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35章
傅黎光就近,在這邊的機場買了一張機票,原本他要出差,因為變故耽誤了兩天,昨天剛出事的時候傅黎光給員工說這次出差他就不去了,但今天左思右想,他還是決定繼續去出差。
工作上並沒有非他不可的大事情,是傅黎光覺得自己再在這樣的環境裡多待一秒都會崩潰。他要逃離。
唐逸榮追到機場,卻沒找到傅黎光,他手忙腳亂地給傅黎光打電話,剛響了一聲電話就被傅黎光給掛了。
他急得冒火,站在機場茫然地轉了一圈,才明白這次是真的又輸一場。並不是楊涵出局他就能順利上位,而是楊涵出局也將他拖下水。
楊涵放棄傅黎光的原因和唐逸榮沒有什麼區別,都一樣高尚無私,區別只在於唐逸榮欺騙傅黎光,而楊涵如實交代。
唐逸榮呆滯地坐在機場候機室,苦笑了一聲,他想楊涵如實交代都會讓傅黎光情緒低落消沉到這種地步,那自己當初不辭而別究竟會有多傷傅黎光呢?唐逸榮一想到這裡就打了個冷戰。
他從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當初造下了什麼孽,當然也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望聯繫到傅黎光,渴望給他負荊請罪。
但傅黎光已經上飛機了,他當然打不通電話。唐逸榮猜到傅黎光應該是在飛機上,但他還是無法克制地頻繁撥出電話,電話裡冰涼的女聲刺激得他頭皮發麻。
原來當初傅黎光發現自己跑了也是這樣的感覺嗎?既茫然又害怕,心裡已經有了最壞的預感,可還是保留一線希望,然後看著希望被一點點掐滅嗎?
唐逸榮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傅黎光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離開的畫面混雜著機械冰冷的電話提示音在他腦內反複播放,他反复深呼吸,才勉強找回狀態。候機室裡的空乘擔憂地看著他,唐逸榮落荒而逃。
他去洗手間在水龍頭下洗了好幾遍臉,那種窒息的痛苦好像才稍微緩解了一分。他不知道傅黎光當初是怎麼度過那樣一個時期的,他了然傅黎光不知所踪的前因後果,尚且慌張恐懼茫然失措到這種地步,那麼當初一無所知,還傻傻等待著他的傅黎光呢?
唐逸榮不敢想傅黎光當時會是什麼狀態,他只要稍微一想,心口就是一陣劇烈的絞痛。
十年前唐逸榮離開的時候走得義無反顧,他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能過得好一點,做這樣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唐逸榮甚至在一些良心難安的夜晚安慰自己,他既沒有違法也沒有亂紀,誰能來指責他?
十年的時間裡,傅黎光沒有指責他,是因為早就對他不抱任何希望,他的領導同事沒有指責他,是因為他們並不清楚前因後果,他好好工作創收,就仍然是青年才俊。
但十年以後,唐逸榮自己的良心狠狠鞭笞了他。遲來十年的懊悔和痛苦幾乎要將他吞噬,他不知道傅黎光去了哪,在做什麼,以後還會不會理會他。
恐懼和未知讓唐逸榮十年來為自己精心編制的人性謊言完全破碎,露出不堪的醜陋的內裡。傅黎光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卑鄙,自私,無情無義。
老話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話過真沒錯。上蒼不止懲戒那些窮凶極惡的狂徒,像唐逸榮這樣的衣冠禽獸,上蒼當然也會換上更含蓄斯文的方法,緩慢地,像凌遲一樣懲處他。
唐逸榮在飛機上精神也高度緊張,聯繫不上傅黎光的焦慮淹沒了他,他抓著空乘詢問:“你們飛機上不是可以不關機了嗎?為什麼還是打不通電話?四個小時了還是沒聯繫到,是往哪飛了?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們航線圖呢?拿來給我看看!”
空乘嚇得花容失色,還得拼命安撫他:“先生,先生您冷靜一些……”
末了唐逸榮也反應過來自己實在是太瘋狂了,他放開空乘的手腕,說:“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
唐逸榮呆滯地坐在座位上,就好像被抽筋扒皮過後癱瘓萎靡的人一樣,看不到方才劍拔弩張的勁頭。
下了飛機以後唐逸榮不出所料地被安全員攔住了,因為他剛才在飛機上精神狀態很奇怪,唐逸榮被要求再做一次安檢。
他這才感到實在是荒謬,不能相信自己在飛機上都做了什麼事。做完安檢,機場又要求唐逸榮找人來給他做個保才能走。
唐逸榮心頭有無數句髒話要罵,但蠢事畢竟是他自己做下的,他只好撥通了秘書的電話。
唐逸榮能做出這種事,連秘書都嚇了一跳。因為唐逸榮無論何時都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員工佩服他的心態,競爭對手又對他這個狀態恨得牙癢癢。唐逸榮在員工心裡一直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說他在飛機上精神狀態危險,甚至危險到有擾亂飛行秩序的預兆,這聽起來好像是天方夜譚。
所以秘書來領人的時候也很震驚,工作人員反復交待,說:“唐先生是我們公司的貴賓客戶,如果不是情況很誇張,我們不會不保障客戶的權益的。不知道唐先生遇到了什麼問題,但是有問題要早溝通早解決,出行安全還是最重要的。今天不是想要為難唐先生,只是希望唐先生還像過去一樣配合支持我們的工作。”
秘書在一旁連連點頭,說: “對對對,我們唐總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心情不太好,也要多虧航空公司理解。”
唐逸榮在一旁坐著,聽到這話像個死屍似的開口,問:“飛了五個小時了,到底往哪裡飛才會這麼久都聯絡不上?現在下飛機了,能告訴我了嗎?”
工作人員為難地看了一眼唐逸榮,試探著說:“如果手續辦理很快的話,會不會是出國?”
唐逸榮立刻站起身,拖著箱子就要繼續去買機票。秘書趕緊追上他攔在他面前,說:“唐總!後天集團總部的調研組就要來了,您無緣無故翹班兩天,要處理的事兒已經快堆滿辦公桌了,您要去哪兒啊?”
唐逸榮站在原地愣住了,是啊,他要去哪兒呢?去找傅黎光嗎?且不說他能不能那麼順利地找到傅黎光,就算找到了,傅黎光會見他嗎?傅黎光就是因為不想見到他才走的。
秘書見他頓住步伐,又乘勝追擊:“唐總,今天機場給我打電話讓我來領人的時候我很震驚,我沒想到唐總您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您還記得當初集團的二世祖小文總在集團裡作威作福、大鬧生事的時候,您是怎麼說他的嗎?現在您身上怎麼也會出現這種事?且不說這會落人以柄,唐總,您再捫心自問,這真的就是您嗎?”
唐逸榮閉上眼睛,傅黎光決絕離開的背影再度浮現在他面前,他沉默了好久,終於說:“先送我回酒店收拾一下,你把這兩天的重點工作發到我的郵箱裡。之前你說的集團總部調研組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去打聽一下都有誰來,來調研什麼東西。順便……”
秘書正拿著手機記工作要求,唐逸榮突然頓了一下,她連忙抬起頭,看見唐逸榮好像很痛苦地滾動了一下喉結,才啞聲說:“去了解一下康壹的傅總去哪兒出差了。”
秘書詫 地反問了一聲:“就這樣嗎?”她遲疑著問:“不需要再調查一下具體因為什麼業務去出差嗎?”
唐逸榮搖搖頭,說:“不用。”
他看著自己的秘書,沉默了一會兒,才含糊不清地解釋道:“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
哪種關係?秘書肯定想問,唐逸榮也想問。唐逸榮不想把傅黎光看做競爭對手,但是在傅黎光心裡,或許他們只有競爭對手的關係。他們不是朋友,更不是伴侶,連舊相識都算不上。
十年前一場舊情,想必在傅黎光心裡只有欺瞞,並沒有一絲真心可言。
唐逸榮心頭泛起苦澀的味道,那滋味居然嗆進嗓子眼裡,唐逸榮只覺得自己連呼吸都是苦的,他三十多年的生命裡,充滿了數不清望不盡的苦澀,他要向前,要奔波,要拋棄許多才能獲得更多。
但只有傅黎光的那點滋味是甜的。他想起十年前那個奮筆疾書的夜晚過後,天邊泛起魚肚白,他翻著自己寫了整整一夜的信箋紙,轉頭看到傅黎光的睡顏。
傅黎光睡覺也冒著點傻氣,他先前還信誓旦旦地說要陪唐逸榮熬夜,熬著熬著他就一翻身呼呼大睡起來。唐逸榮原本覺得傅黎光陪不陪他都無所謂,傅黎光話太多,一說起來就停不下來,如果不陪他或許他的效率還會更高。
可唐逸榮寫完了,看到傅黎光睡得那麼香又覺得牙根癢癢,這人怎麼能真的就這麼睡過去呢?唐逸榮心裡別彆扭扭的。
唐逸榮對一切都早有規劃,什麼都在按照他的計劃推進,唯獨那個無法自控的吻。他忍不住含著傅黎光柔軟的唇瓣,打著壞主意想讓打擾他的美夢,罰他昨晚自己睡著。
那個吻的滋味是超乎唐逸榮想像的甜,傅黎光被他親著醒了過來,他眼睛瞪得很大,睡了一整夜頭髮也亂糟糟的,末了又傻裡傻氣地捂著嘴說自己還沒刷牙。
那時的唐逸榮根本不知道,親吻的滋味並不都是甜蜜的,他感覺到的甜,是心口溢出來的蜜。他自然也不會知道,這是他一生都在回味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