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相見
「雲芝嬸!」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就開口打斷了兩人的談話,生怕王雲芝下一刻點了頭沈瑤嗖一下就成別人家的媳婦了。
王雲芝聽到聲音才發現自家院門口有人,還是應該已經回北京了的賀時,她一下子就站起身往院子裡走,一邊問:「小賀呀,你這不是回北京了嗎?怎麼在這裡?」
賀時看王雲芝沒繼續剛才的話題,心裡一鬆。村裡除了徐向東和沈家人,其他人都以為他是回去探親,沒人知道他是回去當兵的,所以這會當著人他也沒細說,只道:「這個說來話長,我想找沈叔,他在家嗎?」
「這還真不在,有點事去市裡了,差不多下午就該回來了吧。」王雲芝看了看賀時手上拎著的包,問:「你這是剛下火車?吃飯了沒有?」
賀時還真沒吃飯,他一下火車就往回趕,根本沒顧上吃午飯,他看一眼跟在王雲芝後邊出來的老太太,眸子閃了閃,說道:「還真沒顧上吃飯,回住的地方發現東子不在,我當時把鑰匙給他了,現在也進不了門,嬸兒,我下午在你們家歇歇成嗎?」
賀時除了在談戀愛這事上經驗不足腦回路比較奇異,其它事上邊腦子向來轉得快,順著王雲芝話頭就準備今個下午忤在沈家了,提親這事,事成之前都由媒人悄悄問,不會嚷嚷得人盡皆知,就怕婚事不成對男女雙方有不好的影響,所以當著他這麼個外人,這倆人總不能繼續談沈瑤的親事,所以壓根兒還沒回過住處的賀時果斷甩鍋徐向東。
果然,王雲芝一聽這話,張口就留賀時在家吃午飯。
「那你就在嬸子家呆著,這功夫做飯也費事,我去給你煮碗麵條吃吧。」
賀時一臉感激的謝過,就見王雲芝跟那老太太道:「這事兒啊我記下了,成不成的家裡得商量一下,辛苦嬸子你跑這趟了,回頭我再給您回話。」
事實上王雲芝也好沈國忠也罷,夫妻倆誰都不捨得閨女早早的嫁人,給人做媳婦哪有在家當閨女自在,要擱在沈瑤病好之前,要有個還不錯的,本身沒不好的毛病又不嫌棄沈瑤,還是本村本小組的,王雲芝還真會動心,但現在她閨女好得很,且慢慢挑就是。
自然這話不好就這麼回,媒人面子上不好看,而且有賀時在她也不方便跟人細說沈瑤婚事,所以尋思晚上跟沈國忠說一說第二天再推了這事就成。
賀時不知道啊,他是即不知道沈國忠夫婦的打算,也不知道沈瑤的病一早就好了,村子裡是有點風聲,大家也還處在將信將疑階段就是,可就是這樣,賀時他除了到沈老太太家吃飯,也不跟村裡的七大姑八大姨打交道,根本無從得知。
一聽王雲芝這話,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往下落了一點點,拎著他的旅行包就進了沈家。
心裡盼著不成不成絕對不能成,反正他回來了,成也得給他攪和得不成才行。
再說沈國忠和沈瑤,在國營飯店點了菜坐下來等上菜的功夫,沈國忠心裡那激動才稍緩了緩,不是不激動了,而是終於能正常去思考了。想想自家閨女跟那趙廠長說話時自信又大方的模樣,還有那一看就像文化人的言談,那些繞得他發暈的月餅名字,一一問沈瑤:「你這哪學來的呀?」
沈瑤早想著有這麼一天的,想也不用想把出處推到了知青院,要不然她當初何必那麼慇勤往知青院跑呢。
「知青院裡聽知青們講故事學的,您是不知道,知青講故事可有意思,連動作帶比劃的很精彩,我聽著故事裡的人物那樣說話好聽就都記下了,剛才一到大場面,也不知道怎麼的自然而然就用出來了。」
「至於月餅,那些什麼金腿火腿是聽女知青提到過的,還有一些是我自己琢磨了一下瞎謅的,反正月餅都一個做法,換不同的餡兒還不是一回事,報一長串名字比較能唬得住人。」
沈國忠臉上笑得褶子要開花了,這一輩子呀,除了他閨女病好那一天,就沒有比今天這樣更叫他激動,讓他心情舒暢的日子了。
服務員喊3號桌的紅燒肉好了,沈國忠起身去端來,把那碗紅燒肉放在沈瑤碗邊,讓她邊吃,一邊還感慨:「爸看出來了,你往後比我出息,關鍵時候穩得住,膽大心細口才好,閨女啊,進城了好好幹,爭取轉成正式工,那以後就成城裡人了,那可是能捧一輩子的鐵飯碗,你退下了還能給子女頂職接班的。」
沈瑤點頭,轉正是肯定要努力轉正的,但是當一輩子工人?她從沒這麼想過,骨子裡的驕傲也不允許她自甘墮落到能安安生生做一輩子女工。
從穿越到這個世界,她一點點去適應一個農家女的生活,打豬草做飯也好,現在想辦法進食品廠做女工也罷,不過是形勢比人強,起點太低,不得不一步步往上走。
但沈瑤也足夠自信,憑上輩子十幾年閨閣所學,她也能在這個世界趟出條道來,不會永遠生活在底層。
沈國忠是完全信了沈瑤報的那些月餅是信口胡謅的話的,生怕她進了場以後露了底,跟沈瑤商量要不在明兒一早到食品站買點材料回去,在家先練練手。不是不知道在市裡買,只是市裡什麼物資的供應都極度緊缺,多少人天不亮就在食品站排著隊呢,開售不到半小時就能賣光,這都中午了,哪裡還買得到什麼。
沈瑤倒不怯,她原本就是會做的,但為了讓她爸放心,也是想著答應了給那門衛大伯帶月餅,想了想問沈國忠村裡誰家有梅乾菜、芝麻的,再到鄉里買點鮮肉,試做這三種月餅。
肉票之前賀時賣板栗餅時給換了一些,梅乾菜和芝麻在農村還真不難找,沈國忠拍胸脯就把這事給攬了下來,說下午地頭上一家家問過,八隊沒有就到其他小隊找去,一准給她找到食材,為了閨女順利當工人,沈隊長也是很拼了。
點的另一個素菜很快也好了,父女倆飽飽的吃了一頓,倒是很有默契的都朝著素菜那盤子下筷子,紅燒肉一人就吃了兩三塊,幾乎沒怎麼動,這是都惦記著給家裡人留。
沈國忠讓服務員給拿兩個袋子,連肉帶湯全倒進去捆好,小心的提著,就怕袋子叫人撞破了漏了。
父女倆回到沈家村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多,一進了自家院門,卻見到了一個想也想不到,怎麼也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賀時。
賀時在院子裡踱著步等了很久了,終於見到沈瑤的時候腳步忘了要邁動,有那麼一瞬是愣住的,他這四天朝思暮想的人兒,嬌嬌俏俏抬腳跨進院子裡來,盈著一身的喜悅,透著無盡的鮮活,看不出一點傷心難過的影子。
難道是對他的走一點也不在意嗎?賀時不知道該是失落好,還是慶幸好,只是不管怎樣,這些天無著無落的一顆心在這一剎那終於找到了歸屬,他太想她了,終於見到她時,身體裡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幸福。
只是這種幸福,在看到沈瑤看到他的那一刻,臉上原本的歡喜都消失殆盡時被一下子擊碎,沈瑤還是生氣了的,認清這一點,賀時半點喜悅都沒有,只有慌,一顆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小賀,你怎麼回來了?」沈國忠太驚訝,這該在北京的人,怎麼在這裡?
賀時的思緒被打斷,他醒過神,有些訕訕,沈瑤其實比沈國忠錯後一步進來,剛才他滿眼只有沈瑤,竟然把沈國忠給自動忽略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叫了聲沈叔,然後道:「我還是想在咱村裡繼續做知青,所以快到北京的時候又下車買票回來了。」
沈國忠詫異了,問道:「這是為什麼啊?不是一直想當兵嗎?」
他所瞭解到的賀時,別看平時懶懶散散,骨子裡是個真正的鐵血錚錚的漢子,絕對不會因為畏懼而退縮,所以他好奇,是什麼原因。
賀時下意識看向沈瑤,因為這裡有他不能失去的人。
沈瑤對上賀時眼裡的情意,別過頭跟沈國忠道:「爸,你們聊,我進屋休息了。」
沈國忠知她奔波一天也該累了,點了頭,沈瑤直接回自己屋裡去了,從始至終沒跟賀時說一句話,也對他為什麼回來毫無興趣,賀時心裡鈍鈍地疼,疼到呼吸都覺難過了,到了這一刻心裡的僥倖全部消失,沈瑤她已經這麼厭惡他了嗎,連看到他都不願意。
沈國忠招呼賀時到屋裡坐:「這院子裡太曬,你堂屋裡坐,我先把這菜拿進去一下。」
賀時跟著他進了屋,看著沈瑤緊閉的房門有些心神不屬。
沈國忠再出的時候,給自己和賀時都泡了杯茶,說道:「跟沈叔說說,怎麼想的,先不說當兵是你的夢想,你看看這村裡幾十號知青,誰不想回城啊,你怎麼還往回走?」
賀時有那麼一刻,真的有種衝動,直接告訴沈國忠,他喜歡沈瑤,不捨得離開沈家村,怕失去沈瑤,他想娶沈瑤。
可是看看沈瑤如今的態度,他不敢,怕她會更生氣,怕以沈國忠疼女兒的心,一旦把話都說破而沈瑤又擺明了不願意,他以後連這樣時不時上沈家來的機會都不會再有,對上沈瑤的事,他變得小心翼翼,他不敢賭。
所以,他用了一套從前自己很不齒的說辭,他說:「我對沈家村有些情感,來做了一回知青,毫無建樹就這麼回去了,感覺不是那麼回事。」
沈國忠忽然就笑了,好一會兒才說:「賀時呀,沈叔一直覺得你是個好小伙子,去部隊的話指定是個好兵,以後也會是個好軍官,倒不知道你還想做個好知青啊,沒瞧出來呀。」
話裡透著揶揄。
賀時聽得臉熱,確實,這話他自己都不能信,他對沈家村有哪門子感情,來了這裡以後又哪裡為這個村做過什麼,想到這裡竟然生出從前確實太不作為的想法來。
要在沈家村立足的話,還真不能跟從前那樣得過且過混日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以前確實不太懂事。」
這話倒是說得誠懇,在沈國忠看來,此時的賀時較之以前是成長了的,他拍了拍賀時的肩說:「那行,那就在這裡好好幹,家裡父母知道了嗎?不知道的話打個電話跟你爸媽說說你的想法,他們應該會高興的。」
賀時點了點頭,他爸高不高興他不清楚,他媽指定不會高興。
沈國忠看到堂屋裡賀時的包,問:「怎麼,還沒回住的地方?」
賀時還是把徐向東推出來做幌子,說:「剛才嬸子給我煮了點面吃,這會兒她上工去了,剛子的表哥表姐出去一會兒,估計馬上就回來了,我尋思著在您家院子裡坐一坐,等到吃晚飯東子總該回來了。」
沈國忠無所謂,因著沈剛的緣故他對賀時格外親厚些,指了沈剛的房間給賀時說道:「那成,我出門有點事,你在院子裡坐著也成,坐了幾天火車要是累,到剛子屋裡睡一覺也行,那小子一會兒放學了見到我不知道得有多開心。」
說著就要去地頭看看去,還得給沈瑤找芝麻和梅乾菜,剛要走想起前些天徐向東拎來的那些東西,說道:「還有,前幾天小徐拎過來兩旅行袋吃的,說是你交待給剛子的,你回來了正好,等會兒都拎回去吧,太精貴了。」
賀時沒想著徐向東主意那麼正,直接一次全拎過來,這下也不好說什麼,只得道:「那些東西別讓我拎回去了,都是我妹妹拎來的,我一個男的也不愛吃,給剛子正好。」
說完催沈國忠:「沈叔您忙去吧。」
沈國忠也確實沒時間多呆,說:「那我先走,地頭得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你在這裡也別不自在,到剛子屋裡歇一歇去。」
沈國忠一走,賀時站在堂屋猶豫了會兒,就去敲沈瑤的房門。
「沈瑤,你出來咱們談談行嗎?」
屋裡沒人應聲,賀時神色黯然,沈瑤進屋不過幾分鐘,哪裡就能睡著了,這是不肯理他。他站在屋外,說:「我知道你還沒睡,你生氣不願意見我嗎?我們之間有點誤會,咱們聊一聊好不好?」
說到最後一句,語調裡甚至帶了幾分軟軟的哀求。
沈瑤確實沒睡,卻並不想見他,也不想和他聊什麼。
賀時會回來,她心裡並不像面上表現得那麼平靜,看到他那一刻心跳也快了些許,尤其在她爸問他為什麼回來,他看向她時,沈瑤有一剎那覺得他是為了她回來的。
可她不敢那樣想了,高估過自己一次,被放棄過一次,哪裡還敢有那種一廂情願的想法。何況,他家裡人的態度很明確,是不是為她回來的都好,沈瑤為自己規劃的未來裡都已經將賀時這個人排除在外了。
她說:「賀知青,回去吧,你這樣站在我房門外,叫人看了徒生誤會。」
一聲賀知青讓賀時一顆心如墜冰窟,他面色微白,牙齒咬得頰肉滲出血也不知道疼。
他說:「沈瑤,我們本就……哪裡來的徒生誤會?」
那一句相互喜歡沒說出口,心密密實實的疼。
他的喜歡,她的心動,所有交集就這麼被她一句話全盤否認,怎麼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