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唐逸榮有許多話想和傅黎光說,傅黎光大概也是一樣,可坐在車上,千頭萬緒,他們反倒無從說起。
沉默許久,唐逸榮才說:“你別給自己太大的心理壓力,等羅家人抓到了,也就沒事了。”
傅黎光沒說話,但是也沒轟他走,唐逸榮看了他一會兒,又主動岔開話題,問傅黎光:“之前你說羅桀想要跟你合作,他後來又找過你嗎?”
傅黎光搖搖頭。他伸手按了按眉心,一臉疲憊的樣子,說:“應該沒有再聯繫我,這種時刻,大家都在靜觀其變,他這麼聰明,也得以不變應萬變吧。”
唐逸榮很想伸手給傅黎光按一按,但他並不敢伸手,只能貪婪地看著傅黎光用他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在眉心反复揉按。
傅黎光說完話,沒等到唐逸榮的回答,這才轉過頭奇怪地看向唐逸榮,於是便看到他盯著自己心馳神往的模樣。傅黎光氣笑了,他放下手,拍了下唐逸榮的腿。
唐逸榮被他嚇得在座位上彈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轉臉看到傅黎光好氣又好笑的模樣,唐逸榮難得有些羞赧地抓了抓頭髮,說:“最近沒休息好,注意力總是不能集中。”
誰知他一句話便將這場聊天終結了,傅黎光聞言便道:“那你回去休息吧,我回家了。”
唐逸榮悻悻地下車,看著傅黎光開著車離開,他站在原地一直等到連一絲車尾氣都聞不到了,這才轉身回家。
折騰了許久,唐逸榮也心力交瘁,他躺在沙發上,便睡了過去。
傅黎光開著車走在路上,電話又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居然是剛剛才和唐逸榮提起的羅桀。
猶豫了一會兒,傅黎光接起了羅桀的電話:“羅俞理被抓了!”
羅桀一接通電話,就先拋出了這個重磅消息,傅黎光也微微震驚,道:“這麼快?”
羅桀低聲發笑:“你果然是衝著羅俞理來的。”
傅黎光神色冷了下來,他將車停在路邊,冷聲道:“有事說事,沒什麼事就掛了。”
“傅總火氣這麼大?不太好吧。”羅桀語氣很輕鬆:“你衝著羅俞理,我也衝著羅俞理,咱倆目標一致,不打緊的。只不過我有件事想拜託傅總。”
傅黎光皺眉反問道:“什麼?”
“既然是衝著羅俞理來的,那是不是也別傷及無辜,前些日子督查組在金瀾查了個底朝天,今天羅俞理被抓,可能很快就要出情況通報了。我知道傅總家大業大,背後的人有權有勢,帶兩句話,把跟羅俞理無關的事兒給撤下來,應該不難吧。”
傅黎光冷笑一聲,道:“難。”
他掛了羅桀的電話,坐在車裡抽了根煙。車窗開著,煙灰在黃昏裡隨風飄散,傅黎光感到煩躁。他想一開始就不該答應小叔叔來做這件事,可是以他的性格,小叔叔找到他頭上,他拒絕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們誰都沒想過,事情的發展會有這麼複雜而不可控。
傅黎光抽完煙,又撥通了小叔叔的電話,他大概很忙,電話響了一會兒才接起來,道:“小黎,待會兒我再給你打過去,現在正在集中清點,忙不過來。”
傅黎光還沒來得及答話,電話就被掛了,傅黎光托腮望著在城市高樓間露出一點點餘暉的夕陽,嘆了口氣,開車回了家。
凌晨兩點,警方在官方微博發布了情況通報,通報裡不僅提及販毒團伙已被抓獲,還通報了先前被帶走調查的匯盛高層唐某是因為協助調查獲取證據才與未成年人單獨會面,並非上所傳的嫖娼。
但這一通報讓很多人都不滿,各種陰謀論甚囂塵上,連匯盛公關買通警方布了大局為唐逸榮開罪這樣的理由都想了出來。
民眾的質疑主要集中在幾點,其一,查案是警察的事情,唐逸榮作為一個高層領導如何能夠插手,其二,如果真的是為了查案,為什麼要把人帶到酒店去,其三則是事情的另一位當事人,許晨,他一直沒有公開發聲。
傅黎光睡得併不踏實,半夜醒來摸到手機就看到了這則通報。他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評論,又給小叔叔撥通了電話。
傅黎光的小叔叔忙到半夜,他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仍然在工作,傅黎光原本只是一時衝動打了電話過去,電話真的撥通了,他反倒驚訝:“叔叔,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小叔叔反問他:“你不是也沒睡嗎?”
傅黎光乾笑一聲,他的:“你之前就給我打電話了,這會兒又打,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下午打電話想問的事情和現在想問的事情是兩回事,傅黎光猶豫了一下,先問了比較重要的那個:“叔叔,查到羅俞理和金瀾的什麼情況了?涉及範圍很廣嗎?”
傅黎光的小叔叔猶豫了一下,大概是涉及到保密的原因,因此只很模糊地提了一句:“現在還沒有整理完,等整理完了會公開發布起訴書的。”
傅黎光明白這事不好說,於是也不再問,將話題扯回到打這通電話的本意上來:“我看警方發了情況通報。”
“嗯,通報我也看了,有什麼問題嗎?”
傅黎光抿 嘴,他站在窗前,眼前是茫茫夜色,他忽然有些迷茫,又有些膽怯,直到小叔叔發聲催促了他,他才說:“我看大家都不是很相信那個通報。是不是可以公開一部分他之前的錄音內容,或者讓許晨出來說幾句話?”
電話那邊傳出噗嗤的笑聲。傅黎光聽到這樣的笑聲,心中不免緊張膽怯,他乾巴巴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嗎?”
“沒有。不過許晨是未成年人,為了保護未成年人,就不讓他露面了。唐逸榮拿來的錄音筆內容涉及到案件,不便披露,我們會消音處理一下,總之你的澄清目的達到就可以了,是吧。”
傅黎光聽見,終於放下心來,道:“謝了,叔叔。”
可他小叔叔卻問他:“你不是很恨他很煩他嗎?怎麼現在又為了他大半夜的打電話來求我?”
幾年前傅黎光結束旅行回到家中,那時他的小叔叔也早已結束調任,見傅黎光狀態好了,他挑了一天和傅黎光單獨約見。
即便他又是接受心理治療,又是外出旅行,可傅黎光還是最怕別人因為那段感情而可憐他,尤其是他的小叔叔。小叔叔見證了他的愚蠢,幾乎是最該可憐他的那個人。因此他見到小叔叔難免有點畏首畏尾的,不怎麼敢看他,也不怎麼敢說話。
他們仍舊坐在小叔叔氣派的辦公室裡,裝潢環境都與先前的辦公室無異,傅黎光坐著,便覺得坐立難安,好像又回到他對著小叔叔信誓旦旦作保的那天。
話幾乎都是,傅黎光的小叔叔告訴他,其實當年唐逸榮的離開並不是毫無徵兆,起碼他不是毫無察覺。因為當年那個項目,唐逸榮作為小叔叔的秘書,跟對方接觸很多,卻也沒有那麼多,畢竟他是新人,而領導層也不止一個秘書。
可是唐逸榮常常在散會以後仍然沒有回到辦公室來,有時整個午休時間都與項目組的人一起攀談聊天,別人只當他在談工作,可傅黎光的小叔叔身經百戰閱人無數,又怎麼會如此木訥。
唐逸榮想走,並不是打通上面的關係就行,若是下邊的人不放,他一樣插翅難逃。可傅黎光的小叔叔放了,他對唐逸榮的做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試試他,看他是不是真的會走,也想看看是不是自己認人不清。
傅黎光聽到,大為震動,他呆滯地看向小叔叔,好一會兒,才問:“那為什麼要現在才告訴我呢?”
“因為當年的你,一定是聽不進去我的話的。你還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的嗎?你完全相信他,我卻不是。可我如果告訴你,放他走是我在試探他,你捫心自問,你在那樣的心態中,是會怪他投機鑽營,還是怪我不夠信任他?給了他這個機會?”
傅黎光無言以對。
他沉默許久,最終說:“我不怪您,我真恨他。”
回想起往事,一時間傅黎光和話,窗外夜色深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城市的夜晚總是很短暫,似乎是剛剛躺下,天就要亮了。那個小山村里則不會。
那裡有很漫長的夜晚,傅黎光和唐逸榮各自躺在一張小小的硬板床上,中間的窗戶開著,夜風吹了進來,帶著蟬鳴聲,芬芳的青草香在狹小的宿舍臥室裡瀰漫開來,還有一些旖旎的心事。
是那麼靜謐又純情的夜晚。
那時他們,至少是他,從不會因為這樣惱人的俗事夜不成寐。他一生要做的的事情唯有吃喝快活,與心上人一同度過每一個夜晚。困倦,疲憊,痛苦,難忘,這些詞於他而言是多麼陌生而遙遠。
良久,傅黎光笑了一下,他說:“我不想欠他人情。”
“你不想欠他人情,就代表已經不夠恨他,因此也不能無所顧忌地讓他被動受傷了。”夜色裡,傅黎光小叔叔的這句話就好像一杯提神醒腦的冰美式,讓傅黎光渾身警鈴大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