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二天，還來不及演講，那個「他」來了。

　　小薇去開門，下過雨的地板潮濕，一個高大男人幾乎擋住了整扇門，小薇目瞪口呆，「你，你找誰？」

　　男人讓開一些，她才看見後面站著的人。

　　他們的五官很像，但欒炎多了一絲秀美，應該是遺傳了媽媽。

　　「他在嗎？」欒父上前，問說。

　　「在，在的。」小薇將人引進來，忙著要端茶倒水。

　　「不用了。」欒父擺擺手，「我想上去看看他。」

　　小薇踟躕片刻，說：「我認為……現在並不是好時機。」

　　欒父的手裡拄著一支枴杖，他直直立在那裡，聽見樓上有人在哭。

　　他長嘆一聲，坐下來靜靜的聽，半晌後自言自語：「他小時候也特別愛哭，一刻見不著媽媽就哭鼻子，他媽媽躲在樹後面突然抱住他，他就笑了，那麼小丁點兒的，很可愛。」

　　小薇可以想像，小小的男孩，鬧著要媽媽。

　　欒父緩緩抬起頭，問：「你是？」

　　「我是他的助理，在這裡照顧他。」

　　「辛苦了。」欒父說，手指摩挲枴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手術結果並不好。」小薇從未對人說過這些，但他是欒炎的父親，有權知道。

　　「是爆破事故，他被卡在車裡劃破了臉，縫了一百多針，我們去國外做過修補手術，但沒能讓他恢復從前。」

　　欒父帶來的人退至門外，他說：「我昨天才知道的，我們倆脾氣都不好，他總是跟我鬧脾氣，我不怎麼關注你們這個圈子，人又在國外談事，連夜的飛機趕回來，連面都見不著。」

　　樓上的哭聲漸漸小了，不知他砸了什麼東西，一陣翻箱倒櫃。

　　小薇覺得很抱歉，出事時她就在現在，她沒照顧好他。

　　「他的情緒很不穩定。」小薇說。

　　「唉……」

　　接下來並無談話，樓上重新安靜下來，欒父靜坐半個小時就離開，離開前說：「你照顧好他，有什麼需要跟我說。」

　　說著，身後的人遞上一張名片。

　　「我會的。」小薇接過名片，那上面印著的公司家喻戶曉。

　　她從不知他生在那樣的家庭，他也從沒提起過。

　　他說，他的父親是個普通人。

　　她曾見他在電話中與父親激烈爭吵。

　　他的父親，很擔心他。

　　欒父走後，小薇蹲在他門口問：「餓不餓啊？發脾氣累不累？想吃點什麼？」

　　門內沒有動靜，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砸東西，不肯走出房間一步，小薇心中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

　　照舊是沒被搭理，小薇拍拍屁股下樓給他做飯。

　　***

　　欒炎雖然他平時毒舌又傲嬌，但好友卻不少。

　　小薇的微信都爆了，好意還是惡意她能分得清，真正關心他的人，不會多問，只一句祈福，就足夠。

　　冰冰姐也來看過欒炎，離婚後她的身價水漲船高，現在已經是國際級大腕。

　　她剛從國外拍戲回來，一路風塵僕僕。

　　小薇見她踩著高跟鞋踹了踹欒炎的房門，說：「是我。」

　　門內如同一個巨大的樹洞，無論你說什麼，都不會有回應。

　　冰冰姐將他當自己的弟弟一樣看待，忽然轉身問小薇：「他這樣多久了？」

　　「從國外回來後他就沒出來過。」

　　冰冰姐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拿起手機要撥電話。

　　「別！」小薇摁住了她的手，「別，他再也受不了刺激了。」

　　冰冰姐看著小薇，在做衡量。

　　「我會讓他好起來。」小薇很認真的保證。

　　「你憑什麼？」

　　小薇咬著唇，摁著她的手慢慢滑落。

　　冰冰姐卻將手機放回手提袋裡，隔著門板告訴欒炎：「如果你自己不願意走出來，你這輩子就完蛋了。」

　　她也與小薇說：「你也許覺得我當初的做法很狠，但如果不那樣做，我走不出來，我這輩子會在不甘和怨懟中度過，我不願意，我做了選擇，我不後悔。」

　　這是一個與她完全不同的女人，她獨立自信，她需要無數的掌聲和鮮花才能呼吸存活。

　　而她白小薇，只需要會笑的欒炎。

　　人各有志，小薇雖不理解，但是尊重。

　　冰冰姐走後，小薇在一樓地毯上呆坐了很久。

　　拿起手邊的手機登上他的微博，近十萬條的留言，她慢慢閱覽，有祝福，有謾罵，也有人不願相信這一切已經發生。

　　白小薇就不願意相信。

　　他的最後一條微博是轉發了元嘉的一句恨言，只因他演了他最喜歡的角色。

　　但那個劇最終沒上。

　　後來，他就受傷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偌大的空間只有微博提示音一直在響，小薇在自己的微博上寫道——

　　小跟班薇薇：怎麼辦，好害怕。

　　她關了微博，閉上眼，這個家就靜謐的讓人害怕。

　　然後響起玻璃刺耳的聲音，欒炎又在樓上砸東西了，她不知道他的房間究竟亂成什麼模樣，他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砸。

　　她蹬蹬蹬沖上去，咚咚咚敲門，嗓子像是被人卡住了，艱難出聲：你出來跟我玩啊，別一個人玩！

　　天已經全黑了，小薇還來不及開燈，那扇門突然開了，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從裡面衝出來。

　　小薇追著他下樓，但他跑的太快了，她跟不上，已經聽見他敲碎了她臥室的鏡子。

　　然後是一連串的玻璃破碎的脆響，小薇不追了，上樓去幫他整理房間，反正他砸完了就會上來。

　　他的房間有一個很大的浴室，以前他最喜歡洗完澡在裡面看自己的腹肌，這樣流了再多汗，再怎麼餓，也都會被治癒。

　　那面巨大的鏡子被他砸得粉碎，小薇越過臥室雜亂的地板來到浴室，她要把這裡收拾乾淨，萬一他被玻璃劃到了該怎麼辦！

　　小薇確定，他砸掉了家裡所有可以反光的東西。

　　她一片一片的撿，他很快就上來了，惡狠狠的瞪著她，聲音嘶啞的吼著：「出去！」

　　小薇撇開眼，「我收拾完這裡就出去，我會出去的，真的。」

　　浴室裡開著燈，他覺得刺眼極了，更刺眼的是小薇被割破了的手，淡淡的血色慢慢淌下，他發了瘋似的推她，「你走，你走，出去！！」

　　小薇如浮萍被他推搡，一腳踩在玻璃渣上，滿腳的血。

　　「好好好，我出去。」她忍著疼往外走，一走一個血腳印。

　　還叮囑他：「你別碰這些，千萬別碰，會流血的。」

　　欒炎忽然拉住了她。

　　沉默著，不再像剛才般躁動。

　　***

　　他清空了自己的床，指了指小薇。

　　小薇乖乖坐在上面。

　　他又跑下樓找手機，當看到白小薇的號碼時，元嘉以為欒炎出了什麼大事。

　　可電話裡是欒炎說：「你過來。」

　　聲音幾乎都變了，太乾啞，太冰冷。

　　「好的，很快。」元嘉說。

　　他讓助理去調戲，自己驅車過來，一進門就看見二樓的門開了。

　　「阿炎？」他喚他。

　　欒炎在樓上直直瞪著白小薇，小薇喊:「元嘉，這裡。」

　　元嘉跑上來，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可以看見一個小姑娘坐在床上，有個男人靠牆站著，一臉戒備。

　　「阿炎。」

　　欒炎指了指小薇的腳。

　　於是元嘉明白了，他要他帶小薇去醫院。

　　「你別這麼作踐自己。」元嘉生氣了，你把自己弄成這幅德行，你還傷害人家小姑娘！

　　小薇想勸兩句，卻呼地一下被元嘉抱起來，可當元嘉跨出去時，欒炎並沒有跟上，他反鎖了門，又躲進那一屋子的黑暗。

　　「我帶你去醫院！」向來溫和無害的元嘉大大，此時語氣並不好。

　　小薇哭了，憋了這麼久終於哭了，被欒炎弄哭了。

　　她鬧著喊著：「我不去，你放我下來我不去！」

　　元嘉：「你也發什麼神經！」

　　但小薇就是不讓他碰，他只好去開燈，才看見她滿腳底板的玻璃渣子。

　　「你……」他氣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小薇坐在樓下哭，扯著嗓子喊：「欒炎你給我出來，除非你帶我去，不然我就這樣陪著你！」

　　這樣喊了兩分鐘，元嘉問：「疼不疼？」

　　不問還好，一問跟是戳了小薇的心。

　　疼，太疼了，疼得她都忍不住哭了。

　　元嘉從來沒有把小姑娘弄哭過，他很紳士，紳士絕對不會弄哭小姑娘。

　　他站起來沖樓上喊：「你要磨蹭到什麼時候？還不趕快下來！」

　　門開了，欒炎一時不適應這片光亮，拉起帽衫的帽子，將自己的臉隱在裡面。他看起來是在生氣，又在賭氣，不再說一句，自顧自的走出去，將小薇扔在後面不管。

　　他這幅怕見光，怕見人的模樣，讓元嘉幾乎認不出他來。

　　小薇單腳落地要追上去，元嘉一個彎腰將她撈起來抱在懷裡跟上去。

　　欒炎還是找後座的角落躲著，一路無話。

　　醫院不管什麼時候都是那麼多人，可這些人沒有認出欒炎。

　　他佝僂著背，滿臉鬍渣，瘦成皮包骨，尖尖的肩骨在衣服下顯出一個凸起。

　　元嘉將小微抱進急診室，他就站在旁邊，直愣愣盯著小薇的腳看，看醫生一粒一粒的取出碎渣，看她皺著眉頭卻不喊疼，看她的腳被包成大饅頭。

　　「你去扶她，我過去交錢。」元嘉推了推他。

　　可他卻不管，也不動。

　　他生病了，他注意不了其他，他的思維很狹窄，腦子裡只有小薇滿是血的腳。

　　元嘉只好放下他們倆去窗口繳費，回來時，欒炎不見了，小薇捂著臉在哭。

　　「怎麼了？」他握住她的手。

　　「元嘉，怎麼辦，他跑了，他能跑哪裡去啊？他知不知道怎麼回家啊？」

　　女孩的臉上滿是擔心，她攥住他的手求他：「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他生病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