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consuelo•
康斯薇露對她的父親如今有著十分複雜的感情。
一方面, 藉由伊莎貝拉, 她得知了威廉實際上對她有著遠比表面上所展露出來的更多的認可與愛;然而,另一方面,深知她的父親那冷酷無情的商人本色的康斯薇露知道那份父愛不會比他對一件能賣出好價格的商品的喜愛要多多少,甚至不足讓她的父親像梅的父親那般, 無條件地答應女兒的任何要求。這一點在他到來慈善晚宴的當晚便體現了出來,他直截了當地向伊莎貝拉表達了自己對這一宴會的看法,就跟康斯薇露預料的一模一樣——
「很聰明,我的女兒, 我很高興你沒有直接打算使用範德比爾特家的嫁妝來爲那些可憐的窮人們支付賬單,而是選擇了與其他人一同分擔這場重擔。恐怕, 我永遠也不會明白那些憑藉著自己的能力獲取更多的財富的人, 爲何無端便要爲那些能力不足的窮人負起責任——在我看來,我的捐助幷非是因爲我真心爲那些婦女兒童而感到同情, 不過是我參加這場宴會付出的門票錢罷了。」
威廉的這種漠然的態度, 伊莎貝拉自然是不在乎的——然而, 對於此刻要將自己的投資計劃告訴對方的康斯薇露而言, 便足够令人緊張了。她既害怕自己的想法過於幼稚, 會摧毀她的父親因爲欣賞伊莎貝拉的大膽與直接而展露出來的那一點認同,又擔心即便她的投資計劃沒有受到嘲弄, 她的父親或許也會因爲擔心風險,而拒絕給予她任何投資。
「所以,我親愛的女兒,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
此時是早午餐活動結束以後, 慈善協會的成員第一次會議召開之前的短暫的空隙,威廉•範德比爾特正坐在布倫海姆宮的小書房中,因爲小會客廳此時已經被從戶外歸來的男賓客們占據了,而伊莎貝拉則坐在他的對面,等待著康斯薇露將自己想說的話告訴她。她鎮定而又自信的模樣至少不會暴露康斯薇露此刻自我懷疑與膽怯。
康斯薇露的確思考過要如何在這個時代進行投資。
任何人都會想到要利用伊莎貝拉是從未來而來的這一優勢,然而,伊莎貝拉的歷史知識實在是太過於碎片化了,任何在康斯薇露看來有利可趁的事件,都至少發生在15年以後。可是,若不走在歷史的前方,這個時代任何看起來能够讓商人賺到一分錢利潤的貨品與土地上,都已經被預先插手及占領了。康斯薇露苦惱了很久——直到在爲慈善晚宴做準備的那個星期中的某一天,溫斯頓•丘吉爾在餐桌上談起了他將要參加的古巴獨立戰爭,惹得伊莎貝拉開始談論古巴未來的歷史走向,才給了康斯薇露一個靈感。
「古巴?」威廉挑起了眉毛,顯得有些驚訝,「的確,這幾年有不少美國人在那邊購置地産,開設工廠。當地的制糖業與烟草業的潜力十分巨大——但是,親愛的女兒,現在古巴可正處於戰爭之中,就我所知,不少的商人都準備拋售名下的財産,從古巴撤走,的確是一個低價收購的好機會。然而,西班牙很有可能會讓古巴獨立,這是西班牙在美洲最後僅餘的幾塊殖民地之一,對它的掌控力已經逐漸减弱。這是我聽說的消息,一旦這成爲事實,範德比爾特家在古巴的財産很有可能不會被當局承認,你考慮過這一點嗎,我的孩子?」
「古巴對美國來說太過於重要,它絕不會放任這個地區取得真正的獨立。」伊莎貝拉說道,基本上,她就是在重複自己高中時老師在課堂上教導的內容。感謝美國獨特的歷史教育系統,康斯薇露心想——對世界上其他國家與地區幾千年的歷史視而不見,只是恨不得將1776年美國建國以後每一年的每個月的每一天的歷史上發生了什麽事都教給學生,伊莎貝拉還記得一些這個時代的歷史發展,「爲了古巴——甚至乃至於其他西班牙尚且掌控的殖民地,美國甚至會不惜與西班牙開戰,爲的就是徹底將西班牙的殖民勢力從美洲清除出去。最後,即便古巴,波多黎各,這些地區最終通過戰爭而取得了獨立,但它們實際上仍然會處於美國政府的控制之下——由於這種控制本身的意義在於從古巴獲得經濟利益,恐怕也會相應地頒布一些政策,使得美國商人在古巴本地的收入能够最大化,從而推動這些地區的經濟快速增長。到那時,已經在古巴購進足够多的土地與工廠的範德比爾特家族便能徹底壟斷古巴的制糖業與烟草業。」
「這些是別人告訴你的——譬如王子殿下——還是你自己根據目前古巴的形式推斷出來的?」
威廉敏銳地問道,他的目光在伊莎貝拉臉上掃來掃去。然而,即便這僅僅只是康斯薇露的推斷,只是作爲一個傳話筒的伊莎貝拉也能表現得十分冷靜,讓威廉看不出半分的心虛與緊張。
「一半一半。」伊莎貝拉說道,這是康斯薇露認爲最能說服威廉的說法。
「你是在建議——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女兒——范德比爾特家開拓在中美洲的生意?」威廉看上去似乎要大笑出聲了,這讓康斯薇露不由得有些退縮——即便她已經成功地在舞臺上給予了幾十名賓客一場極爲出色的演出,在她的父親面前,康斯薇露總感到自己仍然是當年那個被他拒之門外的小女孩,不知道該如何表現才能獲得父親輕易就給予弟弟們的誇獎和稱贊,「殖民地的蛋糕已經幾乎被瓜分殆盡了,我的孩子。是的,我不否認如果我們能够壟斷古巴的制糖業與烟草業,的確能帶來可觀的收入——但你賭的是古巴的未來,孩子,而戰爭是最不可預測的未來。你的計劃的確有可取之處,我必須承認,孩子,但是就這樣貿然進入一個全新的産業,實在是太冒險,太激進了——」
「您總是教育我與弟弟們要將眼光放長遠,隻盯著眼前的一時蠅頭小利不放的人是無法真正取得成功的——」伊莎貝拉提高了一些聲音,使得康斯薇露爲自己的計劃的辯解聽上去遠沒有她自己耳朵中聽到的那樣軟弱無力,「而鐵路——儘管它此時看起來還能源源不絕地爲範德比爾特家族帶來巨額的收入——却已經是眼前的蠅頭小利了。您認爲美國政府會容忍範德比爾特家族壟斷鐵路工業過久?等到更加快速,更加便捷的交通工具出現以後,鐵路還能支撑範德比爾特家族多久?如果我們在古巴有著大量的土地與工廠,便能以比美國更加低廉的人力成本與土地利用爲範德比爾特家族的工業製造原料——更重要的是,父親,您說得對,殖民地的蛋糕已經被瓜分殆盡了,那些新近獨立的殖民國家不會允許一個美國家族與本地人來爭搶利益,因此古巴才是我們最後的機會,父親。一旦我們在古巴站穩脚尖,我們就能有比其他等到古巴局勢穩定後才姗姗來遲的美國企業更多的本錢與技術與周邊新成立的國家做生意。」
威廉駭然地瞪著伊莎貝拉,康斯薇露估計她是自己的父親此生碰到的第一個會告訴他鐵路工業會窮途路盡的人——如果不是伊莎貝拉親口告訴了康斯薇露一百多年後的美國的鐵路工業的萎靡,就連康斯薇露自己也不敢相信這一預測。也許是因爲伊莎貝拉的語氣太過於篤定與自信,又或者是這樣驚世駭俗的話却有能够打動威廉的魔力。保持著同一個訝然的表情注視著伊莎貝拉幾十秒以後,威廉的嘴巴終於閉上了,隨後又張開了——
「戰爭還要持續一段時間,我的孩子,它不會在短期之內就結束。在那之前,西班牙政府不會允許範德比爾特家的船隻就這麽大搖大擺地開進古巴境內,再大搖大擺地帶著滿谷滿坑的貨物離開古巴。莫非你的意思是說,在戰爭結束之前,我們只能大量購進土地與房産,幷靜觀其變?」威廉繼續追問著,他的兩個大拇指輕輕相碰著,康斯薇露知道這意味著她的父親開始對她的計劃感興趣了。至少到目前爲止,威廉都沒有批評過她的計劃的异想天開與不實際。畢竟,這只是她聽著溫斯頓•丘吉爾對古巴戰場的描述——而他自己都還未親自前往前綫——以及伊莎貝拉對於未來的歷史走向的描述過後便産生的主意,所有的一切都只在她的腦海中有一個模糊的形象,她隱約知道這樣能够成功,儘管她不知道那塊土地上此刻在發生著什麽。
但威廉說過,所有哪怕只有一半好的投資家,都是最好的空想家。他們的脚站在大地上,但是腦袋已經乘著熱氣球伸到了50年後的世界——
因此,她走出了更爲大膽的一步。
「如果我們跟西班牙政府私下達成協議——戰爭是需要物資的,而西班牙在美洲已經沒有其他的殖民地能够源源不斷地爲它提供這些物資。但是范德比爾特家族龐大的商船數量却能够做到這一點。」伊莎貝拉重複著此刻康斯薇露在她腦海中說的話,「戰火還未擴散到古巴全境,如果我們謹慎地挑選購入的土地的位置,應該便能避免讓我們名下的財産陷入戰爭的荼毒。」
「我會給予你一筆投資,讓你去進行你的投資計劃中所要做的事情——你想好該怎麽開始在古巴購置土地了嗎?據說現在如果沒有西班牙政府的許可,亦或者是古巴當地游擊軍隊的幫助,普通人極難進入古巴國境。」
這一點康斯薇露倒是的確考慮過了。
「溫斯頓——也就是馬爾堡公爵的堂弟——將要在西班牙的政府的許可下加入古巴戰場。他可以讓範德比爾特家的律師僞裝成自己的貼身男僕一起進入古巴。」
威廉嘆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至少我的孩子中的確有一個繼承了我的精神,無論表現得多麽瘋狂,都稱得上是一件好事。記住,這筆投資是有期限的,一年內,必須連本帶利——還包括我爲這場愚蠢的慈善晚宴多捐獻的資金——一幷歸還給我。之後,你所賺來的錢,都是屬你自己的了。」
吝嗇鬼。伊莎貝拉在心中大駡著。雖然他的確捐出了比計劃中還要多出一倍的資金,但是這也是爲了保護他的女兒不受一個心狠手辣,手段陰狠的對手的傷害啊。
你知道我的父親對於慈善捐款的態度,康斯薇露無奈地勸說著她。他願意爲我們想出一個能够杜絕瑪麗•庫爾鬆夫人加入慈善協會的好辦法,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按照康斯薇露與伊莎貝拉從前的設想,捐款數額最大的前十名賓客將成爲慈善晚宴結束後成立的慈善協會的成員——然而,自從知道了瑪麗•庫爾鬆一直在想方設法地陷害伊莎貝拉與馬爾堡公爵後,很顯然她必須被排除在這一慈善協會之外,否則很難說她將會利用自己作爲成員的影響力對伊莎貝拉,對這個協會,甚至對那些需要幫助的婦女兒童們做出什麽樣能够傷害到馬爾堡公爵夫婦的行爲。然而,會如何挑選慈善協會的成員這一點又是必須在賓客開始捐獻以前便說明的規則,而瑪麗•庫爾鬆完全可以通過捐出一大筆資金的方式確保自己將會在慈善協會中擁有一席之地。
無助之下,康斯薇露選擇了向最有可能在短時間內便想出解决方式的威廉求助,相信自己的父親不會出賣自己,她甚至讓伊莎貝拉將她們要提防的賓客就是瑪麗•庫爾鬆這一信息透露給了威廉。
「首先,要將前十名改爲前五名——能够加入的人越多,那麽庫爾鬆夫人加入協會的概率就越大,控制在5個的話,既是一個看起來還能够保持著民主公平的數字,又足够狹隘到縮减了加入的機會」 那時,站在已經搭建好的舞臺邊上,被伊莎貝拉臨時找來的威廉不緊不慢地說道。
「其次,不要公開募捐的過程。當你的舞臺劇在臺上演出的時候,台下的賓客若是想要捐贈,便悄悄喊來僕人,將支票交給他們即可——這樣既能保全一些貴族的顔面,不讓人得知他們實際上沒有捐出任何錢款,男僕只是過去填滿他們的酒杯,也能讓庫爾鬆夫人難以猜出究竟多少金額才能確保她進入協會。」
「可是,萬一她直接給了一張十分豐厚的支票呢?」
伊莎貝拉擔憂地問道。
「是的,我考慮到了這個可能性,由於你還未告訴我們這些可憐的賓客捐獻的模式——匿名,還是不匿名;報出金額,還是不報出金額——因此不少人私底下已經商量好了一個大致的數額,1萬美金,既能不失臉面,又能不做無謂的支出——我估計庫爾鬆夫人也得知了這個金額,說明她的捐款數額大約在3萬左右,這是一個可以確保她進入慈善協會的數字。等她知道只有前五名才能進入過後,恐怕會提升到5萬。」
「那麽這就意味著我必須提高計劃中捐獻的金額。我原本想要捐獻5萬美金,而J.J阿斯特也差不多——他與我的捐款數額將會是全場最高的,毋庸置疑。因此,只要我將我改變後的金額稍稍透露給他,爲了不失面子,他自然也會將數額提到與我一樣高,甚至更高的程度——10萬美金是一個不錯的數字。接下來,你只需要找三個你信得過的賓客,提出給予他們一定的補償,提高他們的捐獻金額——至少要超過6萬——便能够確保他們將會成爲慈善協會的成員。」
然而,威廉才說完這段話,便有女僕匆匆地過來告知伊莎貝拉,亨利•歐文爵士正在召集演員集中,開始更衣化妝,做好準備,演出很快就要開始了。伊莎貝拉只得跟著她一同離開了。前者原本以爲自己或許可以在開始化妝之前溜出後臺,但是由於伊莎貝拉扮演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這一角色是個秘密,她沒有任何的助手能幫她化妝,更衣,一切不得不都依靠她上一輩子在那個康斯薇露永遠不明白存在意義究竟是什麽的Youtube網站上學來的化妝技巧,導致她根本沒有時間離開後臺,甚至沒有時間叫來安娜替她送個口信。
也正因爲如此,當表演結束後,副管家伍德開始統計慈善募捐的結果時,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絕望得幾乎都要以爲瑪麗•庫爾鬆必然將會是慈善協會的成員之一了——
「我們該去開那個慈善協會的會議了——我决定將我的職位交給範德比爾特家的律師,反正我不可能常常待在英國,即便常常待在英國也不可能將時間浪費在這樣無聊透頂的慈善事業上。我想,J.J.阿斯特也會這麽做。」威廉的話語打斷了康斯薇露的思緒,他站起了身,扣好了西裝的扣子,帶頭向門外走去。會議的地點設置在那間被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偏愛的起居室中,更溫馨,也更私密。等伊莎貝拉與威廉到達房間時,剩餘該參加會議的人群已經在裡面等著他們了。除了J.J阿斯特,他的母親,以及他的妻子以外,還有梅,博克小姐,還有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
威廉實際上捐獻了15萬美金,而名義上需要伊莎貝拉「償還」的只有5萬美金。
J.J阿斯特捐獻了12萬,博克小姐捐獻了10萬,梅捐獻了6萬,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也捐獻了6萬。
而瑪麗•庫爾鬆捐獻了3萬,金額上排在第六。
恰巧,這三個人也正是康斯薇露設想中,如今她與伊莎貝拉能够信任,也有足够的資格加入慈善協會中的人。
儘管伊莎貝拉沒能够提前向她們打好招呼,像剩餘的賓客那般商量好一個數額,甚至是提供給她們必須額外支出的資金——對婦女兒童的權益的關心,對這場慈善晚宴的目的的理解,對艾格斯•米勒及海倫•米勒案件所帶來的警示的重視,仍然讓大家成功聚集到了一起。
「這個房間真是美極了,」看見走進來的伊莎貝拉與威廉,阿斯特太太開口了,「幾乎都讓我覺得,如果我們沒能在這間房間裡做出什麽能救下一兩個可憐的女孩的事情,都對不起這間房間美麗的裝潢。」
「那就讓我們開始吧。」
伊莎貝拉微笑了起來,伸手拉開了一把椅子坐下。
作者有話要說: 公爵不在這場會議上是因爲他要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