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maud•
瑪德有些想不通艾略特勛爵爲何突然要求與自己會面。
馬上就到元旦了, 雜志社裡一片即將要迎賀新年的悠閒氣氛,沒有分派給瑪德任何的工作,就連其他的報紙主編也沒有留言詢問她是否有稿件——畢竟最近的新聞都與才公布的一批政府任命, 以及即將開始的補選有關,而政治類的素材幷不是瑪德的强項。
這幷不是說, 瑪德就沒有嘗試在這股政治浪潮中淘到一些金子。只是她的小間諜——這是瑪德爲她起的可愛昵稱——說什麽也不敢把她從父親那兒聽來的一些政治家的花邊新聞告訴自己, 還堅持那是爲了自己好,擔憂自己的報導會爲自己惹禍上身,雲雲, 倒是把瑪德逗樂了,不願再爲難她, 因此便放弃了想要趁著這個勢頭報導一點八卦的計劃。
這樣一來, 她反倒無事可做——公爵夫人如今還在養病, 因此慈善協會的工作便不得不暫緩幾日;她後來又與《家庭女性》的主編重新約見了一面, 對方的確對公爵夫人的文章很感興趣,唯一的要求便是要穩定地, 按時地供稿, 這一點也只好等到公爵夫人痊愈後,瑪德再親自去與她商量了。因此, 聖誕節以後, 瑪德便給自己放了一個難得的假期, 她此前請來的打掃衛生的女僕會爲她帶來生活必需品與一些新鮮的蔬菜水果,而瑪德則將時間花在興致勃勃地研究法國甜點食譜,品酒抽烟, 下午茶,,欣賞藝術展覽,觀看舞臺劇這些她平日根本沒有閒暇進行的活動上——直到收到艾略特勛爵派人送來的紙條。
在走進貝爾摩德卡爾根酒店大堂時——這兒的侍者已經對她熟悉得不需要她再自爆自己是艾略特勛爵的客人,便直接吩咐電梯員將她送到對方所在的樓層了——瑪德看著電梯的閘門緩緩地在一光一暗中上升,突然有了一個荒謬的想法,該不會她沒能從小間諜身上取得的情報,反而會被艾略特勛爵送上門來,作爲她上次的幫助的回報吧?
這的確會是一個不錯的結果,唯一的遺憾是她想錯了。
讓她在沙發上坐下以後,艾略特勛爵猶豫了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要不是瑪德還有點理智,以他那局促不安的模樣,換誰來看,恐怕都會以爲艾略特勛爵即將要向她求婚了,就在瑪德不耐煩地第三次將翹起的左腿換成右腿,而且手指蠢蠢欲動地向手包裡的烟盒伸去的時候,他終於憋出了一句話——
「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博克小姐。」
「謝天謝地——你要是再不開口,我就得把5磅的水果都塞進你的喉嚨裡幫幫忙了,」瑪德說,「而且,按你這吞吞吐吐的語氣,我該認爲你不是希望我幫你——」
她做了一個粗魯的手勢,這總算是將對方給逗笑了,「不,博克小姐,」他說道,「儘管我相信你的技巧很不錯——」「事實上,如果你那天晚上沒有喝那麽多酒的話,你就會知道你已經享受過了。」瑪德挑著眉毛說道。
「好吧,」這句話倒是讓艾略特勛爵有些狼狽,迅速換上了一本正經的語氣,「我是認真的,博克小姐,這件事情十分重要——而我認爲你上次的幫忙,已經抵消了你在那次報導上對我耍的無賴招數——因此這等若我白白向你要求一個人情,還是一個幷不容易,很有可能會給你帶來危險的人情,因此我才如此猶豫。」
「難道你不知道嗎,艾略特勛爵?危險一直都是我的中間名——沒有風險就能獲得的新聞,是沒法吸引人們的眼球的。」而沒有風險就能挖掘出的秘密,就不算是秘密,她心想著,但沒有將後半句話說出來。
「那麽,博克小姐,我希望你做的事情,是說服一個女孩站出來指認恩內斯特•菲茨赫伯。」艾略特勛爵低聲說道,「自從上次與路易莎小姐的會面以後,我一直在尋找著該如何能够一勞永逸地使她再也無法傷害馬爾堡公爵與公爵夫人的手段——而她的堂哥,也就是斯塔福德男爵未來的爵位繼承人,就成爲了我的機會。」
於是,他詳細地將恩內斯特•菲茨赫伯曾經在那些女孩身上幹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了瑪德聽,自然也提到了恩內斯特•菲茨赫伯從小是在斯溫納德廳與路易莎小姐一同長大的這個事實,也提到了這麽做的風險是有可能會被恩內斯特•菲茨赫伯報復,甚至被爲了維護自己的名譽不受損傷的路易莎小姐所傷害。儘管艾略特勛爵也同時保證了他會盡全力保護瑪德的安全,但後者明白他未說出口的意思。能够如此狠毒地謀殺公爵與公爵夫人的路易莎小姐,又豈是那麽容易就能防住的?
在這個過程中,瑪德只是一言不發地聽著,手指間的烟霧就沒有一刻停歇過,一根還未吸完,另一根又被忙不迭地點燃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平靜下來,不至於說出什麽會令自己後悔的,矯情不已的話。
在一個行爲暴虐,心理扭曲的惡魔的陪同下成長,究竟是什麽樣的滋味,瑪德當然非常清楚。
那會對今後的人生造成怎樣的影響,會引誘人走上一條怎樣的道路,瑪德心中也明白,她也幷不是沒有在那岔路口中徘徊過——要麽如同路易莎小姐這般,自身也墜入深淵,成爲黑暗的一員;要麽就如同艾略特勛爵口中那些他曾經幫助過的女孩們般,帶著永遠不會消失的印記,東躲西藏,祈禱著昨日的陰霾不會追上今日的安寧。
她哪一條都沒有選擇,相反的是,她在自己13歲那一年做出了一個重大的决定,從而徹底改變了她原本不得不繼續走下去的道路的面貌。
「你爲什麽不能自己勸說她站出來指證恩內斯特•菲茨赫伯?」等艾略特勛爵的講述告一段落以後,她平靜地問道,「爲什麽選擇我來說服她?你是對的,我原本幷不需要將自己牽扯進這樣的麻煩之中,我的確很喜歡公爵夫人,也願意傾盡全力去幫助她,但幷沒有到了要不計代價地,甚至是以身冒險地,去保護她及公爵的地步。那個你口中的女孩沒有必要,你也沒有必要,艾略特勛爵,同樣的事情你已經做過一次了,還是說,你心中實際上仍然深愛著公爵夫人,如此才願意爲她赴湯蹈火,一切風險都在所不惜,哪怕可能會犧牲一個無辜的女孩?」
「如果她不站出來,那麽就會有更多的女孩成爲恩內斯特•菲茨赫伯的受害者!」
「真高尚啊,艾略特勛爵,只是那幷不是你的目的,不是嗎?你的目的只是要曝光出恩內斯特•菲茨赫伯是個多麽可怖的弓雖女幹犯,幷且要我利用這一點大做文章,暗示路易莎•菲茨赫伯或許與他的罪行有關,從而讓身敗名裂的她無法繼續待在英國的上流社會,不得不灰溜溜地躲到芝加哥,一心一意地當好菲爾德夫人,再也沒法對公爵及公爵夫人做些什麽。你的目的根本不是爲了保護其他還未受他魔爪侵害的少女,艾略特勛爵,因此就別裝出一副正義戰士的模樣了。」
瑪德根本沒有想要給對方留下任何的顔面,看著艾略特勛爵此刻那窘迫而羞愧,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的模樣,才讓她內心感到了一絲爽快——她痛恨著艾略特勛爵這樣的僞君子行徑,就如同她父親一般,她以爲他可以將自己從泥潭中拯救出來,實際上,等他達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以後,就乾脆地拋弃了她,却在日後狡辯著自己幷非沒有對她伸出援手——
算了,不要再想這些過去的回憶了。她想。如今老頭子由於愧疚作祟,對自己在錢財方面的支出慷慨大方,也從不敢管自己的作風婚嫁等等問題,要不是因爲這樣,她現在也不可能過得如此瀟灑快活,也算是因禍得福。
「我的確是一個自私的人,博克小姐。」
就在她將已經空了的烟盒丟進烟灰缸中,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艾略特勛爵突然緩緩地開口了。
「沒有哪個貴族是不自私的,博克小姐,我相信你明白這一點。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保障自身的最大利益,可以因此而對他人的死活痛苦而不顧。甚至,我相信,不僅僅只是貴族階級如此,就連大洋彼岸的美國富裕家庭,恐怕也是如此地指導自己的孩子行事。」
這倒是無可令人辯駁的一點,瑪德點了點頭。
「的確,我的目的就是要讓路易莎小姐遠離我最好的朋友與他的妻子,讓她無法再實行下一次的謀殺。只是因爲這樣,幷不代表我就不在乎那些女孩,幷不代表我就不在乎將來會有另一個女孩的**下會被刺上一個羞辱至極的紋身,而她原本可以擁有的大好人生就此被毀。the end 菊stifies the means②,博克小姐。更何况,那個女孩不會受到任何的傷害,只要她作證完畢,我就會立刻將她的全家人都送到新西蘭去,無論是路易莎小姐還是菲爾德家族都對那片土地鞭長莫及,她也能够在新的地方開始新的人生。我唯一擔心的人只有你,因爲你既不會離開英格蘭,又與公爵夫人有著親密的關係,更在這次將公爵夫婦救出的過程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功勞,很有可能會被路易莎小姐視爲眼中釘,進行狠毒的報復。」
頓了頓,艾略特勛爵又補充了一句。
「這一切與公爵夫人無關,博克小姐,以一個貴族的立場而言,我已經無法贊同她如今的某些行爲。因此,即便我還對她有著任何的感情,也會因此而消融殆盡。」
瑪德在心中冷哼了一聲,總算忍住了沒有戳破艾略特勛爵的謊言。
平心而論,她也不得不承認,艾略特勛爵送上門來的這個新聞——儘管與她原先預想的不同——對她的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光是想想它會在整個英國造成的轟動,就已經讓她的指尖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恨不得立刻抓過筆將自己腦海中涌現出的靈感全都記錄下來。更不要說她有可能因此而挖掘出的,其他來自於路易莎小姐的秘密——那種將他人埋藏得極深,在黑暗中遮掩著而永不見天日的心思曝光在太陽下的快感,她自從18歲時嘗到以後便再難以擺脫,也直接導致了她走上了記者這條道路。
然而,風險也是隨之而來,瑪德內心很清楚,與普通人相比,她或許還能算得上聰慧,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沒有信心能够與路易莎小姐對上而不落下風。因此,她仍然猶豫著,沒有回答艾略特勛爵——
她的自私,恐怕也不遜於對方。瑪德苦笑著在內心想著,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倘若說艾略特勛爵想要只是將路易莎小姐趕走,那麽她想要的就是一篇能讓她成爲英國記者界的無冕之王的報導,在他們兩個人之中,根本沒有誰真正地在乎恩內斯特•菲茨赫伯的那些受害者,也沒有誰真正想要爲他們伸張正義。某種程度上,瑪德知道自己仍然不可避免地成爲了自己曾經憎恨的那一類人,一個眼中只有自己目標的僞君子。
但有一個人不會這麽做,瑪德記了起來,在所有她認識的人中,只有這個人——倘若知道了這件事,哪怕與自己完全無關——也會不求回報,不計後果,不懈努力地去拯救那些女孩們,只因爲這是一件正確的事情。
公爵夫人,康斯薇露•斯賓塞-丘吉爾。
她會加入那個慈善協會,她會爲了公爵夫人的文章而四處奔波,她會爲了救她而來找艾略特勛爵,她會將對方視爲自己的朋友——除去公爵夫人總能爲她帶來精彩的頭條新聞以外,瑪德知道她無法否認這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爲她被打動了。
也許,僅僅是也許,只是看在結果的一部分是能够保護公爵夫人不再受傷害的這個份上——
不,還是算了,她無論怎麽喜歡公爵夫人,都遠遠還達不到願意爲了她拿自己的性命冒險的地步,即便再加上一篇報導,以及路易莎小姐的秘密,都不足以說動她——看在老天的份上,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她還有許多地方不曾旅行過,許多佳肴美酒不曾品嘗過,犯不著賭上這一切與一個瘋子而拼命。
「再者,回答你之前的問題,我已經嘗試過與那個女孩溝通這一點。然而,她實在是太過於害怕,根本不願意考慮哪怕一絲起訴的可能性。但我認爲,你或許有可能說服她反抗恩內斯特•菲茨赫伯。還記得你那天對我說的話嗎,博克小姐,你說你曾與路易莎小姐那樣的惡魔打過交道,因此你認爲她們的所作所爲都是她們自己的選擇。我感到有些好奇,就稍微追查了一下你的過去——」
艾略特勛爵繼續緩慢地說了下去,然而,他語調中多出的某種意味,忽然讓瑪德渾身不舒服了起來,尤其是他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讓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也不顧手包跌落在地上,裡面的事物全散落了一地——
「等等——」她憤怒地低吼道,「不要說了——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會去說服她!住嘴——」
但對方只是平靜地看著她,隨後接著說了下去。
「我想你可以說服她,就像克里斯•泰勒說服你對抗你的母親的情人,洛裡斯太太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 意指艾略特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就像便秘一樣,而19世紀末的醫生對於便秘的建議就是病人需要每天吃大約5磅的水果,當然還包括蔬菜和全穀物。
②. 這是一句政治術語,後來延伸開來爲一句英語俗語,既爲了達到一個好結果,是可以使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的,直譯意思爲:「只要目的正確,任何手段都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