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Albert•
「致我最親愛的:
「我知道, 如今十分氣憤的你,想必是不願意在床鋪的另一邊看見我的面龐。這從你今天下午給予沃特小姐的命令,以及此刻你卷走了床鋪上所有被子的做法中, 可見一斑。因此, 我留在了小廳中,寫下這份將要交到你手中的信,盼望著我謙遜而拙劣的字句能讓你找到一分原諒我的可能。
「在寫到其他所有我渴望向你傾訴的心情以前,我想先在此道歉,公爵夫人, 因我的確有措辭不當的言行,也有著未能掌控得當的情緒。我只希望你能明白, 親的, 那都幷非我的本意, 正如我將要在這封信中所解釋的——
「在我們今日的爭執中, 當我表示不希望看到你繼續擴大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這個你虛構出的角色的影響力,幷且,自然地, 也反對著讓沃特小姐裝扮成你的樣子, 好讓你可以打扮成著一個男人的模樣去宣傳慈善協會的活動,呼籲人們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婦女與兒童的利益上時,我沒能清楚地表明我反對的原因——或許這是因爲我們一直不停地打斷對話的話語,都自以爲清楚彼此接下來要說出的內容,爲著自己的想像而暴跳如雷的緣故。結果, 隻使得你與我之間的誤會越來越大,層出不窮的問題越積越多,尚未談論完全一個話題,注意力與怒氣便立刻轉移到了下一個,致使到最後,我們也什麽都未能解决。
「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是一個絕妙的主意,公爵夫人,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况,我都不憚於承認這一點。如今想想,是我那時過於急切,忽略了你禪精竭慮地想出了這麽一個的確能够對目前慈善協會所面臨的處境有所幫助的做法,却遭到了我的斷然否定,這必然會令得你又是傷心,又是失望,在激動的情緒之下難以聽進我的解釋。
「而這幷非我希望看到的情形。
「在我們的爭執中,你一直强調著我沒有明白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這個角色在未來將會起的巨大作用,而我希望我的信件能讓你知道,我理解你的想法,正因爲我理解你的想法,親愛的,即便我幷不贊同,我也不願强迫你的意願,逼迫你放弃你的這一設想——我會告訴你我爲何會反對這一做法,如果你在看完了所有的理由以後,仍然認爲這是一項非完成不可的事業。那麽,我的妻子,無論如何,我也會支持你的决定。
「我當然明白,當公爵夫人與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同時出現時,的確不可能會有人認爲這兩個是同一個人,幷且,也如同你指出的那般,人們確實從不關注一位貴族夫人的貼身女僕是否出現這種小事。儘管如此,扮演喬治•斯賓塞-丘吉爾仍然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倘若你不能抽雪茄,喝威士忌,以及毫無破綻地混入男士的日常談話之中,那麽這個男性角色的意義至少就失去了一半。我明白你希望這個角色所代表的性別能够更多地喚起男士們對於婦女兒童權益的關注,然而,你無法達到這個目的,假設你無法真正地融入這個性別團體的話。
「如果說,困難是可以被克服的話,那麽危險便不一定了——而扮演喬治無論從任何方面而言都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自然,如果有我的保護,風險是可以被降低的。然而,公爵夫人,儘管我們結婚的時間幷不長,也足以使我明白,倘若你必須在我的保護與放弃事業中選擇一項,你寧願選擇後者——我幷不擔憂這個身份的暴露會損害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的名譽,也幷不害怕這個角色會破壞我接下來要對付庫爾鬆夫婦的『計謀』,我唯一不安的是這或許會成爲庫爾鬆夫人用以對付你的武器。與你面對的險境相比,獨自一人的你還不够强大,不够冷靜,無法在有庫爾鬆夫人環顧窺伺,虎視眈眈地情况下同時毫髮無傷地讓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這個角色退幕。你是一個極其强大,極其勇敢,也極其頑强的女人,只是唯獨在政治方面,你的確經驗淺薄,缺乏手段,而庫爾鬆夫人是一個令我都感到十分棘手的對手,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即將毫無鎧甲地走入刀山火海之中,而不加以阻攔。」
阿爾伯特停住了筆。
他注視著這句話之後的那句「我愛你,而我不願看到你受任何傷害」幾十秒鐘後,還是輕輕地劃去了這句話,另外拿出了一張全新的信紙。
還是省去的好,實在是太不英國了。
他心想。
抄完了之前的內容以後,阿爾伯特又繼續寫了下去。
「同時,我不否認,你設想中的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確可以造成比一名公爵夫人更加深遠的影響,我也十分贊同你所說的『目前社會的環境還尚未準備好讓婦女掌握更多的地位與權力,讓兒童享有著更多保護與利益,因此一名男性來領導這場革命會更令人容易接受』,隻唯有一點我希望你能理解,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幷未改變我們所處的環境,他只是一個更容易接受的形象。本質而言,你要付出的代價與努力幷不會因爲變成了一個男性的角色就减輕了不少,反而還會更加沉重。而與之不成對應的,是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僅僅能够帶來的錦上添花的,而非翻天覆地的效果。親愛的,難道成功幫助了10個人,不比想要幫助50個人,却中途失敗了更好嗎?」
但願她不會把最後一句話看作是我對她的指責。阿爾伯特嘆了一口氣,心想著,又提筆繼續寫了下去。
「我相信,公爵夫人,你最終能够做出正確的選擇。
「而至於我們爭執另一件事——儘管你一遍又一遍地强調,我不曾明白你的用意,同時無視於我的努力辯解(或許這個詞也用得太輕了罷,我承認那時我的情緒也難以稱得上鎮靜),但我還是希望能在這裡再强調一遍,親愛的,我的確理解著,比你期望的還要多的理解著你的心情——然而在政治中,如同我所一再希望你也能理解的,毫無道德標準可言,以怨報怨也非我的本意,但庫爾鬆勛爵與庫爾鬆夫人的所作所爲讓我別無選擇。
「儘管如此,我仍然不該指責你爲一個天真的孩子。你只是不願我成爲與庫爾鬆夫人一般毫無原則與底綫的政客,爲達目的不惜使出惡毒而下三濫的手段,但我却誤解了你的意思,以爲你根本不希望我做出任何反擊,在失望之下我不理智地指責了你,從而引發了你在整場爭辯中積攢已久的怒氣,以至於我們未能在這個話題上探討多久,便被迫結束。」
阿爾伯特的筆尖在「此刻我寫下這些字句,仍然爲著你當時既憤怒又鄙夷的神情而感到心痛」這句話上停住了。
還是不要太過於渲染他對公爵夫人的感情,以免引起對方的反感。他苦笑著心想,又劃去了這個句子。所幸這句話開始在一張新的信紙上,因此他再抽了一張,便繼續寫了下去。
「自然,我爲我的言行感到十分的愧疚,但恐怕我沒法做出任何讓步,公爵夫人。在庫爾鬆夫人的事宜上,我幷不指望會得到你的贊同,在政治游戲中沒人能自潔其身,我們只能以火攻火(fight fire with fire)。你是一名戰士,我的妻子,相信你總有一天能够明白這一點。」
在信的最後,阿爾伯特想了想,仍然簽署上了:
「摯愛你的
阿爾伯特。」
隨後,他在信封上寫下了「suelo」,仔仔細細地將信紙叠好塞入,確保沒有留下一絲折痕。接著,他悄無聲息地走進臥室,將信封留在她的梳妝檯上。康斯薇露早已睡熟,蜷縮在床鋪的中間,被子散落在她的脚邊。阿爾伯特替她將被子蓋好,最後再拂開她鬢邊的短髮,在頰邊留下溫柔的一吻。
「good night, my love。」
他輕聲說,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鋪,在盡可能遠離她的邊緣安頓下來,這麽睡自然不舒服,但阿爾伯特不想讓康斯薇露起床後再一次發現她躺在自己的懷中,那會讓她的怒氣火上澆油的場景將使他寫下的那封信的努力全部白費。恐怕今晚她不會再像昨晚一般鑽進自己懷中了,阿爾伯特苦笑著心想,說不清過了多久以後,在極度的疲倦與瞌睡中,他終於昏昏沉沉地陷入深眠——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真實得有些可怕的奇异夢境。
他夢見他的妻子在前往蘇格蘭的火車上了那封信。
他夢見她决定原諒他。
他夢見和好的他們最終一起登上了那輛切斯特提前前往蘇格蘭爲康斯薇露單獨準備的馬車。
他夢見她在前往弗洛爾城堡的路上給自己眉飛色舞地講述著一個故事,他記得她微笑起來時微眯的雙眼,他記得她雙手比劃的可愛模樣,還記得自己是如何聽得津津有味,全然遺忘了前一天的爭執與不快,全心全意地沉浸在那短暫而愉悅的時光之中。
然而,他却不記得那個故事的內容了。
他努力地回想著,努力地在逐漸灰暗的夢境中跋涉著,尋找著康斯薇露曾說過的隻言片語,那似乎是關於一位公爵,與一位公爵夫人,他們要去很遠的地方旅行。
旅行。然後呢?
他想不起來了,可是他必須想起來,黑暗正在逐漸地將他包圍,但是那是錯誤的,夢境的過後該是光明的清晨,而不該是——不該是蔓延的鮮血,疼痛,以及死亡逼近的脚步聲——
旅行。然後呢?
然後整個世界傾斜了,向懸崖下猛然墜落。
公爵用力地將公爵夫人從馬車中推了出去。
他知道他說過,寫過,心裡清楚的知道過,公爵夫人幷不需要他的保護,然而,在那個瞬間,他意識到了,那幷不是一個選擇,而是一種本能。
世界停止了,於是公爵繼續墜落了下去。
直到黑色突然被一片無盡的白茫覆蓋,就像突然落入了白雪皇后的懷抱之中,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所有的思緒都被從腦海中抹去,所有的現實都結上一層寒冰,無盡的雪花落入他的瞳孔之中,仿佛要將淺藍染成白銀,阿爾伯特什麽也看不到了——
除了康斯薇露微笑著的面龐。
「那個故事的結尾是什麽?」
他追問著。
「結尾是比爾博成功地回到了哈比屯之中,還帶著從巨怪那收穫的一小箱戰利品,隻除了他發現自己在家鄉已經被當成了一個死人——」
「不,另一個結局,親愛的。」
「公爵夫人會活下來。」他聽見她說。
那就好。
阿爾伯特心想。
於是,他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