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Isabella•
範德比爾特家位於紐約第五大道660號的豪宅爲了迎接主人的歸來而裝飾一新。
地毯被重新清洗,熨燙,然後妥帖地鋪在打磨過的木地板上;家具被拋光,打蠟,重又變得煥然一新;抱枕一一被摔得蓬鬆挺立;書房裡的書一本本擦拭得光潔亮麗;餐具室裡的銀器被擦得鋥亮;花瓶也插進了一束束怒放的時令鮮花。原本屬艾娃•範德比爾特與威廉•範德比爾特的臥室爲了迎接阿爾伯特的入住,緊急按照公爵閣下喜愛的風格重新裝潢了一番。如果讓康斯薇露來評價,她一定會說,謝天謝地,這房間看起來終於不像是法國國王的寢宮了。
然而,康斯薇露已經不會對這種事情發表評論了,當伊莎貝拉在安娜的攙扶下走下馬車時,她立刻便注意到了主臥室的窗簾從原本的深紅色換成了淺米色,可跟在她身後不遠不近剛好十米遠的康斯薇露却似乎什麽也沒有看到。在艾娃號星夜兼程從倫敦趕回紐約的6天裡,她一句話都不曾與伊莎貝拉說過。
緊接著走下馬車的是艾娃。伊莎貝拉與阿爾伯特的婚事定下以後,她與威廉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婦便不需要再待在一起表演一齣琴瑟和鳴的戲了,離婚的事宜幾乎是以火箭般的速度推進到了最後步驟,只等威廉與艾娃回到紐約,便可辦妥。
當威廉還在倫敦的時候,他通過他的經紀人①在紐約又購買了一艘稍小於艾娃號的游艇,守衛者號。,因此,艾娃號短暫停靠在澤西島上的時候,這艘載著威廉的長期情人,紐約百老匯的一名年僅19的舞蹈演員皮葉麗娜•瑞奇的嶄新游艇早已在那兒等待著威廉了,兩艘游艇之間停靠的距離短得能讓人看見彼此甲板上發生的一切。
連再見都沒跟自己的女兒說一聲,威廉便迫不及待地離開了他的家人,登上了守衛者號,準備沿著大西洋沿岸一路玩樂,隻勉强向艾娃保證他會及時在婚禮前趕回來。前者臉色鐵青地看著衣著暴露性感——儘管在伊莎貝拉看來那遠遠及不上這四個字的形容——的皮葉麗娜衝下守衛者號撲進威廉懷裡,與他熱烈地擁吻著,就此宣布威廉永生不得再踏入紐約第五大道660號的宅邸,那棟在這對夫婦的離婚協議裡劃分給艾娃的財産之一。
康斯薇露也站在艾娃號的甲板上注視著這一切,伊莎貝拉聽不到她的心聲,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緒。比起一個月前,範德比爾特夫婦的分離似乎已經無法傷害到她了,又或者是,她已經學會了怎麽將情緒隱藏在伊莎貝拉感知不到的角落,連同她的一切想法。
康斯薇露的沉默對伊莎貝拉的打擊已經超越了鬱悶的地步,達到了令人痛苦的程度。她已經不再試圖接連不斷地在內心騷擾她,那不過是費力又不討好的嘗試。多年的病痛讓伊莎貝拉學會了如何默默忍受這份痛苦,在表面上仍然裝作若無其事。
「接下來我們會非常忙碌,」走進門以後,一邊在女僕的幫助下脫下外套帽子的艾娃一邊對前來迎接的管家卡爾用法語說道,如今即便沒有康斯薇露的翻譯,伊莎貝拉也能聽懂這些簡單的對話了,「聘請盡可能多的幫手——要有經驗,家世清白,面容端正的。公爵閣下三天以後就到,任何細節都不能怠慢。」
「是的,太太。」
「婚紗到了嗎,卡爾?」
「到了,夫人。福特太太說,只等小姐試穿以後,便會立刻拿去給裁縫修改任何不合身的地方。」
福特太太是這間宅邸的女管家。
「朗伯特太太將我要求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嗎?我希望她已經仔細看過公爵閣下發電報來的菜單,如果有任何她不會做的菜肴——」
「朗伯特太太說她能應付公爵閣下的要求,太太。」
「蘭斯把單子上的酒都送來了嗎?」
「都送來了,太太,不必擔心。」
「很好,之前我委托亞瑟拍下的那一批法國皇室珠寶呢?」
聞言,正準備向樓上走去的伊莎貝拉呆住了,回過頭看向艾娃,「法國皇室珠寶?」她驚訝地問道,幾乎是下意識地同時向康斯薇露拋去了一個問題,隨後又心酸地意識到她已經不會回答了。
「別大驚小怪的,康斯薇露。那些珠寶是你的嫁妝的一部分。」艾娃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轉身繼續跟管家卡爾交談去了。
「是從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政府手裡流出來的屬之前王朝的珠寶,小姐。」站在伊莎貝拉身旁的安娜用極其細微的聲音對她說道,「大部分都被範德比爾特家族買下了。」
伊莎貝拉驚奇地向她看去,這是安娜第一次對她說除了「是的,小姐。」「不,小姐。」「早上好,小姐」這些作爲女僕的基本問答以外的話。「我——我當然知道這一點,」她有些慌張地說道,「我只是,呃,還有點暈車。」
「當然,小姐,您想去床上歇息一會嗎?」安娜立刻回答道,她那被訓練過的標準微笑讓伊莎貝拉看不出任何與平常不同的迹象。等伊莎貝拉回到房間裡開始更換衣服的時候,她已經忘記了安娜突如其來的不同尋常的表現。
三天後,也就是婚禮舉行的一個星期以前,阿爾伯特抵達了紐約。他受到了美國媒體的大肆追捧,前來碼頭迎接公爵閣下人潮盛况仿佛維多利亞女王親臨美國了一般。那天早上,阿爾伯特還沒到達範德比爾特家的宅邸,安娜送來的早報上就已經用加黑加粗的,占據了整個版面的字體寫著「英國最英俊的馬爾堡公爵閣下,迎娶我們最美貌的美國百萬美金公主——真實的童話故事」,下面是一張模糊的,阿爾伯特登上輪船甲板的照片,也不知道是如何趕在阿爾伯特來到美國以前先送到了報社的手裡。
「這些記者真是太厲害了。」伊莎貝拉驚嘆地發現這篇報導竟然洋洋灑灑地用了三大段來形容公爵閣下是如何「風采卓然,俊雅無雙」,他的頭髮又是如何「漆黑得就像仲夏夜晚從厄瑞玻斯手中流淌出的河流」,他的雙眼又是如何「美麗得像是在愛琴海漂染過的歐珀石」,種種如此,不勝枚舉。不僅如此,這篇報導還事無巨細地將阿爾伯特的服飾,鞋子,手套,帽子究竟是出自於哪個倫敦的裁縫寫了個遍,甚至就連阿爾伯特所喜愛用的古龍水也一幷列舉了出來。
咋舌之下,伊莎貝拉看向了正在爲她挑選搭配將要穿著迎接阿爾伯特的長裙的珠寶的安娜,「安娜,你還記得我們剛回到美國時你拿來給我看的那本雜志嗎?它在我還沒有見到自己的婚紗以前就刊登出了詳細的照片,甚至還知道製作的材質,用了多少綢緞與蕾絲,珍珠與鑽石,那本雜志甚至知道我的襪帶是什麽顔色的,天知道那些記者究竟是怎麽得知這一切的。上帝保佑千萬不是半夜偷偷潜入我的衣櫃——」
康斯薇露不跟伊莎貝拉說話以後,她的主要傾訴對象就變成了安娜,儘管安娜給予伊莎貝拉的回答要無趣平淡得多。
「這些報社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小姐。」安娜輕聲說,「您認爲這條鑽石項煉搭配這條裙子如何?我認爲它莊重但又不失活潑,不會顯得過於沉悶,非常適合今日的場合。」
「只要你認爲可以,安娜。」伊莎貝拉說,將報紙又翻過去了一頁。以往康斯薇露總會對安娜的挑選提出一些建議,但現在她不在這兒,伊莎貝拉就只能完全依賴安娜的品味了。不過,也許是她的錯覺,似乎自從離開英國以來,安娜挑選的搭配越來越好看了。
「小姐,還有一個小時公爵閣下就該到了。」安娜委婉地提醒著伊莎貝拉,後者嘆了一口氣,將報紙放到一邊,從床上爬了起來。
「看起來,您似乎幷不非常開心能再一次見到公爵閣下。」安娜一邊幫伊莎貝拉穿上緊身束胸,一邊問道。
「不,能見到阿爾伯特令我很開心……」伊莎貝拉喃喃地說道,視綫掃向空蕩蕩的房間。在她短暫地生活在這座宅邸的期間,康斯薇露時常坐在窗邊的一張淡藍色的法式扶手椅上,一邊聽著她因爲安娜把緊身束胸拉得過緊而發出的尖叫,一邊在心裡安撫著她。伊莎貝拉曾經覺得一個沒有網路,沒有手機,沒有netflix,沒有Youtube,價值觀念腐朽落後,女人對自己的人生與婚嫁有著幾乎等於零的控制的時代幷沒有她想像中那麽如此令人難以忍受——
直到聽到康斯薇露的話以後,她才意識到是對方的陪伴與教導才使得一切變得輕鬆而愜意。
「……我只是有些難過,見不到我的朋友。」伊莎貝拉說完了那句話。
「梅小姐,伊迪絲小姐,伊芙琳小姐,瑪利亞小姐,凱瑟琳小姐,艾爾莎小姐,茱莉亞小姐,以及黛西小姐②都會在婚禮前一天準時前來,範德比爾特太太已經確保了這一點,不必擔心。」安娜說著。所有她提到的小姐們都是被艾娃挑選出的,即將在伊莎貝拉與阿爾伯特的婚禮上擔任伴娘的美國女繼承人們。
「是的,我說的正是她們。」
伊莎貝拉苦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①. 這裡的經紀人專指爲當時的美國有錢人打理財富的人。
②. may•goelet,edith•摸rton,evelyn•Burden,ma日e•winthrop,Kathe日ne•Duer,elsa•Bronson,Julia•Jay,還有DAIsy post都是歷史上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於1895年11月6日舉辦的婚禮上的伴娘,可以說幾乎整個紐約富庶家庭的女兒都囊括在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