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onsuelo•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過得飛快,馬爾堡公爵已與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小姐訂婚了的消息傳遍了英美兩岸,讓範德比爾特家頓時成了英國上流社會冉冉升起的新星,似乎無人再記得伊莎貝拉在佩吉夫人的晚宴上那大膽的發言,請帖如同雪花一般突然涌進了範德比爾特家位於倫敦的宅邸,數不清的晚宴,舞會,與宴會從九月的尾端依次排下,一場接一場,所到之處,人人都在恭喜她,輕聲喚著「未來的馬爾堡公爵夫人」。
好似事實就這般被定下。
然而,就連伊莎貝拉本人也不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那個人,舞會過後的第二天清早,她被康斯薇露在心裡叫醒,發現威廉正坐在自己的床邊,笑眯眯地看著她,開口了。
「我們得對你那糟糕的睡姿做點什麽,我的寶貝女兒。未來的馬爾堡公爵夫人可不能像隻猴子一般毫無教養。」
「什麽?」還未完全清醒的伊莎貝拉迷茫地看著威廉。
「未來的馬爾堡公爵夫人,我的孩子。」威廉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悅,「馬爾堡公爵昨晚已經前來要求了我的許可,我同意了。」
「你同意了……什麽?」伊莎貝拉皺著眉頭看著他。
「當然是你們的婚事啊,我的傻孩子。」
於是,對求婚這件事究竟該如何在1895年進行毫無頭緒的伊莎貝拉,全然楞住了。
所以,他可以完全不詢問我的意願,只要問過了我的父親,就能够成爲我的丈夫?威廉離開過後的那天早上,一邊被安娜梳妝打扮的伊莎貝拉一邊在心裡近乎崩潰地詢問著康斯薇露。
他當然還要向你求婚,然而,有了父母的許可之後這就是一個毫無意義的過場。康斯薇露向她解釋道。年輕的未婚小姐——特別是我們這種出身的——幾乎對自己的婚姻沒有任何選擇權。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你與馬爾堡公爵已經訂婚了。
但——但我還沒有想好是否要嫁給他。伊莎貝拉在心裡嚷道。我對他幾乎一無所知,除了他是一個溫柔,紳士,專情,英俊,不僅僅是爲了範德比爾特家的財産而要娶我的男人……
伊莎貝拉的聲音低了下去,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突然不安地絞起了手。這個舉動讓原本想要幫她帶上項煉的安娜停下了手,「您怎麽了,康斯薇露小姐?」她問道。
「沒事,安娜,我沒事。」伊莎貝拉深吸了一口氣,鬆開了自己的雙手。
在1895年,結婚以前對自己的丈夫一無所知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康斯薇露說道。至少,在我看來,這件事遠遠沒有馬爾堡公爵對你說的話是否是真心的來得重要。
如果我對馬爾堡公爵一無所知,那我該如何確定我與他一定會擁有一段美好的婚姻呢?伊莎貝拉不安地對康斯薇露說道。除了我的確覺得我和他會擁有一段美好的婚姻的直覺以外。看在老天的份上,他比十個丹•史蒂文斯加在一起還要更加帥氣——
這麽長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康斯薇露知道當伊莎貝拉情緒緊張時,她就會開始像一台壞掉了的打字機一般噠噠噠說個不停,譬如現在——
我才在19世紀末生活了多久——還不到兩個月!就要成爲一個才見了兩面的人的妻子?我們還沒有完全放弃逃走這個計劃呢,對吧,康斯薇露?。當然,幷不是說我不想嫁給馬爾堡公爵,我的意思是,任何一個成爲他的妻子的女孩都是幸運的,如果是我,我也覺得這幷不完全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只是——只是發展得有些過於快了。我的天啊,如果這是在一百多年以後,像這樣的愛情要麽只可能發生在阿米什人保留地①,要麽就是在一部由賈斯汀•汀布萊克或者瑞恩•高斯林主演的電影裡。而且——而且——馬爾堡公爵真的——他真的——他真的放下了路易莎小姐,他真的喜歡上了我嗎……
康斯薇露耐心地聽著這一切,她坐在梳妝檯旁的矮脚凳上,與正驚惶地看著自己的伊莎貝拉對視著——後者的臉如今看起來不再像注視著一面無形的鏡子一般了——甚至可以說有些陌生。如果此刻有誰能同時看到康斯薇露的靈魂與伊莎貝拉,他便能立刻發現這兩者之間的樣貌上的不同,她們就像兩個在不同的環境下長大的孿生雙子,儘管五官相同,却因爲彼此身上無法複製也完全不同的特質而有了清晰的區別。
我不知道,伊莎貝拉。康斯薇露回答著,這是她的真心話,也許因爲馬爾堡公爵演技太好,也許是因爲她自身原本也不過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她看不出公爵閣下的真心何在。
如果,僅僅是假設,如果馬爾堡公爵的話語是真的,你認爲我們該放弃逃跑的計劃,就這麽嫁給他嗎?伊莎貝拉假裝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實際正偏著頭看著康斯薇露,說出這句話時,她甚至無法抑制住自己的幻想,連帶著康斯薇露也能在腦海裡看見她與馬爾堡公爵雙雙站在牧師前的景象,將手交給公爵閣下的她眼裡閃爍著點點的星光,就像梵高②突然提起畫筆在她眸中輕點一般。
假如說,康斯薇露確信了在與馬爾堡公爵跳舞前的伊莎貝拉對公爵閣下所擁有的感情不過是由於對方出衆迷人的外貌引起的一時迷戀,那麽如今她也能肯定此刻的伊莎貝拉的的確確對馬爾堡公爵動心了。
康斯薇露遲疑了,然而,她沒能掩蓋好自己的情緒。
不。察覺到了康斯薇露想法的伊莎貝拉的語氣在一瞬間改變了,幻想立刻消失了。我們不該放弃,康斯薇露,我們還是應該把重點放在如何逃走這件事上。在婚禮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機會的。
她衝康斯薇露笑了笑。
後者想說些什麽,然而終究沒有說出口。
然而,隨著所有關於結婚的一切有條不紊地在兩個星期的流逝中而不斷地被敲定,包括艾娃早在六個月以前就在巴黎預定的婚紗,三個月以前就開始在新澤西製造的婚車,這些預示著範德比爾特家對這場聯姻勢在必得的細節一一被揭露,甚至當這兩個星期結束時,馬爾堡公爵與伊莎貝拉的婚期已經被確定在11月6日於紐約第五大道的聖托馬斯教堂舉行——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仍然沒有找到一個好的逃跑機會。
還未完全習慣19世紀生活的伊莎貝拉被突如其來,接連不斷的晚宴與各種有著繁瑣禮儀的貴族活動弄得昏頭轉向,只能就如同一個木偶般機械地做著康斯薇露吩咐她做的一切事情,而在她僅有那一點可憐的私人時間裡,安娜一直都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們,哪怕是大半夜康斯薇露都能聽見安娜在門外走動的聲音。這幾乎讓康斯薇露開始懷疑艾娃猜出了伊莎貝拉想要出逃的意願。
當伊莎貝拉再一次見到理論上而言已經是她的未婚夫馬爾堡公爵時,是在舞會結束兩個星期以後的一場鄉間宴會上。曼切斯特公爵(the Duke of manchester)是這場宴會的舉辦人。他是康斯薇露的教母,康斯薇露•蒙塔古(consuelo 摸ntagu, née③ consuelo Yznaga),如今已是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the Dowager Duchess of manchester),的兒子,康斯薇露的姓名便是自她而來。
因此,艾娃欣然接受了這次邀請,儘管範德比爾特全家上下——除了伊莎貝拉以外——都心知肚明曼切斯特公爵的邀請幷不是因爲他的母親與范德比爾特家之間的特殊關係,而是因爲他正在熱烈追求梅•格雷特——不消說是爲了格雷特家族豐厚的財産。爲了讓她同意邀請,同時也爲了不讓她感到孤單與排斥,公爵閣下將伊莎貝拉,艾德娜•普斯特,艾莉絲•索爾——另一位伊莎貝拉還未見過,而康斯薇露曾經在美國有數面之緣的女繼承人都邀請至他的鄉間宴會上,從安娜聽來的傳聞中,盧卡斯勛爵與他的妹妹,卡特琳小姐,艾略特勛爵,以及馬爾堡公爵也都是他的座上賓。
當範德比爾特家的馬車在金博爾頓城堡前停下時,前來迎接他們的除了曼切斯特公爵的管家,還有聞訊從城堡中跑出來的梅。「謝天謝地,你總算來了。」向范德比爾特夫婦打完招呼後的她熱情地給了伊莎貝拉一個擁抱,滔滔不絕地抱怨了起來,「艾德娜與艾莉絲還沒來——而那些英國貴族小姐每天都是沒完沒了的刺綉,插畫,散步,討論巴黎的服裝,下午茶,橋牌——我快要瘋了。噢,對了,恭喜你與馬爾堡公爵的婚事。看來你還是從公爵閣下那得到了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這時她們一同走進了金博爾頓城堡宏偉的大門,這曾經是亨利八世的第一任皇后,阿拉貢的凱特琳,的居所,康斯薇露懷著極大的興趣注視著這還帶著中世紀初建造時那粗糙,簡樸風格的堡壘,隨即便發現金博爾頓城堡所具有的那種古老的氣質,大半其實都來自於外墻的年久失修。
「答案的確是令人滿意的,馬爾堡公爵說他已經喜歡上了我。梅,可是——」
「噢,那真是太棒了!」梅欣喜地叫嚷了起來,淹沒了伊莎貝拉接下來想說的話,「馬爾堡公爵會是一個完美的結婚人選——自從舞會以後我就一直在替你打聽關於公爵閣下的一切,你真該聽聽人們對公爵閣下的誇獎——絕頂聰明,謙和有禮,不驕不躁,虔誠自律,他簡直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男人——當然,除了羅克斯堡公爵。」說到最後一個名字,一貫大大咧咧的梅突然露出了一個羞怯的笑容。
康斯薇露剛想提醒伊莎貝拉那是誰,後者已經開口詢問了,「那是誰?」
「他參加了北安普頓勛爵的鄉間宴會,也許你會對他有印象。」梅小聲說道,從她隨身携帶的手包裡抽出一本聖經,將裡面夾著的一張照片遞給了伊莎貝拉,上面是一名穿著制服的年輕男子,他長著一張典型的蘇格蘭面龐,儘管遠遠及不上馬爾堡公爵的俊美清秀,却別有一番堅毅剛强的風骨。
伊莎貝拉將照片還給了梅,後者珍而重之地將它收回了自己的書本當中。「每天晚上我向上帝祈禱的時候,」她小聲對伊莎貝拉說,「我總會請全能的主替我照看羅克斯堡公爵。他已經是皇家騎兵衛隊中的一員了,如果不列顛與其他國家開戰,他就必須前往戰場,這讓我很擔憂。」
「所以……羅克斯堡公爵是你的選擇?」伊莎貝拉問道,康斯薇露感到她內心有些羡慕,畢竟,無論對她亦或是康斯薇露來說,馬爾堡公爵從來就不算是一個選擇,更像是一個被硬塞進懷裡的頭獎。
「是的,然而,羅克斯堡公爵幷不是那些急需錢財的英國勛爵中的一員。」梅的神色有些失落,「北安普頓夫人告訴我,像大多數其他蘇格蘭貴族一樣遵循傳統娶一名蘇格蘭的貴族女子或許會是羅克斯堡公爵最後的選擇。公爵閣下甚至不知道在長夜裡有一個美國姑娘默默地爲他未來的平安祈禱。」
「爲什麽是羅克斯堡公爵?」伊莎貝拉問,就連康斯薇露也有相同的疑問,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人,竟然能讓驕傲果决的梅也爲之動心。
「公爵閣下是一個重視榮譽與信條的真正男人,與其他那些道貌岸然,嘴上一套背地一套的英國貴族男人不一樣,幷不會因爲我是一個美國人,或者我富有的嫁妝而對我另眼相看。」梅莊重地說道。
「我真羡慕你。」伊莎貝拉低聲說。
「羡慕我?」梅訝然地轉過頭看著伊莎貝拉,「看在老天的份上,康斯薇露,你才是那個如今人人稱羨的女繼承人——你的父母爲你安排的結婚對象不僅如此完美,而且還剛巧對你有愛慕之意,這該是多麽幸運才能——」
「但——但你不覺得這一切發生得過□□速了嗎,梅?」伊莎貝拉忍不住問道,可梅看上去一臉茫然,似乎不明白伊莎貝拉爲何會這麽問。
「不,我不覺得。」她回答。
伊莎貝拉,現在是1895年。康斯薇露說。你不能指望人們支持那些你從2018年帶來的思想。
但伊莎貝拉沒有回應她。
「你不覺得——你不覺得馬爾堡公爵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對我有了感情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她繼續追問道。
「當然不,康斯薇露。」梅咯咯地笑了起來,就像聽到了一個滑稽的笑話,「羅密歐在一場舞會的時間裡就决定了自己的真愛是朱麗葉,所羅門一見到示巴女王便愛得不能自拔,甚至許多愛情就誕生在一支舞中,至少我父母便是這樣訂婚的——如果這便是馬爾堡公爵的宣稱,爲什麽你不願相信呢?」
「因爲……」伊莎貝拉喃喃地說,只有康斯薇露聽到了剩下的話。
因爲她出生在一個愛情從未能如此之快誕生的時代。
作者有話要說: ①. 阿米什保留地是指美國政府撥給阿米什人居住的土地。阿米什人崇尚簡樸的生活方式,可以說他們的文化幾乎還停留在十七-十八世紀的水平上。這裡伊莎貝拉的意思是說發生得如此之快的愛情只有可能在生活與交際圈都極其簡單狹隘的阿米什人中産生。
②. 1895年時梵高已去世,他的畫作那時在歐洲開始享有了一定的名氣。
③. 這是婚前姓名的意思。
如果一個公爵夫人的丈夫在她之前去世了,那麽她有權繼承她的丈夫的爵位,dowager這個單詞的意思就專指繼承了亡夫爵位的遺孀貴婦,看過唐頓莊園的讀者應該對這個詞很熟悉,老夫人就是這麽被稱呼的。但是在這裡翻譯成曼切斯特老夫人很怪,因爲1895時康斯薇露•蒙塔古才42歲,遠遠及不上「老」這個字,所以只好非常彆扭地翻譯爲「遺孀夫人」了。(國內真的很需要有對這些稱呼同一的稱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