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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鍍金歲月》第277章
第277章 •consuelo•

  人們都說,我是以母親, 及兩位祖母的姓名而命名的。

  康斯薇露•阿伯莎•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

  然而, 這與我的哥哥們告訴我的事實相差甚遠。母親是父親的愛, 是他的太陽, 是他的妻子, 亦是他的伊莎貝拉——我們誰也不知道他爲何要用一個西班牙名字稱呼自己的美國妻子——却唯獨不是他的康斯薇露。這個名字在他們彼此間似乎從未存在。

  而我的保姆則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我絕不可能是以母親的姓名而命名的, 只可能是另一個康斯薇露——也許是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也許來自於喬治•桑德的書籍名稱。因爲她親眼看見母親將剛出生不久的我從搖籃中抱出, 親吻著我的額頭,泪水從她眼角滑落。「這是一個美麗的名字,康斯薇露,」她輕聲喃喃地說道, 「蘊含著無限的勇氣與力量, 溫柔與智慧, 將會永遠伴隨你一生,我的女兒。」

  「沒人會那麽描述自己的名字,小姑娘。」我的保姆拍了拍我的手,她年紀已經很大了,却仍然對當年發生的一切事情記得清清楚楚, 「相信我。」

  但我從來沒能親自詢問過母親這個問題,等我的保姆告訴我這件事時,我自己也亦成爲了母親,童年的歲月仿佛從葉間灑落的日光, 溫暖,細碎,遙遠,無法觸及,而與父親有關的部分則更爲模糊。詢問母親爲何父親要喚她伊莎貝拉,詢問我的名字來源於誰,在那時已經成了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直到許久以後,我才終於得到答案。

  你也許會問,那爲何不問問我的父親呢,他一定會知道。

  這是因爲,我的父親在我5歲的那一年,便不幸被暗殺身亡事實上,正是因爲他的死亡,才揭開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序幕。

  我生於1905年冬天,彼時我的父親已經在大選中勝出,成爲了大不列顛帝國的首相,兼任外交大臣。時年34歲,是繼小威廉•皮特後英國最年輕的政府領袖。王太后殿下曾經在我的debuntante舞會上向我親口承認,我父親的去世是「大不列顛帝國最不幸的損失」,還告訴我,愛德華七世陛下生前曾經告訴她:早在我父親成爲首相的十年前,他就已經知道,我父親總有一天會成爲他的小威廉•皮特,幷助他延續大不列顛帝國的輝煌。

  「你的父親是我們能擁有最偉大的首相之一。」拉著我的手,王太后殿下真誠地說道。她或許以爲這樣能安慰我,但我寧願我的父親只是一個普通的公爵,這樣他便能一直陪伴在我與哥哥的身邊。

  「這是不可能的。」

  我的母親後來如此告訴我。

  說話間,她撥開我棕色的長髮,在額頭上輕輕一吻。我的兩個哥哥都與父親長得一模一樣,有著漆黑的髮色和湛藍的雙眼,及恍若大理石雕刻出的英俊面龐。只有我繼承了母親的容貌,也許這是她更偏愛我的理由。

  「倘若全天下的男人都甘於平庸,唯有你的父親絕不會情願。他從小就有著熊熊野心,發誓要成爲大不列顛未來的外交大臣,甚至是首相。他一生都在爲這個理想而奮鬥,都爲捍衛自己祖國的榮譽而戰。」

  我幾乎沒有任何關於父親的記憶,所有我知道的有關父親的一切都來自於家中的僕從——湯普森太太與波斯維爾先生知道許多精彩的故事。也來自於我的哥哥們,阿爾伯特•愛德華•斯賓塞-丘吉爾出生於1898年,喬治•埃維斯•斯賓塞-丘吉爾則出生於1900年,他們記得許多與父親一同度過的童年歲月。我的叔叔,溫斯頓也同樣,一講起父親是如何在短短幾年間就爬到了外交大臣的位置,又是如何過關斬將地在大選中一舉奪取首相之位的經過,他就能滔滔不絕地說上好幾個小時,我的哥哥們總是聽得津津有味。

  自然,還有我的母親。

  她從來沒停止過談論父親,說起時眉眼含笑,神采飛揚,驕傲無比,是她讓我相信我擁有著這世界上最出色,最偉大的父親,讓我每一天都深深思念著他。我從來沒見過她悲傷的模樣,即便是聽聞了父親死去的訊息時也不曾,她是如此堅强,保姆的講述是我唯一一次得知,原來她也會哭泣。

  但我仍然記得與父親別離那天的情形,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楚楚,甚至連日期也是。

  1910年6月18日。

  父親在那一天準備啓程前往歐洲大陸,將要與奧匈帝國,德國,及俄國的政府代表召開會議,討論第二次巴爾幹島戰爭後馬其頓領土的再次劃分。由於那時英國已經與法國及俄國就奧匈帝國及德國在巴爾幹半島上的擴張達成了協議,父親非常擔心塞爾維亞的領土矛盾會進一步擴大,幷引發一場後果不可估量的大戰。故而才决定親自前往,以表示英國想要維持歐洲和平的堅定意願,法國總統阿爾芒•法利埃先生也同樣出席了這次會議,溫斯頓叔叔也跟著去了。

  我記得那天他就像母親一樣親了親我的額頭,擦乾了我臉上的泪水,將一朵新鮮摘下的玫瑰花插在我的鬢邊,這讓我微笑了起來,看著小小的自己倒映在父親眼裡的天空。

  「I will be back before you know it, my darling.」他說。

  「你保證嗎?」

  「我保證,孩子。」

  於是我踮起脚來,給了他修剪整齊的鬍子一個毛茸茸的吻。父親大笑起來,將我緊緊抱在懷裡。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他胸膛的溫度,還有他身上淡淡的古龍香氣。偶爾,我會在布倫海姆宮中又嗅聞到同樣的味道,它輕輕拂過我的面龐,如同一個冰冷的吻。

  但是父親沒有回來。

  在會議上,英國與法國决定秘密支持原本應該劃分給塞爾維亞的瓦爾達爾馬其頓地區成爲一個獨立的國家。這麽一來,既能扼制奧匈帝國在巴爾幹半島上的進一步擴張,也能避免塞爾維亞從第二次巴爾幹島戰爭中獲利過大,從而激發與奧匈帝國之間的矛盾,能够將如今各國間達成的微妙平衡持續下去。然而,這一協議的內容被安插的間諜所泄露,幷最終導致我父親在準備啓程回到英國的那一天,6月28日,被塞爾維亞極端民族主義者所暗殺。

  事後不久,泄密的間諜,還有暗殺我父親的凶手都被謀殺了,一槍斃命,乾淨利落,沒人知道是誰幹的。

  但那是很久以後才被透露出的真相了。

  當時,奧匈帝國立刻逮捕了一萬多名塞爾維亞人,名義是爲了找出暗殺我父親的凶手,其中有一半被引渡回塞維爾亞,剩餘的人裡,一半則被關進監獄,至少幾百人被毆打折磨至死。英國政府則認爲奧匈帝國政府直接參與了這一次刺殺,是他們故意將協議內容透露給了塞爾維亞極端民族主義恐怖組織,目的是爲了瓦解英法的秘密協議。在我父親之後最後可能成爲首相的是赫伯特•阿斯奎斯,自由党領袖,而他更支持將瓦爾達爾馬其頓劃分給奧匈帝國。同時,這一衝突也給了奧匈帝國足够的藉口向塞爾維亞宣戰。

  剩下的內容,你們可能都已經從歷史書中學到了。一個月後,第一次世界大戰正式爆發,直到4年後,1914年的11月11日,才最終停歇。

  有許多我熟知的人都在這場戰爭中死去了,大多數都是年輕有爲的貴族子弟。我記得他們在珍妮叔祖母的客廳裡對戰事高談闊論,在親吻女士的手時溫柔地安慰著滿臉愁容的她們,告訴大家自己會趕回來一同慶祝聖誕節。「戰爭在那之前就會結束,別擔心,小姐。」我記得穿著軍裝的他們這麽向我保證著,還對我的哥哥們承諾,會帶回染著鮮血的子彈作爲紀念。

  「他們根本不懂戰爭。」母親平靜地評價道,與溫斯頓叔叔幷肩站在爐火旁,遠遠地注視著那一群嬉笑打鬧的年輕將領,「我已經多次警告了內閣,這場戰爭絕不會在短期內結束,犧牲的性命將會數以萬計,遠遠超過任何軍事家的估計。」

  「沒有多少人會相信一個女人的判斷,你很清楚這一點。」溫斯頓叔叔接著說道,「哪怕這出自於曾經的戰爭英雄,帝國之光的口中。」

  我那時沒能明白這場談話,只因我那時還不知道,原來我的母親就是赫赫有名的喬治•丘吉爾,以一己之力終結了第二次布爾戰爭,幷平息了南非大陸上的種族爭端的英雄。1906年,在她的多次私下游走談判下——儘管那時她已經不再具有下議院議員的身份——再加上我的父親對內閣的施壓,英國終於同意重新給予南非殖民地自治權。開普殖民地,納塔爾殖民地,奧蘭治殖民地,以及德蘭士瓦殖民地聯合起來,組成了南非聯盟,幷得到了名義上的獨立。我的母親後來又爲推動南非聯盟的真正獨立作出了許多努力,幷最終促使南非聯盟在1922年完全地從英國政府的統治下解放,但那都是後話了。

  J.J.阿斯特叔叔及他的新歡妻子也在這場戰爭中喪生了。只是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游輪上。1912年4月10日,他登上了泰坦尼克號,這艘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郵輪搭載了不少打算逃離歐洲的富豪,名流,期望能前往當時還未被捲入戰爭的美國避難。

  當時正值無限制潜艇戰的高峰期,這些急於逃走的富豪們便聯合起來,支付了一大筆錢款給當時的德國海軍大臣,希冀能借此換取泰坦尼克號平安穿過大西洋——公平地說,賄賂的確起了一定的作用,泰坦尼克號在愛爾蘭外海上遭遇了罕見的濃霧,不得不减速慢行。一艘在附近巡視的德國潜艇發覺了泰坦尼克號的存在,他們沒有立刻攻擊,而是發出了警告。然而,這一警告却使得泰坦尼克號的船長驚慌失措,擔心船只會隨時被□□擊沉。他不顧可見度的限制,下令讓船隻全速前進。

  另一個讓這些富豪與名流安心地登上泰坦尼克號的原因,便是這艘船的航行速度。以體型而言,泰坦尼克號的速度已是相當驚人,頂速能够達到25海節,只比當時世界上最快的郵輪盧西塔尼亞號慢一個海節,完全能够輕易擺脫德國潜艇的追擊。一旦離開了歐洲海域,乘客們便可高枕無憂。而這也正是泰坦尼克號的船長期望達到的目的,但是大霧使得泰坦尼克號偏離了航綫,幷在全速航行下撞上了一座冰山。

  我那時儘管只有7歲,却也明白了什麽叫做死亡。泰坦尼克號起航幾天後,我走進會客廳,詢問我的母親阿斯特叔叔是否已經抵達了紐約,心中惦記著我讓他替我轉交給祖父的繪畫,還有用鮮花拼成的花環。而母親放下了報紙,將我摟入了懷中。

  「阿斯特叔叔去世了,」她告訴我,「泰坦尼克號撞上了一座冰山,你親愛的阿斯特叔叔勇敢地將自己能登上救生艇的機會讓給了一個年輕的女孩,自己選擇留下,與船只一同沉沒。」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心頓時變得沉甸甸的,阿斯特叔叔與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却非常疼愛我,還有我的哥哥們。聖誕節時,雖然還處在戰時,他却想方設法地弄來了兩匹小馬作爲禮物,好逗我開心,「他就像爸爸一樣,死去了嗎?」

  「是的,我很抱歉。」母親親了親我的額頭,用拇指抹掉我的泪水,「但是,我的寶貝,記得我告訴過你什麽嗎?」

  「父親從來沒有真的離開過我們。」我回答,這是她告訴我父親死訊時說過的話,之後每一次她提起他的時候,都會再强調一次。

  「是的,孩子,他從來沒有真的離開。」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以爲,母親這麽說只是爲了讓我們覺得好受些。

  1918年11月,戰爭結束了。在過去的四年裡母親一直帶著我們幾個留在倫敦,她那時沒有擔任任何政府的職位,唯一的身份就只是馬爾堡公爵遺孀夫人,但她仍然爲戰爭盡了一份自己的力量。溫斯頓叔叔那時擔任著海軍大臣的職務,他會將地圖,情報,還有成打成打的機密資料從辦公室帶回珍妮叔祖母的家中,整夜整夜地與母親探討戰爭的走向,局勢,還有應對的措施。母親給出的許多建議,都會被他在戰時內閣會議上提出。

  ——當然,直到母親過世以後,我才得知,當時許多英國關鍵的决策中,都有母親所出的一份力。可我那時只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女孩,許多與那場戰爭有關的記憶都遺留在了少時,成年後再回憶起來,俱只剩下了模糊的碎片。

  當然,這幷不是說我對母親所完成的事業完全一無所知。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母親一直在爲婦女的權益努力,許多後世著名的女性權益促進者——布拉奇太太,羅克斯堡公爵夫人(對我來說,她是梅姨),米莉森特•福西特太太,伊麗莎白•安德森太太,等等——都是客廳的常客。我從小就聽著她們在會客廳裡激烈地爭吵辯論長大,我的哥哥們也是。

  這段童年經歷對我們三個都造成了深遠的影響。

  長大後,阿爾伯特選擇了安穩地留在布倫海姆宮內,當一個稱職的馬爾堡公爵。他後來迎娶了梅姨的女兒,他們兩個一直致力於改善居住在伍德斯托克的婦女與未成年人的權益,同時經營著母親年輕時聯合創建的慈善協會。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時,他保持了母親留下來的傳統,將布倫海姆宮改造成了戰時醫院,除了接受負傷士兵以外,他還收留了上百名從倫敦撤出避難的兒童與婦女。當我去探望他的時候,我發現哥哥絲毫沒有任何公爵的架子,他會推著坐著輪椅的士兵在布倫海姆宮內散步,向他們一一講述宮殿內的歷史,也會幫著護士一同爲患者清洗傷口。任何他能幫得上忙的事情,他都會毫無怨言地去做。

  我沒有因爲他的表現而感到驚奇,阿爾伯特向來就是一個溫柔,沉穩,敏感,心思細膩的男人。母親總說,他繼承了範德比爾特家那一邊的性格,我從前一直不贊同這句話,因爲阿爾伯特與祖父祖母的性格全然不似。直到母親逝後,我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而我的另一個哥哥,喬治,性格則十足是父親的翻版——至少人人都這麽告訴我,連母親也是。他果决,聰慧,忠誠,心思慎密,手段圓滑,擁有著政治家所需的一切特徵。不出預料地,從劍橋畢業後,他便走上了父親的老路,跟著溫斯頓叔叔從政,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是溫斯頓叔叔堅實的左膀右臂,幫助他帶領著英國走過了最爲困難的時期,而他也是英國政府最後一位貴族出身的首相。

  在他的任期期間,喬治推動了「人權法案」的通過,這項法案禁止任何基於性別,種族,宗教及民族血統的就業歧視,同時鼓勵每個城市成立自己的婦女地位委員會,致力於改善婦女在許多區域所遭受的改善。他的支持讓這些委員會在選區內擁有了强大的影響力,使得後來許多參加選舉的議員必須將委員會的訴求加入自己的競選理念中,爲後世婦女權益的進一步改善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我,則選擇了成爲一名律師。

  我繼承了母親的口才,是她的三個孩子中唯一一個能與她辯論却不落下風的人。小時候,就連最會狡辯的喬治也常常被我說得啞口無言,只得放弃與我爭奪書房的使用權。就跟父親一樣,我很小的時候就確信了我將來要走的道路——與母親一樣,站在法庭上爲弱勢的群體而發聲,爲爭取正義而奮戰。

  我只見過一次我的母親在庭上辯護的模樣,那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過後,母親爲許多被無故解雇的女工人在法庭上爭取她們應得的報酬和待遇。母親的精力大部分時候都集中在政治事務上,那是她最後一次親自出馬。我永遠都記得她英姿颯爽的模樣,多年以後,回想起贏得起訴的刹那景象,我仍然會忍不住熱泪盈眶。

  這個案件,只是母親推動女性權益發展道路上小小的一步,她取得的成就難以計數,最令人稱道除了促進南非聯盟的獨立,還另有兩項。

  其中一項,是在1902年,她從下議院議員職位卸任之前,成功在倫敦城推行了「平等法案」,使所有倫敦同業公會取消了對於性別的限制,這讓女性可以進入許多此前僅限於對男性開放的行業——比如進入商業行會幷且從事相關的生意,還有一些社會普遍認爲女性不適宜擔任的職業,木工,鐵匠,藥劑師,律師,等等。

  在這項法案推行5年後,海倫•米勒,第一個我母親爲之辯護的女孩,在她的資助下讀完了牛津法學院的課程,幷最終通過了律師公會的考核,成爲了繼我母親之後,英國歷史上第一位能够上庭辯護的大律師。

  而她,也是我參加律師公會考核時的擔保人。往後的許多年,她一直給予著我在職業上的幫助,我們維持著亦師亦友的親密關係,直到1964年她因病去世爲止。

  另一項,則是在1915年,一戰結束後,聯合輿論與民衆的壓力,利用過去我父親在政府內留下的人脉,再加上溫斯頓叔叔的據理力爭,終於促使政府通過了「1915年法案」。這項法案給予所有的成年男性及女性平等的投票權,同時,還允許25歲以上幷擁有一定財産的女性擁有選舉權。

  第二年,英國歷史上第一位以女性身份參加補選幷競選成功的女性議員誕生了。

  她的名字,是夏綠蒂•莫萊爾,時年25歲,是繼母親後當選的最年輕的下議院議員。

  在競選成功以前,她更廣爲人知的名字,是夏洛特•莫裡斯。

  1908年,通過內部舉薦,她成爲了當時在外交部擔任副國務卿的溫斯頓叔叔的秘書——溫斯頓叔叔完全沒有認出眼前這個打扮成25歲男人模樣的人就是他當年從南非救出的小女孩,更沒有想到她當時才18歲——幷且跟隨他一同前去法國,處理了第二次摩納哥危機。

  夏綠蒂能流利地說六種語言,幷先後在劍橋學院得到了歷史,法律及哲學的碩士學位,擔任溫斯頓叔叔的秘書期間,她給許多內閣成員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幷得到了極高的工作評價。

  很多年以後,我才從她口中得知,她優秀的學習履歷都得益於當年我的母親給予莫萊爾先生的支票,莫萊爾先生用那些金錢爲她聘請來了最好的家庭教師,買下了一個貴族頭銜,幷最終讓她得以以「夏洛特•莫裡斯」這一男性身份,在14歲時進入了劍橋學院學習。

  1910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她辭去了秘書的工作,加入了英國的軍隊。在溫斯頓叔叔的幫助下,她被破格任命爲少尉,幷直接被分配在了在基欽納將軍的手下——她因此得以參加了香巴尼,阿杜瓦,還有索姆河三場戰役,均表現出色,戰功顯赫,以一手精准無比的槍法聞名全法。甚至就連德國人也在報紙上報導了她令人聞風喪膽的槍法——也就是在這時,夏洛特•莫裡斯這個名字開始爲大多數的英國人所知。

  戰爭結束後,夏綠蒂在授勛儀式上以自己本來的女性容貌現身,向整個世界宣告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溫斯頓叔叔如此失態,當他看見身穿軍裝,留著一頭短髮的夏綠蒂向他走來的時候,眼珠似乎都要從眼眶中跳出,雙頰漲得通紅。他以爲自己會見到闊別已久的秘書,四年來,他一直空缺著那個位置,等待著夏洛特•莫裡斯的歸來,認爲沒人能做得比她更好。他從未有一刻想過,夏洛特•莫裡斯會是個女人。

  而我的母親則微笑了起來,她給了夏綠蒂一個熱情的擁抱,同樣親了親她的額頭。

  「幹得好,夏綠蒂。」我聽見她這麽對那個身姿挺拔的年輕女孩說道。

  成爲下議院議員過後,她很快進入了溫斯頓叔叔所在的戰爭辦公室,幷被提拔爲戰爭事務次官——此後漫長的一生中,她都在與英國政府內對於女性的成見搏鬥,艱難地在內閣中拼搏出了一番天地,後來英國的第一位女性首相,撒切爾夫人,便是在她的栽培下成長起來的。

  她終生未婚,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政治生涯。

  最終,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溫斯頓叔叔擔任首相的期間,她被任命爲戰爭大臣——一個任何人都不認爲女性有資格,有能力擔當的職位。夏綠蒂沒讓任何一個準備看她笑話的人得逞,也沒讓任何一個對她給予厚寄的人失望。

  當被問及是什麽讓她在政治上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時,兩鬢已經斑白的夏綠蒂微笑了起來,翡翠一般的雙眼仍然跟我第一次在授勛儀式上看見她時一樣神采奕奕。「我有最好的老師,他教會了我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她給出了回答。

  所有人都以爲那是溫斯頓叔叔,包括我,直到母親去世後,我才得知了真相。

  母親的健康在她40歲以後便日益衰弱,據她說,這是第二次布爾戰爭期間的經歷給她身體留下的後遺症。「這叫做戰爭的代價,我的孩子。」她笑著說道,親了親我的額頭,「沒有哪場戰爭是不需要代價就能阻止的。」

  1915年後,母親曾經考慮再一次參加大選,重新進入下議院,但最終因爲惡化的健康狀况,不得不放弃這一計劃。在那之後,她大部分的時光都在選擇在布倫海姆宮度過。午後,她經常會一個人在花園裡散步,偶爾在凉亭裡坐下,用一條毯子裹著自己的腿,眺望著遠處潺潺的河流。

  我始終覺得,她幷不是獨自一人。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發覺,母親偶爾會在四下無人時對著空氣竊竊私語,會溫柔地注視著某個空無一物的角落,露出甜蜜的微笑,就好像她在與某個看不見的影子對話。我曾經將這件事告訴了溫斯頓叔叔,因爲我擔憂母親也許在父親去世以後,因爲過度哀傷而神志不清。但那時溫斯頓叔叔只是大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也許就是某個鬼魂,」他說道,「鬼魂是真實存在的,我就親耳聽見過他們說話。」

  我當時,只以爲溫斯頓叔叔在哄騙年幼時的我。

  1927年,母親的健康每日愈下,阿爾伯特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每逢工作有閒暇,或者學校有假期,喬治與我也會回到布倫海姆宮探望她。母親看上去似乎幷不爲即將到來的死亡而感到難過,有一天,她從午睡中悠悠醒轉,看見守在床鋪旁的我,便露出了笑容。

  「我以爲這一次醒不來了呢,」她小聲對我說,「我向來對這種事情的預感特別准。」

  「別胡說,母親,」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多年過去,依舊能從她肌膚上摸到第二次布爾戰爭留下的傷痕與繭子,就像母親說過的,戰爭的印記是永遠不會消退的,「你還能活上很久,很久很久。」

  「別爲我的死亡傷神,女兒,」她親了親我的額頭,說道,「就像你的父親一樣,我也不會真正離開。我會一直留在這兒,陪伴在我的孩子們身邊。」

  1927年底,阿爾伯特在布倫海姆宮的花園中發現了安詳逝去的母親,一條溫暖的羊毛毯子搭在膝頭,她微微偏過頭去,就如同睡著了一般,手裡則攥著一張照片,那是1896年夏天,母親與父親前去參加梅姨婚禮時,在弗洛爾城堡前留下的照片。他們注視著彼此,十指相握,笑容燦爛,年輕的容顔神采飛揚,看上去幸福無比。

  當哥哥將照片交給我的時候,我發覺母親的身邊被照出了一道淡淡的輪廓,就像有個少女站在她身後似的。

  也許只是光綫問題,我那時想,沒有放在心上,翻過照片,我發現了母親寫下的一行字。

  「我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那一天。」

  葬禮過後,阿爾伯特與我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在布倫海姆宮裡整理母親留下的遺物。在書房中,我們找到了母親留下的一份手稿,那似乎是用一種非常奇怪的語言所寫成,以兩個,三個,或者四個的字母組合爲一個詞,字母上還有奇怪的符號。阿爾伯特找來了所有的語言學家,最終,有一個精通中文的翻譯學者指出這很有可能是一種表音標注,每一組字母組合代表著一個中文文字,但他幷不確定,因爲沒有人這麽標記過中文的發音。

  那時,哥哥沒有採信他的說法,我雖然半信半疑,但我是最小的妹妹,在這件事上沒有决定權。不過,當時我也同意哥哥的看法,不認爲母親有可能懂得一個遙遠的東方國家的語言。後來,這份手稿便被阿爾伯特收了起來,此後的幾十年間一直不曾提起。

  直到1972年。

  在那一年,阿爾伯特與喬治先後過世,我成爲了母親唯一還活著的孩子,也成了她留下遺物的保管人。到那時,我才再一次看見了那份神秘的手稿。於是,這一次,我决定試試看最不可能的可能性。

  我找來了一個駐英中國大使館的翻譯,是個女孩。她一看見那份手稿,便極其肯定地告訴我,我的母親的確是用一種叫做「拼音」的方式寫下了裡面的內容。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在幾十年前才發明出的拼音,一個生於1877年的美國人怎麽會懂得呢?

  我意識到,這份手稿中可能藏著母親最大的秘密,以至於她要用這種隱秘的方式寫下。

  我將手稿分成了一百多份,以各種不同的理由和身份找來了上百個翻譯,花了將近三年的時間,才將裡面的內容全部翻譯出來,幷整理完畢。到那時,我才真正明白,我的名字究竟是命名於誰,我的父親爲何又會稱呼母親爲伊莎貝拉。

  到那時,我才真正知道,母親一直告訴我的話,關於那些她和父親不會真正離開的事,都是真的,

  她從未與父親分離過,而死亡隻讓他們得以真正的重逢。也許在幾十年後,我的父親會替代那個未能留在世間的珍珠灰影子,與我母親共同在帝國大厦的樓頂放聲歌唱。

  根據母親在最後留下的遺願,這份手稿不得在2018年9月以前發表。按照她的說法,是因爲她不想生活在未來的伊莎貝拉•楊會早早看見自己的一生。但她却也希望,那些曾經隱藏在歷史背後的故事,那個不曾被世人記住的珍珠灰色的影子,還有她真實而又不可思議的經歷,能够被這個世界所知。

  手稿中有許多內容,是母親根據後來發生的事情加以推測後,整理而成,因此,或許會有些與真相出入的地方。在建議下,這些可能不實的細節被解釋爲了「pov叙述的不可靠性」,使得讀者可以從後來真實發生的事情中,反推而得出自己的結論,我相信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瑪德阿姨也參與到了手稿的整理當中,儘管年事已高,她仍然清楚地記得當年的往事。感謝她提供了許多與路易莎•菲茨赫伯,及與羅斯貝爾小姐有關的內容,使得在手稿中缺失的部分故事能够得到完善。

  她將這份手稿命名爲《Yes!Yrace》。

  謝謝你讀完這個故事。

  康斯薇露•阿伯莎•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

  寫於1975年秋。

  作者有話要說: . 此處的王太后殿下指的是愛德華七世的妻子,愛德華七世先於她而去世,因此讓她成了王太后。

  按照伊莎貝拉•楊的遺願,她的文稿被翻譯成了中文,幷於2018年9月發表。

  《鍍金歲月》到此完結,謝謝大家的支持與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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