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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陰九陽》第30章
  張宇初喪痛之余,真情流露,慘叫失態。旋即平复下來。

  他游目四眺,見五行旗与天地風雷四門教眾足有數百人之多。自己縱然無懼,但百劫師大急需療治,華山二老亦非楊逍等人之敵,是以雖殺机彌盛,哀痛之甚,仍神智清醒,審時度勢,厘毫不差,喝聲:“退。”當先托著百劫師太沖了出去。

  華山二老隨即跟上,張宇初一手托人,一手仗劍,如凶神惡煞一般沖入五行旗中,這些教眾早吃他一聲大喝唬得魂不附体,現今惊魂甫定,見他仗劍殺來,紛紛趨避不迭,一對間竟爾忘了射箭,放毒水。

  張無忌焉肯錯過可將這四人一舉擒下的良机,奮身疾掠,追了過去。楊逍等人亦緊緊跟隨。“張宇初躍下山谷,一溜輕煙般向山拗口馳去。山拗口忽然涌出一隊人馬,正是殷野王所率的天鷹旗。殷野王猝然見此情景,心中早明白了八九分,法旗一揮,天鷹旗眾立時一字排開,攔住道路。張宇初疾馳之中,收勢不及,險險与殷野王撞個正著。殷野王一刀揮出,向張宇初腰間橫斬。張宇初暮然身子一旋,颶風般從殷野王身邊滾過,殷野王只感罡風激蕩,一時竟爾立足不穩,被罡風激得退了一步。明教教眾紛紛爭舞刀劍,向張宇初砍去,張宇初全然不理不顧,身子急旋而行,雅賽陀螺般。他護身罡气此時已提至极限,身周尺許內罡風激震,刀劍一触到這層气牆,登時反震回去,圍攻的人倒因之傷了許多。大鷹旗教眾何曾見識過這等武功,紛紛嚷道:“乖乖不得了”這妖道使妖法。“張宇初一路旋身殺出,雖未出一招半式,被他護身罡气震斃、震傷的倒有十几人,天鷹旗眾無不駭然失色,矯舌不下。張無忌從后追及,見此情狀不由得暗吃一惊,暗自思惟:“原來他适才与我交手,并未出全力。”

  其實張宇初對張無忌這等生平勁敵,焉敢不全力以赴。

  只是他沖出重圍時,心憂百劫師太隨時有气絕身亡之險,必須覓一安靜處所運功療治,庶可繞幸挽回其命,是以已將平生之潛力盡數發揮出來,較平日武功高出一籌。

  張宇初雖殺出重圍,華山二老卻落在后面,殷野王阻截張宇初不獲,面上大是挂不住,見華山二老隨后沖至,亦不多言,迎面一刀砍將過去。

  華山二老雙刀齊舞,架住這泰山壓頂般的一刀。

  殷野王內力剛猛,年歲又較二老小了許多,比拼內力自是占了便宜,這一刀只震得二老手臂酸麻。

  岳霖一記“豹尾腳”踢向殷野王膝蓋,這一腳取勢既低,迅疾無恃,确不愧為華山派長老,這一腳已盡得神髓。

  野王喝道:“好。”左手虎爪疾扣向岳霖足背。

  高思誠亦一記“豹尾腳”踢出,喝道:“再接這招。”

  殷野王笑道:“此有何難。”左腳反向其小腿格去。

  華山二老心意隱隱相通,兩記豹尾腳不過先發制人,以攻為守,兩人同時收足后躍,轉向左邊沖去。

  楊逍縱身一躍,橫截二老面前,笑道:“此路不通。”

  華山二老雙刀疾攻,已然形同拼命。楊逍倒是不急不躁,雙手上妙招紛呈,二老拼命攻出三十余招,未能將楊逍逼退半步。

  張無忌見張宇初兔脫,跌足長歎,此一戰若能將張宇初料理了,天師教不擊自潰,中原武林乃烏合之眾,大可逐一擊潰,如此則万無一失。

  他一見華山二老已落入网中,心中一動,這二人乃華山耋宿,如若擒之在手,亦可迫令段子羽率武林各派退回中原,雖說此舉有失英雄風范,但事關本教之生死存亡,實也顧忌不了許多。

  當下邁步上前,笑道:“大家且住手,听本座一言。”

  華山二老各自疾攻一刀,托地向后退了一步。

  張無忌道:“本座与兩位前輩也是多年故人,兩位前輩已身處絕境,何必作無謂之抗爭。且請到光明頂上盤桓几日,待大事一了,即恭送兩位回轉中原。”

  岳霖冷冷道:“張教主,老朽一直敬重你的為人,不想競說出這等話來,我們兄弟武功雖不濟,卻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張教主看錯人了吧?”

  張無忌微笑道:“話不是這等說,本教雖世代与中原武林不睦,但自本座執掌教權以來,雖德薄才淺,不堪重任,卻致力于与各派化解過節,以求武林安宁。今日之事實因天師教挑撥离間,段子羽助紂為虐,才發生這等不快之事。”

  高思誠插嘴道:“張教主,任你口燦蓮花,我兄弟倆一死而已,絕不會落入你們手中,為你們所利用。”

  張無忌愕然,不想這呆頭呆腦的高思誠竟爾能識破自己的机心,冷冷道:“勢逼此處,怕已由不得二位了,二位如能從容如流,時尚未晚。”

  岳霖与高思誠相望一眼,同聲道:“玉石同焚。”

  張無忌匪夷所思,這兩位雖說是武林中輩份最尊的耋宿,但武功有限,欲与自己拼命從何談起?

  原來華山二老一生浸淫反兩儀刀法,限于資質,不得大成,兩兄弟為防遭遇強敵,被擒受辱,遂于刀法中擇出二十几記攻殺之招,自成一套刀法。雖遠遠不及反兩儀刀法的博大精深,但攻勢之凌厲卻增強數倍有奇。只是這套刀法中漏洞頗多,二人精研几年也未能彌補上。后來一想,此套刀法既是用來對付武功高于自己几倍的人,祖師所傳的刀法尚且難以取胜,自己兄弟資質愚純,焉能創出高于祖師的刀法?便又從刀法中變化出几招,只攻不守,招招拼命,是以名之為“玉石俱焚。”

  當下二老倏然分開,一左一右,陰陽相對,游走几步,雙刀一前一后向張無忌攻至,的是凌厲無儔。

  張無忌驀見刀法有异,神情一凜,圣火令向岳霖刀上挑去,運起“乾坤大挪移”神功,將岳霖的刀挪向高思誠。

  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神功”乃明教歷代教主中練得最高的,复以“九陽神功”為輔,威力甚巨。

  岳霖明知張無忌擅此功法,但除非自己不出招,只要山招,使難逃其“乾坤大挪移”手法的反擊,二人死志已決,岳霖毫無顧忌,棄刀合身向張無忌扑去,腳下一記“釣尾腳”,一掌卻是華山掌法中之絕技“推云掌”,向張無忌胸前拍到。

  高思誠對劈面而來的一刀渾然不理,手中刀疾速向張無忌砍去。

  張無忌倒波這二人瘋虎般的架式惊呆了,他只消從中飄開。這二人的拼命招式便成了自相殘殺。但他苦于不能讓這二人死去,否則只會招來武林各派更大的報复,化解之意圖全成泡影。

  張無忌圣火令倏出,將砍向高思誠的一刀砸飛,反身一掌向高忠誠刀上拍去,背心卻賣給了岳霖。

  岳霖一掌結結實實拍在張無忌背上,張無忌暮感气血沸騰,忙以“乾坤大挪移功”將力道移注掌上,拍在高思誠的刀上。

  這一掌乃岳霖全力而發,何等的威力,喀喇一聲,高忠誠的刀頓時震成粉未,只余刀柄在手。

  高思誠驀感一股巨力從手臂上涌入,胸口劇震,一股鮮血從口中噴出,濺洒一地。

  岳霖一掌得手,也被震得臂時脫臼,倒飛出去。

  高思誠搶身過去,扶起師兄,岳霖与他相望一眼,黯然長歎,張無忌武功太高,一招不到,二人俱破震傷,与敵諧亡看來是做不到了。

  兩兄弟兩手驀然相握,運起殘存的內力向對方攻去,登時二人心脈崩裂,气絕身亡。

  張無忌飛掠而至,卻遲了一步,眼見二人猶帶微笑的臉,良是不忍,黯然道:“兩位前輩何苦如此,我并無相害之意。”

  驀听山谷上一人嘶聲長叫:“師叔。”

  眾人抬頭一看,山谷上星丸彈射般瀉下一人,長發披肩,紫面含悲,正是段子羽。

  段子羽与華山、昆侖派人疾追百劫師太,于老遠處望見告急信號,便單身赶來接應,留下司徒明月相助兩派。

  他一路疾馳,到了山谷卻只見遺尸遍地,便登高而望,恰見華山二老兩手兩握,運功自絕。

  剎那間,他直惊得亡魂皆冒,欲叫已叫不出聲來。半晌,才嘶心裂肺叫出這一聲。

  他縱身沖入人群中,爪影翻飛,直如虎入羊群一般,立對慘叫之聲大起。

  段子羽沖過十几丈的人牆后,已然渾身浴血,身后倒下几十人。

  唐洋見他來勢凶猛,抖手打出一把暗器,希冀阻遏其勢,段子羽身形一閃一晃,輕煙般避過,已沖至唐洋面前。

  唐洋劈面一掌,段子羽不躲不避,身子疾沖,正撞在唐洋身上。

  唐洋掌尚未劈到段子羽肩上,已被撞得飛了起來,待得從空中摔落地上時,已然是肉餅一塊,七竅流血,兩個眼珠凸出眶外,無比的猙獰恐怖。

  張無忌惟恐他再亂殺教眾,一掠而至,圣火令當頭砸到。

  段子羽激怒之余,左掌一圈,右掌迎上,卻是他自史青處學來的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

  當的一聲,猶如敲響了千斤巨鐘,山谷中轟然巨震,直有地動山搖之勢。

  張無忌被巨力撞向空中,他先中了岳霖一掌,雖以“乾坤大挪移”功法化解泰半,卻也小有損傷,現今被段子羽全力一擊,只感臂痛欲折。

  段子羽也被他九陽神功反震得陷入地下几寸許,圣火令堅硬無比,段子羽肉掌硬擊,亦感掌上麻木。

  張無忌借勢飛掠,一掌擊在一顆大樹上,將段子羽的掌力盡數移注到樹上,喀喇一聲,合抱粗的大樹被震折兩截,張無忌复藉反彈之力躍回場中。

  這二式他實是已將“乾坤大挪移”神功用至极限。

  段子羽從上中拔足而起,扑向華山二老,搭脈一試,早已气絕多時,身体已略略有些冰涼。

  他驀地里仰天悲嘯,以瀉胸中喪痛。華山二老于他情誼篤厚,相處日久,儼然如自己的親人長輩般。不想竟爾亡命西域,魂魄不得歸于中原。

  他站起身,臉上紫气更盛,殺机四溢,望著他的人無不膽寒股栗,忙不迭將頭轉向別處去。

  段子羽森然道:“張教主,你也是一世英豪,居然連八旬斑白老人都不放過,硬生生將他們逼死。今日你我只能有一人活著离開。”

  殷野王忿然道:“這兩個者儿自己尋死,關我們何事,我們教主好意請他們到總壇作客,他們卻如此不識抬舉,這叫作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段子羽道:“也罷,你既接場,便先了結你与史幫主之仇,再招呼張教主。”

  殷野王著實怵他,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示弱避戰,他一生性子剛烈如火,姜桂之性,老而彌辣,哼道:“我殺了史紅石,自當由丐幫中人出頭尋仇,尊駕未免忒煞多事了吧?”

  段子羽冷冷道:“你毋須尋什么借口,我若以別的武功對付你,掠你死有不甘,我便以丐幫的降龍十八掌与你過招,若用一招別的武功,便自刎當地。”

  殷野王怒气填膺,不想段子羽如此藐視他,忿然道:“你出招吧,我接著便是。”

  段子羽向張無忌道:“張教主,你不妨也并肩子上,免得待會我多費手腳。”

  明教中人登時怒不可遏,攘臂喝罵。他們向來將張無忌奉若天人,雖說無忌复出江湖后,已無昔日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盛觀,卻仍崇拜之至。听段子羽居然向兩人挑戰,不啻是明教的奇恥大辱。

  張無忌心中雖憤慨無比,卻也甚欲与殷野王合戰段子羽,但听教眾的叫罵聲,心中念頭電轉,這小子六脈神劍實無法抵御,已方人數雖多,要想困住他也大非容易。他既講明只以降龍十八掌對付殷野王,料來凶險不大,自己倘若并肩子上,引出他的六脈神劍來,反為不美。

  是以強壓怒火,淡淡道:“你先過了殷鷹王這一關,再与本座動手不遲。本教人多的是,斷不會令你失望。”

  段子羽冷冷一笑,他也不過是先拿話擠兌住殷野王和張無忌,挑他們單打獨斗,是以才提出只以降龍十八掌對付殷野王,表面上讓出偌大便宜給殷野王,實則是逼他們單打獨斗的妙計。

  殷野王面對生死之敵,不敢稍有疏虞,前腳虛,后腳實,左掌護胸,右掌護時,將周身上下護得嚴嚴實實。

  段子羽既不立門戶,亦不作勢,當頭一掌拍到,乃是降龍十八掌的“利涉大川。”

  殷野王見掌力威猛無儔,不愿与他硬拼掌力,步下游走,避開此掌。

  世上均知殷野王掌功為最,其實他輕功亦佳,腳下游走,點塵不惊,猶如踏水而行,輕功亦臻化境。

  段子羽一掌走空,不待招式用老,返身一掌拍出,乃是“神龍擺尾。”

  殷野王游走避過,段子羽續發一招“龍飛九天,”殷野工見他每一招均不使老,便每一招都罡气如濤,沛然莫能御之,當下只得繼續游走閃避。

  段子羽左一掌,右一掌,他出招极快,霎時間打完十八掌。雖未擊到殷野王,但殷野王除躲避外,竟爾不能還上一招,猶被其掌風帶得步履不穩。

  張無忌等均看得目瞪口呆,即令張無忌也不能十八招中打得殷野王毫無還手之力,這等神功直是聞所未聞。

  楊逍悄聲道:“教主,咱們還是并肩子上吧,鷹王支持不了多久。‘、張無忌道:“稍待片刻,如若鷹王有凶險,也就顧不了許多了。”

  殷野王游走之間,漸漸感到如陷沼澤,周圍似有無形的阻力,游走速度亦漸漸減慢,駭异非凡。

  段子羽一記“神龍擺尾”,殷野王一閃而過,不料段子羽乃是虛招,迎面一記“亢龍有悔”,迅疾無匹地擊向殷野王胸口。

  殷野王知中了計,眼看此招万難閃避,只得竭盡全力一掌迎上。

  砰的一聲,段子羽一掌擊實,心中大喜,催運內力,如排山倒海般擊將過去。

  殷野王驀感全身劇震,直如解体一般,忽覺后背靈台、至陽兩穴上兩股熱力涌人,登時身軀穩定,劇震感消失。

  段子羽也立時覺出不對頭,怒喝道:“張教主,又是你暗中搗鬼。”

  楊逍冷笑道:“生死之敵,還有什么好講。”一掌向段子羽頸上斬去,乃是手刀。

  段子羽被殷野王与張無忌合力吸住,欲退不能,驀然身子一躍,騰空而起,楊逍一掌走空。

  段子羽一腳向殷野玉面部踢去,殷野王奮力一震,將段子羽彈向空中,雖躲過一腳之厄,卻也使段子羽得還自由。

  段子羽于空中身子一折,凌空飛回,喝道:“是你們先坏了規矩,莫怪我辣手無情。”一指伸出,一股指力打向楊逍。

  楊逍忙不迭閃避,段子羽五指連彈,六道劍气打向殷野王和張無忌,劍气有形有質,紫气湛然。

  張無忌知此劍气較諸尋常刀劍猶為厲害,忙以圣火令遮擋,叮叮當當之聲雅賽鐘嗚。

  殷野王揮刀遮攔,喀喇一聲,寶刀崩折,殷野王慌不迭閃避,右肩被劍气掃中,衣袍割去一片。

  段子羽正欲繼續發出六脈神劍,忽听谷頂上有人高聲喊道:“羽哥,快來,百劫師大傷重不治了。”

  段子羽陡然一震,見是張宇真站在谷頂上高喊。聞此噩耗,立時心慌意亂,顧不得再去再去追殺殷野王,挾起華山二老的尸体一躍而起,兩個起落已到了谷頂,片刻間消逝不見。

  張無忌望著他离去的背影,臉色難看之至,本教精銳泰半集于此處,卻被段子羽一人鬧得人仰馬翻,如入無人之境,遮莫真是本教气數已盡,才有這等神功出世?一時間心情沉重之至。

  楊逍勸慰道:“教主,何必憂心一戰之得失,今日重創百劫,逼得華山二老自盡,也算一挫他們的銳气。”

  張無忌憂慮殊深,實覺無計可以對付段子羽,天師教主力与武林各派不久即至,也惟有退回大光明頂,固守總壇,胜負存亡,盡付之于天了。

  當下發令撤回總壇,明教教眾人人沮喪,士气低落。

  且說段子羽心急如焚,隨張宇真來到一里多遠的一處山洞內。

  但見華山、昆侖兩派人剛剛赶至此處,段子羽放下華山二老,華山派人見到二老尸体,痛傷殊切,立時悲聲大作,跪在二老尸体前盡哀。

  段子羽強忍痛楚,疾身入洞,見石榻上百劫師大雙眸緊閉,面色慘白,已与死人無异,榻下淨思早已哭成淚人,張宇初仍在推宮過血,盡力而為。

  段子羽一步跨至榻前,伸手搭脈,心下冰冷。

  百劫師太雖尚未气絕,但全身經脈崩斷,內气已耗盡無余,縱然大羅金仙下世,也無能為力了。

  張宇初見他到來,猶如盼到了救星,一把拉住他手道:“羽弟,你快救救她,我什么藥都用過了,全然無效,只有你的一陽指或許能救她了。”

  段子羽心上如壓巨石,明知一切已晚,卻不愿放棄一線希望。

  他點點頭,驀然一指點向百幼師太頭頂“百會”穴。

  張宇初唬得渾身一震,百會穴乃人身第一大死穴,縱然被不會武功的人擊上,亦必死無疑。若非他知道段子羽与百劫情誼甚重,非出手阻攔不可。

  百劫師太忽然全身一顫,肢体微徽抖動,淨思破涕為笑道:“師傅好了,師傅又活過來了。”只是笑聲中猶帶著哭腔。

  段子羽雖心如明鏡,但素來与百劫師太如母子般親厚無比,內心深處也希冀有万分之一的奇跡出現。

  他食指顫動,如靈蛇夭矯,頃刻間點完了百劫師太任脈諸穴。

  張宇初与淨思掩口觀瞧,惟恐發出聲來,影響他療傷之術。

  段子羽先前曾為淨思療過傷,是以手法上已然精熟,他如法泡制,頓飯工夫已將百劫師太全身穴道點遍,隨后將掌按在百劫頭頂上,將內力輸了進去。

  這等療傷手法耗費內力甚巨,以段子羽功力之厚,此際也已熱汗涔涔,頭上如蒸籠般,紫气騰騰,周身左右俱有一層若有若無的紫霧罩住。

  良久,百劫忽然睜開雙眸,淨思歡聲叫道:“師傅,你可好了,嚇煞徒儿了。”

  百劫師太与周芷若拼掌后,便已深知自己傷勢,內力耗竭,百脈崩裂,已是必死無疑,是以忽然看見淨思,直分不清是在陰世,還是在陽間,抑或是一場噩夢初醒。

  淨思位聲道:“師傅,您受了重傷,是小師叔救了您。”

  段子羽聞听此言,不由得潛然淚下,他雖已感疲憊,手掌仍不敢离開,到此時他才真正死了心。

  百劫師太不過是靠段子羽點入体內的一陽指气和他從腦頂輸入的深厚無比的內力才醒過來,但她本身內力已竭,經脈又無法接續,段子羽如若拿開手掌,她在這世上也僅能維持一柱香的時光。

  百劫師太不明細故,只感体內內气充盈,倒也以為一陽指有奪造化之神奇,一坐而起,道:“羽儿,把手拿開吧,別大耗內力了。”

  段子羽忍淚道:“我內力尚多,這樣師大會好一些。”

  張宇初含淚道:“詩韻,謝天謝地,你總算活過來了。”

  百劫師太蛾眉倒豎,似要發作,卻又隱忍住了,俄頃之間她驀然感到,全身的內气居然全是段子羽所注入的,經脈崩絕處依然隱隱作痛,她乃武學宗匠,這等情形焉能察覺不出,臨終之際,生平往事一幕幕映現腦際。

  原來百劫師太乃桃花島武學傳人。當年桃花島主東邪黃藥師因女儿黃蓉与大俠郭靖成婚后,黃藥師遂將桃花島讓与女儿女婿,自己云游四海,行無定跡,直如神龍般游戲風塵。

  郭靖夫婦助守襄陽,抗擊蒙古韃子,終因孤立無援,于城破之日以身殉國。其子郭公破虜幸而突出重圍,返居東海桃花島,而延續桃花島武學一脈。

  遞相而傳至百劫師太。百劫師太俗家名字為郭詩韻,自小便大肖祖鳳,与黃蓉當年的性子頗相仿佛,父母寶愛之至,視之如掌上明珠,祖傳技藝自是傾囊而援。

  郭詩韻十五六歲時,便不耐島上寂寞,時時到江湖上行走。只是格守祖訓,絕不外露自己的身份,雖也作了不少俠義之事,并未在江湖成名立万儿。

  有一日,郭詩韻行至江西地面。正逢大旱之災,數省地面半年多滴雨不降,土地干裂,寸草不生、一路上,見許多人抬著重禮,神情虔誠,向貴溪龍虎山而去。不由得好奇打听,這些人見她是外鄉人,便告訴她:“天師教教主張天師法術通玄,善能呼風喚雨,我們是去求張天師祈雨。”

  郭詩韻大感好奇,這几年來武林人士結識不少,各种邪門武功也見識過一些,這等玄妙的奇事直是聞所未聞,左右無事,便隨這些人一路向龍虎山而去。

  到得龍虎山上清宮,卻見山上聚集數千人,都是相約而至,以重禮求張天師作法興雨,以解民困。都被攔于宮外,不得進見,雖然焦燥万分,卻不敢口出怨言,只得与守宮的凡名道士好言相求。

  那几名道士峻辭道:“你們也忒煞不識相,若非天師他老人家閉關修道,嚴旨任何人不得打扰,我等早与你們通報進去了。你們還是乘早下山的好,免得白搭工夫。”

  求雨的几位首腦人物只是一味苦求不止,几名道士卻面色峻厲,毫無通融之處。

  郭詩韻原是最好事不過的人,見此情景,俠義心起,托地躍至宮前,叱道:“你們這几個牛鼻子,恁地不識好歹,大家千里迢迢而來,你們卻狐假虎威,本姑娘偏要進去,你們又待如何?”

  几名道士吃她一頓叱責,直感匪夷所思。江西乃天師教根本重地,勢力尤盛,官府也招惹不起,武林各道更是敬而遠之。是以天師教其時雖未涉足武林,卻也無人敢太歲頭上動上,天師教眾也一向驕橫慣了。

  現今見一女娃子來宮前撒野火,喝道:“大膽,叫你家大人出來,領回去好生管教。”

  郭詩韻冷笑道:“我家大人遠在天邊,我也不用人管教。”向宮內直闖。

  一名中年道士气道:“待道爺替你家大人管教管教你。”

  伸手向其腕上抓去。

  郭詩韻年齒雖稚,卻已盡得家傳武學,几個看門的道人如何放在眼中,反手向其腕上拂去。

  中年道人見她纖纖玉指一晃,腕上一麻,登時全身酸軟。

  郭詩韻咯咯笑道:“我也代你師傅管教管教你。”

  几名道人立時鼓噪起來,紛紛涌上,但看她是個女孩子,也不好太下辣手,只圖擒往她,再尋她父母理論。

  郭詩韻使出“落英神劍”掌法和“掃葉腿法”三下五除二將几人打翻在地,動彈不得。

  求雨的人眾鼓噪起來,紛紛責怪她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天師教,張天師必不肯作法降雨。几位厚道長者勸她速速下山,免惹是非。

  郭詩韻年少气盛,自恃絕藝在身,江湖上罕遇敵手,見天師教如是驕橫,心內不忿,此際惹出事來更不肯一走了之,邁步向官內行去,后面的人無不為之擔心。

  她甫進宮門,見一紫袍少年偏殿中步出,使是天師教少教主張宇初。

  他得知有人打傷守宮道人,闖進宮來,大吃一惊,這。

  還是自建上清宮以來的頭一遭,天師教与武林各道互不往來,不知是何方神圣來挑梁子。

  待他見到打進宮來的乃是一貌美如花的少女,大是詫异,敵意銳減,拱手施禮道:“不知下人們何事上得罪了姑娘,而令姑娘動怒,還盼賜告詳情,在下絕不護短。”

  郭詩韻不過是一怒之下闖進宮來,并未想到許多,不意這少年溫文有禮,頗具風范,一時間竟爾語塞。

  張宇初見她面頰微紅,如春花洋溢,愈發動人,于她擅闖上清宮的過節也就釋然了。笑道:“姑娘若無別事,不妨到廳中一敘,好讓在下略盡地主之誼。”

  郭詩韻驀然听見宮外人聲鼎拂,心念一轉,道:“我要見張天師,問問他為何不見外面這些人。”

  張字初道:“家君染疾有年,現今正閉關療痾,姑娘的來意怕是難以達到了。”

  郭詩韻這才知道面前這位英俊瀟洒的少年乃是天師教少教主,听說張天師身染沉菏,自然不能作示,頗悔自己唐突行事,便欲退出。

  忽然正殿中步出一人,四十上下年歲,左右簇擁了二十几人,張宇初忙趨前請安,郭詩韻便知是天師教主無疑。

  但見他臉色紅潤,目光湛然,向郭詩韻瞥了兩眼,精光暴射,顯然武功已臻化境,絲毫不見病態。

  郭詩韻驀地里有种受騙的感覺,怒气上涌,适才對張宇初的些微好感亦消釋無疑,進前几步道:“你便是張天師嗎?緣何四方百性虔心求你,你卻置之不理?我一路而來,已有不少人因大旱而亡命他鄉,流离失所,你又何吝一技而令百姓受苦?”

  張正常聞言,啼笑皆非,其時正值元末亂世,各路義軍蜂起,江山動蕩,是以天師教明哲保身,朝延屢次征召張正常入京,均被他以臥病峻辭,是以前來求他作法降雨之人雖多,他始終堅臥不出,就中亦實有苦衷,一旦求雨成功,引起朝廷側目,則避世全身之計恐難持續。

  他向來自視甚高,雖王公達宦亦難見其一面,更不屑与一女孩子較短論長。他也是听說有人闖宮,以為是哪方武林大豪上門滋事,而今見是個及棄少女,一笑置之,對身旁弟子道:“送這位姑娘出去。”轉身向正殿走去。

  左右弟子一時會錯了意,一人進前几步道:“姑娘,請。”

  兩掌虛抱胸前,立好門戶,等郭詩韻進招。

  郭詩韻見張正常對自己渾不加理睬,又令弟子驅逐,益發恚怒,雙掌一錯,攻了上去,登時掌影翻飛,真如秋風中蕭蕭落葉,繽紛燦然。

  這名弟子乃張正常高徒,一套天雷神掌使得法度謹嚴。

  兩套絕學斗在一處,一時難分軒侄。

  張正常聞聲駐足,回首觀看,卻也不加制止。他固然不屑与后生晚輩一般見識,如若門下弟子將之擊敗,既挫了她的銳气,又落不了以大欺小的口實,也免了她到外面說嘴,而令教譽受損。

  看了十几招,張正常聳然一惊,喝道:“且慢!”

  郭詩韻和那名弟子同時跳出圈子,張正常冷然道:申我道是誰敢到上清宮滋事,原來是桃花島的人,也難怪不將天師教放在眼中。“郭詩韻被他一下識破行藏,倒是既惊且佩,听他語意不善,抗聲道:“我只是為四方百姓著想,与我家無干。”

  張正常沉吟須臾道:“看在令先祖郭靖大俠份上,不与你計較此事。下不下雨是上天的事,与我何干。宇初,你送郭小姐出去,如再滋事,拿下送到桃花島去。”轉身回房去了。

  郭詩韻吃他一頓斥責,正欲發作,張正常已然不見身影,張宇初作好作歹,許諾說明日便會降雨,根本不用祈求。

  郭詩韻見他禮數周到,言語雅遜,倒也不好太過份,只得出府而去。

  翌日,她一早便賭气坐在龍虎山下,仰臉望天,天上一絲云彩也沒有,哪有下雨的朕兆。她心中气惱,只待晚時再不落雨,便到天師府尋張宇初的晦气。

  哪知到了午牌時分,天邊盡處忽然傳來隱隱雷聲,片刻間,烏云蔽日,滂沱大雨從天而降,龍虎山上清宮里亦傳來風雷激蕩之聲。

  郭詩韻惊然惊駭,不意張天師果然有此手段,卻又想不通他何以不明言,而令四方百姓怨望。

  正思付問,大雨如注,已將她衣裳淋濕,這才想起應尋蔽雨之處。可龍虎山上只有几座天師教的宮觀,別無人家可以避雨,她又不愿再見到張正常。

  正沒作道理處,一柄油紙雨傘已然遮在她頭上,郭詩韻一見,正是張宇初,他打著一把傘為自己遮雨,他自己倒澆得落湯雞似的。

  郭詩韻詫异道:“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張宇初笑道:“我就知道郭小姐必然待在這儿,只消今。天無雨,便飛劍來取我的項上人頭,為保全首領,只好來了。”

  郭詩韻被他說中心事,臉上一紅,道:“既然下雨了,你怎地又特為我送傘來?”

  張宇初笑道:“郭小姐若是淋病了,在下豈非有罪,項上首級怕要不保。”

  郭詩韻被他說得一笑,張宇初登時失神般盯著她的秀眸,兩對眼神撞在一處,郭詩韻也覺心中有些异然,在張宇初灼熱如火的目光下,垂下頭,嚎懦道:“張公子,多謝你,你該回去了。”

  張宇初也察覺失態,大不自然,半晌道:“我送你到客棧。”

  兩人一路無語,張宇初將她送到客棧,笑道:“郭小姐,雨下不了几天,又要酷熱難當了,在下送一物与小姐,以作消暑之用。”塞給她一柄扇子,回身离去。

  郭詩韻待要推辭,張宇初早已走得遠了,郭詩韻為人洒落,亦不以為意。

  雨下了三日三夜,河溝均滿,雨停后,果然又是炎熱難當。

  郭詩韻驀然想起張宇初送的那把扇子,取出來用,打開一看,扇面上題有一首金人元好問的詞。

  摸魚儿

  問世問,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几回寒暑。歡樂趣,离別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應有語,渺万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衣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來信与,茸儿燕子俱黃土,千秋万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郭詩韻讀罷,心中平生一种异樣感覺,心下已然留下張宇初的影子。

  但她隨后即离開江西,一路游歷,回到桃花島上。

  到得島上,卻見數艘華舟停于海邊,不知島上來了何人,急急上去一看,竟爾是張正常父子;原來張宇初一見郭詩韻后,便鐘情之至,堅執要父親到桃花島上求親。張正常嫌郭詩韻太野,沒有大家閨秀的教養,初始不同意聯此婚姻。

  叵耐張宇初志意甚決,每日懇求不止,張正常只得親自動身,攜子到桃花島上求親。他們從水路上行,船行甚速,是以赶在郭詩韻前到了島上。

  郭詩韻父母隱居此島已久,素不与外人交接,不想天師教教主竟然大駕親臨,為儿子求親,一時不明事情緣由,只得拖延,言明須待女儿回來后自己決定。

  郭詩韻聞知此事后,驀然想到張正常那日的冷言斥責,一時怒起,立時回絕。郭詩韻父母亦不愿攀結權貴,見女儿意向堅決,便婉言辭去婚事。

  張正常羞惱殊甚,不想以自己的名頭居然會碰釘子,一怒而离開桃花島。

  郭詩韻雖對張宇初那日冒雨送她頗存感激,時日一久,此事也就淡漠了。

  說來也是宿孽,過了一年,郭詩韻行走川中時,川中五鬼窺其貌美,又是單身女子,遂起不良之心。夜里于路上設伏襲擊,郭詩韻猝然遇襲,雖殺掉兩鬼,卻負傷不支,眼看要落入三鬼之手,飽受羞辱而死,。恰逢張宇初到川中巡視教務,當即出手殺死三鬼,救下郭詩韻。

  郭詩韻此次受傷甚重,還仗著張宇初醫道高明,精心照料,月余方漸痊可。

  照料其間,張宇初雖無論大小事体,無不精心細微,于婚事上再無只言片語,舉正矜重。言語謹慎。無事時便自己在窗外彈琴吟詞,吟的便是元好問的的這首《摸魚儿》,每至高亢凄涼處,輒不免泣下沾襟。

  郭詩韻此時方覺出這少年可愛之處,不由得情苗茁長,情愫日重,傷勢好后,張宇初亦不离左右,郭詩韻亦不言行,終于在一個春風溢香,明月高懸的夜晚,兩人互道心中之情,遂于月下訂三生之盟。

  兩人從此形影不离,一路相伴,至江西始分手,各自去向父母稟明。

  郭詩韻回至島上,不意父母在她外出期間,身罹怪疾,已然雙雙病歿。郭詩韻摧心裂肝地痛哭几月,打點行裝,去天師府尋張宇初。

  哪知到得上清宮,張宇初已然在父親逼迫下与一名儒女儿成親多日。張正常忌恨桃花島拒婚之辱,是以張宇初一稟明戀情,張正常厲顏訓叱,并月余內為其訂親,娶親,張宇初違拗不過父意,只得從命。只盼日后父親回心轉意,尚有与郭詩韻聚首之日。

  郭詩韻雙禍臨頭,于客棧哭了半月,只覺天地茫茫,渾無生趣,不由得百念俱灰,投到峨嵋門下落發為尼。

  其時峨嵋正值凋落之期,郭詩韻在俗時武功已不凡,悟性更高,峨嵋派武功在她手中重又弘揚光大,群尼便推她為掌門,法號“百劫”。

  張宇初后來得知,多次上峨嵋尋她,但她已然皈依佛門,于張宇初成親內因亦不知曉,是以每次都將他逐下山去,堅執不見,張宇初傳送書信解釋,亦被她原封退回。几年后,兩人雖在江湖上偶爾相遇,百劫總是預先避開,絕不給他解釋的机會。

  然而每至秋雨打窗,一燈孤明之時,她腦中便浮現出張宇初送她回客棧的情景,拂之不去,思之更亂,元好問的那首詞不禁擊桌高吟出來。

  百劫師太驀感身子一震,渾身內气亂竄,劇痛難堪,知再也拖延不下去,開口道,“羽儿,撤掌吧,我是不管用了。”

  張宇初和淨思大惊失色,見段子羽滿臉清淚,說不出話來,方知端的。

  淨思位道:“師傅,您不能死,您死了我可怎么活呀。”

  百劫勉強笑道:“有你小師叔照料你,你不會受人欺負的。”

  轉過頭看了張宇初一眼,道:“”那件事我不怪你,是我們沒緣分。“張字初一直對她負疚殊深,甚盼得到的便是她的寬恕,不想等了二十几年,終于等到了,而二人也將決別。他痛楚道:“不,是我害了你這一生,我不會饒恕我自己。”

  百劫師太忽然一笑道:“愛憎會,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都不過是滿眼空花,一場虛幻。”頭驀然一轉,便魂赴西天了。

  張宇初欲哭無淚,欲泣無聲,呆呆立在榻前,魂魄失落一般。

  淨思哭得死去活來,司徒明月等將她拉到一邊,极力慰撫。

  段子羽掌心仍未离開百劫師大的頭頂,但触手處已然漸漸冷下來,他耳邊驀然想起与百劫師太初相識時,百劫師太于客棧中擊案高吟這首“問世間,情為何物”的絕妙吁同,由張宇初痛不欲生的表情上可以想見這二人當年的一段熱戀,雖不知后來因何未能締結良緣,但值此際,自不能再加追問,何況他對此亦無興趣,百劫師大的死倒使他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華山、峨嵋兩派弟子痛哭盡哀,少林、崆峒等派已從后赶至,聞訊亦無不落涕,在三位武林高人遺体前吊祭如儀。

  段子羽目毗欲裂,直欲馬上与明教決戰,第二日即集齊各派,誓師討伐明教。華山、峨嵋兩派人抬著華山二老与百劫師大的尸体上路,益增悲壯之感,張宇初面容凝肅,与段子羽并肩走在前面。

  段子羽与張宇初率武林各派一路徑至大光明頂,沿途卻無明教設伏阻截。

  望著莽莽山峰,眾人心中無不肅然;便是這座山峰,自唐朝后期以來,建為天下第一大教總壇,歷經三十二代教主,綿延數百年之久,獨与中原武林与朝延抗衡,迄今仍雄姿屹然。

  段子羽四下望望,卻不見天師教有人到來,詫异道:“大哥,你的手下怎么不見蹤影?”

  張宇初道:“毋須等他們了,該到的時候,他們自然會到,咱們先攻攻這七巔十三崖,破此天險。”

  段子羽听他話中似有机鋒,知他腹筒丰瞻,良富韜略,“必然言出有因,也不去細想,當先向一山崖行去。這道山崖乃大光明頂第一道關口,設于百米高的山上,兩旁峻峰聳入云天,中間通道僅容一人獨行。段子羽藝高膽大,泯然無畏,徑向山口行去。臨近山口,一陣亂箭放出,段子羽長袖一振,罡气激蕩,亂箭四處飛散。張宇初提气赶上,道:“羽弟,別太過涉險,咱們一關一關地慢慢破,他們終不會放棄總壇重地。”

  段子羽笑道:“我視此如平地,何險之有,想當年六大門派圍剿大光明頂,不也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現今我等人眾多出十多倍,如若畏縮不前,豈不貽笑后世?”

  張宇初一拍他肩道:“好,我与你并肩齊上,看看魔教朋友如何招呼我們。”

  二人談笑間已闖入狹窄的山谷通道,段子羽奮身而起,如大鳥向里扑去,張宇初仗劍而行,一上一下,沖了進去。

  二人劍上挽起劍花,護住周身,進得里面,卻訝然大惊,原來是里面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段子羽不解道:“這道關隘他們怎么輕易棄守了?”

  隨后跟進的司徒明月道:“這是十三道關隘中最為平穩之處,他們大概不愿在此損折人手。向后面退守了。”

  段子羽心中愕然,這道關隘實有“一夫當關,万夫莫敵”之險,竟爾在十三道關隘中屈居未位,其他關隘之險峻難攻亦可想見了。

  張宇初道:“我想張無忌是欲在光明頂上与我等決一死戰,他自然也知道僅靠几道天險是無濟干事的。”

  果然如張宇初所言,一連通過几道關隘,明教教眾只是放一通滾木、擂石阻遏其攻勢,便一關關向后退守,大有誘敵深入,一鼓全殲之意。

  這些滾木、擂石,居高臨下放下,武功高的一避而過,武功較弱的也被擊傷一些,各派銳气不免小挫。

  到了第九個關隘,卻是在山腹中以人力開鑿出來的長長的隧道。

  隧道石門升起,里面卻是漆黑一片。段子羽向里望去,見這條隧道足有百多丈長,卻一人也沒有。

  段子羽舉步欲進,張宇初腦中電光一閃,攔住道:“且慢,待我試上一試。”

  他舉起一塊百多斤重的條石向隧道里扔去,登時石壁兩則射出几十枚火箭,隧道內火焰騰起,隧道石門隨即落下。

  段子羽失聲道:“這是專為對付我的。”

  張宇初笑道:“張無忌抓住你陣陣打先鋒的特點,故意棄掉八道關隘以驕你之心,隨后在此布一圈套,里面先噴滿石油,一俟你入內,便以火箭點燃,前后閘門一落,你縱有通天之能也難逃劫數。”

  段子羽凜然道:“他倒真瞧得起我,如此大費周章。”

  張宇初歎道:“張無忌唯一忌憚的便是你,我与他大戰過一場,老實說,實無胜算在手,當年他被公認為‘天下第一高手’,的是名下無虛。”

  段子羽正欲以倚天劍強行劈開閘門,司徒明月道:“何必如此費事。”走到閘門旁一塊大石上,兩手握住大石兩端,向左旋了三下,閘門吱吱呀呀升了上去。

  段子羽喜道:“原來你知曉這里的机關,方才如何不提醒我,險些令我變成烤豬。”

  司徒明月笑道:“段大俠神功無敵,這區區一把小火豈能奈何得了你。”

  段子羽又气又笑,卻也知如若張字初不攔阻,司徒明月也必會出言阻止。他正籌思如何攻打隧道這關,驀地里山峰頂上哨聲急厲,剎那間傳遍山野。

  司徒明月愕然道:“總壇有外敵侵入,這怎么可能?”

  張宇初微笑道:“是宇清他們得手了。”

  司徒明月依然不解,道:“上山路徑只此一條,他們遮莫是飛上去的?”

  張宇初道:“不是飛上去的,而是從地里鑽出來的。”

  司徒明月恍然道:“秘道。他們是從秘道里進去的。”

  張宇初點點頭,道:“魔教后院起火,已然顧不上守關了,咱們也得快去接應宇清他們了。”

  他一馬當先,沖入隧道,果然明教人已撤走,那急厲的哨聲乃是說明總壇有大敵入侵,所有人等一聞哨聲,即需火速返回總壇。

  段子羽一行人疾速向大光明頂上赶去,沿途果然再無人把守關口,兩個時辰已然登上大光明頂。

  段子羽和張宇初率先登上,卻見方圓几里的峰頂上血戰正酣。

  原來張字清等人早在明教總壇布下內應,于山腹中的明教圣地——地下秘道中殺出,登時殺了明教一個措手不及。

  楊逍乍然之下,以為武林各派也全從秘道中通過,是以發出了明教最緊急的集結令,倒令段子羽率武林各派兵不血刃地越過十三道天險。

  明教教眾訓練有素,雖然變生肘腋,但不久即穩住陣腳,与天師教激戰。

  天師教雖高手濟濟;但人手方面大居劣勢,已然損折過半,与五行旗、天鷹旗拼個兩敗俱傷。

  張宇清在張無忌凌厲的攻殺下,已然左支右絀,險象環生,劉三吾師兄弟几人也被楊逍、韋一笑、殷野王等打得大居下風。

  段子羽清嘯一聲,一掠橫飄二十余丈,左手箕張,向張無忌抓去。

  張無忌驀感腦后風生,顧不得再攻張宇清,向旁閃了出去。

  段子羽呼呼几爪攻出,將張宇清周圍明教教眾逼開。張宇初也加入戰團,劍上連演天雷劍法絕技,將殷野王等逼開。

  張無忌見武林各派從山下源源涌人,方知中了天師教調虎离山的詭計,倘若不急速召回守關教眾,武林各派縱然能攻上山頂,也須大折人手。他一揮手中法旗,明教教眾紛紛向后集聚,以免被武林各派包圍。

  段子羽冷冷道:“張教主,我們終于在此處相會了,咱們是依武林規矩逐一解決,還是大家混戰一場,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請尊駕出道儿吧。”

  張無忌正躊躇間,周芷若在旁道:“与他們單打獨斗,哪方贏的場數多,哪方便為胜家。”張無忌一听,著實是良策,遂大聲說將出來。

  張宇初皺眉道:“羽弟,何必多此一舉,將他們一鼓全殲不就結了。”

  段子羽道:“若是混戰起來,這些人怕有一半同不了中原,何如逐慚決戰,以定輸贏,少傷些人命總是好的。”當下便答應了張無忌的提議。

  雙方雖是世敵,卻都是武林中人,此議一出,大光明頂的气氛緩和不少,适才劍拔弩張,一触即發的大血戰總算避免了。

  淨思為師報仇心切,搶先躍出,指名向周芷若挑戰。

  周芷若笑道:“小妹妹,你若想向我遞招,還是回去再練上二三十年吧。”

  淨思叱道:“你殺我師傅,此仇非報不可,大不了再送你一條命罷了。”

  周芷若听她豪气千云,小小年歲有此膽識實屬難能可貴。再見她指上套的玄鐵指環,心中一酸,曾几何時,自己也戴著這指環与明教為敵,現今卻要助明教對付自己的同門,一時間感慨頓生。

  沉吟須臾,緩步出場道:“你既已是峨嵋掌門,身份自然不同,我与你交手不算是以大欺小。”

  淨思揉身疾上,一掌向周芷若拍去,周芷若識得是峨嵋“金頂綿掌”當下依式拆解,二人攻打雖烈,外人看來,卻似是同門師姐妹拆招一般。

  張宇初憂心道:“這孩子忒煞不識天高地厚,怎地向這女魔頭挑戰?會不會有危險?”

  段子羽道:“周芷若源出身峨嵋,未必會下辣手,況且眾目睽睽之下,殺一后生晚輩也有失她身份。咱們權且輸一場,讓淨恩了卻一份心愿。”

  淨思堪堪一套金頂綿掌打完,周芷若拆解無誤,所用也均是正宗峨嵋掌法。

  淨思驀然一指攻上,疾點周芷若“天突”、“膻中”、“中院”三穴,卻是用的一陽指。

  周芷若不防她會使“一陽指”,險險被點個正著,身子倒仰,一式“鐵板橋”,后腦几已触地。

  其實以她之深湛技藝,斷不會讓淨思打完一套金頂綿掌,三招兩式即可將淨思擊敗。但她与百劫師太拼掌,雖說逼不得已,將百劫震得經脈崩絕而亡,卻也負疚殊深。

  淨思年齒雖小,已是峨嵋掌門,周芷若不想讓她敗得太慘,准備三四百招過后再將之擊敗,宁損自己威譽,來成全新峨嵋掌門的聲名,用心之苦亦無以复加了。

  哪知淨思人甚机敏,明知自己不是敵手,故意先打出對手最熟悉的掌法,以示己之虛,然后猝然發難,果然一擊奏效。

  在眾人“咦”“啊”的惊訝聲中,淨思一腳旋風般掃出,周芷若無奈以頭拄地,倒立起來,避的雖然巧妙,但被一晚輩打得如此狼狽,實已顏面盡失。

  淨思乘机連連出指,她內力不強,尚不能以指气傷人,但一連十余指也今周芷若手忙腳亂。

  段子羽等喝彩不絕,淨思內力雖弱,指法倒盡得精要,這十余指攻殺凌厲之至,倘若能隔空發指,周芷若早已中指而敗了。

  周芷若飄閃連連,身法迅疾,如鬼似魅,群豪也大是折服。

  淨思二十余指后,周芷若驀然一記“九陰白骨爪”攻上,直插淨思頭頂,對點向自己左肩的一指渾然不睬。

  淨思忙不迭后躍,周芷若身影一閃,手臂摹地里伸長了半尺,五指扣在淨思頭上。

  張宇初一惊而起,欲上前救援,段子羽攔住道:“莫慌,淨思不會有事。”

  周芷若望著淨思冷然無畏的秀眸,笑道:“好膽識,不愧是尊師的衣缽傳人。”向后一飄,退了回去。

  淨思怏怏而返,意有不甘。段子羽勸慰道:“你能有此戰績,殊堪告慰師太在天之靈了,你年歲尚小,期以時日,不難將武功大成,光大峨嵋門戶。”

  接下來,華山掌門宁采和出面挑戰,天鷹旗內三堂堂主出面應戰,一百二十几回合上被宁采和一劍擊成重傷,雙方扳平。

  殷野王忿然出陣,他掌力剛猛,連敗宁采和与成楠二人。幸好雙方對混戰均有顧忌,是以交手之際只求胜而不痛下殺手,宁采和与成楠僅負輕傷敗下陣來。

  少林掌門圓覺方丈越眾而出,道:“殷施主,貧僧也与施主對上三掌,誰多退一步便判誰為負。”

  殷野王雖久聞他大力金剛掌极具火候,但自忖掌力只遜于段子羽,便一諾無辭。

  二人相距尺許,各自緩緩出掌,驀然相撞,轟然一聲巨響,腳下塵沙飛揚,二人卻均絲毫不動。

  砰砰兩聲,二人各竭盡全力,迅疾對了兩掌,殷野王腳下一晃,退了半步。

  圓覺方丈袈裟鼓脹,仍絲毫未動。殷野王心下一惊,慘然道:“大師高明,老夫認輸。”

  圓覺猛然口一張,一股鮮血噴出,合什一禮,退了回去。

  眾人既愕然复恍然,不想圓覺性子如此老辣,宁肯受傷也不退步卸力,若依掌力而論,殷野玉實占上風,但他為化解掌力退了半步,就只能認輸了。

  殷野王方欲回轉,段子羽身邊的史青一躍而起,喝道:“殷老賊,還我娘的命來。”抖手發出九枚連環梭。

  殷野王撥出腰刀,叮叮當當几聲,將梭鏢擊落。

  史青左手一揚,几十枚蜂尾針滿天花雨罩向殷野王,殷野王運刀如風,將周身上下護得水泄不通,蜂尾針紛紛落地。

  史青右手一揚,四枚黑黝黝的暗器上下左右打向殷野王,殷野王刀砍掌拍。

  張無忌瞧出不對頭,大喝道:“速退,接不得。”

  殷野王招出如電,待听得張無忌提醒,已然無及。登時轟隆四聲巨響,四枚暗器同時炸開,殷野王手掌拍到一枚,掌心被炸得血肉橫飛,刀截住一枚,刀亦被炸成粉碎,前心后背俱中一枚,炸出兩個拳頭大的血洞,仆跌地上,已然性命難保。

  張無忌見嫡親的舅舅罹此大難,大吼一聲,飛掠而至,一掌向史青拍下道:“本座先斃了你這暗算小人。”

  砰的一聲,卻是段子羽搶先攔住,接下這一掌,道:“殷野王害死史幫主,此乃他罪有應得。”

  張無忌怒不可遏,掌砍腳踢,霎時間連攻出几十招,俱是生平武學之精粹。太极拳法,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神功融會一處,凌厲無儔。

  段子羽連施九陰白骨爪反攻,兩人頃刻間拆了五十余招。驀地里兩掌相撞,各不相讓,膠結一處,已然成了比拼內力的局面。

  周芷苦揮鞭攻上,卻被司徒明月攔住,兩人一修九陰神功,一修九陽神功,鞭來劍往,爪攻指還,一時斗得旗鼓相當。

  這兩對一交上手,雙方人手齊發一聲喝,紛紛涌上,混戰起來。

  張宇初截下楊逍,張宇清截下韋一笑,其他雙方好手也各捉對廝殺,登時光明頂上成了修羅屠場。

  此乃中原傾力和与明教總決戰的盛況,混戰一起,雙方紛紛有人死傷。武林各派所出盡皆本派精英,是以交戰伊始,明教教眾死傷慘重。

  但明教高手云集,值此生死存亡之際,更志在拼命,不惜与敵偕亡,雙方不時有好手同歸于盡,慘烈异常。

  張宇初對付楊逍,打得游刃有余。楊逍武功雖博雜而精粹,但內力運遜于張宇初,張宇初一記記天雷神掌打得他只有招架之功,并無還手之力。

  張宇初時不時還騰出手來將撞至自己身旁的明教教眾料理了,卻又不使楊逍擺脫,楊逍雖竭盡全力,仍是苦不張宇清對付韋一笑卻大感吃力,韋一笑身法如鬼似魅,趨遲若神,張宇清搶攻几招,險些吃了一記“寒冰綿掌,”只得盡取守勢,韋一笑卻也無奈他何。

  雙方激戰正酣,從峰后忽然涌出一群人來,卻是小昭所率的波斯教眾。

  小昭因眷怀張無忌,以相助東土明教為名,堅執不肯返回波斯,一直住在坐忘峰上。

  六位波斯王、風云三使被段子羽殺得大敗而歸后,十二寶樹王苦諫小昭返回波斯,不卷入東土武林之爭。

  小昭得知明教有難,愈加不肯离開,十二寶樹王也只有徒呼負負。今日听到大光明頂上的哨聲,遂率教眾赶來增援。

  天師教与中原武林本已占盡上風,不想這些人突然涌入,十二室樹王与風云三使更非同小可。霎時間天師教与中原武林各派不少好手喪命。

  段子羽目毗欲裂。悔不該因礙小昭的情面,沒將風云三使和六位寶樹王殺掉,他猛催加內力,張無忌已將九陽神功提至极處,雖不若段子羽的天縱神功,但運起太极心法,守得堅韌之至,段子羽若想擊敗他,亦絕非一時三刻之事。

  段子羽驀然提气,發皆上束,衣袂鼓起,作乾坤一擲之擊,張無忌頓感胸口如中重擊,蹬蹬蹬震退三步,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已然受了內傷。

  段于羽身形如飛,竄入人群中,專向波斯教眾下手,他左手使九陰白骨爪,右手運倚天寶劍,所過之處,波斯教眾紛紛倒地身亡。

  十二寶樹王面現懼意,勢逼此處,又不得不戰,遂一擁而上,合戰段子羽。

  段子羽下手再不容情,倚天劍橫斬豎劈,當之者刃斷身折,一個回合被他以獨孤劍法殺掉兩王。

  十王不敢櫻其鋒芒,只得退開几丈,段子羽喝道:“我饒爾等性命,爾等卻不識相,莫怪我辣手無情。”他身子疾掠,長劍直刺,將罡气從劍上射出,劍离人尚有儿尺之遙,劍气己然把人擊穿,片刻間又殺掉二王,其他八王唬得魂飛天外,怔在當地。

  段子羽正欲續下殺手,驀然香气一飄,小昭已閃至他面前,冷冷道:“是我錯看了你,你把我殺了吧。”

  段子羽愕然怔住,望著小昭美若天仙,渾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圣洁面容,立時自慚形穢,倒似自己做錯了什么,持劍的手垂落下來,面頰赦紅。

  張宇真輕功絕佳,不亞于韋一笑。正在人叢中穿梭往來,專揀弱手遞招,甚是得意,武功高于她的明教高手也不少,但欲纏住她卻是万難。

  張宇真瞧見段子羽對小昭的神態,心頭火起,几個起落飛了過來,叱道:“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殺了你又能如何?”

  她一按腕上机關,登時一篷銀針向小昭打去,張無忌正運气療傷,惊得魂不附体,情知以小昭的武功絕難避開,只感眼前金星亂竄,又噴出一口鮮血,傷勢益發重了。

  八位寶樹王忌憚段子羽至甚,避得惟恐不遠,此時欲要救援,哪還來得及,無不魂飛魄散。

  段子羽身子一移,恰遮在小昭身前,銀針盡數打在他背上,被他護身罡气震落地上。段子羽緩緩道:“大姐姐,你我一場相識,我絕不會殺你,但你若不率人离開,我可要將你手下殺盡。”

  小昭不動聲色道:“你既如此怨恨明教,我乃明教總教教主,你只消殺了我,不就可將明教鏟除淨盡嗎?”

  段子羽既气且怒,但若讓他殺掉小昭,他是宁死不肯下手的,驀然間運极內力大喝一聲:“住手。”

  這一聲猶如睛空霹靂,不少人被震得兵器落地,心寒膽落,張宇初等人也聞聲住手,楊逍已然汗透重衣,內力虛竭,吃此一聲巨喝,扑通跌坐地上。

  段子羽走至張無忌面前道:“張教主,今日之事應由你我二人了斷,總不成讓女人家庇護自己吧。”

  張無忌吐了兩口血,神智倒很清醒,四下一望,心下慘然。

  此際尚能一戰的高手已然不多,亦多陷入圍攻,波斯教眾退在一邊,頗有退出戰局之意。惟有韋一笑仗著輕功獨步,在人群中四處策應自家兄弟。

  張無忌緩緩撥出屠龍刀道:“也罷,今日你我一了此局。”

  周芷若一躍退回,道:“我來接這一陣。”張無忌搖搖人,知她功力与段子羽相差懸殊,絕非六脈神劍之敵。

  小昭忽然奮身而上,從袖中掣出一柄鑲嵌珠玉的寶劍,向段子羽攻上。

  她雖多年不動身手,自幼武功根基不薄。作了波斯總教教主后,閒來無事便精研乾坤大挪移心法和圣火令上的武功,限于資質,乾坤大挪移神功只練至第三層,圣火令上的武功卻嫻熟無比。

  段子羽一惊,飄身急閃,小昭身法靈活怪异,一招招連續不斷,段子羽對她仰慕有加,最失意時曾得她溫言撫慰,始終感怀不忘,是以不愿反施辣手。小照的武功卻也非同小可,段子羽一味閃避,反倒左支右絀,大處下風,但他身法如電,趨避若神,小昭雖馨盡平生之能,卻也刺不到他。

  雙方正鬧得不可開交,忽然云層里飄來一陣琴蕭合奏之聲,緲緲如在九重天上。眾人均感匪夷所思,仰首向天上望去。

  但見峰頂上飄落兩人,一捧瑤琴,一橫玉蕭,邊行邊彈撥吹奏,步下飄飄,似御風而行。樂聲悠雅,令人听之俗念盡消。

  在場中人雖多武林豪莽,亦不乏諸通音律之人,听聞此曲,恍懈如置身仙境,于身外的血腥殺戮已然有隔世之感。

  小昭也停手不攻,見這兩人來得甚奇,不知是敵是友,憂心更重。

  段子羽趨前施禮道:“楊姐姐,賢伉儷何以到此?”

  楊瑤琴望著狼藉一地的尸体,歎道:“不想我等還是晚到了一步,沒能挽此浩劫。段世兄,武林中事大可斡旋調處,公道自在人心,何必非來一場大火并不可?”

  段子羽微感赦然,張宇初冷冷道:“尊駕好大的口气,此事怕不是你們兩人能擔承得起的。”

  楊瑤琴不以為忤,笑道:“我二人自不夠份量,是以四處奔走,尋找足以夠份量化解此難的人。”

  張宇初見她躊躇滿志的樣子,似是已尋到了“這個人,可想遍武林卻也想不出何人夠此份量,能令雙方諫然欽服。卻見瑤琴二人下來的峰上,又冉冉飄落一人,青布道袍。面容清灌,仙風道骨,全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得道高人,正是武當奇人張三丰。張無忌惊喜逾恒,霎時間渾忘了爭殺打斗,胜負存亡,疾迎上去跪片于地,泣道:“太師父,想煞孩儿了。”語音哽咽。心頭有無數話,競爾不能接續。

  張三丰已是兩甲子開外的人,對于俗塵中事早已摒棄無余,此時得見自己平生最喜愛的張無忌,亦不禁面露喜色,扶起張無忌道:“乖孩儿,讓我看看,這几年你音信全無,我也好生懸念。你既無恙歸來,我這顆心也就放下了。”

  他將張無忌細細端詳一陣,見他面容并無大的變化,只是練達了許多,老怀殊暢。前些年,張無忌忽爾下落不明,張三丰委實擔了一陣心,惟恐他出甚不測。

  段子羽看著這位活神仙,頓生仰慕之情,近前叩拜道:“晚生段子羽拜見真人。”

  張三丰扶起他道:“段氏后人,果然不凡。只是你殺孽過重,有失令先祖厚道之德。”

  段子羽听他微言指責,不盡以為然,躬身道:“真人,小子非是心地歹毒之人,只因小子親厚之人盡多喪命明教之手,小子才作出這等事体來。”

  張三丰歎道:“明教与中原武林恩怨糾纏十數世,就中是是非非實難道明,不想愈演愈烈,竟至火并起來。老道雖不与聞這些俗事,卻也不愿見兩方拼個玉石同焚,是以特到此處,望大家化干戈為王帛,和平相處,也算体念上蒼好生之德。”

  段子羽雖心有不甘,但張三丰一言既出,焉能拂其意旨,恭聲道:“真入法旨,小子等不敢不從,只是怕明教日后再尋各派的晦气,小子豈不成了武林罪人。”

  張三丰笑道:“你是怕我有所偏袒,處事不公吧。”

  段子羽惶恐道:“不敢。”

  張三丰慈愛地看著張無忌道:“無忌,當年你因緣乘會,執掌明教,已然化解了与各派的宿怨,現今雖宿怨重起,何不致力化解?”

  張無忌道:“太師父,孩儿向來不愿与人結仇,今日之事實是勢逼此處,不得不爾,倘若中原各派愿罷手言和,孩儿自當稟遵太師父旨意,約束屬下不与各派再起沖突即是。”

  楊瑤琴拍手道:“這不結了,真人,還是您老面子大,几句話便把事情擺平了,段世兄,張教主,你兩人握握手,從此中原武林与明教的過節一筆勾消。”

  段子羽和張無忌相視片刻,驀然而生惺惺相惜之意,兩只手握在一處,段子羽乘机運功過去,張無忌初始一惊,旋即感到一股雄厚無儔的熱力涌遍全身,身上傷痛登時緩住,舒适無比,笑道:“段盟主好武功,不愧為天下第一高手。”

  兩人手一分開,武林各派聚集一處,不再包圍明教人眾,既然段子羽与張無忌立約,又有張三丰這個硬保,相信天下無人敢違此約,而能不与明教為敵,實是一大快事。

  張宇初心中凜然生畏,他大鬧武當山,險些將張三丰的徒子徒孫一鼓全殲,驀然撞見張三丰,中免心中忐忑。

  張三丰飄然而至張宇初面前,笑道:“這位是少天師吧。”

  張宇初只感他慈祥的面上有股懾人的威嚴,不由得低下頭去,施禮道:“晚生張宇初見過真人。”

  張三丰微微一笑道:“武林各派總算還給老道一點面于,不知少天師如何?”

  張宇初百般不甘,這一役天師教損傷慘重,眼見明教覆滅在即,豈肯中途罷手,但段子羽和中原各派已然与明教言和,自己若堅執一戰,万一惹翻了這位活神仙,也著實擔當不起。況且听張三丰語气平和,与他大鬧武當山一節略而不提,心下寬松不少,沉吟許久道:“真人乃當世活神仙,既有意令武林安宁,晚生自當遵命。只是明教蠱惑人心,四處作亂,扰得天下不安。明教如能收束教眾,僅作為武林一門派,而不騷扰天下蒼生,晚生便釋兵言和。”

  張三丰笑道:“邦有道則民安,邦無道則民亂。請你轉告朱天子,他若仁政愛民,自無人挺而走險,他若亂施酷政,則天下自亂,与明教無涉。”

  張字初汗顏道:“真人法言,晚生自當轉稟皇上。”他細想明教經此重創,實力已所剩無几,實不足以成大事,何不順水推舟,賣給張三丰一個面子。

  張三丰笑道:“大家都給足了老道面子,此事便就此了解,日后再也休提。大家不妨敘上一敘,老道去也。”

  他說走即走,張無忌焉敢這然割舍,拉住他袍袖道:“太師父,孩儿好容易見到您,何不多留几日,讓孩儿親近親近。”

  張三丰道:“傻孩子,我見到你無恙,已然塵心盡了。人生聚散無常,多留几日又有何益。”“拂袖徑去。張無忌跪拜于地,對著張三丰飄然而去的身影大磕其頭,心中不胜孺慕之至,知從此一別,怕是再難見上一面。張宇初和段子羽相約下山而去,一場武林大火并就此收場,大家回想起來,都恍如一場惡夢。明教自此一役,元气凋喪,再無振興之象。張宇初和武林各派甫進玉門關,驀然發現段子羽与張宇真、史青、司徒明月蹤跡全無,宁采和袖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封書信。拆開一閱,恰是段子羽所留,言道此次率各派出關,累及各派損傷好手無算,心中歉疚殊深,亦厭倦武林生涯,是以歸隱昆侖山中。信中托付華山派照應淨思与峨嵋派,以了百劫師太心愿。張宇初袖中也有一書,卻是段子羽叮囑他遵守言諾,退出江湖。張宇初自百劫師太亡后,頗感心灰意冷,既然明教已無圖謀大業之能,也不愿攪在江湖武林中,回到中原后,即傳令各處教眾退出武林,專心修道。長江入海口處,几艘巨艦啟錠待發,張無忌攜周芷若站在岸上,正与遠途相送的楊逍、辛然等人話別。几人正難舍難分之際,一艘艦上小昭大聲道:“公子,快上船吧,再遲了怕在海上遇到颶風。”

  張無忌毅然道:“楊兄,就此別過,你也要多加保重。”

  楊逍垂淚道:“屬下已是風燭殘年了,惟盼教主福泰安康。”

  張無忌与周芷若洒淚作別,一躍登上船去,大艦揚帆而行,須臾已成一個黑點,向海外飄沒。

  昆侖山坳,几座陵墓不遠處筑有一座精舍,四周幽雅清靜。段子羽攜三妻為父母、百劫師太、華山二老掃墓拜祭。

  拜祭完后,張宇真笑道:“羽哥,明年清明節上墓時,可要六個人來。”

  段子羽笑道,“哪里又多出兩人,遮莫大哥二哥要來嗎?”

  張宇真拍手笑道:“你真會亂猜,哪里是大哥、二哥,是你的大儿子,二儿子。”

  段子羽大喜,又一時摸不著頭腦,想想道:“你們中哪兩個為我段家立此功勞?”

  張宇真拉住史青和司徒明月的手笑道:“你這丈夫也算笨到家了,這等事自家還不知道。是兩位妹子,不過這也是你的功勞,不能全歸她倆頭上。”

  史青和司徒明月羞暈滿頰,原想過些時給段子羽一個惊喜,卻被張宇真抖了出來。后一句調侃之語更令人赦顏。

  段子羽喜慰不胜,段家數世單傳,這下總算后繼有人了。他忽然道:“真儿,你呢?”

  史青和司徒明月登時抓住張宇真逼問道:“你呢?羽哥也沒少在你身上下功夫,你何時也生一個?”

  張宇真窘然,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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