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5章
退場的時候,明知因坐在最裡面,等到人幾乎都出去了,他才往外走。
而顧問,因為腿不方便,也留到了最後。
兩個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從座椅中走了出來。
明知對顧問笑了笑:「好巧。」
顧問注視著他的眼睛,過了兩三秒,微微點頭。
「好巧。」
隨後,兩人並肩往外走去。
走到教堂正門的時候,明知先跨出一步,發現台階有些高,主動向顧問伸出雙手。
「台階高,小心。」
他用右手扶住了顧問的上臂,與此同時,顧問順勢抓住了他的左手。
力度不大,但抓得很穩。
那一刻,明知心想,這雙手,真是和他記憶當中,一模一樣。
台階有三四級,等到了平地,顧問便松開明知了。
「謝謝。」
「不客氣。」
***
宴會定在傍晚,在一個鋪著草坪的露天場地舉行,抬頭可以看見遠處的海岸線。
在前往酒店的路上,明知就注意到了,顧問好像除了跟林自有幾句話聊,跟其他人都不太熟悉的樣子。
為此,明知還很認真地問他,在場當中除了林自,他還有沒有別的熟人。
當時,顧問側著臉看他,面上表情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揚唇道:「有的。」
明知問是誰,他回答得很快。
「明知。」
明知聽見答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又對他笑了一下。
跟顧問一起時,他總是在笑。
宴會開始之前,考慮到顧問特地飛了一趟國際長線,跨越整片大西洋,僅僅為了來參加一個只與新郎相識的婚禮,明知很善良地選擇了和他坐在一起。
與顧問坐在一起時,明知尚算淡定地接受了來自周圍好奇觀眾的目光洗禮。與其同時,他暗暗慶幸自己提前關閉了同學群裡面的消息通知提示。
因為,太熱鬧了。
宴會還沒開始,桌上擺著一些小點心。
顧問似乎沒有什麼食慾,只是喝了小半杯水。
明知一天下來沒吃什麼東西,正好趕上餓的時候,發現桌上居然放了新炸的薯條,禁不住饞,用小叉子叉著慢慢吃。
每個人都有三兩個古怪且難以被理解的小愛好,明知自然不例外。
他喜歡吃薯條,不蘸番茄醬的薯條。
為此,陳燼曾經無數次痛心疾首,斥責他無情地拆散了薯條與番茄醬這對靈魂伴侶。
吃著吃著,明知忽然感覺到身旁有人的目光一直靜靜地跟著自己。於是乎,他不動聲色地把本被他推開的番茄醬盒移了回來,默默地把叉子上的薯條往里蘸了蘸,再一口送進了嘴裡。
他只吃了一口,就放下叉子了。
回過頭來,發現顧問正用一隻手撐著下巴,抿著嘴看他。
「你吃得好香,讓人以為薯條是這個世上最美味的東西。」
明知用紙巾擦著嘴角,朝他彎彎眼睛,底氣不足地回答:「是,是挺好吃的。」
「是嗎?」
說完,顧問忽地伸出手去,拿起叉子點了一根薯條,完美地錯開了番茄醬,咬了一口,點點頭。
「好像,是挺好吃的。」
明知低下頭去,沒敢再看他的眼睛。
***
宴會剛一結束,顧問的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我要走了。」
明知有些意外:「回酒店嗎?」
顧問搖搖頭:「洛杉磯。」
說著,他稍作停頓,添了一句:「工作。」
聽見這話,明知顯得有些怔忡。
得是什麼樣的友情,才值得一個人從美國西岸飛到歐洲西岸,再連夜趕回去工作。
明知總是不自覺就神遊了,直到感覺肩上一溫,回過頭來,發現顧問的手平放在他的肩上。
「送送我?」
此時,顧問已經穿上了西服外套。
「嗯,」明知點頭點得有些卡頓,又答應一句,「好。」
話音剛落,明知感覺顧問的眼底像是多了一點笑意。
「在門口等我,我去跟林自打聲招呼。」
明知除了點頭和「嗯」,好像也沒有別的能做了。
他站在正門盯著路面過了一會兒,顧問才從裡邊走了出來。
「有人接你嗎?」
明知幾乎是一看見他就問了出來,感覺像是這個問題已經在他腦中過了許多遍了。
顧問少見地頓了一秒,才回答:「我讓司機在路口等我。」
「啊……」
顧問沒有接話,耐人尋味地看著明知,想知道為什麼是「啊」而不是「哦」。
但明知沒有發現他眼神的微妙變化,因為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接下來高矮不平的石面坡道上。
明知第一次覺得,這座建在山丘之上的小城,不是對所有人都友好的,至少對拄拐者來說是這樣。
「走吧。」
說完,明知便像在教堂門口那樣攙著顧問,帶著他一路慢慢地往下走。
顧問看著身邊這個熱心助人的年輕人,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好笑,又實在不願意打擊他的積極性,只好什麼也不說,牢牢抓住他特地為自己空出來的左手,跟著他一路緩慢下坡。
離路口還有兩個小坡時,原本昏暗的街道忽然亮了起來。
有四五輛小轎車一直靜靜跟在明知與顧問的身後,極其迂緩地前進著。
因這條街只有一車寬,路面站了兩個行人,車便過不去了。但司機們沒有鳴笛,也沒有搖下車窗催促,而是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明知發現以後,連忙拉著顧問靠邊停下,對司機點點頭,擺手示意讓他們先行。
後面的車駛過去後,狹窄的街道又暗了下來。
顧及到過路車的感受,明知松開了顧問,好脾氣地跟他解釋,說路窄車多,他們不應佔道,問他可以不可以靠牆邊慢慢走,還跟他重申了一遍自己並沒有覺得攙著他很累的意思。
對此,顧問不得不再次學著他上次的語氣,點點頭,說可以。
這個時候,明知原本是站在他的身後。見他一往下走,立即大步跨到了他的身前。
顧問停下腳步,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明知有些孩子氣地朝他比劃兩下,解釋道:「我走前面,這樣,你摔下來,我還能接住你。」
顧問不想讓明知發現自己在笑,用手輕輕把他的臉撥回前面,提醒他:「看路。」
於是乎,兩個人沿著坡路,一前一後,貼著牆走。
就像是雨天忘了帶傘,只好把書包擋在頭上,挨著屋檐緩慢前行的兩個大傻瓜。
路口的兩旁種著高大的棕櫚樹,在陳舊的路燈下,人與樹的影子疊在一起。
車子停在路邊,和周圍的古老建築一樣,沈默得很自覺。
明知小仰著臉,對站在自己面前的顧問說:「那我就送你到這裡了,飛行愉快。」
說完以後,他還向顧問小幅度地揮了揮手,揮完手後才覺得這個動作有些傻氣,又默默把它藏回到背後。
然而,顧問似乎並沒有很在意這個,他就靜靜站在明知面前,既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半分鐘過去,明知不得不開口問他:「怎麼了嗎?」
「明知。」
顧問驀地叫了他一聲。
明知:「什麼事?」
「你是對所有人都這麼友好嗎?」
顧問的語氣當中透著與以往都不同的認真,令明知有種感覺,自己如果沒有經過仔細思考就回答這個問題,會是一件很不尊重他的事情。
於是,他帶著自己對這三天不全面不客觀的記憶,以及對顧問所提出的「友好」定義的思考,兀自陷入了沈默當中。
就這樣,小半分鐘又過去了,明知才給出了答案。
「好像,也不是。」
透過在樹影中夾縫生存的路燈,明知彷彿看見,站在棕櫚樹下問他問題的顧問,與中學時站在教室門口,主動跟他打招呼的那個顧問,無聲重合在一起。
「這樣的話,我們可以交換聯絡方式嗎?」
話音一落,周圍忽而起了陣風。
與此同時,明知又聞見了顧問身上,那種冷水一般,清晰穩定的氣息。
***
忙碌而充實的一天過去,林自愜意地側躺在床上,看著他親愛的新婚妻子對著鏡子耐心塗抹,隔著老遠,還能聞見她身上的香味。
「今天婚禮上,那位拄著手杖的先生,就是你那位有名的大學校友嗎?」
「嗯。」
「他把男朋友帶來了嗎?」
聽到這話,林自很是茫然:「什麼?」
「坐在他旁邊那位先生,不是他的男朋友嗎?」
林自心想,顧問沒有談戀愛他是知道的。至於坐在顧問旁邊的人,他仔細回憶了一會,才想起來了。
「才不是,那個是明知,我的中學同學。他們當過半個學期的同學。」
聞言,林自的新婚妻子恍然大悟,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倏然間,她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你那位大學校友,看著他旁邊那個男生,眼神跟你看我時一模一樣,我還以為他們是一對呢。」
林自覺得這話挺有趣的,可惜他今天忙昏了頭,根本無暇留意誰和誰坐在一起,臉上又是什麼表情,都是得空以後從同學群裡面看到的。
隨即,他翻了一個身,平躺回床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朦朦朧朧之間,他忽然想起來,他與顧問不深不淺的友誼,正是因為顧問撿到了自己保存多年的中學徽章。
當顧問得知自己是在他走後一年轉學來的,難得的打開了話匣子。
當時,顧問好像還問了他一個問題。
是什麼來著?
想起來了。
當時,顧問問他:「你認識明知嗎?」
說完以後,顧問興許是怕他記錯了人,用手指在桌面上一筆一划地描著,重申道:「明知,明知顧問的‘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