的確是那麼一檔子事。當時是從城西的廟會回來,被一個丫頭攔住要手中剛買的饅頭,看她可憐就給了她,應是當日正無聊,就坐在屋簷下和那丫頭搭話,說是會繡花,帶去給呂娘瞧,後來就用五兩銀子買下了這丫頭。這會兒再看已經許久未見了,當初飢寒交迫的蠟黃小臉也豐腴了不少,倒是個清秀的可人。
「你是小語,對吧?」
那繡娘點頭,「小姐還記得,真好。」
「呂娘讓你來接我的嗎?」小夏估計著緣由。
小語搖頭,「我是看見小姐在街上站了半晌了,想著怕忘記了自家的鋪子,便迎了出來,怕小姐走丟了。」
呃……小夏聽罷,無語凝噎,自己有那麼迷糊嗎?
呂娘先帶著小夏挨個地去認繡坊的掌櫃、掌面繡娘等,然後又把小夏帶到成衣鋪,由著呂良帶著認清成衣坊的掌櫃、夥計、裁縫師傅、學徒等,一圈認下來就到了晌午。一早也沒吃什麼,這會兒便是餓了,隨著呂娘吃了點東西,然後呂娘開始給她講林家鋪子和開商舖的一些基本事宜。小夏這才知道原來每一個商戶都是在官府有專門的部門記錄在冊,名曰市籍。如林家這般的兩間商舖一間出租鋪,按著面積和經營的規模,每年要交給官府近五十兩的市租。五十兩呀,一年就五十兩,五十兩足以在北城買一個不錯的兩進院落,真夠黑的!小夏在心裡嘀咕。
小夏隨意的在後院的大繡房裡,看著繡娘們一個個坐在自己的繡繃小桌前,針起線落,飛針走線,專注著自己面前繡繃上的圖案。而主事繡娘穿梭在繡娘之間,不時地停下指點或是挑出錯來。小夏跟著主事繡娘後面好奇地看著,那已經中年的繡娘,轉頭對著小夏柔柔的笑,時不時和她交談一兩句。漸漸小夏知道:這裡面能接繡活的繡娘,都是有不錯的工筆畫底子,自己描畫好了,再給專門負責看圖配色的繡娘看,然後拿給呂娘審核,若通過了才可以領取配線開始繡。一般什麼樣的花樣,多大的花樣,用多少的線都是有規定用度的。
小語也在這些繡娘之間,想來這丫頭應是出師了。只有能接繡活的繡娘才能在這個大廳裡繡花,學徒們在另一邊的小廳裡,有嚴苛的老嬤嬤教授繡花。小夏曾聽弘文講起那兩個老嬤嬤都是不苟言笑的老怪物,永遠都繃著臉,那些小小的學徒丫頭常常被打被罰,卻也是嚴師出高徒。林家的成衣坊和繡坊在京城雖算不上數一數二的,但也算得上中上之等了。尤其是林家成衣出了名的精細和一絲不苟,就算是一件麻布的短打也一樣做的規規矩矩,絕不因為便宜而省工。
羅晉鵬出現在繡房後院的時候,正看見小夏站在屋簷下沉思,雙眼下明顯的黑暈,宣誓著她昨夜沒有睡好,心裡一陣的心疼,這人總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若是以後有顧及不上的時候,可該怎麼辦。幾個小繡娘從一側走過來,看見羅晉鵬都是不時的抬眼偷看,走近他身側會低著頭,細聲柔柔地喚一聲:「見過羅少爺。」羅晉鵬淡笑著回應,然後側身讓她們過去,那些繡娘就會紅著臉,絞著衣角,快步走過他身旁。
羅晉鵬看著兩兩三三的人,走過自己身邊,而屋簷下那人還在繼續沉思,不得不走到小夏身側。昨夜為她戴上的耳釘,在日光下更為靈動奪目,黑色的髮絲柔順地垂在小夏的耳後,讓她白皙的頸帶著惑人的幽光,看的羅晉鵬咬牙想拉高她的領子。
「咦,你怎麼來了?」小夏回眸正看見羅晉鵬有點怪異的目光,幽幽暗暗的。
「來接你回去,也累了一日了。」羅晉鵬收回看向小夏頸項的目光。
「才從書院回來嗎?」
「嗯,順路就過來了。」
順路,順路才怪,明明是繞了個大圈,小夏不動聲色地暗道。
「等我和呂娘說一聲就走。」
「不用了,我幫你知會了,呂娘讓我直接過來找你。」羅晉鵬道,手中搖了下小夏隨身的小包,「幫你拿來了。」
「那就回家吧。」
等兩個人走出了後院,才傳來不少繡娘的唏噓聲。
「原來羅少爺喜歡的是大小姐呀!」
「也不一定吧,他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本就很熟呀。」
「你沒看見剛才羅少爺,站在那邊看大小姐看了好久的,眼神很專注。」
「那羅少爺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大小姐真是好福氣。」
「那也不見得,我看小姐也不是一定非他不可。」
「等羅少爺一舉高中,怎還可能娶咱家大小姐呀」
一句話畢,都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