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都市言情鍍金歲月
我與約翰在1843年7月12號結婚, 隔年5月13日,我便生下了我們的大兒子, 喬治•查爾斯•斯賓塞-丘吉爾。
兩個月後,約翰•巴恩斯誕生在伍德斯托克。
艾瑟•巴恩斯抱著剛出生不過三日的他, 敲開了斯賓塞-丘吉爾家的大門。
我甚至不知道她的來訪, 那一日, 我去了牛津伯爵夫人的家中作客, 直到晚宴結束後才歸來。當我的貼身女僕,伯莉, 爲我更衣時, 一向多話的她表現得异常得沉默, 有好幾次欲言又止, 却什麽也沒說。
「伯莉,如果有什麽你認爲我該知道的事情,最好在我自己發現以前就說出來。」我命令道。
「我不知道我應不應當說,公爵夫人,也許公爵閣下自己會告訴您……」伯莉吞吞吐吐地回答著。
「公爵閣下會告訴我什麽事情毋需你關心,」我說, 「如果你認爲這是我應當知道的事情, 那麽現在就立刻告訴我。」
於是, 伯莉便告訴了我艾瑟•巴恩斯是如何在數十個僕人的衆目睽睽下從正門進入布倫海姆宮, 又是如何與約翰在書房裡密談了整整一個下午, 沒有任何僕從在這期間曾被召喚進入房間;當他們的商談結束以後, 約翰甚至親自將她送出門, 幷讓一輛布倫海姆宮的馬車將她送回伍德斯托克。
那些見到她的僕從,自然也見到了她手上抱著的嬰孩——只有三天大的約翰•巴恩斯,看上去就跟喬治剛出生時長得一模一樣。
憤怒的我在約翰剛剛走進我們的臥室時便逼問了他這件事。
「約翰•巴恩斯的確是我的兒子,」頂著我的怒火——建立在我們的婚姻幷非完全由父母指定,更多的是出於我們對彼此深切的愛意這一前提下——約翰坦然地回答著我,「我不能否認這一事實。」
這對我來說,便意味著我與我的丈夫結婚不到兩個月,他便已經對我喪失了興趣,轉而將目光放在了伍德斯托克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身上。
這一真相擊垮了我的自信與自尊,從此以後我的任何作爲,都是爲了討好我的丈夫,都是爲了吸引他的注意,都投注在如何讓自己成爲一個再完美不過的公爵夫人上。我要向艾瑟•巴恩斯證明,無論她有多麽可愛嬌柔,天真爛漫,她都無法取代我作爲約翰妻子的地位。
18年以後,約翰最爲疼愛的弟弟,也是在他所有兄弟裡,與他長得最爲相似的阿爾弗雷德一次偶然的拜訪,才讓我得知了事實的真相。
約翰•巴恩斯幷不是我丈夫的私生子,而是阿爾弗雷德的。
艾瑟•巴恩斯是阿爾弗雷德的初戀,是他與之真心相愛的女孩,他也曾確實打算要娶她爲妻,但却遭到了他的父母的强烈反對。儘管阿爾弗雷德幷不是長子,沒有繼承爵位的可能性,可他的孩子却有,而當時的馬爾堡公爵與公爵夫人無法接受一個村莊裡的平民女孩竟然會是未來可能的爵位繼承人的母親。他們替他與考爾索普男爵的女兒哈莉葉特小姐定下了婚約,女方無論是出身,容貌,還是品格都無可挑剔,這是一樁無比完美的,門當戶對的婚姻。
可就在這個時候,艾瑟•巴恩斯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心知肚明第六代馬爾堡公爵與公爵夫人只會毫不留情地處理掉這個孩子——送給國外的某一戶無子的富裕人家撫養,使得她一輩子都再也無法見到自己的骨肉。隨後,她會被馬爾堡公爵與公爵夫人安排嫁給一個對她與阿爾弗雷德之間的過去一無所知的農夫,她的一生從此便與任何乏善可陳的鄉村婦女沒有區別。
艾瑟•巴恩斯獨自生下了這個不被祝福來到世界上的男孩。她不知道該如何將這個消息告訴阿爾弗雷德,便只好來找約翰。她那樣高調的亮相,未必沒有以孩子逼迫阿爾弗雷德在她與哈莉葉特小姐之間表態的想法。
可那時,阿爾弗雷德已經决定接受他的父母的安排。不像約翰,他是個溫柔軟弱,優柔寡斷的男人,沒有足够的勇氣爲自己心愛的女孩忤逆自己的父母,更沒有足够的力量挑戰貴族社會的規矩。早在艾瑟•巴恩斯剛剛發覺自己懷孕的時候,阿爾弗雷德就逃到了蘇格蘭,藉由遠離布倫海姆宮來躲避自己的愧疚。由始至終,他都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倘若艾瑟•巴恩斯將她的兒子的存在告諸於世,毫無疑問那會立刻毀了阿爾弗雷德的婚約——甚至今後任何可能的與一位貴族小姐定下婚約的可能性——單憑約翰•巴恩斯的長相,也沒人會懷疑她說謊。
於是,約翰承擔了一切。
當他的父母死去以後,阿爾弗雷德就是他的責任,因此他必須確保那段婚約的成立。
他替阿爾弗雷德保守著這個秘密,18年來,是他一直接濟著艾瑟•巴恩斯,是他一直照顧著約翰•巴恩斯——這個那天下午他建議艾瑟•巴恩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男孩——直到阿爾弗雷德的兒子年滿18歲,一切早已塵埃注定,不可能有任何改變,他才將一切向他的弟弟和盤托出,而我,也得以在屏風後聽到了所有的真相。
你一定以爲,真相就該足以讓我原諒他,對嗎?
不。
如果要說的話,那隻讓一切變得更加不可原諒。
約翰明明可以在我逼問他的那個夜晚,就將事情背後的內幕告知於我,讓我與他一同承擔這個重擔,讓我不至於18年來都活在壓力之下,擔心著自己可能展現的任何一絲不完美。那個他最初深愛上的富有鬥志,膽大妄爲,聰慧狡黠的弗蘭西斯•安妮•文已在這6570天裡被一寸一寸地殺死了,剩餘的只是循規蹈矩,端莊優雅,渾身上下挑不出半分不是的公爵夫人。
但是爲了維護他的弟弟的榮譽與尊嚴,爲了不讓真相有任何泄露的可能性。約翰沉默了18年。
我仍然愛他,但我再也說不出口。
直到我與他都成了在布倫海姆宮中游蕩的鬼魂,直到康斯薇露令我在死去15年後再度見到他的這一刻。
從我說出口的那一刻,仿佛一扇門砰然打開,而有一束光穿過門扉照在我的身上一般。我突然知道——幷非一個忽然出現的想法或者思緒,更像是一個一直存在的事實,只是我直到此時才猛然記起——我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了。
從約翰臉上放鬆而欣慰的神情來看,我知道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留在布倫海姆宮的15年來,隻爲了知道在最後一刻,他是否盡到這一生作爲一個深愛著我的丈夫的職責,而不是作爲馬爾堡公爵對他的公爵夫人的義務。
而我留下的10年裡,也不過只是想要將我未曾說出口的愛意告知於他。
兩個如此簡單的願望。
却使得我與約翰在離彼此如此之近的距離,觸摸不到彼此地仿徨了如此漫長的歲月。
「親愛的孩子,我們該走了。」我看向康斯薇露,笑著對她說道。
「走?我們要去哪?」她不解地問道。
「噢,不是你與弗蘭西斯,」約翰開口了,「是我與我的妻子。我們在布倫海姆宮待得够久了,是時候該離開了。」
困惑的神色只在她臉上維持了一秒,緊接著她便明白了,「噢,天呐……」她小聲說著,「原來你們……你們還可以……」
而我已經等不及讓她發表完自己的想法了,我已經等得太久,太無趣,太孤單,再也無法在布倫海姆宮多待哪怕一秒鐘——只有上帝知道,當初我是以怎樣的毅力才花了三年的時間去瞭解這個宮殿的每一寸土地,以至於它對我來說完全喪失了任何應有的魅力。
「等等——」康斯薇露著急地叫住了我,「您還沒有告訴我您願意指導我的第二個理由——」
聞言,我笑了起來。
布倫海姆宮裡流傳著一個傳說,一個阿爾伯特或許永遠也不會告訴康斯薇露的傳說。
第一代馬爾堡公爵曾經接濟過一個快餓死的吉普賽女人與她的兩個孩子,許諾讓他們留在宮殿中工作,從此不必再顛沛流離,忍饑挨餓。因此那個吉普賽女人在臨死前告訴第一代馬爾堡公爵,只要她的後人一直能留在布倫海姆宮,那麽每一代繼承了爵位的公爵後裔的婚姻,都會幸福美滿。如今,她的後代仍然擔任著布倫海姆宮的園丁職位。
阿爾伯特幷不相信這一切,不過,他從小就是個不相信聖誕老人與童話故事的孩子。
可我却堅信著這一點。
「因爲,我希望我的孫子能獲得幸福。」我悄聲對她說。
下一刻,我便牽起了約翰的手,向那束光走去——
我是弗蘭西斯•安妮•艾米莉•斯賓塞-丘吉爾,第七代馬爾堡公爵的妻子。
我也是查爾斯•文,第三代倫敦德裡侯爵的長女。
我還是,阿爾伯特•斯賓塞-丘吉爾與康斯薇露•斯賓塞-丘吉爾的,祖母。
願上帝永遠保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