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Isabella•
「康斯薇露,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
就在女士們紛紛離席準備將餐廳留給男士們時,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出聲喊住了伊莎貝拉,她歉意地向其他的客人笑了笑,「請把這兒當成你們自己的家,隨意些,我馬上就回來。」
所以你的名字是取自於她?伊莎貝拉一邊跟著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向小書房走去,一邊在心裡詢問著康斯薇露。真奇怪,要喊另一個人自己的名字。我一直非常慶幸自己的朋友裡沒有人與我同名。
對於她來說,這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康斯薇露說。被尊稱爲「夫人」那麽多年以後,恐怕就連自己的名字也開始顯得陌生了。
「請坐。」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指了指小書房裡一把淡粉色的Bergère①椅子,示意伊莎貝拉坐下,後者乖乖地照做了。等兩人都落座以後,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又搖鈴示意男僕送來了一壺茶與一些點心,這才向伊莎貝拉開口了。
「很奇怪,是不是?」她說著,目光幷不是注視著伊莎貝拉,而是投向大落地窗外幽深的景致。這是一個無月的夜晚,金博爾頓城堡外的樹林就像一個個陰森森地注視著城堡的守護者,「儘管我是你的教母,但我們之間的關係幷沒有那麽親密。我甚至不能說對你盡到了作爲一個教母的責任。就連你來到英國,也不是由我作爲你的介紹人,但相信你能理解……自從梅死去以後……」
梅是她的雙胞胎女兒中的一個。康斯薇露的聲音幾乎是同時在伊莎貝拉心裡響起。是杰奎琳小姐的昵稱。
「我當然能理解。」伊莎貝拉趕緊回答。
「你變得跟以前大不一樣了,」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的視綫從窗外收回,落在伊莎貝拉身上,「如果艾娃與威廉幷不能看出你的這種改變,我幷不奇怪。畢竟,他們一直盡力回避自己的孩子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思考能力的人的事實,這樣,當他們就如同利用一個棋子一般利用你的時候,便不會那麽愧疚。」
聽上去,你的教母似乎對你的父母有頗多怨言。伊莎貝拉對康斯薇露說。她怎麽會成爲你的教母呢?
她的不滿可能是從她也真正擔任了母親的角色以後開始的。康斯薇露說。她曾經寫給我的信中提到她的孩子們就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愛與意義,或許正因爲如此才讓她埋怨我的父母對待孩子的態度。
「我當初也是被父母勒令嫁給英國勛爵的美國女繼承人中的一員,我清楚你如今的心情,特別是發生了詹姆斯•拉瑟福德那件事以後——想必這就是你改變的原因,你正在試圖反抗你的父母,反抗他們曾經加諸在你身上的形象,我看得出來。」
順著她的話說。康斯薇露立刻說。讓她以爲你是因爲詹姆斯而改變好過讓她發現你早已不是她以前熟識的那個教女了。
「您說得對,這的確是我改變的原因。」伊莎貝拉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說。
「如果你還是以前的康斯薇露,我幷不會像如今這樣擔憂你。然而,聽了你在適才的晚宴上與亨利爵士之間的對話過後,我意識到,你的主見或許已經强烈到甚至會阻礙你自身的幸福的程度了。」
「我不明白……」
「自從梅不幸早逝以後——上帝保佑她,她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你對我而言的意義就如同我的親生女兒一般,這就是爲什麽我感到我必須要給你這個忠告。康斯薇露,你可以反抗你的父母,你可以用你的行爲向他們宣告你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會被他們拿捏於鼓掌之中的小女孩了。但是,我親愛的孩子,不要反抗你的婚姻,那是你的父母唯一在你十八年的人生中爲你做出的最好的决定,不要試圖反抗它。至少,作爲一個母親而言,我能說馬爾堡公爵比起我自己的兒子,是個得體得多的結婚對象。當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能肯定你會有許多——你就會明白爲何我要給你這個忠告。康斯薇露,與其選擇一個愛自己的男人,不如選擇一個會尊重婚姻的男人——而公爵閣下正是這樣的人。」
就在這時,幾聲輕輕的敲門聲響起,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的管家走了進來,「馬爾堡公爵希望能與康斯薇露小姐說幾句話,夫人。」他凑在他的夫人耳邊小聲說。
「噢,這真是出乎人意料,」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訝然地瞥了一眼伊莎貝拉,似乎是想要知道這是否是他們早已約好的一場會面,「年輕的男士不能與女士單獨見面,哪怕是訂婚了也是如此,公爵閣下該是明白的。」
「當然,夫人。」管家微微頜首,「公爵閣下說他非常樂意在花園裡等待夫人與康斯薇露小姐的到來。這不會占用您太多的時間,夫人,公爵閣下是如此說的。」
「既然如此,」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沉吟了幾秒,「那麽,詹森管家,能否麻煩您替我向賓客們致歉,告訴他們我將很快回到會客廳?」
「當然,夫人。」管家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金博爾頓城堡的後花園幷不像其他伊莎貝拉見過的英國花園一般隻栽種本土品種,隨處可見許多原本産自美洲的花卉品種,既精緻又富有异國情調,處處彰顯著女主人的品味。從通向花園的大臺階上走下,伊莎貝拉一眼便看見了站在環繞著花園中心噴泉的异形花壇旁的馬爾堡公爵,他彎下腰,似乎在欣賞正盛放濃烈的巴西鳶尾。
「您的花非常美,夫人。」聽到脚步聲,馬爾堡公爵直起身,向身後的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微笑著說道,「其他的夫人恐怕都要妒忌了。」
「謝謝您,公爵大人。」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笑了起來,「您挑選了一個見面的好地方。」
她示意身後的伊莎貝拉走上前來。
「冷落客人對一個盡職的女主人來說是不可取的,相信公爵大人您明白這一點。」她對馬爾堡公爵說話的語調裡多了某種伊莎貝拉聽不明白的暗示。
「自然,夫人。我怎敢繼續耽擱您寶貴的時間。」馬爾堡公爵顯然是聽懂了對方的暗示,他微微鞠了一躬,說道。
「我會告訴大家康斯薇露小姐因爲身體不適而提前回去休息了。」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向伊莎貝拉眨了眨眼,又看向馬爾堡公爵,「這不會占用太多的時間,公爵大人您可是這麽跟我的管家說過的。」
「我自然會遵守我的承諾,夫人,您盡可放心。」馬爾堡公爵說著,走上前來,將他彎曲著的胳膊遞給了伊莎貝拉,後者不明所以地挽住了。等到帶著一臉曖昧笑意的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的身影消失在不遠處的金博爾頓城堡中以後,他才開口了。
「我希望你不介意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的離開。儘管訂婚一事已經得到了你的父母的同意,在婚禮正式舉行以前,我與你之間幾乎是不可能有任何獨處的機會的。」
「而公爵大人您希望與我單獨相處……爲什麽?」伊莎貝拉輕聲問道。這難道意味著……馬爾堡公爵在舞會上說的話的確是真的?她禁不住心跳加快地想著,挽著馬爾堡公爵手臂的手心裡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她向身後望去,康斯薇露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後,她既聽不到對方的心聲,也無法從對方的神色上看出她的心情。
「請叫我阿爾伯特,我想我未來的妻子有權如此喊我。」
「阿爾……伯特。」伊莎貝拉用蟲鳴般的嗓音喊道,臉頰燒得滾燙。
「我聽梅小姐說,你覺得一切似乎都發生的過□□速了,是嗎?」阿爾伯特替伊莎貝拉將鬢邊垂下的一縷髮絲輕輕挽到耳後,在這昏暗的夜色裡,他淺藍色的雙眼也如同被烏雲遮蔽的明月一般變成了灰藍色,看不出神色如何,依稀只覺得目光是柔和的,「我希望你不會因此而想要推遲我與你的婚期,康斯薇露。因爲,你瞧,我希望我與你能儘早以丈夫與妻子的身份生活在一起。這樣,我與你就不必在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的掩護下才得以私下相處片刻。」
我有將婚期推遲的權力嗎?在阿爾伯特的話語所帶來的令人頭昏目眩的窒息感中,伊莎貝拉用最後保持的一絲理智詢問康斯薇露道。
如果你能編造出一個有力的理由的話,有。過了幾秒鐘,康斯薇露才緩緩地回答。但那改變不了什麽,最多只能將婚禮延後兩個月。
「可是……我幾乎對你一無所知,阿爾伯特。」伊莎貝拉掙扎著不讓自己陷入對方低沉迷人的嗓音之中,「到目前爲止,我們只見面了三次——」
「但已讓我有幸目睹了兩次你精彩的發言,」阿爾伯特迅速接了下去,「康斯薇露,你的勇氣,見識,善良,機敏有趣,與衆不同,都令我無比的欣賞。所有我至今瞭解到的關於你的一切——哪怕只見了三次——已經足以讓我確信你就是我在尋找的完美妻子人選。」阿爾伯特轉過身,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撫上伊莎貝拉的臉龐,就像捧著一隻隨時會飛走的鴿子一般。如果這世上有對應著白雪公主的男性的話,伊莎貝拉注視著他垂落在幾近蒼白的面頰上的漆黑卷髮,還有那帶著淡淡殷紅的雙唇,心想,大概就是阿爾伯特了。
「但……但我還不瞭解關於你的一切,阿爾伯特,至少我所知道的關於你的一切無法讓我如同你一般篤定。」伊莎貝拉仍然堅持著她尚未失守的最後一絲理智,她用眼角餘光向周圍看去,康斯薇露已經不見了。
「你想瞭解關於我的什麽,康斯薇露?」阿爾伯特的嘴角緩緩向上勾起。伊莎貝拉這下算是知道爲何五十度灰②這部在她看來既狗血又空洞的小說會引起萬千女性的瘋狂與追捧了,那種由男性魅力而激發的來自於原始荷爾蒙的悸動幾乎能摧毀任何由理性鑄成的高墻,「至少,你之前從未讓任何事物阻攔你直接向我詢問你想要得知的事情,爲何現在也不這麽做呢?」
「不如……不如告訴我一些關於你的父母的事情。」伊莎貝拉結結巴巴地說道。她的爸媽總是教育她,想要知道一個男孩是否靠譜,就得看他的父母爲人如何。
「我的母親於三年前因病去世了,她生前是一名虔誠的信徒,幾乎將自己的嫁妝全捐給了當地的教堂。小時候我非常期盼星期日的到來,因爲那意味著能與我的母親在教堂相處整整一個早上,而不是下午茶時分的一個小時。」阿爾伯特將伊莎貝拉領到花園小徑旁的長椅上坐下,輕聲開始了他的講述,「她的死亡這對我父親來說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他們是自少年時期起便深深彼此相愛的一對,因此一直沒能恢復過來,也於一年前去世了。我十分景仰我的父母,他們一生品行端正,克己謙遜,將畢生的心血都投注到了布倫海姆宮上,盡心盡力地維護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祖先留下來的一切。就如同我的父親一般過完我的一生,是我的母親對我唯一的期望。」
隨著阿爾伯特的講述告一段落,伊莎貝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已被對方握住。
「還有其他任何事情,是你想要知道的嗎,康斯薇露?」阿爾伯特慢慢凑近伊莎貝拉,呢喃般說道,「我可以告訴你,我最喜歡的作家是雪萊,最喜歡的作曲家是亨利•柏塞爾③,我還最喜歡你的眼睛,在你爲自己的觀點而發聲時,它們看起來就像用交響樂點燃的焰火一般讓人挪不開目光;而當我像如今這樣與你說話時,他們又會像小鹿一樣閃著天真而無辜的光芒,讓人禁不住想要——」
他抬起了伊莎貝拉的下巴,眼神如同今晚的夜色一般深邃而模糊,一個蜻蜓點水般淺嘗輒止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快得就如同掠過樹梢的螢火蟲。
伊莎貝拉的雙眼因爲意外與顫栗而瞪大了,她感到這輕描淡寫的一吻猶如螞蟻一般在瞬間噬空了她的整個身軀,幸福的狂喜就像涌進低窪的潮水一般瞬間充盈了她的整個心臟。
他喜歡我。伊莎貝拉恍惚地想著。阿爾伯特喜歡我。
「第一次?」阿爾伯特的手指從他的嘴唇上一滑而過,他的眼裡多了一分戲謔的神色,輕聲問道。
伊莎貝拉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如果這時候阿爾伯特哪怕只用一根手指推她一下,她也會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我向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保證這不會占用太多的時間,而我已經違背了我的承諾。」阿爾伯特站了起來,伸手將伊莎貝拉扶起,「讓我護送你回到城堡裡,我未來的妻子。」
這是伊莎貝拉聽到這個稱呼後第一次沒有感到那種焦慮不安的煩躁感。她默默地點了點頭,內心仍被那麻酥的悸動充斥著,挽住了阿爾伯特遞給自己的胳膊。
就在他們要進入金博爾頓城堡之前,伊莎貝拉恍惚間仿佛看見了大理石塔樓的拐角處有一個珍珠灰色的影子正在注視著她,然而下一秒,從城堡裡透出的燭光便淹沒了她的視綫。
作者有話要說: ①. 一種法式扶手椅,沒找到對應的中文翻譯【google翻譯是牧羊女椅,但總覺得不太對……】
②. 著名的美國情愛小說,有同名改編尺度極大的電影三部曲。
③. 17世紀英國著名作曲家。
如果看見相似的形容,那幷不是因爲作者詞窮了,而是有意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