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番外二·祭掃
唐逸榮在床上提心吊膽地躺了幾秒鐘,見傅黎光的確沒有要把他一腳踹下去的意思,於是便貼得近了點,嘿嘿笑了一聲。
傅黎光轉過身來怒瞪著他,道:“你幹什麼?神神叨叨的?瘋了嗎?”
“不是,是高興。”唐逸榮說。“沒想到你這麼喜歡安安,還願意在他假期的時候帶他去咱們那兒玩,我以為你會不好意思,或者有點認生的。”
弄明白原來唐逸榮在高興這個,傅黎光覺得有些哭笑不得:“這有什麼的,我要是整天跟你抬頭不見低頭見,也是很煩,讓小朋友來鬧騰鬧騰,等於是在幫你了。”
傅黎光還是在生唐逸榮的氣,講話夾槍帶棒的,但唐逸榮高興,傅黎光怎麼說他聽著心裡都甜絲絲的。在唐逸榮心裡,傅黎光說這話的意思,就等於是在給他倆的愛情增加保鮮劑,延長保質期,是有跟他長長久久過下去的打算。
唐逸榮越想越高興,忍不住半撐起身在傅黎光臉上親了一下。
“我真喜歡你!小黎。”唐逸榮親完就躺回去,說。他說話的時候心口還起伏不定,是真的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傅黎光突然被親了一下,先是怔愣,而後便又氣又好笑。唐逸榮年輕的時候老成持重,高冷且清高,一副拒人千里之外,難以接近半分的樣子。現在人到中年了,唐逸榮卻像是少年人似的,衝動又愛搞浪漫,既不計成本地追愛,也放肆地表達愛。
傅黎光想,和唐逸榮錯過了十年其實也挺好的,十年的時間讓他在感情裡學會了收,讓唐逸榮學會了放,兩人融合,相處起來比之十年前要更輕鬆。
倘若十年前不曾發生那些事,或許他和唐逸榮也並不會走太久,畢竟兩個人那時候的性格天差地別,沒有磨合,也不能互相理解體諒,更不會有任何一方讓步。
想到這裡,傅黎光的心又柔軟了點,他把裹在自己身上的大半被子給唐逸榮蓋了一半,兩個人裹在一個被窩裡,唐逸榮立刻就主動靠了過來,把兩個人中間的位置填滿了。
傅黎光反手拍了拍唐逸榮,說:“好了,快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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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們去了唐逸榮的大姐家。唐逸榮應該是提早很久就行動了,他的大姐一家對傅黎光也很熱情親切。
住在大姐家的這一晚,傅黎光終於問了唐逸榮,是不是早就跟大姐二姐通過氣了,所以兩家人才都一點都沒有難以接受,甚至都沒有表示驚訝或者不習慣。
問這話的時候傅黎光正在看著唐逸榮收拾行李箱,他們要在唐逸榮的老家待三天,明天去祭拜完唐逸榮的父母就要回去了。
唐逸榮收拾東西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問傅黎光:“如果我說我幾年前就開始給她們做思想工作了,你會相信嗎?”
傅黎光沒說是信還是不信,他只是看著唐逸榮,等著唐逸榮之後的話。
唐逸榮告訴傅黎光,從他打算重新挽回傅黎光那天開始,第一件事就是先跟自己的兩個姐姐坦白,一開始兩個姐姐當然很難接受——同性戀放在任何一家人身上都不會是一個能夠輕輕揭過的話題,更何況對唐逸榮兩個沒怎麼讀過書的姐姐來說,事業有成的唐逸榮是全家最後的希望。
但是唐逸榮要想挽回傅黎光,就一定要把大後方打通,他不希望自己將來在這頭焦頭爛額地追著傅黎光東奔西走,那邊還要因為家人的反對和阻撓,而影響到傅黎光半分情緒。
所以唐逸榮苦口婆心一遍遍地去勸,忍下了姐姐們的不解、謾罵、眼淚和痛斥,既要讓她們接受自己只能喜歡傅黎光一個人,還要讓她們對沒見過幾面的傅黎光保持友好的態度,甚至還要拜託她們跟家里人也都做通思想工作,不要在任何一個環節讓傅黎光感受到不適。
“其實也不是我想面面俱到,只是我覺得我做的多一些,讓來自外界的阻力小一些,才能專心去追求你,否則我四面楚歌,想必很快就要絕望了。”唐逸榮說著,苦笑一聲:“就算做了那麼多的準備,還是有很多時候感覺一點希望也看不到,所以我覺得現在的日子真是萬幸,真的。”
傅黎光聽完,好一會兒沒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沒有任何一個人是不希望自己被當做全世界最特別的那一個人來珍視的,傅黎光一介凡人,當然也希望。尤其是在他遭逢背叛之後,那種對極度鄭重的愛的渴望幾乎超越了一切,成為他情感世界的王冠。
但是傅黎光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一份極度鄭重的愛,背後居然是這樣難言的震撼與壓力。“你做這麼多,不怕在做的時候心力交瘁,就放棄了嗎?或者你始終沒法打動我,那你所做的這一切不是都白費了嗎?”傅黎光問。
“有時候我自己也會想你問的這些問題,我才知道世上果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我對你付出這麼多,除了愛,還有愧疚,懊悔,想要補償的心態,時間長了就想明白了,你原諒我,是我僥倖重獲新生,你不原諒我,那也是我自食其果。”唐逸榮說。
說話間他已經整理好行李箱了,他把行李箱扣好立在牆邊,說:“別想那麼多了,快睡吧,明天山路不好走,睡不好沒勁走的。”
兩個人躺在床上,傅黎光主動朝唐逸榮的方向靠近了些,唐逸榮伸手摟著他,傅黎光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唐逸榮,我們都把以前的事情放下吧,放下,別再想了,別再回頭看了。”傅黎光低聲說。
唐逸榮點了點頭,在黑黢黢的房間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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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果真難行,再加上這幾天剛下過雪,天一熱,積雪都存不住,山路上的雪化得淅淅瀝瀝,一路泥濘。
這幾年山里通了公路,比之以往的土路要好走百倍,唐逸榮和傅黎光開著車上山,但車只能停在祖屋院子裡,要想祭祖,只能徒步上去。
祖屋雖然沒有人住,但是兩個姐姐都還記掛著這裡,時不時就會來這裡收拾打掃,連菜園也伺候得井井有條,雖然是冬天,可菜園裡絲毫不見荒涼破敗之感,大約在夏天的時候,還要為家裡提供一整個夏天的蔬果。
傅黎光和唐逸榮停好車,便提著祭品朝山上走,傅黎光走得踉踉蹌蹌,唐逸榮便一路攙著他,兩個人花了比上山多一倍的時間,才見到兩座墳塋。
墳前有些祭掃過的痕跡,大約是唐逸榮的兩個姐姐來過,唐逸榮把東西都一一拿出來擺好,紙錢在風裡被微微吹起一角,很快就被唐逸榮按住了。
失去父母已經十多年,再多的傷心也都淡了,唐逸榮看起來並沒有太難過,但他很鄭重,他點了香,又燒了張紙,說:“爸,媽,今年來看你們,跟前些年都不太一樣。”
他看了一眼傅黎光,傅黎光正蹲在他身邊,把他手底下壓著的紙錢抽出來,一張一張地遞給他,覺察到唐逸榮在看自己,傅黎光回望了一眼。
這一眼望過去,唐逸榮粲然一笑,繼續燒著紙錢,說:“今年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我有家了,我跟我想要過一輩子的人在一起了,所以帶他來看看你們。 ”
傅黎光想說幾句話,唐逸榮卻沒讓他說,只自己絮絮叨叨地說:“本來一確定下來就該告訴你們,但他工作忙,我也忙,總是沒空,也就過年這幾天才有空,所以馬不停蹄就來了。爸,媽,你們放心,大姐二姐過得很好,我也過得很好,往後一切都會很好的。”
唐逸榮原本覺得自己有很多想說的話,一向不怎麼會緊張的他居然還在心裡打過很多腹稿,可是真到了這個時候,他反倒詞窮了,反反复复只會說一句我現在過得好。具體是怎麼好、有多好,這些唐逸榮想說,卻說不出來。
於是唐逸榮只能加快速度,拼命燒紙給父母,彷彿想以此告訴父母,他現在賺了大錢,收穫了愛人,衣食無憂,心滿意足。
因此唐逸榮和傅黎光帶上來的之前很快就燒完了,先前燃起來的香也快要燒到盡頭,唐逸榮拍拍手,站起來,說:“我們走吧。”
傅黎光詫異道:“這樣就走嗎?就不在說說別的了?”
唐逸榮搖了搖頭,說:“不用說了,他們會感覺到的。”
“那我也不用說嗎?”傅黎光問。
唐逸榮突然笑了起來,道:“我爸媽都不善言辭,如果他們活著,你跟他們說話,他們一定也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回答你。所以我跟他們相處一向都多做事,少說話,不然他們會不自在的。”
傅黎光哦了一聲,跟著唐逸榮慢吞吞起身朝山下走。但剛走出去沒幾步,傅黎光就跑了回來,他一邊跑一邊嘟囔道:“我覺得我還是要說幾句話。”
唐逸榮被傅黎光掙脫,站在原地,看著傅黎光跑回到父母的墓前。他鞠了一躬,很快地說了一會兒話,然後走到傅黎光面前,說:“好了,走吧。”
“說什麼了?”唐逸榮問。
“沒說什麼,就是告訴他們放心,你過得很好。”
“這不是跟我說的差不多嗎?”唐逸榮笑著問。
傅黎光也笑了起來,他差點又滑一跤,被唐逸榮眼疾手快攙住了,傅黎光驚魂未定,仍然笑瞇瞇地對唐逸榮說:“那可不一樣,差多了。好了,快點下山吧。”
唐逸榮穩穩噹噹地攙著傅黎光,兩個人的身影很快便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