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沈家慶這小半年也和賀時相處出交情來了,油茶樹的事不說,單養豬場和手工活這兩樣,就讓沈家村社員的日子比其他村的人過得要好。
賀時讓他打聽事,他沒問緣由,先去打聽了回來,這會兒才問賀時打聽這事是不是有想法。
賀時點頭,直言他想上大學。
沈瑤要去北京上大學,他比沈瑤還要激動,跟著去是一定的。
沈家慶明白了,點頭道:「你這麼說了我心裡就有數,反正咱村裡肯定會給你推薦上去,全鄉只有三個名額,那麼多村子呢,也不知道有多少關係戶,你這事我親自找找鄉里,你在咱村裡表現確實好,無論怎麼著,我盡力給你爭到一個名額來。」
他也想清楚了,革委會那邊要是不給賀時這個名額,他就敲敲邊鼓把賀時和邢市長的關係給透一透,一直以來都是賀時在幫村裡,難得有村裡能為他出點力的事,怎麼著也得給他辦成嘍。
八小隊這邊,聽到消息的王巧珍也找她姑父。
沈國忠是有心幫扶自家侄女的,王巧珍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學歷和政治背景也都符合要求,這時候他可沒什麼自家親眷要避諱的想法。不還有句老話嘛,舉賢不避親,王巧珍完全符合要求,村裡人也沒得話說。
他把王巧珍的名字寫進推薦名單,還是把這次的競爭情況給她分析了一下。
「我先給你報上去,我和大隊長還算說得上話,咱村裡我有把握幫你拿到名額,但鄉里就懸了,全鄉三個名額,能被選上的概率太低。」
他怕王巧珍期望大,到時候失望也大,說道:「你心裡也不要抱太高的期望,你前天說紡織廠那名額不是已經定下來了嘛,讀個大學回來也是分配到廠裡工作,要是沒被推薦當工農兵大學生,你也不要失望,在廠裡好好幹,爭取轉正,以後分了房也是正兒八經的城裡人了。」
王巧珍知道她姑父這是知道上大學的事難成,先給她做心裡建設,她笑著道:「您幫我拿到村裡的名額就是給了我機會,這次競爭大我心裡有數的,鄉里那邊成不成的還得看我有沒有運道,我有個想法。」
說到這裡她壓低了聲音跟沈國忠打聽鄉革委會的情況。這次推薦上大學名額能拍板的人是誰?本人是個什麼脾性,家庭成員又是怎麼個情況?
沈國忠詫異:「你打聽這個是?」
王巧珍壓低聲問:「您說如果我拿紡織廠工人的名額來換,這事兒能不能成?」
工廠不好進,哪怕是個臨時工呢,那也是人人打破頭爭搶的,紡織廠那個名額,是她打聽到門路找對了人,拿自己在黑市掙了兩個多月攢下的所有積蓄謀來的。
二百八十塊,一個工人要養個小家的話,兩年才攢得下這家當,王巧珍也是夠拼,下了血本給自己砸了份工作。
這事兒除了沈瑤,她誰也沒說,畢竟這年頭腐敗可是大問題,擼職務批鬥再打成走資派,風險著實不小。
敢於冒險的人不多,可這世上到哪裡都不缺貪財的人,人性本就貪婪,不是環境能夠壓制得住的。
這份工作說起來三言兩語似乎來得很容易,事實上,找到這麼一個合適的人並且成功搭上線,王巧珍沒少費心思。
那廠子她還沒去報到,得在過幾天廠裡招工的時候再去走個流程,這也正是她的一個優勢,她找到工作這事根本沒跟誰透露過,除了姑姑家幾個人知道,連娘家人都還沒來得及通知,村裡這邊更是沒誰知道。
這時候如果把工作換給革委會領導的家人,神不知鬼不覺,一點不引人懷疑。現在要做的,就是跟她姑父打聽打聽,革委會一把手的秉性,以及他家裡有沒有這個需求。
沈國忠原本就不是什麼呆板迂腐的人,當初他自己也打著這樣的主意準備給閨女謀出路,後來是沈瑤爭氣,根本沒用他插手。
指節在桌面上輕扣了扣,頓住片刻後重重的敲了一下。
「你這事我看成。」
沈國忠當小隊長這麼些年,那位馬主任是什麼秉性,他多少還是摸得清楚的,囑咐王巧珍道:「工作的事你口風緊點,對誰也別說,也去和你姑姑說一聲。馬主任家裡情況我不太清楚,等我明天上午出去打聽打聽。」
王巧珍點頭,沈國忠想了又想,沒忍住問了聲:「這次大學招生,小徐怎麼想啊?」
能不能上不說,王巧珍來找他,半句沒提徐向東對這事的看法,沈國忠也替這小倆口著急,王雲芝平時沒少操心倆人會不會感情不好。
王巧珍笑笑,說:「還真不清楚,我們結婚前他們家不是一直喊他回城嘛,肯定是有路子回去的,上不上大學的也不一定在意,我就不替他操這份心了。」
沈國忠一聽就知道這小倆口怕是還不大好,雖是長輩,可他一個男人還真不好勸,到底是沒說什麼。
王巧珍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琢磨起拿到這次招生名額的概率有多大來。她一慣是相信成事在天,謀事在人,能花數月時間給自己弄到紡織廠名額,大半靠的瑤瑤那方子做的魚很不錯,讓她有了來錢快的路子。
另一大半就是籌謀和努力,所以說,人的運氣和努力缺了哪一樣都不行。
包括瑤瑤昨天放假回來通知她大學招生這回事,如果不是她告知,她在村裡聽到風聲恐怕得是很多天以後了,那時候鄉里的三個名額估計早就塵埃落定,不會有她什麼事。
王巧珍覺得,沈瑤真算得上是她的貴人。
賀時從大隊回來,先去找了沈國忠,雖說已經在沈家慶那邊打好招呼,可他是八小隊這邊的,這樣的事也不會越過沈國忠去。
沈國忠聽完後笑,拿出那本他寫推薦名額的材料翻給他看,第一頁就是賀時的,第二頁是王巧珍。
他說:「你這半年可沒少為村裡做事,忘了誰我也不能把你給忘了,一早就先給你寫上,就等著問你有沒有這想法呢?因為你之前兵也沒當,要在咱村裡幹出點成績,所以我不確定你有沒有去讀大學的意向。」
賀時:「有!」
當初那哪是想在農村扎根啊,他想扎根的地方是沈瑤在的地方,現在被沈國忠問到,臉上還有三分尷尬。
不過他皮厚,笑著說:「這不是在村裡做出點事了,再多的我也想不出還能為村裡人做點什麼,還是學識不夠,得去進修進修。」
這話要給賀家人聽到能不給面子直接笑出聲,賀時這讀書皮,說他學識不夠要去進修,誰能信啊,就他在學校裡,能趴著絕對不端正坐著的樣兒,老師講話大概是當催眠曲聽的,這麼勵志的賀時,怎麼可能是他們家的賀時?
賀家人是不會信的,可沈國忠信,沈家村的人都信,賀時同志多好啊,正直向上覺悟高,隨便拉個沈家村老百姓,不懂怎麼說好聽話的,也知道誇一聲那是個好知青。
沈國忠拍拍他肩膀:「那這材料我今天就遞到大隊去了,五個名額,你是穩的。」
沈瑤拿到了工農兵大學入學名額,賀時挺想跟沈國忠道聲喜的,可想到前段時間沈剛說的話,他還是閉了嘴。
他純粹是被徐向東那小子帶累得,沈國忠夫妻哪怕不知道他和沈瑤的事呢,也提醒沈瑤得避著他一些,這事還真不是沈剛站他一邊給他報信,沈剛那小子,是告訴他,想跟他姐處對象,那得他們家先見過他媽。
嗯,還有他爸,還問家裡有其它兄弟姐妹沒有,就差做問卷調查了,得確定當中沒有徐向東媽那樣的極品貨色,他才能具備資格。
總結一句:我們全家都對北京人有陰影!
賀時真是……
他太難了,他給張秀蘭坑慘了。
當時擼著沈剛那頭小短毛:「我跟你說,徐向東他媽真不能代表了我們北京人,真的!」
小屁孩兒才不聽這話,那人當然代表不了,但是那樣的人估計也不少,他姐是不能受這種欺負的。
所以,這種被下通碟式得到內幕消息後的賀時,這會兒連恭喜都不敢說,挺怕沈國忠聯繫到他和沈瑤身上。
搞定他媽之前,老丈人這邊可不能起火。
回了住處,徐向東在灶房裡正淘米洗菜,這貨現在不止田地裡的活會幹了,連灶房裡的活都很有眼色的自己學會了,洗洗涮涮都是他幹。
賀時想到剛才看到的那張王巧珍的推薦材料,走進灶房倚著門抱著手問:「這次的工農兵大學,你有想法沒?」
徐向東:……
「讀大學?我?」
簡直像聽到了天書,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賀時原就不是愛讀書的,徐向東這見天跟他混在一處的,也是差不多的性子。
事實上,那幾年人心惶惶,也沒有哪個老師真有心好好教書,學生們更多的精力用在揪誰斗誰揭發誰,做紅小兵搞串聯,十幾歲的毛孩子個個都想跟大人一樣幹出點大事來,也沒很多人真的用心在學業上。
賀時看他這神情,就猜到這是還什麼都不知道呢,是真想歎氣。
「我剛才在沈叔那裡看到王巧珍的推薦證明,你們倆現在到底怎麼個情況?」
徐向東愣住,王巧珍想讀大學,她,在他面前提都沒提起過。
他長長歎出一口氣,手上淘著的米也放了下來,問賀時身上有沒有煙。
賀時搖頭:「沒有。」
上個月聽村裡一個婦人追著她男人罵,一身煙味熏死個人,自己臭就算了,熏得整間屋子都臭……
煙味兒是臭的?他抽煙不多,回去後反反覆覆聞自己身上,沒什麼臭味啊。
懷疑是自己聞不著,生怕哪一天沈瑤也那麼嫌他,那之後這一個多月他都沒再沾煙,偶爾想抽就想想沈瑤,分散了注意力,戒煙也沒多難受。
他問:「你和王巧珍,關係還沒緩過來?」
徐向東搖頭:「沒,結婚那天可能鬧得太難看了,婚後她都不搭踩我。」
他是真沒臉說,他每天晚上是兩條凳子搭兩塊床板子睡覺的,王巧珍就有這麼絕,每天都拆一次床板,他強行粘上去她直接拿剪刀,說看到他犯噁心,讓保持距離。
狠,狠不過她,冷,冷不過她,又是自己理虧,他拿她是一點辦法沒有,結婚一個月愣是連衣角也沒沾著。
「你說女人的氣性怎麼這麼長呢,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消氣啊,你看我這一天天的這樣哄著,冰塊也該捂化了吧?」
賀時搖頭:「還能跟你結婚你就美吧,捂不暖就接著捂,說到底是你讓人受大委屈了。」
他們家要是弄出這樣的么蛾子,沈瑤離開都不帶回頭的,給他個眼角都欠奉。
又問徐向東怎麼打算,他道:「先看吧,全鄉才三個名額,哪裡那麼容易。」
賀時想想也是,沒再說什麼,下午得閒往市郵電局給他爸打電話,報了沈瑤能到北京上大學的喜訊。
「所以,您不用往江市來了,三月份瑤瑤就得去北京。」
六月底,中央批准了B大和Q大關於招生示點的請示報告這事他是知道的,第一批學生九月已經報到了,因為人數不多,且還包含了短訓班學員,年末還要再招一批。
當時聽到這消息,只是高興女兒高中畢業後能繼續接受大學教育,卻沒有再將這事和自己身邊的人聯繫上。
這會兒聽說沈瑤能上,得知是江市食品廠推薦的,不由問道:「你不是找了你邢叔叔幫的忙吧?」
賀時不樂意了:「你看低我家瑤瑤!」
這一急,平時自己在心裡唸唸叨叨的我家這兩字都出來了,把賀安民給酸的:「打住打住,就成你家的了?人家爹媽答應了嗎?」
賀時不自在的輕咳了咳,「還不是你和媽拖我後腿,我現在都不敢叫沈叔知道我喜歡他閨女。」
「我們瑤瑤可是憑實力拿的推薦,幾十號人競爭呢,民主投票,她得票九百多,比第二名遠遠高出六百票,工農兵大學招生的消息還是她回村告訴我的,他用得著我照拂啊?」
「不信你自己打聽打聽去。」老頭子忒沒眼光。
賀安民只聽這語氣就知道這臭小子腹誹他,不過,他記得那叫沈瑤的小姑娘九月才進的江市食品廠吧,這滿打滿算四個月啊,又是轉正又是提幹,這會兒連Q大和B大的名額都能拿到了,厲害啊。
想了想問賀時:「你怎麼個打算?人家都往北京來了,你還扎根農村呢?」
賀時笑了:「那自然是跟著的,鄉里有三個名額,村裡會推薦我,我有七八分把握。」
末了還是加了一句:「萬一運氣不佳,踩到那兩三分的背點子上,老頭子你伸伸手啊,丟人就丟人一回了,追媳婦不能耽誤。」
賀安民在辦公室笑出聲來了:「臭小子,你好不要臉啊,你怎麼是我兒子呢。」
賀時現在對著他爸臉皮是越來越耐磨:「你是我爸,跟你要什麼臉,臉有我追媳婦重要?掛了掛了。」
說著把電話扣下,賀安民聽著那電話被掛斷的嘟聲,自己都覺好笑。
「我家瑤瑤、我們瑤瑤……」
咦~
賀時這邊也笑,事實上,他哪裡會允許自己只有七八分把握呢,鄉革委會那位馬主任眼明心亮著呢,別說找他爸伸手,就是刑叔那邊他都犯不著去驚動,只消讓馬主任在他身上看到交好的價值,什麼都好說。
在他爸跟前說那些話,不過是因為他發現,沒事兒多在老頭面前秀秀恩愛,他爸對沈瑤的接受度就越來越高了。
要的是這個效果,讓老頭兒習慣習慣,瑤瑤就是他未來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