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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痕>,》第0章
傷痕

我叫葉海。

她也叫葉海。

我是二十年後的葉海,而她留下了一個長達二十年的故事。

二十年前的葉海,正是花樣年華的十六歲。

由二十年後的葉海寫著這故事始末,

請大家把思緒帶到二十年前……

※ ※ ※

『臭小垶,死小垶,你跟我出來~~~~~~!』

『又什麼事啊?大小姐!』

『你看!』我氣呼呼地把裙子遞給他看『你的蕃茄醬弄髒了我的裙子了。』

『咦?』他像看到了新奇的服裝『蠻好啊!好像生理期的……』

他還沒說完,我一腳踢在他的肚子上。他抱著肚子大喊媽呀!

『再來的話,小心我把你的頭都踢爆!』我撐著腰不屑地低頭看著他。

『妳這個暴力婆!妳跟我小心點!肯定沒人要妳!』

『停!』我做了個停的姿勢『反彈!』用手推了推『我呸!』追本姑娘的大有人在,沒人要?作夢還早!我頭也不回地走回圓桌上吃飯。

『小海,小垶又跟妳吵架了?』

『對啊!輝,可以幫我買包巧克力嗎?』我拿出了零錢。

『好!』他拿了錢向小吃部走去。

『妳就別跟他吵了,扣分的!』聖加拍了拍我的肩說。

『唉!誰叫我在吵架中喜歡他。吵就吵啊!我不理了。』我鬆了鬆肩。

『妳又吃巧克力?』

『啊!』我被他嚇了一跳。『我喜歡啊!要你管!』

『我就是要管!誰叫妳吃不肥啊!』小垶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肥豬!』我用力地吐出這兩字。

『妳……』

『好了,小垶,我們去打球吧!』輝為了不想再聽到吵架聲把他拉走了。

巧克力……我從小就喜歡吃巧克力,澀中帶甜。就好像世界上每一件事一樣,有苦有甜,才會來得矜貴。

宋宇垶。對!我是喜歡他!為什麼?不知道!他頭腦不算遲鈍,運動不算太差,但樣貌強差人意的一般。聖加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喜歡他。

不過,喜歡一個人,其實不須要理由。

來到了這個世界已經五千八百七十五天了,認識他三千九百九十一天,喜歡上他己經三百三十八天。他今天跟我說了這一句。

『男人婆,我喜歡上了聖加,可以幫我嗎?』

對!我的腦海全是一片空白,像是被隕石撞上,一切的一切都不見了,沒有了。

『喂,妳不答我,就是答應我囉!謝謝妳這個紅娘了。』

他就這樣就走了,沒有留意我驚嚇的表情,沒有留意我失望的眼神,沒有留意到我在顫抖的身體……背緊緊地貼在牆角,抬起頭來,希望那快要溢滿的眼淚不要流出來。舌頭偷偷地嚐了一口因手熱而快變熔的巧克力。

是苦澀的…是咸咸的…

※ ※ ※

『喂,幫我約聖加出來。』他這樣的一句話,就像是向我胸口重重地打了一拳,也因此而寫錯了字。

『Please change your comportment, I am Ye Hai, not wei. I am not your servant, can’t do any things for you. Find someone better qualified, please. (請改一下你的態度,我叫葉海,不叫喂。我不是你的傭人,不能為你做些什麼。請另謀高就。)』塗改液在吞噬那錯字的同時我也吐出一堆英文。

『不再說雞腸好不好?我受不了。』

難道我也會好受嗎?我喜歡你啊!你居然叫我去幫你搭紅線?我哪有這麼大方啊!

『妳幫不幫我的?』

我低著頭努力寫我的作業,盡量不把他的一字一句聽進去。

『喂!』他低聲地吼著。

我沒有理會他。

『回答我!』他大聲地叫。

『回什麼回啊!你跟她也是認識的!你自己不去約!煩我幹嘛啊!』早已經被點上火了,現在被他火上加油,火燒得熊熊的,誰也蓋不了。

『妳…妳是女孩子…比…較方便……』

『方你的頭!』我三兩下手就把東西收好,背著包包走了。

臭宋宇垶,死宋宇垶,卑鄙無恥下流賤格社會人渣敗類!你到底想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啊?你知不知道啊?

在MTR中,看著景物不斷地後退…後退…他的話不斷地在腦中回蕩…回蕩…

「妳幫不幫我的?」……

「回答我!」……

我雖然心痛,但哭不出來。

「妳太堅強了,妳太有韌力了。就像是身邊的一隻豹,很難可以摸透妳。」

我突然想起輝的這句話。對!我是過度堅強,堅強的程度連自己也難以猜測。愈長大就愈不明白自己,像豹一樣,表裡不一。

輝?!透過車中的玻璃門反透過他在身後憂心忡忡地看著我。我轉過頭去,投了一個微笑給他。他走過來,輕輕地摸著我的長頭髮。

『我們家的海長大了,不高興,不開心應該說出來。別窩在心裡。』

『我們家的輝也長大了,開始看到我的心在想什麼了。』我笑了笑說。

『現在不是小時候了,我們長大了,別一直放著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給我看。』他認真地看著我,摸著我的臉:『已經過去了,那些日子我請妳忘記它!我想看到的是我們平時開朗快樂的海。』

我……其實沒有變嗎?每一天晚上,我都可以睡得很甜,沒有再發惡夢了。應該放下沉重的武裝?但我怕受傷!我怕!

※ ※ ※

方祖輝。是中印混血兒,是我的青梅竹馬,同時是最好的兄弟。齊聖加、葉海、宋宇垶、方祖輝是從小以來有東西一起吃,有床一起睡,有錯一起認的好朋友。原因很簡單,有一半日本血統的齊聖加跟方祖輝是混血兒,而宋宇垶和我是孤兒。因為家貧,他們都沒錢讀國際學校,四人的特殊身份在學校的無知兒童中稱為“怪物”,而使可憐的四人走在一起。諷刺的是,現在混血兒的身份和孤兒的辛酸竟被同學羨慕,原因是混血兒長的漂亮,孤兒沒有父母的管束。但是兒時的傷痕依然是殘留在我們身上,不知何時才可以復原。

『喂…幫我約了嗎?』又是他!

我抬起頭看了看他焦急的樣子,低下頭再次沉醉於書本中。

『喂!』

『回答我!』

『我幫不了你。』我輕輕地說。

『什麼?』周圍的人已經注意起來了。

『我說我幫不了你!找別人吧!』我不想見到他了,我必須要離開,要不是我會發瘋的!

『葉海!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好像是幫他是理所當然,開大嗓門地吼我。

『我知道。』我快要走出班門。

他急速地拉住我,不明白地對我大吼:『妳為什麼不幫我?是不是有其他人追她?還是她不喜歡我?妳說啊!妳說啊!……』

『你放手。』我依然輕聲地說話。

『妳說啊!妳說啊!』他已經失控了。

『你放手!』我忍不住了,大聲地叫了出來。他依然不肯放手,還比之前抓得更緊,同學們都叫他放手的放手,拉住他的拉。但他口中還改不了那句台詞。

『妳說啊!妳說啊!妳說了我才放!』

『咦?發生了什麼事? 』聖加回來見到一片混亂大吃一驚。

『聖加!』他的手鬆開了,我順勢一抽,把手離開他範圍內。盯了他一眼,急步地離開課室。

『海!上課了,妳要去哪啊?』聖加關心地問。

『蹺了。』我回頭大叫,然後走上到天台。

對!我是很生氣,氣得很!剛才見到他看到聖加的樣子,簡直是著了迷,內心的喜悅慢慢地帶到臉上,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子。在他心裡我原來是如此的一文不值。

「世界最遠的距離不是生離死別,而是我在你面前,但是你不知道我愛你!」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原來是非常可怕,非常痛苦,非常可悲。

※ ※ ※

『找到妳了!』

『輝。』他為什麼會上來的?『你也蹺課?』

『連文科才女也敢蹺,我是理科天才,一堂兩堂,我為什麼不敢?』他躺在地上懶洋洋地說。

『你少臭美!』我笑了笑說。

『要不要一起睡?』他拍了拍他的胸口『妳小時候也是這樣的。跟我一起睡就會忘了不高興的事。』

『嗯!』我也躺下來,頭輕柔地放在他胸前。在他面前我總覺得很舒服,很喜歡跟他一起的感覺,好像溫和的陽光跟著你一樣。

「啡頭怪!啡眼怪!紅孩兒!怪物!怪物!妳是怪物!」

我不是!我不是怪物!

「妳是科學怪人,長得太高了。媽咪說妳是科學失敗品!我不喜歡妳。」

我不是!我不是科學怪人!

「爹地說是妳害死父母的,不祥人,妳是災星托世!去死吧!」

我沒有!我沒有害死他們!

「大家把她關起來,我們不可以讓這妖怪害人的!」

不可以!你們不可以把我關起來的!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海!海!醒醒啊!海!』

『不可以!不可以!我不要!我不要!』我緊緊地抱著輝,身體不停不正常地抖動,眼淚早已經在臉上直流,不停地喘氣,喘氣……為什麼?為什麼?我又一次發這個夢?為什麼?

『又是那個夢?』輝柔柔地撫慰著我,口氣中帶有心痛,憐憫。

『不要……嗚……不要……我不要再關起來……我不要……嗚……』我不是妖怪!我不是科學怪人!我不是災星托世!我不是!我全都不是!

『海!沒事了,不要哭,沒事了,過去了全都過去了,不要想它了。有我在,我不會再讓誰傷害妳!』輝不斷地安慰我。

人對人的傷害是很容易的,

但是要傷口可以復原,

很難,很難。

※ ※ ※

『海姐姐,我要抱抱!』

『海姐姐,我要聽故事。』

『哈結結,六六邀彎桃花。(海姐姐,瑠瑠要玩頭髮。)』

『好了,小朋友,王姑娘要跟海姐姐聊天,妳們先玩玩好不好?』孤兒院的管事王姑娘搭著我的肩膀說。

『好!』一大堆小朋友異口同聲說。

『海,過來房間再說。』王姑娘拉著我去到了房間。『我聽輝說妳今天又發那個夢。』她停了停,又說:『妳沒事吧?』

『沒事。好得很!』我笑著說。

『可憐的孩子啊!都十六年了,妳的父母一點消息也沒有,連本名叫什麼也不知道。葉海這個名字都是葉院長為妳冠上去的。現在還要妳受這樣的苦,上天真是不公平。』王姑娘心痛地摸著我的手說。

『王姑娘,我沒事。』我笑了笑說。

『好孩子,我知道的,我知道妳不想我擔心才這樣說。孤兒院中就是妳最為人著想,但是受的傷害最大也是妳。』她輕輕地抱著我『我明天約梁醫生,叫他跟妳談談好不好?』

我輕微地嗯了一聲。其實父母是誰?我本來是什麼人?這一切一切對於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孤兒院中的孤兒,王姑娘,葉院長才是我的親人。我才不重視那些東西。

在床上不斷地張眼,閉眼。因為下午的夢,我居然不敢睡。已經快要十二點了,突然心中出了一個決定。我偷偷摸摸地拿起枕頭跟被子踮著腳,悄悄地離開房間向輝的房間走去。

『海?』他被深夜造訪的我嚇了一跳。

『可以一起睡嗎?』我小聲地問。

『好…好啊!』他不住地點頭。他的父母因為在印尼的暴動中誤以為是富商而被人打死了,當了一年的包袱後,七年前經我介紹而住入孤兒院。因為是全孤兒院的唯一男丁,所以獨自有一間房間。小時候我經常過來跟他一起睡。

『妳已經有四年沒有來我房間睡了。』他回到床上幫我擺著枕頭。

『你有數著?』我好奇地問。

『有的。』他笑了笑說『不過今天真是嚇著我了,我想不到妳會來。』他突然看住了我,憂心地問:『妳不怕我又令妳發那個夢?』

我被他這麼一問,猶豫了一下:『我沒有想這個問題,不過我相信今天下午是個意外。』

『哈!來,睡吧!』他招手示意叫我過去。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跟他在夢中一起玩,好夢過後還可以看到一張令我安全,安心的臉。

那天晚上,我看見了我在雲霄上自由自在的飛。身心像那個蔚藍的天空一樣清新潔淨,什麼負擔,什麼不快都已經一掃而空了。

※ ※ ※

『海,今天不用上學了,我已經替了妳請假。梁醫生約了妳十一點見面。』王姑娘一大早拉住了要上學的我。『輝,幫她拿功課回來好不好?』

『好啊!海,那妳好好地休息了。』輝被一群小朋友跟女生擁出門去了。

『小心啊!』王姑娘叮囑說,然後緩緩道:『孩子們一個一個地長大了,輝愈來愈受歡迎了。』

輝是學校中的籃球隊長,由於是混血兒關係,他愈長愈帥。在孤兒院中不少女生被他所迷,連只有三歲的縭兒也常常當著他面前說要嫁給他。學校中青昧他的更是不計其數。但他沒有跟誰交往過,羨慕他的小垶常說他浪費。

『海,幫我弄一些曲奇,等他們回來可以吃。』王姑娘拍了拍我說。

孤兒院平日在我們上學後,剩下的除了葉院長跟王姑娘以外,就只有三歲以下的小孩子,最小的只有十一個月大。王姑娘說過看著人的長大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所以她才堅守這份工作。而我覺得聽到小朋友甜甜地叫我一聲:『海姐姐。』我已經很高興了。

『哇……哇……』在剛好把曲奇放進爐中的時候聽到她們醒來的叫聲。我立即洗手趕過去看看。

『哦…澄藍醒了,好了,海姐姐給妳洗臉臉,吃早餐,乖哦……』我抱起小小的嬰兒安慰著說。

『海結…結…早……』

『哈結……我要……包包……』

『海姐姐……』一個又一個地起床了。

『好,大家起床去洗臉,海姐姐幫妳們穿衣服,梳包包頭,吃早餐好不好?』

『好…好…』

在她們梳洗的時候,我已經幫澄藍弄好了一切,然後帶著她們吃早餐。在一旁看著的王姑娘笑著說:『妳真行!我平時都是用差不多一小時才搞定她們,妳只是用了半小時。』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海。』一把熟悉的聲音傳過來了,我回過頭一看。『真的是妳,只是兩年不見,妳的確長大了不少,變了一個大美女了。』

『梁醫生,你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我一邊為凝兒梳頭髮一邊說『為什麼這麼早就來了?等我一下,很快就可以了。』

『沒關係,慢慢來,今天醫務所放假了,所以提早來了。』他搖搖手說。

『你們聊一下,我去看一下我的曲奇。』王姑娘就這樣走開了,梁醫生顯得有點失望。

『是為了看她,不是看我。』我用國語說,他不相信地看著我。『我說對了。王姑娘都三十九了,你也不小了。婆婆媽媽地等什麼?』

『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明白我用國語的用意,也用國語跟我談起來:『妳知道我多大嗎?』

『四十二。』我沒有想過就說『想追人家就要快,太雞婆沒人喜歡的。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機會,但是有些東西錯過了就不會回來。』

他先是呆了一下子,笑著摸著我的頭說:『我們家的海長大了。』

我笑了笑,搖了搖頭:『去廚房幫她吧!加油啊!』我定了定眼看他:『你一定可以的!』

他又呆了一下,我拿下他手上的大衣。他回過神來,轉個身走了出去。

『哈結結,妳跟粟粟(叔叔)說什麼?』瑠瑠好奇地轉過身問。

『瑠瑠長大就會知道的啦!』希望他能成功吧!

人與人之間有很多隔膜,如果你不說我不說的話,那些隔膜會愈來愈多,愈來愈厚。只要經過溝通,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才會拉近。

※ ※ ※

『海,最近是不是些事情令妳不開心?』梁醫生打開我的檔案問。

『……是……』我猶豫了一下答了出來。

『以妳的年齡來說,是不是有關愛情?』他一針見血。

『……嗯……』我很誠實地承認了。

『其實…妳是有病發的跡象,不過只是輕微。我在兩年前說過,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治好妳。不過只要妳保持著開朗的心境,病發的機會幾乎是零。嘗試把不高興的事跟身邊的人談談,多跟朋友聊天,這都是對妳好的。』他說到這裡停了,我抬頭幽幽地看著他。他咬了咬唇問:『妳東西要跟我說嗎?』他這麼一說,我冷靜地思考了一會兒,搖頭說:

『沒有,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他顯得很失望『妳想我開點藥給妳嗎?』

『不用。』我又一次地搖頭『你不是說過那些藥治標不治本的嗎?不吃比吃的好。』

『好!有什麼事妳想找人聊的話可以找我,本人二十四小時候命。』他拍了拍我的肩。

『我會的。』我點了點頭。

『別介意人家怎樣對妳,妳就是妳,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明白嗎?』他認真地說。

我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不明白!要是我是沒有可以替代的,那為什麼襁褓時就被父母扔棄在孤兒院門前?要是我是沒有可以替代的,為什麼我會被人排斥、岐視?從小到大我都覺得我只是世界一個可以替代的物件,有我沒我都差不多。

※ ※ ※

『男……不!海。對不起。』小垶走過來雙手合實說。

『我幫你。』經過昨天一晚後,我想通了。

『什麼?』他不太相耳朵聽到的一切。

『我幫你約了聖加明天去看電影。你去不去?』我輕輕地說道。

『啊!?』他一臉驚訝,不相信地看了我一會兒,舉起雙手大叫『Yeah~』我當時被他嚇了一跳。

『男人婆就是男人婆!說到做到!真了不起……』他發現我用沒感情的眼光看著他,也停下了他那些狂言。『哈哈……給妳的!』他放下了本來道歉所用巧克力就跑了出去。

『怕打就別說話。』我拿起了巧克力打開了包裝吃了起來,這次的巧克力是我吃了這麼多次中最難吃的一次。

又苦又酸又傷心又痛……

愛情就是這樣。

「愛一個人不等於擁有他,他的幸福才是你最大的幸福。」

昨晚就是聖加說過的這一句話而令我想通了。

※ ※ ※

『海,可以聊聊嗎?』是輝。

『祖輝,我們來聊聊啊!』是我班的班花李沁堯,她沒有征求輝的同意就這樣拉走他。輝指了指上方,示意叫我上天台,然後一手摔開李沁堯的手。看到李沁堯生氣的樣子,我覺得有點好笑,就好像一個充了氣的氣球。

『都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喜歡我?』李沁堯走過來對我說。我鬆了鬆肩代表不知道。

『阿海,可以幫我給方祖輝嗎?』是鄰班的楊蔓兒。

『OK!』我接過她手上的禮物說。

『謝謝妳啊!』她高興極了。

『不行!祖輝是我的,妳不可以跟我搶。』李沁堯想搶走我手上的禮物,可是我把禮物拿高了,她太矮了搶不到。

『輝不是任何的人東西,他是他,不是妳的。楊蔓兒,放心好了,我會交給他的。』我向楊蔓兒投了一個放心的眼光就走了。

『可惡!』李沁堯十分不悅地看著我走了,楊蔓兒在旁鬆了一口氣。

※ ※ ※

『找我有什麼事?』我一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一邊問,還是天台的空氣好,風涼快得像沒有重量一樣。我給了他禮物『商科的楊蔓兒給你的。』

『沒事不可以找妳嗎?』他收了禮物微微一笑問。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遠方。過了一會兒,我慢慢地說:『又想蹺課?對不對?』

『嗯?為什麼會猜到的?』他對我的猜想起了興趣。

『沒人告訴你嗎?女人的直覺一向都很準確。』我揉了揉被吹亂的長髮。

『沒有,妳是第一個。』他搖了搖頭『我去睡了!妳來不來?』

『好啊!』我知道他一定是有困擾才會上來,到底是什麼困擾?後來我才知道,籃球隊中有一名猛將因受傷而不能出賽,令到全隊士氣大損。身為隊長的他,少不了的是壓力。

我幫不了他多少,不過我知道小垶的球技不錯,所以便決定求他幫助。誰知道那傢伙小氣得要命,怎麼求他也沒用。我生氣得要命,打也打過他,罵也罵過他了。他還是不肯。原因很簡單:他怕熱,怕出汗。Oh, my god! 我終於忍不住了,出了那一張生死黃金牌:

『聖加討厭胖子。』

『什麼?』誰也猜不到這句東西會令他的反應這麼激烈。

『我說真的。』我沒有說謊,聖加是有說過。

『好!』他猶豫了一下『我去籃球隊,我必須要減肥。』

我有點後悔,早點出這一招,可以省不少力氣口水。想不到男人的弱點就是女人。小垶經過了幾星期的地獄式訓練後,一點也沒有瘦下來,身高是他的一百七十四公分,身體依舊是七十六公斤。矮他兩公分的我是最受罪的,天天都來問我如何減肥。

天啊!我沒有減過肥,問我也沒用啊!

誰叫妳瘦到像剩下骨一樣,不問妳問誰啊?

每天的對白不礙乎這幾句。他來找我是很高興,但當你聽到他每天在口讚揚的女人不是你的時候,心情是的確不好過的,但不可以表露出來,你的心可說是更加糟,更加痛。

※ ※ ※

「孤兒人,沒人要,剋星女,不要踫,踫了後,走霉運!」一大群小朋友圍著哭泣的我在唱。

「妳當然不可以生存在這世界上,因為妳沒有資格!」身穿著高貴的服裝的貴婦指著我鼻子罵。

『我們學校不收孤兒的。』一位身穿筆挺西服,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士搖頭說。

醒了!

『呼……呼……』我的心像掉空了一樣,冷汗已經弄濕了整件衣服,腦袋中只是剩下兩個字──害怕。

慶幸室友們都熟睡了,沒有人被我的舉動而弄醒。我立即到浴室再洗一次澡。冷冷的水滑過了身體,令到剛被冷汗弄冰的身體冷上加冷。

洗澡完畢後,我明白今晚已經不可以再睡了。都已經治療了一整年了,為什麼我還是治不好?實在太沒用了,我實在太沒用了。我沒有恨那把咖啡色的頭髮了,沒有恨那雙黑中帶茶啡的眼睛了,也沒有恨因為血氣好而白中透出過紅顏色的臉,更沒有再恨那模特兒的身高……為什麼還是這樣?為什麼?天色漸漸地亮起來了,窗台外的好風光也慢慢地清楚起來了,鳥兒也緩緩地起來梳洗,聊了起來。美好的一天來到了,不過我的美好的一天已經不知道在哪?在過去?還是未來?

※ ※ ※

『男人……不!不!海大小姐,在下有事相求。』他又求我約聖加了『幫我約聖加來看比賽好嗎?』

對啊!這星期天是他們比賽的大日子,我差點忘了。

『Ok?』他再次確認。

『Ok!我叫她去。』我點了點頭。

『謝謝!事成必有重酬。』

重酬?如果你叫我去看比賽,那就是我最想要的重酬了。但是事與願違,你始終沒有說出來。我也明白到我始終不是你喜歡的人,那位置是遙遙無期,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星期天我本來是去看比賽的,不過因為大家去課外活動的去課外活動,佳人有約的佳人有約。跟本不夠人手看著小朋友,我唯有自告奮勇地放棄看比賽的權利。下午的時候,聖加打電話來告訴我她病了,去不了看比賽。我擔心小垶因此而沒有心情比賽,不過輝回來告訴我比賽贏了,也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才是惡夢的開始……

『男人婆!妳有沒有搞錯?』小垶氣呼呼地走過來。

『又想幹嘛?』我不悅地放下手上的筆,剛好有靈感才寫作文起來,現在被他打斷了。

『妳不是答應我叫聖加看我比賽嗎?妳知不知道我那天的表現多好?我是想給她看到我最好的一面,誰知道她沒有來,妳知道我多失望嗎?妳真是有夠他媽!』我知道他生氣是有道理,說髒話我不介意,我也聽慣了。

『我……』

『Shit!妳既然答應就要做啊!妳做不到,跟我說一聲也行!我不怪妳!不過被妳這樣放飛機,妳知道我有多失望!』老大!你可以給我說完它嗎?我有說的,不過她病了,去不了。

『我……』

『Ok!妳想說不關妳事!不可以的,做人不可以這樣子的!做錯了就要認!妳平時打我,我不計較。大家都是孤兒,誰會願意跟妳這個科學怪人計較。妳知道嗎?自小大家都說妳是禍水,是我啊!是我不計較跟妳做朋友……』

啪一聲,響亮而又清脆的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他呆了。我也呆了。我還以為自己不會計較,我還以為我可以不在意那些話。看著他臉上的紅印,我手上留下的痛楚。我不理班上的同學們的注意,沒有拿書包就跑了出學校。我很清楚,心被刀刮了一道深深的傷痕,不斷、不斷地流出鮮紅的血。

如果那句話不是出自他口中,我可能會更好過;如果那個不是我喜歡的人,我可能會置之不理……可是……他偏偏是我喜歡的人,偏偏是他說出的話,偏偏是他親手刮出那道傷痕。

※ ※ ※

在街道上流浪了很久……很久……我知道累了,該回去了。一打開孤兒院的門,我看見了滿臉淚痕的王姑娘,安慰著她的梁醫生,擔心得走來走去的輝,坐在椅子上雙手合實的聖加,坐在她旁邊的宋宇垶……

「誰會願意跟妳這個科學怪人計較。」

「自小大家都說妳是禍水,是我啊!是我不計較跟妳做朋友!」

我不是!我不是!我是葉海!我不是禍水!我不是科學怪人!我不是!

『我不是!我不是禍水!我不是科學怪人!我不是!嗚……我不是!嗚……』我差不多經過十個小時不說話,衝口而出的就是哭起來說這一句。

我不想見到他!我不要見到他!雙腳急速奔跑到那間四年來沒有去過的小雜物房。身後的人叫的叫,追的追,但是沒有人可以追到這位短跑強手。進到了黑壓壓的小房間,迅速地關門,反鎖!坐下來撫住耳朵,我聽不到外面的人怎麼劇烈地敲門,怎樣大叫我開門。但是我清清楚楚地聽到:

「孤兒人,沒人要,剋星女,不要踫,踫了後,走霉運!」

「啡頭怪!啡眼怪!紅孩兒!怪物!怪物!妳是怪物!」

「爹地說是妳害死父母的,不祥人,妳是災星托世!」

「妳當然不可以生存在這世界上,因為妳沒有資格!去死吧!死才是妳唯一選擇!」……我後來昏了過去。

我是不是又去了那個深深的洞裡?再一次把自己保護得結結實實的,連氣也不可以喘過來。

是不是啊?

※ ※ ※

『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為了自己說出這樣的話?』迷糊中聽到了對話。

『輝,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小垶,你不喜歡海也不可以這樣說。她為了你吞了不少的氣。』

『聖加……』

『垶,你還記得嗎?你四年級的那一年,你打架打輸了,是誰為你出頭?是海!是她去跟杰庚說情,你才免去被剝衣服當著全校師生遊行。中一那一年,你打破了馮主任的水晶,是海幫你背了,害她被打了一頓,扣六分,還要記錯誤。她沒有怨過一句話,你現在說這樣的話?你是不是想她死?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明知道她的病跟本還沒治好,你是不是想她病發才安心?』我聽得出是很痛心的語氣。

『我……我不是……』

『什麼朋友?你跟本是覺得她只是你一只棋子,一只幫你擋風擋雨的棋子。』

『我……』好像被說中了。『聖加……』

『小垶,你這次做得太錯了,我沒有辦法原諒你。』停了停『海不是我的棋子,是我的朋友,我沒有棋盤,因為他們全是我朋友,我不會當每一個人都是棋子。』

『垶,我也告訴你。我也沒有當海是我的棋子,我同樣沒有棋盤。八年前,葉院長堅持不肯收男孤兒,是海為了我在葉院長面前跪下來求她,我到今天才可以有地方住。由那天起,我沒有當她是朋友,因為她已經是我的家人了。』……

這是夢嗎?又好像是真實。我到底在哪?我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我醒來的時候會不會回到那間又窄又黑的雜物房?

啁啾的小鳥聲把我喚醒了,睜開眼睛,那熟悉的景物,這裡是輝的房間。起來之際,我發展輝睡在床邊,顯然是幾天沒有好好的休息了。

對不起!連累了你!

指尖滑過了他令人羨慕的臉龐。我突然發現他沒有蓋上衣服之類的東西,在旁邊拿了衣服為他蓋上,不過在這時他醒了過來。

『嗯…海…』他還在迷糊當中。

我為他蓋上了衣服,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

『海,妳醒了!』他傻笑起來了『妳醒來了!太好了!』

我微笑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妳醒過來了!』他擁抱著我激動地說:『妳知道嗎?妳睡了兩天了!我怕妳醒不過來。太好了!』

辛苦你了!輝!

人其實是很脆弱,一但遇到困難,就喊天叫地。

人同時是很堅強,因為遇到困難,便堅持下去。

我其實身處於兩者之間,就像一條漂流在汪洋大海中的小船,兩頭不到岸。

※ ※ ※

『抑鬱症已出現了病發的危機,一些抑鬱症可能突如其來,並沒有特別的原因。妳可要小心,凡事要樂觀面對,笑容多一點,聽一些輕鬆的音樂,多做一些運動……』

『我知道的,梁醫生。』真是婆媽!『我不是第一次有這個病,知道怎樣做的啦!』

『妳知道?但是它病發了……不過妳的自閉症已達到了輕微的狀態了。我說過了,自閉症跟抑鬱症同時出現的病人自殺率非常高!妳對自己的生存價值依舊評得很低。這情況令人十分擔心!』梁醫生搖了搖頭說。

我明白到生命是很寶貴的,可以生存是一種幸福。但是得不到世人認同你的生存,是一種痛苦。痛苦的人生,有誰想面對?

『無論怎樣也好,請確認一件事,妳是獨一無二的,世界不可以沒了妳。』世界不可以沒了我?我是獨一無二的?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還敢踫……愛情嗎?』他突然冒出這一句話來。

『敢!』我沒有想過就說:『有些人可能這輩子也不會踫,不過世界上沒有所謂平坦的路,總會有高峰要跨,有大海要過,這才是人生。愛情也是這樣子。』

『很好!』他滿意地笑了笑說:『海,妳知道嗎?妳跟本不像十六歲。』

『那像多少?』我並不驚訝,他已經不是第一個這樣說。

『二十六。』

聽了後,我只是莞爾一笑。經過多年的經歷,性格早已被磨得四平八穩了,那會像一個還沒成年的黃毛丫頭。

愛情!我踫不到,摸不著。但它就是這樣給了我這麼一道傷痕。

※ ※ ※

再一次踏進校園,我的病沒有對外公開過,不過我怕!我怕見到了他!

『海,妳沒事吧?』

『妳已經三天沒有上學了,身體還好吧!』

『妳要注意身體哦!』

同學們一個接一個地問候,內心感到無比的溫暖。

『海,對不起!』小垶拿著巧克力走到我面前,低下頭不敢看著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原不原諒他。我的手慢慢地伸去他手中,想收起巧克力,但是手伸過去時,頭就像痛得快要爆裂一樣。手一收回,我撫著頭直奔出課室,跑上到天台去。我知道這是抑鬱症的病發象徵,全身沒力,頭痛得像快要爆炸。

手,沒有接到他的巧克力。是上天叫我不要這麼早原諒他,還是自己跟本不想原諒……

頭很痛……痛得沒力站起來,連身體的支撐力也沒有了,整個人就這樣跌在地上。

『海……』

『輝。』輝也跑了上來,他一邊喘氣一邊叫我的名字,看來他是用最快的速度上來的。

『沒事的!』他把我擁在懷中『沒事的,痛一下就沒事的!不要怕!我會一直在妳身邊。不要怕!』他雖然是用很溫柔的語氣說,但是我看到他的眼淚一滴又一滴地流出來。

『傻…瓜,哭什麼…』我吃力地用手擦拭他臉上的淚珠。

『海……』他哭得更厲害,把我擁抱得更緊。

『你可真奇怪,痛…的人又不是你,哭什麼好哭的?乖……不要哭好不好?不要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啊…』一陣猛烈的頭痛有如一支木棍狠狠地打到頭上而木棍打斷了,人卻痛得昏昏迷迷,全身只知道一個字──痛。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他哭得連話也說不清楚。

我的手貼著他的臉,頭雖然痛得厲害,力氣雖然一點也提不起。但看著他的樣子,不由得心痛起來:『乖……不要哭…我痛一…下…就沒事……的……』

『海……』他握著那只在他臉上的手,輕輕地用那只手摸著他的臉:『閉上眼睛,好好地休息一下。』

『沒事的……』我也抱著他,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背。我感覺到他的身體是不停地震抖,刻意地把哭泣聲降低。雖然頭很痛,但是我很清楚地聽到他說過這麼一句話:

『我情願痛的人是我!』

我雖然沒有怎樣談過戀愛,就連初戀也是如此的失敗。但是我的心還是會懂得怎樣感受愛。當一個男人可以為妳這樣哭了起來,再說了這一句全世界的人都感動的話,請妳不要懷疑,他不是喜歡妳,而是愛上了妳。

我是很想接受,不過那個有了一道深深的傷痕還不時湫出鮮紅血水的心,真的不忍心讓它再次受到傷害,而它也無力為誰保留絲毫的位置。

※ ※ ※

我還記得孔子說過每一個人都有愛人的仁心,人與人之間是相處融洽。我是不相信的,因為如果人是這樣的話,那麼戰爭和相處融洽是跟本只有一樣東西存在。在這個年頭,遠在西方的美國跟蘇聯在冷戰,近在中國大陸跟台灣在隔海對罵。現在人與人之間,有相處融洽出現實在是難得,因為現在的人只會喜歡傷害,而不喜歡保護。

我知道心中的傷痕是很難復原,何時復原也是一個問題。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不過見面是毒藥,兩者並存真不知道誰勝誰負。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宋宇垶!別東張西望,認真地聽!』

『是…是的,老師。』小垶自從那天後就沒有跟我說話,而他在上課時常常不留心。

『葉海,背下去!』老師放下書本叫我。

『是!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我留意到小垶不安地看了我一下,然後又回到他的沉思中。

對!他不跟我說話是最好的,因為這樣對雙方都有好處。可是看到他,我心中有一陣陣痛楚,酸酸的,像落空了。

我跌跌踫踫地走到天台。

風很涼,天很藍,太陽很暖……不過這些都不可以撫和我的心情。

遠方……我看著遠方,很迷茫,很迷糊,跟本看不到盡頭。

『妳……妳跟我滾!』一個高大的男人一手推我在地上。

『妳這個不祥人。滾!』一名穿著貂皮大衣的女人叫保鑣用力把我扔出門外,背後的一名小男孩邊看邊譏笑著。

『滾……滾……』眼睛中只有錢的老師把我拉出教室外,同學用著奇異,冷漠的眼光看著我……

我又一次在惡夢中醒來,照舊地夢見以前的事,身體上照舊是沒有一片地方是乾的。又一個睡不著的夜晚,嘩啦嘩啦的冷水澡把我澆得比誰都清醒。自從病發以來,差不多每個夜晚都發惡夢,自己走到床邊時都感到害怕,不敢睡下去。

為了不打擾室友,我大多不回房間,坐在長椅上看月亮,等天亮。

小垶也足足一個月沒有跟我說話,現在希望再過一段時間,大家的心情再好一點,可以再跟他聊,跟他笑,跟他再當朋友……

不過……那些日子,我跟本不可以看到……

那天,我一定忘不了那一天,就算成為了灰燼,也忘不了。

※ ※ ※

天氣壞極了,雷雨交加,外面的風把東西吹得東歪西倒,人走在街上也差點站不住了……但是莘莘學子仍舊上學,學校並沒有例外看待我們。而宋宇垶今天卻沒有上學,本來以為他病了,可是直到下午鄰班的收音機走過來大聲報導:

『宋宇垶昨天殺了商科的何永年!』

『吼~~』一陣雷聲在他的話剛落時補上,全班嚇得尖叫起來。

『收音機,別鬧了!你看老天爺在罵你啦!』李沁堯指責收音機。

『我……我沒有啊!』他也被剛才的雷聲嚇壞了『是……我剛在…在教員室聽到的。而且還有警察來了!』

『吼~~』又一陣雷聲起來了,這次的雷聲我比任何人都聽得震撼,我跟本都不相信,小垶的確是嘴巴有點壞,不過說到殺人,他一定不會,他一定不會……

『聽說何永年的屍體已經找到了,不過宋宇垶卻不知道去了哪,警方相信他還在學校,所以打算封鎖整間學校來搜查。』收音機又一次地說。

『什麼?』全班的人不由得寒凜起來。

『天啊!我想回家啊!』

『殺人啊!可大可小的,好可怕!』……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吵起來。我不可以接受這個事實,眼睛向聖加身上投了過去,她的臉明顯地表示著不相信。

我跟聖加合拍地一起走出教室,到各層沒人的教室去找……突然,我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輝!』

『海,加,妳們也是找他?』

『對!全都找過了,只剩下天台。』我著急地說

『我也是剩下天台。』他憂心忡忡地看著通往天台的路『老天啊!他一定要在!』

打開了通往天台的門,我只看到了傾盤大雨,濕潤的地板……就是沒有他的影子,我嘗試走出簷篷外,希望可以找到他的蹤跡。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了聖加的叫聲:

『小垶,你幹嘛了?』

我跟輝隨著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我看到了他衣服染有血跡,頭髮蓬亂,右手上拿著一把還有少量血跡在上面的水果刀,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好像瘋子一樣,跟平時嬉皮笑臉的小垶差天共地。

『聖加,我喜歡妳啊!我雖然……我雖然殺了人……警察會來抓我坐牢,但是我不可以坐……我不要坐牢,我們走……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我們在那開始……好不好?』小垶用力地抓住了聖加的手,像中了邪一樣問著聖加。到了這一刻,我仍然不能相信他殺人,可是他的衣服,行動,說話……已不由得我相不相信了。

『小垶,你放開好不好?我好痛……』聖加想爭扎開他的手,可是小垶卻抓得愈來愈緊。

『小垶,你弄痛了聖加了。』我在對他大叫,他好像一個字也聽不到,還不斷地對著聖加自言自語。無情的大雨已經重重地在他身上澆著,卻澆不出他半點清醒。

『我不是故意……是他!是他自己撞過來的!不過……他該死,他該死……他說我醜,說我不可以配得上妳……哈哈!他說妳是他的,現在……現在他得到了報應!他永遠也不可以說我們不配了,我已經要他永遠也見不到妳了,哈哈……』他在風雨中瘋狂大笑,瞳孔還是睜得大大的,四周還佈滿紅筋。

『小垶……啊……你……輕一點好不好?好好……好痛。』聖加的手被捏得紅通通的,而且被小垶的指甲抓出了血絲。

『小垶……放手啦!』我想上前拉他的手。

『別過來!』小垶用刀指著我,他用手臂撫著聖加的頸部,左手還是沒有離開過聖加的手。

『垶!你醒醒!』輝也上前相勸。

『別動!』他拖著聖加退到圍攔邊。『哈哈!你們想折開我們!哈哈……不可能的……哈哈……』

『小垶,不要到圍攔,很危險的!』我向他大叫著。

『哈哈……我們要永遠在一起!聖加!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不要動!我們是警察!』在這時候,一大群人來到了天台,包括校長跟老師。警察們拔槍對著小垶他們。

『不要拿槍!會嚇到他的!他的情緒很不穩定!求求你們不要拔搶!』我按著一名警察的槍大叫。

『哈哈……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小垶不斷地大笑,還背著詩詞。

『他背的是什麼?』一名警察問道。

『李煜的詩詞,全是有關失敗的人生。』我突然有點領悟到有一個方法可能接近到他。『四十年來家國……』

『三千里地山河。鳳樓龍閣連霄漢……』他有反應,我向他接近一步,他沒有為意。

『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我慢慢地接近向他……將快要走到他面前了,在滂沱大雨中他的樣子愈來愈清楚……

『相留醉,幾時重……』還有幾步……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他笑了笑 ,深情地說:『我們雖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把聖加抱起,在不到一秒時間內……跳了下去……大家也猜不他有這個舉動,都嚇呆了!

『不要!』我立即回過神來,迅速地跑過去,身體有三分二在圍攔外,手希望可以抓到他們其中一樣東西,可是偏偏差了一點……他們就這樣掉了下去。『不要啊!不可以的!』我差點也掉了下去,不過輝抱住了我。

『垶!加!』輝向著他們大叫。他們愈來愈小,最後出現了一塊大紅點在我眼前!

『不要……不可以的……宋宇垶,你不可以這樣的……』眼淚破堤而出,跟打在臉上的雨水混得不明不白,眼前的紅點也因此而模糊,變得更大,我更是哭得話不成話。心,又一次地痛了起來,痛得死去活來,它已經不是得到了傷痕這麼簡單,而是被打碎了……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 ※ ※

『海……海!我們去買巧克力蛋糕吃啊!』是聖加,是小時候的聖加。

『男人婆,巧克力哦!』小垶扔了一包巧克力給我。

『海,這是絕版的巧克力啊!』長大了的聖加在拿著一大盒巧克力給我。

『對啊!這是我們為妳搶鄰班的有錢王的,快試試啊!』啊!你們為什麼要走啊?不要走啊!小垶……聖加……回來啊!

你們不要走啊!回來啊!

『回來啊!』是夢!一切都是夢!

『海……』坐在床旁的輝擦拭著我眼旁的淚水。

『輝,他們……』輝用力的點了點頭,咬了咬下唇,忍不住流下眼淚。

為什麼?為什麼?上天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為什麼還要把他們生存的機會已經沒收?為什麼?他們只有十六歲,他們還沒有結婚,生小孩,生命等於還沒開始,為什麼要沒收還沒有開始的生命?為什麼?

我很清楚地記得他們掉下去的那一剎那間,本來手是可以抓到那雪白的衣邊,卻是真真正正的遲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掉下去。小垶嘴角的笑容,距離愈來愈遠,最記得的是聖加流著淚,用口型跟我說:

『海!再見!』

黑暗的雜物房……對!我又一次把自己送進去了,面對著聖加送的巧克力娃娃,小垶搶人家的巧克力送我的可愛包裝盒。眼淚悄悄地走了出來,毫不留情的在我在臉上走過。迷蒙當中我想起了聖加的大方,端莊,微笑……小垶的可惡,調皮,正義……

『海……』輝話中帶有點喘,顯然找了我很久。

『輝,我好恨宋宇垶,我恨死他……為什麼他要這麼自私?為什麼連聖加也要這樣?為什麼?他有沒有理過我的感受?他當我是什麼東西啊?為什麼啊?為什麼他帶著跳下去的人不是我啊?這是什麼意思……』

『夠了……海,夠了。』輝用手撫著我的嘴巴,我沒有正視過他,不過知道他在哭著。『他們已經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算了吧!』

他的手鬆開。我感到一陣陣的寒意吹襲到身體每個角落。

『輝……我好冷……』

輝張開雙手把我緊緊地抱入懷中,讓我可以感到他的體溫是如此這般的溫暖。

來到了這個世界已經五千九百八十二天了,認識他四千零九十八天,喜歡上他己經四百四十五天。他就這樣走了,走的時候帶走了我最好的朋友,剩下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傷痕……

※ ※ ※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人在輝的房間。

『妳醒了。』輝在旁輕道,他的手摸著我的臉『本來已經很瘦了,現在又瘦了一大圈。妳可知道大家很心痛的。』

我沒有說話,更是沒有反應。心裡清楚明白的知道,我的抑鬱症已跟當年的情況一樣。

『我知道妳的抑鬱症已經很嚴重了,我了解妳不回答我。可是有些事妳一定要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都要勇敢地面對,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凡事都應順應天命。人總有生老病死,這是定律。閻王要他三更死,他絕對不可以留到五更。人就是這樣的,面對是強者,逃避是弱者。明白嗎?』

輝的確比我更要明白人生,他對人生充滿了希望,我對人生沒有什麼希望,現在剩下的小小希望也走了。我該要以什麼活下去?

『海!』他見到我沒有反應,激動得把我整個人都拉了起來。『妳問為什麼小垶這麼自私!為什麼他有沒有理過妳的感受!那妳呢?妳有顧過我的感受嗎?妳不是一樣的自私嗎?妳知不知道我看到妳這個樣子有多心痛嗎?妳知道我有多擔心妳嗎?妳明白看到喜歡的人受傷害那種心痛!而我也是感同身受!』

我毫無反應,眼睛的視線始終不肯落到他的身上。

『我不是喜歡妳這麼簡單了,早已愛上妳了。而這份感情絕不遜色於妳對小垶的那份。妳知道不知道?』

他猛烈地搖擺我的肩膀,他對我的感情,在前個月我已經知道了。不過想不到,他可以明確地說了出來。

我的心是感動,但是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的心早已被妳佔據去了,妳變成這個樣子……我可以好過得去哪裡?看著妳,我除了心痛,心碎己……』他再已沒有說下去,原因很簡單,無論他說什麼,我也只是看著前方,一絲表情,一點動作也沒有,包括眨眼。活死人,對,這就是活死人。

輝抱著我哭了起來,哭了很久,很久。

哭,可以代表人懦弱的一面。

但是哭了過後一定要學會笑。

因為,

笑,可以代表人堅強的一面。

就是只有我,每次哭了後都學不會笑,一次又一次地哭,一天又一天地忘記了笑容。

※ ※ ※

我在他的床上坐了三天,整整三天,一滴水也沒有喝,一口飯也沒有吃,一個字也沒有說。輝除了洗澡時出去以外,也足足三天沒有睡過,不眠不休地看守著我。我似乎當他是透明,沒有正視過他一眼。一直到第四天一大早,王姑娘送來早晨。

『輝,你真的不考慮校長的建議?』

『不。』輝似乎答得很堅決,當中沒帶有半點的遲疑跟猶豫。

『這是關乎你一生的大事,英國牛津大學,而且是免費……』

『不用講了!』輝打斷了王姑娘的話『我決定了,我的一生就是她,沒有她就是沒有我。她現在這樣,我打死也不可以離開。』

『好……你喜歡怎樣就怎樣!』王姑娘萬分無奈『我先出去了。』

『啊!王姑娘。』輝突然叫住了王姑娘。『謝謝妳。』

『不用謝,希望你的決定是對的。』王姑娘推門走了出去。

『海,我出去洗手間,妳乖乖地坐在這。』輝照舊的離開前向我交代。

他離開不久。我眼睛又一次地感受到濕潤,又一次地眼眶滿溢,又一次地淚流滿面。他的愛一次又一次地保護我,打動我……我卻沒有作出過任何的舉動及回報。天啊!為什麼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不是他?他不是可以快快樂樂到牛津大學去了嗎?世上為什麼那麼多不稱心不如意?

……

我突然想通了一切,我明白到以後該怎樣做。夢醒了,該要起來了。這三天睡得也太長了!

※ ※ ※

『海,妳沒事了,實在太好了。』醒過來一個星期了,我整個人清醒得很,接下來也該做我要做的事,該做回一個堅強的葉海。我不要那個懦弱的葉海。

『王姑娘,幫我做一場戲。』我提出了一個可能令我後悔一生的要求。

『什麼?妳聽到了?』王姑娘不明白。

『幫我做一場戲,我要輝無牽無掛地去英國。』我說得很堅決。

『不可以!』王姑娘跟本沒有猶豫地回答『我不可以讓妳再病發。不可以!』

『當我求求妳!』我接上去說『我保証!我一定沒事的。』

『不可以!』

『王姑娘!』

『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我求求妳!』我跪下來了,我第二次為他跪下來。

『海,值得嗎?』

『值得!』快又準的答覆令到王姑娘嚇了一跳『一定值得!』

『不過,他可能一輩子都誤會了妳,他去了不回來,雙方這輩子也可能不能見面。』王姑娘冷靜地問我。『起來可以嗎?』

『我不起來,除非妳答應。』我搖頭不肯起來『他是因為我而留下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不可以那麼自私要他留在這!就算是永遠忘了我,把我當是仇人,敵人,壞人……什麼也好,我也是心甘情願。』

『海,妳愛上了他是不是?』

『……對。』我抬頭看著她懷疑的樣子『愛一個人不需要時間、地點、時間,任何東西都不是理由,只因為感動。這是妳告訴我的!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只是因為愛。為愛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聖加說過,愛一個人不等於擁有他,他的幸福才是妳最大的幸福。王姑娘,請妳成全我。』

『好……我幫妳。先起來。』王姑娘把我扶起來。

『謝謝妳。是明天,我已經跟幾個室友說好了做這場戲了。』

『海,辛苦妳了!』王姑娘抱著我,感慨萬分說:『我們家的海,長大了。』

明天了,到了明天我就看不到他了。我心中是萬分不捨,不斷叫自己不要找他了,但是到了深夜,我再也挨不住了,硬著頭皮拿著枕頭找他。沒有敲門就開門進去了,他睡得很甜,我不打擾他,跟小時候一樣,悄悄地走進他的被窩中。微微的月光照射到他臉龐上,他的確是很漂亮,怪不得萬千少女都被他風靡。我要好好地記住這個樣子,這是最後的一次摸他的臉,黑黝黝的健康皮膚,寬闊的額頭,彎彎而帶有堅強氣質的眉毛,深深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不厚不薄而又迷人的雙唇。明天就要永別了,我的心痛不欲生,咬緊牙關希望忍著痛楚,卻變成痛哭失聲。

『再見了,輝,我愛你。』

我吻上了他那兩片令人充滿暇想的唇,卻愈吻心愈痛。剛離開了他的唇,卻又依依不捨,再次地輕輕蓋上。

最後,不知不覺地邊流淚邊依在他平橫的胸口前睡著了。

※ ※ ※

『海,她們說的是真還是假的?』他打開只有我和他的房門氣沖沖地問。

『真的!』開戲了,在這密封的房間裡將上演的是一部世紀大笑話,為的是他一生的前途。

『我不信!』輝氣得差點想揮動拳頭打我。

『信不信由你!什麼嘛!我只不過跟幾個男人上過床賺點錢,有錯嗎?』我不在乎的坐在床上,隨手很自然地點火抽起煙來。

『葉海!』他大聲吼我,用力搶走手中的煙『你從來不抽煙,而且孤兒院不準抽……』

『喂!你合作一點好不好?』我打斷他的話『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啊?老娘心情不好抽點煙也要你管啊?』

『我不相信妳會做那種事!我不相信妳會變成這樣!妳告訴我不是,告訴我啊!』他搭著我的肩深情地希望我可以告訴他,我差點因此而功虧一簣。

不可以的,我不可以這樣的!

『好啊!你不相信!Ok!反正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可以試試啊!証實一下我是不是處女啊!』我不在乎地說,其實心裡快要脫氧,支持不了多久。

『我不信妳會這樣!』他堅定地看著我。

『Ok!大家這麼多年朋友,我免費招待也沒有所謂。方先生,我們可以開始了。』我站起來在他面前並立,一件又一件脫起衣服來,最後只剩下內衣褲,他沒有什麼表示。

『怎麼了?為什麼不脫?我只剩下兩件。』想他早點知難而退,把心一橫,連內衣褲都脫了,全身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對哦!第一次哦!不知道怎樣做!』我整個人貼到他身上,用柔軟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微言:『那……等我來幫你脫。』

我幫他脫了上半身的衣服,整個身體是沒有離開過他的,他的眼睛無神地死死的盯著我不放。直到我的上半身貼著他的上半身,幫他脫下半身的衣物時,他才回過神來,眼中除了不可以接受事實外還有驚嚇。

『啪!』他揚起手重重地打到我臉上,一個清脆利落的耳光令我倒在地上。

『我再也不想見到妳啊!』他向我大吼這一句後,拾起了衣服立即離開現場。

轟一聲的關門聲證明他的離去,我立即拿回在地上的衣服倉遑遮掩身體,繼而躲藏在被窩中。

打得好啊!打得棒啊!方祖輝,我就是這樣的女人,一個不識好歹,水性楊花,不會自愛的女人。記著!再也不要見到我,再也不要!

『嗚……嗚……』到了這時這刻我才敢放聲痛哭,我才敢放鬆一切,我才敢用哭去撫平那個粉碎的心。用了幾天去籌辦這場戲,想了不知道多少時間才決定用這個殘忍的方法,用了一整天去學會怎樣抽煙才不會喘到而咳嗽……

這場世紀大笑話真的成功了,而男主角沒有多留在孤兒院半刻,在第二天便向他的理想美好前程飛去了。

方祖輝,你要好好地記著,葉海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千萬別回來,因為當你知道這一切時候,你一定會後悔,你一定會!

在一九八四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方祖輝就這樣離開了香港,只剩下葉海。四個好朋友就是這樣走的走,死的死,傷的傷。

那一年葉海十六歲,

方祖輝同樣十六歲。

※ ※ ※

※ ※ ※

十年後

我叫方祖輝,中印混血兒。牛津大學榮譽畢業生,醫學院博士,英國皇家御用醫生。還記得十年前剛到英國時,因為是天才生才破例收到大學中。那裡的學生最瞧不起中國人跟印度人,還好本人尚有一點骨氣,考了一個好成績,不但令各人大跌眼鏡,老師還對我另眼相看,把我好好栽培,擔心我會過檔到劍橋大學。今天,我辭掉了英國所有的職務,要回到了這個地方,二十六年前我在這裡出生,十年前我傷心地離開這裡。雖然這裡有我不愉快的回憶,但始終都是我出生的地方,多少也有點感情。

『先生,如果有任何吩咐,可以叫我。還有這是我的卡片。』

『好!謝謝!』我向空中小姐有善地點點頭。

『哼!你就好了!去哪裡也有女人自動獻身!』說話的是在英國認識的同學,他叫Dick‧Geelong ‧Johnston (迪克‧季隆‧約翰斯頓),我們都叫他阿季。

『給你了!』我大方地把卡片遞給他。

『哼!本大爺才不要!』他撥開了我的手,閉上眼睛睡覺去。這個傢伙是學校中唯一一個從頭到尾不會看小我的英國人。他有一張蠻瀟灑的臉,金黃色的頭髮跟藍色的瞳孔,好像一名花花公子的模樣,他對他的女朋友可忠心得很,不過最後被女方提出分手,原因是太忠心了。他決定離開傷心地,跟我一起來到香港好好地發展。他跟我商量這事時,還愛面子地說:『我是為了不要浪費跟你學了兩年的廣東話。』

『對了!你走了,那個Princess Ishtar怎麼辦?』他突然睜開眼睛問。

『飛了。』我答得很快。

『什麼?飛了?她是公主哦!大哥你沒病吧?』他那激動的表情跟語氣不但嚇得旁邊的先生把咖啡倒了,還令全個機倉的人盯著他。

『我的身體好得很,謝謝關心!』我輕言帶過。

『十年前傷你心的女人你不計較,十年後對你處處恭維的女人,你卻拒她於門外。』他一邊咕噥,一邊跟機上的乘客道歉,倒咖啡而燙傷了自己的先生很不爽地瞟著他。

十年來交過很多女朋友,全都是跟她有點相同的,比喻是那頭長長的棕髮,那道清澈,澄淨的眼眸,纖幼的身軀……就算是笑容有一點相似的,我也會試圖跟她交往。對的!我忘不了她,雖然她在我心中留下了一道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癒合的傷痕,但我沒有恨她,還是愛著她,十年來有增無減。這次回來,我卻沒有考慮要找回她或什麼,對她還有保留餘地。我希望可以找一個人,然後把我對她的愛,完完整整地移到那個人身上。

※ ※ ※

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加上車程,終於回到了學校的宿舍了,整個人累得快要散掉。在回來之前我找到了在威爾斯親王醫院當醫生的工作,主診呼吸器官疾病,有時間會到香港大學當兼職教授,這才解決掉即時住宿的問題。

回來了一個星期,阿季找到了一份在中環影樓的工作。那個小子本來是讀醫的,不過讀了三個月,因為受不了解剖學的課程便轉了去讀攝影。最近他找到了一個很合意的女生當模特兒,但是人家不肯,他就天天拉起在睡覺中的我聊著她的事。

天啊!醫院的事已經夠煩了,天天回來的時候都剩下半條命,你就別找我了!

No! 你長得帥,妞又多,一定有辦法的!來傳授一些給哥哥!Come on!

Shit!

就算是我另外加送上中指,他還是這樣煩我。醫院的護士跟大學的學生頻頻向我問候,問我是不是不習慣香港的生活,不要太操心。更有些送上雞精,人參,燕窩〈給誰吃?〉阿季看到這樣,變本加厲地追問我。

星期六了,今天是我的休息天,好不容易才有一天停下來。少了阿季的嘈吵聲,我睡到了自然醒,看看鐘,下午六點。一個星期沒有好好地睡的代價是一天內睡了十九個小時。起床弄好被褥,再去洗澡,經過三十分鍾,整個人舒服極了。走到了大廳,眼睛突然被阿季桌上的一張照片吸引住了。

長長的棕髮,清澈、澄淨的眼眸,櫻桃小嘴,白裡透紅的瓜子臉,纖幼的身軀……那張不可再挑剔的臉,單薄得不可以再單薄的身影,全部的全部都跟她很像,只是臉的顏色比較白。難道真的是她?

『你也覺得她漂亮?』阿季突然在我後面出現嚇了一跳『她就是我的Dream model,她是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被我拍到的,但是已經很美了。』

照片中驚訝、意外、失措、無知……的表情一一在她臉上可以看到,她的確是很美,美得只應天上有。

『她已經答應了當我的model了。』我不相信地看著阿季,怪不得他今天不纏我了。『你知不知道啊!』他一邊放下身上的貴重的攝影器材,一邊說:『她住在我們對面的公寓,巧到極了。她是一名Jewelry designer,自己也有店子,可以說是一名女強人。』阿季愈說愈開心『啊!她跟你一樣是孤兒,名字好像叫什麼海,我都忘了,她的名字挺男性的。』

我聽了後,手中的照片悄悄地跌回桌上,臉上的驚訝,失措可以跟照中人不相伯仲。

『她是不是叫葉海?』千萬千萬不要,一定不是她的!

『啊?好像是哦!你怎麼會知道的?』阿季的話令我整個人僵住了。『我去洗澡了!』他愉快地吹著口哨向浴室走去了。

不找她,卻偏偏遇到,是上天的安排?還是人為?

我跌在椅子上,摸著捲曲的頭髮,看著遠方。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 ※ ※

『阿海,請進。』

我雖然有預料阿季會帶她回來,不過預料不到是這麼快。我看到了阿季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心裡好難過。

『啊!介紹給你……』

『我回房間裡去。』淡淡地掉下了六個字,輕輕地跟她擦身而過回到房間,直到確定了關上了門,我放下了冷酷的武裝,跌坐在床上。

水性楊花。

難道她跟十年前一樣?為了錢就可以接近所有男人?

我不斷地安慰、安撫自己的心,但是還是忍受不了她跟男人接近的動作。

天啊!我到底怎麼了?

咯咯的敲門聲令我再次回到冷靜。

『門沒有鎖,自己開門。』我的語氣冷淡得不可以再淡。

門開了,走進來的是她。心中雖然是又驚又喜,但是表面依照冷冰冰的。

『你是……』

『阿季呢?』我背著她坐在工作椅上。

『他出去買東西。』她的聲音依舊是柔和的。『你是輝?』

我沒有答她,只是打開桌上的病歷。

『我知道的,你一定是輝,為什麼你回來都不說一聲,你知不知道王姑娘跟大家都很想你啊?都……』

『我回來不回來,說與不說都跟妳無關。』一句語氣冰凍加上沒有半絲感情的話令她停住了話。『還有,我有事要做,沒什麼的請妳出去,好嗎?』

『好,好!』她忍受著眼中快要出來的眼淚『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她轉身慢慢地遠離我,我耳邊清楚地聽到她的啜泣聲,心中有如萬針穿心,痛得不能呼吸。

『等一下。』口比腦快一步地說出這一句話,轉過頭去看她的樣子,她也轉過了頭,深情地看著我。雪白的臉蛋早已被染成了通紅,水汪汪的眼睛不斷地湧出淚珠,兩道清泉毫不留情地在她的臉上流失。那楚楚可憐的樣子真是令我心酸極了,我很想上前緊緊地摟住她,為她擦去傷心的淚。

『順手關上門!』但事與願違,我跟本就沒有行動,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沒有變,扔下了這句話後,我再次盯回那份病歷。直到聽到了關門聲為止,病歷上的字我一個都看不進去。

那天晚上,我破例地吸起了煙。還記得十年前,我搶過她手中的煙,十年後,我居然吸了起來。以前的往事就好像電影一樣,一個又一個片段映在我眼前。

明天,是垶和加的死忌。

※ ※ ※

我買了加最喜歡的小雛菊,垶最喜歡吃的雞蛋仔來到了他們長眠的地方。十年前一個風雨交加的日子,他們就是在這種天氣下走了,而十年後的今天卻只下起了細細的毛雨。在這煙雨濛濛的情景下,我踏著青石板鋪的大道上前往他們的身邊。

停住了!有人比我來得更要早,她打著一把海藍色的雨傘,一身黑色的衣裙,長至及腰的啡髮,是她!

『垶,加,你們還好吧!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輝回來了,他當上了醫生了。對啊!那像我這麼沒用,只是一個珠寶設計。孤兒院的經費……還欠十五萬,我已經很努力了,可是,還是這個樣子。還剩下三天,我哪來有十五萬保住孤兒院?垶,加,要是我這次籌不夠錢,孤兒院的孤兒就沒有地方住了。雖然我答應了那個人當模特兒,但是錢還是不夠。』她的語氣很溫柔很柔和『啊!十點了,我要回去開店子了。對不起啊!今天是走得早了點,不過也沒辦法。要保佑我哦!拜拜!』她轉身背著我走了。

而我看著她修長的背影,久久也沒有動過,更沒有叫住了她,但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震撼。過了很久,我才移動腳步,走到了墓前,放下了花跟食物。

我發現她也跟我買了相同的東西。

『嗨!我回來了!』我撐著雨傘蹲了下來。

細雨滑過生卒生期,輕輕地敲在我的傘上,就好像他們對我說:「臭小子,終於肯回來看我們了。」

十一月十七日,就是海所說的期限。我特意地圈上了那個日子,盯著它死死不放。十五萬。對於我來說,它其實不是一個很大的數目,在英國雖然當了一段時間的醫生,但手上是有點積蓄的。

發覺回來香港後,我不斷地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猶豫不決。

十一月十六日,我在房間中聽到了她的聲音。

『對不起,你可以借我十五萬嗎?』

『什麼?妳之前已經預支了整個拍攝的工資了。』阿季不禁尖叫。

『對不起,我還不夠錢。』她低聲不好意思地說。

『是不是有什麼問題?』阿季關切地問道。

『不是!』她雖然答得有點兒傖促,但是可以聽得出語氣中特地帶有堅定。

『那……』

『可以不要問我為什麼嗎?』她冷靜的語氣令阿季停住了。

『妳留下戶口號碼,我替妳想辦法。』這種溫柔的語氣我從來都沒有在阿季身上聽過。

『嗯……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

我背著房門跌坐在地上,看著那雪白的天花。

我還考慮些什麼?

在海走了沒多久,我搶了阿季手中的號碼,二話不說地跑到銀行把十五萬傳到她的戶口中。

不怕她騙人嗎?這可能是一個騙局,是她一手精心計劃的騙局。當年她為了錢不顧自己的貞操,這種女可以相信嗎?到了這個時候我雖然是這樣想,但卻心甘情願被她騙,我不理她是騙人還是真的給孤兒院,那十五萬還是決定給了她。是對是錯,我已經不理了。

※ ※ ※

第二天,她再次來訪。在沒有心理準備底下,我雖然打開了門,但是只是呆呆地站在門前盯著她。

『嗨!』她甜甜地笑著向我打招乎。

『……嗨,阿季不在家。』我看病歷看到頭都昏了,神智不清的情況下她居然上來了,令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知道啊!』她點了點頭『我來找你的。你不打算請我進去。』

『啊……請進。要喝些什麼嗎?』

『有熱巧克力嗎?』

我呆了一下,她還是以前那樣喜歡巧克力……

我進到廚房倒了杯巧克力給她,自己點起了支煙,希望可以提神。

『你抽煙的嗎?』她不相信地問。

『哦!在大學時已經抽的,為了可以提神,一般情況下都很少抽。妳要嗎?』我把一包煙放到她面前。

『不用了,我不抽煙的……』她注意到自己好像說錯了。

『啊?』十年前她在我面前熟練地抽起煙來,我還記憶猶新。

『沒有,我是說我戒掉了。』她搖搖手不好意思地說,我發現她的手有幾處地方傷了,立即上前握住她的手檢查。

『妳的手為什麼會這樣的?』雪白的手上佈滿新傷舊傷,還有幾道還在淌著血。

『前些日子為了錢而趕工做現成的飾物,不小心被弄傷的。』她有點受寵若驚。

『但是上面不但有割傷,還燙傷的。』我起來拿了十字急救箱為她處理傷口。

『那是熔銀所造成的。』她連忙解釋。

『受了傷又不好好地處理傷口,很容易會破傷風的。』我還是隱藏不了對她的關心。

『謝謝你,輝。』她衷心地說出,我卻因她這一句話停住了。『我們家的輝還是那麼關心別人。』

『妳找我有什麼事?』我為了掩飾心中的思想特意拉開了話題,而說話的語氣也轉為冷淡了。

『啊……謝謝你那十五萬。』她那棕色的瞳孔看著我『我會分期還給你的。』

『是阿季告訴妳的嗎?』真是八卦!

『是……我一定會還你的。』

『不用了。』我看回她的棕孔,裡頭帶有說不出的迷茫『孤兒院我也有份的,它始終也是我的家。』

『那王姑娘說想你回去吃飯。』她那模樣天真極了『你會回去嗎?』

『……』我也不知道怎樣答。

『他們只是想感謝你,你回去一次可以嗎?』她的話一點也沒有撒嬌的成份,反而在當中可以感受到量解、溫柔、成熟。

『好。』我從來沒有試個這樣猶豫過。

『太好了,謝謝你。』她給了我一個很燦爛的笑容。

※ ※ ※

雖然是答應了,但是我還是沒有足夠勇氣一個人去面對她。那天我拉著阿季一起回去孤兒院。雖然說是吃飯,孤兒院以外的人還不少,但大都是中學的朋友,聽說是海特地請他們來跟我聚舊。

『輝,真的是你啊!唉呀!你這個孩子又長高了,以前我在你肩膀,現在只是在胸口。』王姑娘跟當年的她蒼老了很多。

『王姑娘,妳還好吧?』我笑著柔和地問。

『好,好。』王姑娘點了點頭笑著說。

『應該改口叫梁太太了,人家嫁了給梁醫生已經九年了。』海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海,妳在說什麼?』王姑娘不爽地盯著她。

『在說妳的壞話。』她調皮地笑了笑,拉我離開了大廳。『我們去你的房間看看,你的房間一點也沒有改動過,不過現在是浩兒的了。他是王姑娘的兒子。』

踏進房間,我的記憶好像倒流回十年前。是那張我跟她經常睡的床,那個高高在上的籃球架,那張梁醫生做給我的書桌……房間跟十年般乾淨整齊。

『是浩兒答應會好好地痛著這個房間,我才給他住的。』她摸著床上潔白的床單。

『沒關係啊!反正我已經不在這了,是誰住變成怎樣也沒關係。』我的語氣變得冷淡起來。

『什麼?』

『妳不明白嗎?』我看著她『都已經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我看到了這個房間的所有,又一次地想起了跟她一起的事。心中的傷痕又一次地裂開,血脈也快因此而一發不可收拾。我轉身想離開這個現場。

『輝,等一下。』她從後抱住了我『我對你的愛沒有變的,它是沒有過去,只有永遠。』

我的心不停地加速跳動,眼睛瞪大得已經不可以再大了。她說她對我的愛……

這代表她愛我嗎?

……

我冷靜了下來,握住她抱住我的手把自己鬆開,轉過身去。她眼神中帶有希望,臉上的表情十分緊張。

『妳愛的是垶,別搞錯,我不是代替品,我跟他不同。』語氣充滿不悅和質問。而她由希望變成了失望和驚愕。『還有的是,別跟我那麼親密,我不習慣的,而且也不是我們應該的動作。』

我沒有再理她下一步有什麼行動,轉身後步出了房間。

※ ※ ※

那天我喝了很酒,從來也沒有喝過這麼多。在孤兒院喝完再轉去大排檔,再由大排檔移轉到酒吧。最後,我醒來的時候,發覺是在酒店。看到了鏡子上用口紅寫了那個人的名字跟手機號碼。

對!

這就是英文的One nightstand,日文的一期一會。也沒什麼大不了,又不是第一次,在英國也試過很多次。還記得一名出身貴族的帥哥學長說過,男人對女人感覺最好只有一晚,就是One nightstand。

穿好了衣服,我到洗手間整理一下樣子,回頭看了一下那塊鏡子。

9820318 李沁堯

原來是她,文班的班花,但是已經是十年前的事。

回到了家,我看到了阿季在大廳坐著。

『你回來了。』

『嗯!』我發覺他臉上有點不歡。『是不是發什麼事。』

『阿海是不是十年前那個女人?』被他突然一問,杯子差點在手上滑掉。

『你從哪裡聽來的?』我漫不經心地問。

『阿海昨天喝醉了,我扶她回去的時候,她不斷地叫你的名字……』

『你對她做了什麼?』我也不知名的速度走到他面前,用力地揪著他的衣服,把他整個人都揪起來,而右手在凌空中,假若他說是的話,就一拳打下去。我很擔心,我十分擔心他跟海像昨天我那樣。

『看來是真的,真的是她。你放心好了,我跟她沒什麼的,跟我一起送她的還有跟她一起住的那個楊蔓兒。』他顯得異常冷靜。

我放下他的衣服,本來緊張起來的心情也放鬆了。拍了拍他身上的衣服『sorry!你沒事哦!』我坐了下來,舒了一口氣。

『阿輝,你其實還愛她,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冷淡?』阿季喝下一口咖啡。

『我不愛她。』我答得很急。

『你騙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對一個女人這樣緊張過。你以前視女人如糞土,不過唯獨是她,你忘了醫生所要的操守:不要猶豫不決。她的事你都是仔細地想過,三思而後行。』他分析得很透徹。

『我對她有所保留。』

『就是你十年前離開這的原因?』他見到我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So what? 大哥現在已經什麼年代啊?貞操不可以當吃飯的!如果說這個的話,你更過分了!如果說錢,她可以不幫孤兒院的,你可知道她這次是拿了幾百萬買了那塊地。』

『你這麼清楚?』我不禁地問。

『……是蔓兒說的。』他突然盯著我『話說回來,你昨天……』

我點了點頭。

『God! 太不公平了!』他向天大叫。

我離開那個在發瘋的阿季,回到了房間中。在那個密室中,阿季的話不斷在我腦中回響,而她的臉不斷地在我面前出現。

她可能沒有變,變的是我。

※ ※ ※

冬天已經慢慢地逼近,香港雖然是亞熱帶地區,但是冬季可以很冷。英國的冬季雖然會下雪,但是本人很怕冷。當初回來時為了可以減輕行李的重量,冬天的衣服全都在英國。但現在因為工作關係,跟本沒有時間去購買大衣,唯有多穿幾件衣服,但是也被免不了感冒的來臨。工作不得不擱置下來,而阿季就在床邊嘮嘮叨叨地照顧我。還記得以前我常常照顧病發的海,每一次看到她的痛苦,我的心不其然地心痛,不過心中同時慶幸在她身旁照顧的不是別人,而是我。今天自己病了,希望她可以在旁,但是也沒有什麼可能了,因為那天我說了那說話,已收不回了。

『Hey, man. 我回來了。』今天的阿季拿著大袋小袋的回來了。

『這是什麼?』我喝著熱牛奶。

『這是海為你做的圍巾,毛衣,還有她買的冬天的褲子跟大衣。』我看那些衣服,手踫到那條圍巾,可以見到她的確是一心一意地為我做的,因為手工十分精細。還有一盒巧克力……『她熬了不知道多少個晚上做才了兩套。本來她想來看你的,不過,她最後來到了門口就走了,怪怪的。』

我立即打開門跑出去希望可以追上她,阿季跟本來不及有反應叫住我。其實我也太過分了,對不起!海。

『海!海!妳在哪啊?海……』

『我在這裡。』她在樓梯的一角走了出來。

『海……』我看到她的臉已經冷得變成了紅色了,手溫柔地護著她的臉,希望可以減少寒冷對她的傷害『謝謝妳!』

她的眼神除了驚訝還帶有歡喜,臉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她那個可愛的樣子,我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慢慢地靠近她的臉,想一親芳澤,當快要吻下去時,突然有人在我身後叫住了我。

『方祖輝!』

整個圖面也定格了,三秒鐘後,我很不愉快地看著那個叫住了我的人。不出我所料,是她,她想要什麼我知道,但是她出來得不是時候。

『是沁堯……最近好嗎?』海很和善地問著她的近況。

『還好。』她走了過來『別礙著。』一手把海推開,擠到我面前,含情脈脈地撒嬌道:『哎喲,親愛的,都幾天了,為什麼不找人家?你知道我多想你嗎?』

我看到海失望地看了看,抱歉地道:『我不打擾你們了,先走了。』

『走啦!不送哦!』李沁堯搖了搖手叫她走。

她不回頭地踏上了回去的路程,我開口想叫她等一下。但是被那個臭女人煩住了。

『親愛的,你幹嘛這麼cool?我來了,你也不跟人家說一句話。』她放肆地摟住我的脖子,正想往我的臉吻上。

眼見海的離去我卻留不住她,眼睛不禁發起火來。我一手撫著那張想靠近的臉,另一手便扯下在脖子上的雙手。

『妳來幹嘛?』我的話充滿火藥味。

『來找你啊!』她還裝天真地說。

『我問妳找我幹嘛?』這一次比上次的火藥味更要重了。

『喂!大家都生米煮成熟飯了,你還裝什麼?』她終於感覺到我在生氣了『難道我來找我的男朋友不行嗎?』

『我什麼時候說妳是我的女朋友?』我冷淡而又不滿地問回她。

『你……跟我……』她聽了後,氣得臉紅脖子粗說不出話來。

『Just one nightstand. 我在英國跟很多女人也試過,大家只不過玩玩,用不著那麼認真。在那沒有一個女人會打回頭找我的,而妳的第一次又不是我,今天卻找上門,還說是我女朋友,李小姐,妳的臉皮也未免太厚了。』我抬頭已看不到海的背影了。

『你……』她順著我看的方向望過去『你喜歡的是葉海?哼!我有什麼比不上這個不祥人?』

『妳跟我住口,我不許妳……』

『什麼啊!我就是要說!她已經害死了宋宇垶跟齊聖加了!已經沒有一個男人敢靠近她……』

啪的一聲重重地落到她臉上,我很少打人,女人就更少打。不過我真的受不了,真的控制不了。她受不了重力跌在地上,傷心地哭起來。我對她像是透明一樣,跟本不理她,上樓回家去,但她最後說的一句話卻令我不得不震撼:

『為什麼你作夢也會叫她的名字,而我卻這樣?嗚……』

我作夢也會叫她的名字?

當晚我打了不知道多少個電話給她,她的家還是沒有人接電話,直到半夜的時候才打通,可是她不可以聽,因為接電話的楊蔓兒說她喝醉了,我失望地放下電話。

那一晚,我竟睡不著。

十六年前,她因被人說是怪胎、不祥人,性格變得孤僻,她雖然很努力裝出堅強的樣子,但最後是得了自閉症跟抑鬱症。我離開了十年,而她身邊沒什麼朋友,這些日子她一定不好過。王姑娘說她的病早在八年前治好了,我還是擔心她。

「假如我遇到了我喜歡的人,我會送巧克力給他表示我關心他。」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吃巧克力啊!」

「莫名其妙的定律。」

我握著手上的那盒巧克力,想回十年前的對話。

第一次發現了,我為她擔心很多。

而她比我想像中堅強了,長大了……

※ ※ ※

第二天,我特地來到她的店子,因為很想見到她。可是讓我見到了一個不想見到的人……

『方祖輝是我的男朋友,警告妳!別再纏著他!』李沁堯撐著腰跟高她一個頭的海吼道。

『沁堯,妳冷靜一點。我都說跟輝只是朋友,妳別誤會!還有,我這是開店子,妳別鬧了,好不好?』海的思緒極之冷靜,語氣十分溫柔。

『什麼?朋友?他睡覺的時候叫妳的名字也是朋友啊?跟我上床的時候也會叫妳的名字也是朋友啊?我管妳是什麼開店子!我喜歡鬧又怎樣!今天我要妳在我面前保証不再見方祖輝,要不是,我會繼續鬧下去!』李沁堯沒有羞愧反而更加不留情地大叫。

『沁堯,你們的事我不想知道,更加不想理。我跟誰見面也不到妳管!這裡是做生意的地方,請妳離開!要不是我報警!』海無奈地說

『哼!身有屎啊?不肯離開他!我告訴妳,我有叔叔是當警察的,妳想……』

『聽說香港有了ICAC很多年了。』

『輝……』

『方……祖輝……』李沁堯見到我,嚇得什麼都說不清楚。

『李小姐,妳的臉皮可不是一般的厚!我看著妳那副化上起碼有一噸粉底的臉,不禁質疑自己那天吃了多少下肚子。』冷酷是我的強項,傷害女人的心也是,而女人最大的致命傷除了身材就是臉蛋。『而妳以後還是不要化妝了,不但令妳的臉皮厚了而且樣子更醜!』

她愈聽愈氣,臉鼓得像青蛙一樣,而臉色就看不到了,因為粉底太厚。

她想擦我身而過走出過個局面,但是被我拉住了。

她滿心歡喜,以為我會留住她,便充滿了希望看著我。我對她笑了一笑,她以為自己猜對了!

『李小姐,妳妨礙人家工作。是不是應該道個歉?』

她愕掉了,打開嘴巴只有個洞!

『怎樣?不想說嗎?』

『你……』她氣得快要爆炸了。

『不想說嗎?』我對她的手用力一抓。

『啊……對不起!』她痛得叫了一下,真的道歉了。

『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妳了!』我放下她的手『還有,別再來打擾海,要不是我不會放過妳!』

她跌趺踫踫地走出店子。我回頭看海,她坐在椅子,苦笑著。

『海……』

『我們家的輝變了。』她眼神很無奈,語氣輕得比空氣更要輕。『為什麼這樣對她?』

『沒有為什麼。』看到她這樣,我的語氣也突然降了下來。

『嗯……嗯……』她苦笑地點點頭『你來找我嗎?不過要是剛才的事,請不要跟我說了。』

『海!妳聽我解釋!』

『不用了,我知道,one nightstand! 一個很意外的one nightstand,我知道的。』她表示得很沒所謂。『我是一個被你拒絕過的女人,解釋這種東西跟本到不了我來聽。』

『海……我愛妳!』這句話我在英國雖然跟很多人說過,但是出自真心只有她一個聽過。

她聽了後,臉色變了一下,可是立即又回復正常。

『輝,你已經二十六歲了。說東西要負責任!』

『我會!因為我真的愛妳!』

她冷漠的表情不禁令我緊張起來。

『你會?』她抬頭看著我,眼神帶有迷惑『沁堯的事你又怎樣解釋?』

『……』我無話可說。

『輝,我們都長大了,已經不是當年的十六歲。』她嘆了口氣『唉~你去追回她吧!』

『我不去!』我發覺自己好像三歲小孩子一樣。

她眼睛瞪得很大,一臉驚愕。

『妳都說了我已經二十六歲了,我知道誰是最重要!我愛的是誰!海,我愛妳!我知道以前是自己想不開,我是個笨蛋,對妳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對不起!……』我激動了起來,語氣雖然很有力,但是最後還是說不了話,口唇震動得十分厲害,臉的肌肉抽在一起,下巴已經打開了,想說話但又說不出來。

突然,感覺到一行行的濕潤。手一摸,透明晶亮的淚水已由臉轉移到手上了。

原來眼睛紅了我也沒有發現。

『輝……』她也好像想哭,說話的聲音也變了。突然,她的臉色一變,像決定了什麼。

『不要愛我!』她堅定地說『不要愛我,我還是十年前的我!愛上了我,你會後悔一輩子的!別愛我!你……還是去找她吧!』

『不可以……』我辛苦地吐出這三個字『我已經不可以再選了。我早已愛上妳了!

我不可以……』

『你可以!去找她吧!』

她起來拉扯著我,把我趕出了店子。毫不留情地關上門,不管我怎樣敲,她還是不開門。

但透過透明的玻璃門,我可以看到她也是在哭。

她變了!

她變得比以前堅強,變得比以前決絕!

唯一沒變的是……她還是那麼愛哭。

我也變了!

我變得比以前執著,變得比以前懦弱。

唯一沒變的是……還是愛著她!

※ ※ ※

她病了,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進了醫院。因為三天前的一場大雨,她居然不帶傘在街上遊蕩。她發燒了,連帶氣管也受感染。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在病床上插著氣管在呼吸,昏迷在床上彈動不得。

她病了,我也不知道。

我看到這樣,要不是醫務人員極力阻止我,真的很想打開門進去緊緊地抱著她。

她蒼白的臉,就算我到了死亡的那一刻,也不會忘記。

老天爺,保祐她一定要醒來!

在她的床邊守了一整天了,在半夜時,她終於醒來了。她吃力地拿下了氣罩,用盡力氣地跟我說了一句話:

『你出去!』

轟!

我腦海中有一個原子彈炸毀了,一片空白了。而心也被它震出了一條長長的傷痕,迅即流出鮮艷的血。

讓我留下來,求求妳!

我是很想說的,但她絕望、失望的眼神,令喉嚨有一道無形的力量,把聲音緊緊地堵住了。

我咬了咬下唇,如她所願地跑了出病房外。

她說我是壞人,說我是魔鬼,說什麼也好,我也不希望她說那句話,那句最傷我心的話。

我跌坐在長椅上,抬頭看著天花板。

流淚了?

沒有,因為人到了傷心的盡頭是流不出一滴淚,而我好像也到了。

我嘗試要求院長給我當她的主治醫師,可是她拒絕。她對我依然抗拒。院長也說她的病比較輕,用不到我。看到她那辛苦、蒼白的表情又有誰知道我是多麼的難受?

我變成了每天第一個上班,最後一個下班,這都是因為她。只有在她睡著的時候,才可以偷偷看她。而對她的照顧,我除了暗中安排,有時還拜託了阿季。

想不到你也有這麼一面。

方醫生,別太操勞了。

方教授,你是不是太累了。

這都是我這一個月聽得最多的三句話。

而她住了一個月的醫院,我也差不多一個月沒怎麼休息過了。

看到她的臉色由白轉紅,我的心情也由擔心變成放心。雖然白天只可以遠遠地看著她,但我已經心滿意足。明白到原來她是可牽制我的一舉一動,即使她的心不在我這裡。

值得嗎?是沒有回報的。

我覺得是值得的。

※ ※ ※

還記得那天是除夕夜,阿季說約了人會晚點回來。我一個人在家悶得快要發瘋,唯有一個上街走走去。

香港的天氣不可能會下雪,不過溫度可以冷死人。在這一大堆大廈森林中,沒有什麼漂亮的花,沒有什麼令人感動的事物。不過他們還是一雙一對溫馨的來來往往,顯得我特別孤單,特別冷。

她會在哪?

想念她成了我每天的習慣,以前這個海,在除夕前一定會跟我、加和垶在大街上玩個痛快才肯回去。很記得她說過的一個新年願望,她希望可以跟喜歡的人倒數。十年後的她是否會這樣想?她還是喜歡吃巧克力嗎?

看到了一個又一個身影,我好像看到了過去跟她的日子,一個又一個陌生的臉孔,像變魔術一樣,一個又一個熟悉而又快樂的臉孔出來了。

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悲,她的喜……

突然!

在一個又一個十六歲的海中出現了她,二十六歲的她!身邊多了一名金髮帥哥,他的名字叫阿季。

我是否眼昏了?手用力地擦眼睛,十六歲的海全不見了,而二十六歲的海還在那地方,阿季跟她的臉上露出快樂的笑容,口中數著數字。

她的願望……她在實踐她的願望嗎?

我不禁地向她的方向走去,一步又一步地走去。

一道長鳴,一道烈光,一陣又一陣的痛楚在我身上蔓延……

一陣又一陣的尖叫聲,再又一陣的議論聲……

當知覺回來時,我明白到,我被車撞倒了。

※ ※ ※

※ ※ ※

身體上留下了一道令人吃驚的傷痕,每當脫下衣服時,我也不禁為這傷痕而惊心動魄,為了它我足足躺了半年的醫院。自從那次後,我懂得生命其實也很珍貴但又很脆弱。半年後我參加了紅十字會,當起了貧窮地區的醫生。阿季罵我浪費,因為一場的手術費是上十萬的,而現在我可能一分錢也沒有,更可能是會倒貼。

而海,自從我出了意外後,她好像蒸發了一樣,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問過阿季,他說那天他們只是偶遇,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我嘗試去找她,不過沒有回音。一年了,我已經一年沒有看到她了。

十年前我走了,十年後她走了。難道又要等上十年的時間,我們才可以再見面?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沒有她的日子,我的世界好像沒有了光彩。過了十年這樣的日子了,我不想再過了,已經夠了!回來啊……我知道我錯了……

海,妳去了哪?回來我身邊……

一九九六年二月十八日。

我來到了一個叫東莞的小城,這裡的人口中說著地道的方言,再加上一些外省的人,百種不同的語言,十分有趣,他們的生活十分簡單,錢當然不多,醫生的水準並不高,醫院條件更是差到不得了,我跟幾個醫生被委派到這一段時間治療一些比較嚴重的病人。我不像其他人嫌這落後,反而覺得這蠻有趣,更學會一些地道語言。

午休時,我來到了掛號處前的椅子坐下透透氣。可能是中午的問題,醫院沒有什麼病人。在這時,有一對母女來到了我面前,母親在櫃前掛號,小女孩就坐在我旁邊。

『阿妹,來,跟她說要掛號。』母親喚小女孩到她身邊。剛坐到椅子的小女孩立即起來。她的身影立即刻在我眼睛中,咖啡色的馬尾,咖啡色的流海,紅紅的臉蛋,深啡的瞳孔……她樣子不像海,但海的特徵她差不多都有了。

『一個西醫掛號。』她居然能說廣東話,透過了玻璃我看到了裡頭的護士是Cathy,也明白她母親叫她的原因。

『哪一名醫生?』Cathy心中慶幸遇到了會說廣東話的人。

一名當地的護士用國語跟Cathy說了幾句。Cathy眉頭緊湊了起來。

『她說這裡不用問是哪一名醫生,給了掛號後一切資料由醫生填寫,妳收錢就可以了。』小女孩清楚地告訴Cathy。

Cathy呆了,我也呆了。

她真的跟海很像,海也是精通語言的,一個大約十一歲的小學生居然如此聰明,她至少會三種語言,在香港很少見,中國更不用說。

她收了掛號後,轉過身來,她的樣子就更清楚了,她長得一點也不像海,但是特徵卻一處也不少地跟海相似起來……

※ ※ ※

『方醫生……』正當我看得入迷時,有人叫我。

『啊……』是劉護士。

『我們要上去了,時間也差不多了。』

我上午為病人做手術,下午便看症。

『你剛才看著是阿妹。』劉護士邊走邊說。

『阿妹?』

『對!是她的小名,她是醫院的常客,將會是你的病人。』劉護士似乎知道很多東西。

『她是什麼事了?』

『她在鄉下出生的,出生的時候少了一種叫鋅的物質。鄉村地方跟本就不知道是什麼,生完孩子,見到會哭了就立即給回媽媽,那小孩身體從小就弱得不得了,她現在的是嚴重的氣管炎,很多醫生對她束手無策,聽說她過不了二十歲。』

什麼?她……過不了二十歲?

『你可要小心她。』

『什麼?』劉姑娘突然的一句話令我迷惑。

『這孩子可是衝動派,有話直說,絕不給面子。』

已經到了醫室的門口,一打開門,我看到了她坐好了,她母親有禮地向我點了點頭,而她背著我,不跟我有任何的眼神接觸。

葉琳,九歲……

她也姓葉!才九歲!以她的身高說她是六年級生也有人信,她的特徵真的跟海完全吻合。

『小朋友,有什麼不舒服?』我開口問起了她。

『在你問我問題之前,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棕孔中的神情真的跟海有點像。

『好……』我答應了她。

『你有把握治好我嗎?假如你沒有把握,我不想給你為我看病。我見的庸醫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見了。』

哇……她真的很直接,聽到的醫生沒幾個可以不生氣。

『阿妹,妳怎麼可以這樣!』她母親生氣極了,重重地打了她一個耳光。『對不起!小孩子不懂事!對不起……』

『沒有,沒有!』我真的沒有生氣,心裡擔心她有沒有打痛了。

『阿妹,說對不起!』她母親大聲罵。

『我不說!我沒錯!』她沒有掉淚,一鼓勁兒地跑了出去。

我被這場景嚇到了。

這孩子可是衝動派,有話直說,絕不給面子。

我突然想起這句話,再看看她那小小的身影。

這孩子的確是名乎其實的衝動派,衝動得把我投在她身上的海的身影嚇走得一乾二淨。我見的女孩夠多了,這樣的女孩還是頭一回。

※ ※ ※

當天她沒有再回來醫院,而我卻時時刻刻往門看,希望可以再次見到她。下班時,我手上還握著她的掛號紙,那種小小的而且歪歪斜斜的字體,我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心中有種莫名的感覺,叫我堅持去治好她。手握了握紙,拿起了大衣,決定到她家走一回。

想不到的是,她家跟醫院很近,不用幾步的路程就來到了。我鼓起勇氣去按那門鈴,心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會聽到她的那衝動、絕不給面子、有話直說的話。

『是誰?』來開門的是一名胖胖的中學生。

『哦?是你?請進!』母親看到了我,熱情地招呼我。『來來……外頭冷,先坐下。笙,倒杯水給叔叔。』

我想那胖子是葉琳的哥哥,他們兄妹倆一點也不像,一個瘦骨嶙峋,一個肥碩健大,在哥哥身上我居然找不到一絲海的特徵。

『不用了,謝謝!我想找葉琳。』我開門見山說出來意。

『唉……』母親無奈地看了一下房間『那個阿妹說什麼你是壞人,來騙錢什麼的。對不起,是我教女無方。她還躲在被子裡不肯出來。』

『我可以看她嗎?』我關心地問。

『可以。』

我走到房間中,沒想到房間中有三個書架,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小小的床上放著幾只布娃娃,一張小小的棉被緊緊地包著她,幫我開門的胖子向被子拉了拉,她的頭突出一小點。

『阿妹,有位帥哥找妳,比爸爸還高多了!』胖子看了看我說。

『阿妹,有客人來了。起來啦!』

她拉開棉被幽幽地看了我一下。她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頭上的馬尾鬆了下來,流海也亂成一團,就好像一只受了傷的小兔。

『你來幹嘛?』語氣帶有敵意,同時冷淡得要命,她的眼睛跟本沒有再看著我。

『阿妹,不可以這麼無禮!』母親向她大叫。

『葉太太,她還小。我想跟她單獨聊一下,你們可以先出去嗎?』

等他們出了去,我靜靜地坐在床上,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咖啡色的長髮,我想起了海的小時候。

『你來想幹嘛?』她還是不肯正視我一眼。

『我想來跟妳看病。』我盯著她說。

『哼!』她眼角看了我一眼『說了都是為錢!』沒想到小小年紀的她說話如此老練『我告訴你,我由三歲開始看過六十七個醫生,還說什麼我過不了二十歲,說打什麼針,吃什麼藥!廢話!全是普通鹽水!治不好就偷偷地走了!全是什麼神棍、庸醫,都是來騙錢的!你也不例外!』

這場對白,可是我一生人在醫學道路中被批得最慘的一次,我聽到呆了。

『如果你想騙錢的話,我可要跟你說對不起了!這裡的人是沒有多少錢,我們只是想平平淡淡,健健康康過日子。假如你想為我看病,算我求你,你倒不如毒死我,我不想阿媽再為我操心!』

她再一次想躲回被子中,在她蓋被子的那一刻,我突然看到她小小的手背上多達上十個針孔,可見她背後的辛酸可能比我想像的恐怖。我立即抓住她想蓋上的被子,她的眼睛再也忍不住了,流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淚。

『這些話妳跟多少個醫生說過?』我抱了她起來,把她放在床上,手輕輕地安撫她。

『你是第一個!』她堅強地把淚水擦乾。

『妳又知道我治不好妳?』她好奇地盯著我『我一定可以治好妳!我可以保證!我不會收妳錢,假如我治不好!』何況我跟本沒有想過要收錢。

『真的?』我的話令她充滿驚喜。

『嗯!我們打勾。』我伸出尾指。

『不可食言!』她也伸出尾指勾起我的尾指。

『一言為定!』

『你下次上來,記得不要叫哥哥倒茶給你,他太胖了,會手震的。』

我們笑了。她還是個小孩,雖然直接,但是城府一點也不深,多少也有點童真。不過,沒想到一個這樣的約定,令我的一生跟她到底也會連上關係,而這個她是我一生人中最愛的她,從而最傷她的心的她,最想念的她──海。

※ ※ ※

葉琳經過了一個詳細的檢查後,結果是間歇性支氣管炎令到心功能不全,若是不妥善治理,的確過不了二十歲。當我跟她家人說了這件事後,她母親當場哭了起來,而她沒有什麼表情,好像早知道結果。

『你真的有把握?』

『什麼?』

『你真的有把握治好我嗎?』葉琳再一次重覆問題。

『我……有把握!』我不知道這是安慰她,還是安慰我自己。

她那咖啡色的瞳孔又一次地背向我,猜不到的是,我也跟著這個小女孩沉默了下來。

『保持樂觀,聽醫生的吩咐。』

『什麼?』

『這是阿姨跟我說的。』她小小的臉轉過來『阿姨說既然我相信你,就要對你有信心。』

『可以吃巧克力嗎?』我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她。

『盡量不要吃。妳很愛吃嗎?』

『對啊!是很愛吃!』

她真是一個很怪,但是又很厲害的女孩。還有她很像她。

日子久了,我透過她便好像看到了海,我的笑容因為她而多了,而她氣管炎發作的次數明顯減少了。我愈來愈覺得世界的顏色清楚起來了,但在這個時候,我收到了一封香港寄來的信……

「輝:

 葉院長在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一日因心臟病去逝了。享年六十五。我們已經安排好了她的身後事,別掛心。她老人家最擔心,最掛心的是海。不過,海已經失蹤了一年多了。葉院長不想你們再互相傷害大家,她決定說出十一年前的真相跟一年前海失蹤的原因讓你知道。十一年前,阿海跟本沒有變壞,而你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場戲,一場由海親手策劃的戲,為的是讓你沒有牽掛地去英國讀書。她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你,卻要求全院的人為她保守這個秘密。才幾個月,她的病已經令她嘔吐、失眠、心情沉重……折磨得人不像人,學校中的她已經變成了眾人的眼中釘,宇垶跟聖加的死全落在她頭上。葉院長曾想打電話給你,不過海以死相逼,念頭最後打消了。而海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努力學習,而她的病也治好了,她說一切都是因為你。

 高中後,海為了孤兒院的經費放棄了中國文學而選修珠寶設計。大學生涯的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因她的美麗而追求她,而她沒有跟任何人交往過,因為她愛的是你。離開了十年的你回來了,海是十分高興的,不過你的態度冷淡,再加上海說你跟別人發生了關係,她決定放棄了。她說:『我十年前曾說過就算是他永遠也忘了我,把我當是仇人,敵人,壞人……什麼也好,我也是心甘情願。我現在不可以抱怨誰。』

 除夕那一天,就是在海附近你遇上了車禍。是海陪你去醫院,她為了你哭了一夜,不眠不休地守了兩天。醫生說你受了重傷,眼角膜受到嚴重破壞,要找到適合的恐怕等上幾年,不過到那時,眼睛可能救不回了。海知道你接受不了事實,便偷偷地去做了檢查,剛好她眼角膜是適合給你的。移植手術成功後,她扔下了一封信道明事實後便失蹤了。而她希望大家再次為她保守秘密,她為你親手做了一對戒指,說假如有一天你結婚了,這是她為你送上的祝福。

 你睡了差不多七天才醒來,那時什麼事都已經過去了。一年後你知道了這個事實,請你好好地冷靜下來。若有一天可以見到海,無論她變成怎樣,請你好好地愛她,保護她!

 祝

 安好

 王姑娘字

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七日」

我失控了,崩潰了。

為什麼?十一年的秘密只有我一個不知道。若是葉院長沒有死,我還要等多少個十一年?我還以為所有東西都是自己的,我現在錯了,我的的確確地錯了。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方祖輝。老天爺,為什麼一切的痛苦只是在她身上?我寧願受苦受傷的是我,我寧願瞎了!

『你……沒事吧?』葉琳小聲地問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你沒事吧?』她棕色的眼睛令我想起了海……那個我最傷害的女人,為我付出最多的女人。我再也按不住自己,上前抱住了葉琳,希望在她身上可以感受到海的點滴。

我在她的擁抱中哭了,毫不留情地哭了,在一個九歲的女孩面前哭了,用著海給我的眼睛哭了……

其實我很自私,我的確很自私……

海,妳在哪?我很想妳!

※ ※ ※

不知不覺知道事實已過了一個月,我內心沒有一天不難過,對海找尋我還是在進行中,但是還是沒有消息。我不敢照鏡子,怕看到自己的眼睛就會想起她為我做的所有,那種沉重的罪惡感,就像尖刀一樣狠狠地刺到我身上。

手中握著她的照片,我知道我可能再也不會見到她,只能透過照片想她。

『方醫生……方醫生……』

『啊……是妳!對不起!』是劉護士。

『女朋友嗎?長得很漂亮,攝影師也很厲害。』終於有人稱讚阿季了『咦?她好像是在哪見過……』

『什麼?妳見過她?』海……她見過海?

『對啊……我記得她來過幾次,因為她長得很美……不過最可惜的是,她是個瞎子。』

『她在哪?妳告訴我!告訴我!』我激動得按著她的肩膀在搖。

『她……你停一下!停一下好不好……』

『我……對不起。』我停下了手。

『她好像是跟阿妹有親戚關係,因為她跟阿妹來醫院,而阿妹叫她做阿姨的。』劉護士依稀地回憶說。

葉琳?葉海?難道她們真的是有關係?

『劉護士,幫我跟醫院說請假,我有急事,先走了。』

我說完拿起了公文袋就走了。

找了一年了,終於有點頭緒,原來頭緒就在我身邊。

我發瘋地按起電鈴,我很想快點見到海,愈快愈好!

『啊!是你啊!方叔叔請進。』

『笙,你媽媽呢?』我焦急地尋找葉媽媽的蹤影。

『媽,找妳哦!』笙向著廚房大叫,我來了幾次,屋子中的人早就混熟了。

『哦,阿輝你來了,笙,倒茶。』阿笙嚇了一下,他最怕倒茶,而我也明瞭他。

『不用了,瑛姐,我有事找妳幫忙。』我立即在公事包中找出照片『妳認識她嗎?』

『我……』她遲疑了半秒『不認識。』

『可是有人見過她跟阿妹來醫院……』

『我說不認識就是不認識。』她的表情十分複雜。

『請妳告訴我,我找了她一年了。』我哀求著她。

『我不認識她。對不起!恕我不可以招待你了,請便!』

『請妳告訴我!……』

我都不知道哀求哀了多久,她還是不肯透露一絲消息。

回到住處,我又一次崩潰了,難道我真的是這麼沒用?我知道海的消息,但是卻不給我找下去,難道我真的是如此沒用?

一柱又一柱的清水往我頭上澆,但是澆不出我半分清醒。

我滿腦袋都是她──葉海

※ ※ ※

我帶著消沈的身體,失落的心情去醫院,差不多整晚沒有睡,我明白回去也沒有用,自己還是一副死模樣。

『喂……』工作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來到我面前,還背著包包,一副離家出走的樣子。『庸醫,我帶你去找海姨。』

『什麼?』我嚇得從椅子跳起。

『我說我帶你找你想找的人,她叫葉海,對不對?』她蠻鎮定的。

『對!』我震撼地點點頭。

『那還不走?我不想被人抓回去。快點!』她堅決地說。

我立即收拾起來,跟劉護士交待一下就跟著葉琳走了。

沒想到,她帶我去坐公共汽車,當地的汽車少之又少,一個九歲的女孩敢這樣上車,她膽子可真不小。

『妳……真的會去?』

『嗯!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去坐車的,不過我最擔心的是,怕我跟阿媽說去圖書館溫習的事被穿了。到時我們見到阿姨就很難了。』葉琳顯得很沉重。

『她為什麼變成了你的阿姨?她為什麼不給別人知道她?』我不禁地問。

『一年前,她只身來到這,卻被一群混混包圍了。是我找了一大堆人把那些混混嚇走,外公見跟她投緣,所以認了她當女兒。她不給別人知道她是因為不想被你找到她。』她轉過頭來認真地說『可小心這車,坐很久的。』

真的很久,大約一個小時,我們才坐到目的地,一路上葉琳沉靜得要命,連東西也不跟我說,我也乖乖地不說話。

一下車,葉琳便東張西望起來,緊張地帶我穿梭於泥房屋間,這明顯是農村地方,全部的房屋都不過三層高,很多人都是穿著過時的服飾。

『庸醫。』她還是改不了這稱呼。『你運氣真好,阿媽還沒有發現。我們來到了!』

她在一間泥房前停下,大門被她的小手打開了,我的心跳不禁地快速跳動著。隨著光線的透進,空氣的交替,我眼睛看到一名身穿麻布衣服的女人坐在輪椅上,一頭長長的咖啡色頭髮在腰間,白晢的膚色,雖然是失去了眼角膜,但眼睛仍是很美麗……

她,是她……她是我朝思暮想的海,她是我天天想念的海……

『海姨……』

『阿妹,妳來了。來,讓阿姨摸一下妳。』她的聲音依舊清澈動人,失去目光的眼神慢慢地向我們接近。

『海姨,我帶了一位客人來見妳。』葉琳握了握她的手

『客人是誰?為什麼你說話?我是瞎子看不到你的。你是不是怕生?對哦!來了這麼久我還沒有倒茶給你們,熱巧克力好不好啊?』

『海!』

當她想轉身的一剎那間,我拉住了她。我再也不用找照片了,我再也不用透過葉琳想念她了,我終於找到她了,我終於終於找到她了。

『輝……』她小聲地叫出我的名字。『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叫海……』

『海姨,不要再騙自己了。』葉琳走到她面前,用手為她擦拭著淚水,她哭了……『海姨,他就是方祖輝。妳每個月都拜託爸爸帶有關他的報紙回來,然後叫人讀給妳聽,妳每天都是在想他為什麼還要躲他?』

『庸醫,好好地跟她聊聊。我出去了!』葉琳說完便走了出門口,把門關上了。

『我不會再讓妳走……妳不可以再離開我……一步也不可以。』我擁抱著她,不禁抽搐起來,她是真實的,不是幻影!

『輝……我……』我立即掩蓋她的口。

『什麼也不用說,我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我絕不會原諒妳的。妳騙了我十一年,是十一年,我絕不會原諒妳的。葉海,這是妳給我的戒指。』我從口袋中拿出那對她給我結婚的戒指。『我要妳當我妻子,被我疼愛一輩子,過上幸福的日子。絕無上訴!』霸道地為她戴上,自己也同時戴上了。

『但是……我這樣子……』她嗚咽著說

『沒關係,這都是因為我!』看到她這樣我心痛極了。

『輝……』

『海……我愛妳。』我終於說出來了,久違了一年的話。

『我……也……是……我愛你。』

等了十一年,我終於可以吻到她了,等了十一年,我終於可以做她的丈夫,等了十一年,一切都雨過天青了。

喜歡上她三年,愛上了她十三年,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不可以!不可以!』她猛力爭扎開我的懷抱,離開我的吻。『不可以……嗚……我不能愛你……』

『為什麼!我們不是真心相愛的嗎?』我摸著那副瘦削蒼白的臉『我是真的愛妳……』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是我!』她那沒有眼神的眼睛流出了一行又一行的淚水『我得了Wilson’s Disease……』

『妳……』什麼?天啊……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復。

『輝……你放棄吧!』她的手慢慢地想把左手無名指中被我剛戴上的戒指除下。

『不可以!』我按住了她的手『總……總有辦法的,我……我可以帶妳去英國,那一定可以把妳治好的。

『沒用的……』她猛烈地搖頭『我已經是未期了,輪椅是一個很好的証明。』

『不可以搖頭!不可以啊!』我死死地按著她的頭『妳不可以放棄的,不可以!我剛說過要給妳幸福,妳不可以讓我食言。』

『輝……你是英國牛津大學榮譽畢業生,最年輕醫學院博士,英國皇家御用醫生,威爾斯親王醫院榮譽醫生,香港大學醫學院教授,紅十字會呼吸系統醫生……這都是多麼響噹噹的名字,你不可以娶一個瞎子、不可以走路而且快要死的人!』她停了停『還是忘了我吧……』

『葉海!妳跟我住口!』我不知道自己生氣,只是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很痛……『什麼醫生……什麼博士……這都不是我的,沒有妳,我跟本沒有這麼多名銜,那些所謂響噹噹的名字跟本不會冠在我頭上!要不是妳讓我去英國,要不是妳給了眼角膜我,所有的所有都不是我得到的。』

我跪在她面前,緊握著她的左手,輕撫著她的無名指上的戒指:『我求妳,在妳有生之年,別再離開我,別再拒絕我,別再讓它離開妳。我真的真的很想娶妳,就算妳只剩下一天的生命,我也無所謂!請妳嫁給我!』

『輝……』她淚流滿面地叫著我的名字。我再一次地抱緊她,再一次地親吻著她。

十六年的戀愛結束了,由今天起踏上另一條新的人生路程……

※ ※ ※

『你太太的病是未期的了,Wilson’s Disease是一種很少見的遺傳病,可以醫治它的藥物很少,若是初期的還是把它控制。但……現在,我想你還是專心陪伴著她剩下的日子吧!』

『衍航,她剩下多少日子?』

『說不定,最少是半年,有些人可能會活上三年,視乎病人的意智跟心情。保持開朗的心情對病人的身心也會好的。』

雖然心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不過我還是有點承受不了她的生命會這麼短。連香港大醫生衍航都這樣說,我唯有聽天由命。

『輝,你後悔娶了我嗎?』步出門口的一刻她不厭其煩地問。

『老婆大人,妳給我十萬個膽子也不敢後悔。』我柔了柔的頭髮『算我求妳,別再跟我說這些話了,我們好不容易才一起,我不想再跟妳分開了。』

『輝……我想回村莊!』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好不好?』

『好……』

我跟她在香港註冊,婚禮並沒有怎樣舉行,簡簡單單的一頓飯就結束了。她選擇在村莊過她的餘生,我就每天跟她一起看日出,看日落,聽著河的流水聲,感受著滿天繁星。雖然簡單,但這是我人生中最快樂、開心、滿足的日子。

※ ※ ※

『哎呀!阿高仔,你還在這?』因為這的人大多是比較矮,最高的人可以說是葉琳的父親,我現在比他高了一個頭左右,村中的人大多不叫我本名,都是阿高仔阿高仔地叫。

『我剛去看症。什麼事?』

『你老婆不舒服哦!看樣子蠻辛苦的,我還以為你去了……』我沒有等他說完就跑了著回去。

海……是病發作了嗎?還是什麼病發症?妳千萬不要有事!妳不可以有事的!妳不可以離開我!不要走!

『海!海!……』一回到家我就大叫名字找人。

『庸醫!閉嘴啦!』

『阿妹……』我立即上前按著葉琳肩膀在搖『海在哪啊?在哪?』

『啊……啊……』她被我搖得說不出一句話。

『說啊!說啊!』

『七姑……七姑……在……房間……看她……她……』總算說出了一些東西。

我氣急敗壞地向房間前進。我不是醫生嗎?為什麼不通知我啊?真是的……若是海被看壞了怎麼辦啊?

一打開門,滿房子是女人。

『唉呀!你進來幹嘛?出去出去!』我就這被瑛姐拉了出去了。『阿妹,我不是叫他在外等的嗎?妳怎麼對他說的!』

『他是象,我是蟻。踏死了找山拜啊?』簡單來說,她擋不了我。

『海出了什麼事啊?』我急得像鍋上的螞蟻。

『她沒有什麼!是有喜了,七姑在看她的有沒有動胎氣!』

『什麼?』

『天啊!第二十個表弟妹了!哇……』

『太好了!我有了孩子了!我要當爸爸了!』我興奮得把葉琳抱起在空中亂舞。

是我跟海的孩子,一個值得期待的生命,一個令人興奮到極點的生命……是我們的孩子,是我跟海的結晶品!

『輝,停一下!』瑛姐神秘地拉我到一旁『別高興著!海的病會遺傳給小孩嗎?要是的話,你會很辛苦!阿妹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我的情緒冷卻了下來,眉頭不禁緊湊著。

※ ※ ※

『輝……』她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

『什麼事?』我也跟著沉重下來了。

『我的病……可能會遺傳給孩子……可是我想把他生出來,你會反對嗎?』她的手摸了摸腹部,臉孔上充斥著擔憂。

這問題我早己想通了,我也希望她可以生下來。

『我十分歡迎,Wilson’s Disease遺傳率不高。不用擔心!』我摸著她的臉『為什麼想把它生下來?』

『因為我想留下一些什麼給你。』

『謝謝妳,老婆。他是我們的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可以健康、快樂生活下去。』

她笑了……

三個月了,衍航有時間就跑來幫她檢查身體,好在海的身體還好,他說海可以捱到孩子出生。海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地大了起來,每一天我都提早回去陪著她,看著這個小生命在她的身體內,我心中有一些說不出的喜悅,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

人是自私的,我也是一樣!

我不想她死!

※ ※ ※

『海姨……妳有夢想嗎?』這個小鬼頭又在想什麼?我站在門邊偷聽著她們的對話。

『有啊!』

『是什麼?是什麼?』

『當一個作家。』我發覺海的眼睛中有點失落,而我其實也不知道她的夢想。

『那妳為什麼不當啊?』

『是因為某些原因……』是孤兒院的經費。

『那妳還想實踐它嗎?』

『想……不過沒有可能了。我變了瞎子,連寫字都歪歪斜斜的,別說寫書了。』雖然她是笑著說,但是我感覺到她語氣中的無奈。

『嗯……這樣啊!我幫妳完成它!七年後,我一定會當個作家給妳看的。到時我拿我第一部作品讀給妳聽的!』她跟本不知道海已經病入膏肓,七年後……是一個遙遙無期,沒有可能的時間……

『好啊!』海撫著她頭『阿妹真乖。』

『嗯!七年哦!妳要等我!到時我會用葉海這個名字來當我的筆名。』

我突然感到眼底下出現了兩道熱泉,喉嚨被緊緊地堵塞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感到自己連這個小女孩都不如……不過我知道,我對不起她──海。

※ ※ ※

我以為我跟她日子還有一點點,不過……

是我的罪太深了,只是一點點的日子,上天也要扣除……

一九九六年十月十七日

『什麼?……好……好,我馬上來……』一放下電話,我就拿起了袋子收拾。

『什麼事啊?』海坐著輪椅驚訝地問,她的肚子已經五個月了。

『阿妹得了肺炎,我要出去城裡看看。』我收拾著行裝。

『輝,你可要把她治好!』

『嗯……我找七姑陪妳。』

『放心去吧……』突然,我感覺到這句話有種莫名的感覺,好像永遠也不會再見到她。

『海……妳不可以有事!』我上前抱著她,在她前額頭上深深地吻了上去『要等我回來。』

『嗯……』她燦爛地笑了笑。

我依依不捨地走了出門,愈是走前一步,我就愈擔心。但是為了救人我還是狠下心地走了。

「海,妳想我們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你做主,因為你是他的爸爸!」

「叫憐海,無論是男還是女都叫憐海!」

「哎呀!他踼我!」

「真是頑皮。不知道他會不會像妳一樣喜歡巧克力,跟我一樣喜歡打籃球。」

我突然記起近日跟她一起幫孩子改名字的對話。

海,千萬不要有事!

去到了城後,我的心其實跟本離開不了海。一個詳細的身體檢查報告,種種的跡象說明葉琳是得了肺炎,但我看到的肺炎病人跟她有點不同。最後在X光照片發現了,醫生誤看X光片,便濫用了肺炎的診繼,葉琳只是身體抵抗力弱。

搞了一大堆東西,時間已經是半夜了,大家都累得不得了。

而我的心好像被刀割一樣,好痛,好痛……到底什麼事了?

在這時瑛姐氣呼呼地跑來告訴了一個我一生中最傷心、最震撼的事:『海出事了,村中的醫生已經盡力了,她可能過不了今晚。』

我瘋了……我真的瘋了……

※ ※ ※

※ ※ ※

對!他真的瘋了,那天他瘋的程度十分嚇人。他不但抓著媽的衣服一直大聲吼問,還發狂地大叫,抓著醫務人員的衣服大叫,過了很久才平伏下來。媽早就找了人駕車送他回去了,到了村的醫院,他還來得及見到海姨的最後一面。

『輝……好好地生活下去,我會好好地照顧憐海。不要恨誰……生死有命……聽天由命吧……』

這就是海姨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跟他說的話。

在海姨閉上眼的那一刻後,他相反地顯得異常冷靜,過了好一陣子,才抱著海姨的身體哭了起來。

一九九六年十月十七日,葉海死於威爾森氏病(Wilson’s Disease)引發的心臟病。享年二十八。

由我知道海姨死了那一刻開始,我沒有辦法可以原諒自己,要不是我,海姨可能有救,而他就可以一直在海姨的身邊……

他跟海姨雖然是有緣有份,但是見得快,離去得亦快。

十天後,他帶著海姨的骨灰回去了香港,聽說安葬於海姨兩名好友的旁邊,之後他再也沒有回來了。聽爸爸說,他性情大轉變,變得風流,變得貪錢……因為海姨他恨來自大陸的醫生。他不再在香港大學當教授,不再在威爾斯親王醫院當醫生,轉為去較高薪的香港醫學專科學院跟私家醫院工作。爸爸說他再也不會醫治窮人,包括我在內……

我不信……他轉去高薪工作,是因為近幾年的贈醫施藥令他的錢所剩無幾,在香港醫學專科學院是因為那裡跟海姨長眠的地方很近,不再醫治窮人是因為經濟方面,而我……他是不想觸感傷情。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看著我的樣子不禁輕輕地吐了一個字:

『海。』

其實他是不知道自己說了這個字。

變得風流,變得貪錢……我是不相信的,而我想出的理由,也許是我自己騙自己,安撫自己,要自己相信……他還是一個好人。

兩年來,媽跟著一些有關養生之道的書把我的身體養好了,雖然時有發作,但總比以前的好。海姨死了後,我把長長的頭髮剪了,剪的原因是不想頭髮變成咖啡色,不想因為見到頭髮而想起了海姨而傷心。在這兩年,除了必須外,我都不敢多照鏡子。

※ ※ ※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三日,我來到了一個叫香港的地方,這是海姨跟他出生的地方,這是他在生活的地方……由那天起,我便要在這生活了。

雖然來到了香港,但父母把我管得很嚴,原因只有一個,怕我會去見他。天生不是安分守自的我,想盡了千方百計,終於等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那天學校因停電提早了放學,我興奮得只是放下書包,連衣服也沒有換,拿著僅有的零錢,一個人由新界跑到從未踏足過的香港島,為的是見他一面。

經過了兩個小時,我終於來到了香港專科醫學院,人生路不熟的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他的辦公室。門只是被我打開了一點點,但我已經看到一些不應該看到的東西,我看到他坐在桌子,那只大手摟著一名金色的長髮女郎,他們倆陶醉於熱吻中……

我努力地壓仰自己那份想踏門的衝動,手用力地在門上敲。

他們果然停止了親熱,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臉不紅氣不喘地坐回位子上。

『Coming!』

我打開了門,走到房間的中間。

金髮女郎沒趣地離開他,走到門口時想給我一個警告的眼神,但是已經怒火心中燒的我,眼神狠地要命,她一接觸到我的眼神嚇了一跳。

『Shit!』

她一走出門口,我用腳一摔,關門的聲響足可以令人心臟病發。我回頭凶狠地盯著他,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連眼睛也空洞起來。但一點也不減他多年的風采,他的臉依舊是那麼迷人。

他真的是爸爸所說……我不想相信,不過那個洋妞絕對不是我的錯覺。難道他真的變了?

我們互相對望,僵持了好一陣子,直到有一個人來敲門才打破這個局面。

『Coming!』

『方教授,這是我的報告。』對方是說國語。

『放下,然後出去!』

『那我們的成績表……』

『照扣!你們這些大陸人,我不給你們零分算是走運了!跟我出去!』

那個人失落地正走向門口,而他抬起修長的腳在桌上,倒著XO人頭馬,點起了雪茄……

他還是恨那時救不回海姨的醫生,他還是會恨我……

我用最快的速度跳在桌上,搶了他手上的XO人頭馬,在他的頭上毫不留情地澆了起來。

沒有一個人猜到我的行動,而速度更是快得令人可怕。

直到那瓶XO倒完,他跟那位正要出門口的學生都看得目瞪口呆,而他口中還咬著那枝濕透的雪茄。

我高高在上地站了起來,空空的酒瓶向外一扔。

『啪……吧啦吧啦……』

扔中是書櫃的玻璃,它們連同酒瓶的玻璃一同跌落到地上的同時我也從桌上瀟灑地跳下來。

『妳是……』他終於說到話了。

『庸醫……』我的眼神一直沒有變過『你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庸醫!』我走到門前,心中有了一個決定,回頭跟他說:『你跟本配不起海姨!』

離開後,心跟本是承受不了事實,真的有點想今天或往後也不見他,那他的美好就會留在我心中,至少這樣對他,對我也會比較好過。

走著走著,我來到了海姨的墓地……

淚再也忍不住了……

海姨,我是不是做錯了?

※ ※ ※

過了差不多一個星期,他居然來到了我的學校。而他手上拿著一包巧克力……

『阿妹……』

我沒有說話,只是沒有感情地盯死他。

『妳長高了不少。』長高了也只不過在他肩膀『妳的頭髮……』他想摸我的頭,不過我避開了。

『你不要踫我!』我警告他。

『我……妳聽我解釋……』

『什麼也不用說!』我失望地看著他『海姨本來就不是我們葉氐家族的人,她現在走了,我們家跟你的關係也斷了。方先生,請你不要再找我……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他的眼睛中流出了淚水,這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哭了。

『再見了。』

我轉身慢慢地遠離了他,臉龐已經濕了起來。

我決定了……我再不會哭了。

一九九九年二月十四日,他在英國結婚了,他又一次結婚了。新娘是英國一名伯爵的女兒──伊師塔公主(Princess Ishtar),也就是我在學院見到的那個金髮女人。

那一年,我剛過十二歲。

※ ※ ※

十五歲,我考上了城市中最好的中文中學,他的兒子出生了。

十六歲,我承繼了海姨的名字,著手於寫作第一篇小說──《野孩子》,而他不理家人的反對,執意回到香港,醫治沙士(非典型肺炎)病人。

二零零三年四月五日,他感染到了沙士,由醫生轉為病人。

而我反常地擔心著他,想壓抑下來,卻得到了反效果……我唯有放縱自己,為他買日用品,為他煮老火湯……可是就不敢進去看他!

老天爺,其實我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我的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他不可以死!

他沒有因為沙士而死,在醫院休養了幾個月,便回去了他香港的家。經過護士我知道在那有一個叫阿季的英國人會照顧他,我也鬆了一口氣。

二零零四年四月二十六日,我接到了一個電話,他因為沙士的併發症快要走了,他想見我最後一面。我連再見也不說便趕到醫院去……

他躺在床上,無數的插管在他的身上,螢光幕上的綠線起了波浪……他顯然是瘦削了、蒼白了……

老天……他是不是快要死了?我不相信!電視台不是常說有什麼藥什麼血清是可以的治嗎?他現在不是得了沙士,是其他病……為什麼不可以治啊?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

『輝,她來了!』我猜說話的應該是英國人阿季。

他慢慢地睜開眼,我坐在他的身邊。

『阿妹……』

『我在啊……』我突然心裡很難過,像被人狠狠地刺一刀,喉嚨被堵塞住了,連說話都十分困難。

『我其實……』

『別說這麼多了,你好好……養病!』五年了,我五年沒有哭過,我還以為自己會忘了怎樣哭,誰知道今天的眼淚偷偷地走了出來。

『我……留了一份東西給妳……』他看了看阿季。

阿季拿了一個藤盒給我。

『以後……請妳幫我好好地保管它了……』

我努力地點頭。以往的銳氣不知為何到了今天我一點也使不出來。

『謝謝妳……海……我的乖女兒憐海……我終……於可以見到妳們了……』

『咇~~~~~~~~~』他閉上了眼睛了,螢光幕上的綠線變成了直線……

『不要!』十七多年來我第一次瘋了『不可以的……庸醫……庸醫……你跟我起來啊……起來啊……』我狠狠地搖著他那流失著溫度的身體,那沒有反應的身體……

我的心被劃上一條深深的傷痕,深得令人怯懦,傷得令人膽顫,痛得令人死去活來……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二零零四年四月二十六日下午六時三十二分,方祖輝死於沙士的併發症,享年三十六。

※ ※ ※

他留給我的藤盒中有兩本厚厚的日記,一本是海姨的,一本是他的。還有一些他跟海姨的照片,有一張是二十年前照的,照片中有四名穿著制服笑得很燦爛的少年,照片背後寫著:「左起:我、海、垶、加。攝於一九八四年一月十三日。」長得很高同時頭髮捲曲的他,眼睛長得很迷人的海姨,嬉皮笑臉的垶叔叔,很有日本女性文靜氣質的加姨。

他的日記最後一篇是前幾個月寫的,還夾著他跟海姨的結婚戒指,內容寫道:

「早在八年前,我應該去了。海,是妳說聽天由命的,我有聽妳的話。可是這幾年的聽天由命我過得很苦……海,我沒有一天不想妳。我曾說過除了妳,我誰都不娶,可是我又聽天由命地娶了Ishtar。

海,我後悔了,我後悔八年前為什麼不跟妳走……」

我曾聽過通往天堂的路的盡頭,是一座樸素的小屋。

他應該去到了那裡,見到了他想見的人。

庸醫,或許我要收回我的話,在這世界上,也許除了你,沒有人可以配得起海姨。

※ ※ ※

伊師塔公主在公佈遺囑的日子由英國來到了香港,跟著她來的還有她跟方祖輝的兒子。伊師塔公主的臉上一點也沒有亡夫之痛的表情,她一來到就用英文埋怨了一大堆,不服氣地坐下來聽遺囑。

『好了!人都來齊了。我是方祖輝醫生的律師──樊國棟,遺囑分兩種語言,一種是廣東的粵語,一種是英文。好了,我們開始了。』他的話剛落,他的助手用著流利的英文咇咧吧啦地跟伊師塔公主說了起來。

『方祖輝醫生,在半山道的一間豪宅跟英國的一幢房屋將會屬於他的現任合法太太伊師塔公主,而他在香港島的分別位於中環跟跑馬地的兩間豪宅將會屬於Mr. Dick‧Geelong ‧Johnston (迪克‧季隆‧約翰斯頓)。而方祖輝醫生在英國瑞士銀行和香港恆生銀行中的錢的百分之三十,將會留給他的兒子Alex,待Alex滿二十歲後才可以承繼。而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將會留給葉琳小姐……』

『什麼?』我驚訝地站了起來,伊師塔公主咬牙切齒地看著我。

『冷靜點,等樊律師先說完吧!』阿季拉了拉我。我乖乖地坐了下來。

『好!那我繼續。』樊律師的眼睛再次投到遺囑上『由於葉琳小姐還未滿十八歲,到了葉琳小姐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銀行便會全數存入葉琳小姐的戶口中。還有的是方祖輝醫生的遺願,希望葉琳小姐可以寫出他跟上任太太葉海小姐的故事,而妳手中其實有大量資料,方祖輝醫生希望妳可以達成他的遺願。遺囑已經宣讀完畢。』

伊師塔公主再也忍不住了,她拉扯著樊律師的衣服在大吵。

而我呆了,我想不到自己是他的遺產承繼者之一……

『什麼嘛,有了房子還在大吵大鬧!』阿季不服地說。

伊師塔公主的孩子受不了母親的大吵,慢慢地後退到我身邊。他害怕得咬緊牙關,眼中的淚水快要流出來。

『Hi!』我在口袋中拿了一顆巧克力給他。

黑色直髮下的小小藍眼回頭看著我,他的臉真的跟他父親很像,雖然皮膚很白,但是在他的身上還可以找到他父親的影子。

『謝謝……』他膽怯地在我手上拿了巧克力,原來他也會說廣東話。

『你喜歡吃巧克力嗎?我很喜歡的。』

『我也喜……歡……』

『你幾歲了?』

『三……歲。』

『你喜歡爸爸嗎?』

『喜歡!』他答得很快『可是……』他的樣子很想哭。

我從頸上除下頸鏈,把它戴在他的身上。

『這是你爸爸留下來的戒指,好好地保管它,但不要告訴你媽媽哦!』頸鏈索著的是海姨他們的結婚戒指『看著它就好像你父親陪著你一樣。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要堅強一點!』

『嗯!』他看著戒指猛力地點頭,兩眼閃閃發光的。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方憶海!』他答得很自豪。

而我……笑了……

※ ※ ※

後記

二零零四年八月十一日,我拿著一疊厚厚的紙跟一大袋東西來到了他們的墓前,而我見到另一個人。

『阿季!』

『嗨!阿妹!妳也來看他們。』他向我招了招手『頭髮長了很多。』

『嗯!打算不再剪了。』看過了日記後,我連旁邊的垶叔叔和加姨也一起拜祭。他們的故事我已經寫好了,長達幾十頁的A4紙被我燒了起來,希望他們可以收到。

『終於寫好了……』

『嗯……』

『其實妳的第一篇作品是想寫海的故事。』我看了看他『猜對了?』

『對啊!寫得亂七八糟的,跟事實不符!』

『總比我這個老外好!』他停了停問:『妳真的放棄那筆錢?』

『嗯……其實不算是放棄,我只不過是把它以輝叔叔的名義捐給了一些慈善機構跟那間他和海姨一起長大的孤兒院。』我第一次肯叫他的名字,不過他已經聽不到。

『妳……是不是喜歡上輝?』

『也許吧!』我考慮了一下回答他『也許在九歲那年我已經喜歡上他。』

『妳真很像她!』

『誰?』

『葉海。』

我笑了笑。

看著那在空中飛舞的灰,猶如一只只黑色的蝴蝶,但願我的傷痕也像它一樣,可以在空中飛走……

◎威爾森氏病(Wilson’s Disease)是人體對於銅離子代謝產生異常的一種自體隱性遺傳疾病,大約每三萬人中會有一人罹患此病。因為在第十三對染色體上的兩個基因出了問題,造成血漿中攜帶銅離子的特有蛋白質血清藍胞漿素(ceruloplasmin)缺乏,使得過多的銅離子在肝臟細胞中與蛋白質結合堆積沈澱,隨著時間經過,銅離子甚至會在肝臟以外的組織,如腦、角膜、心臟、腎臟、骨骼、血液等造成全身性的症狀表現。(引於某個醫學網的話<忘了名字>。若有侵犯版權,請告知作者,本人會立即刪除。)

傷痕完

感謝大家看完故事,假如你喜歡這故事,我希望你可以跟你的朋友一起分享,因為我想有更多人知道此故事。我在此謝過。若想轉截,不用通傳,保留是本人作品便可以了。

有關於故事的真實性,本人一概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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