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失落
次日早上,頭一天買的布料已經過水洗好曬乾,沈瑤看著那布料就琢磨起怎麼裁衣服來了,來這裡一段時間,也瞭解幾分這個時代了,數年前運動開始,破四舊連老祖宗的服飾也被視為舊,她看看自己身上找不出一點美感的衣服,不免為那些華衣美服歎一聲可惜。
雖是如此,這塊料子要做雅致了其實也不難,杏色本就素淨,雖是粗棉布,但大俗大雅本就相通,返璞歸真也是不錯的,原本做成交領最是好看,只是在這裡便是做這麼一件衣服也有很高風險,最終決定只比照交領上衣領型裁。
事實上就是我們現在的V領上衣,她心思靈巧,雖沒有其它布料搭配,也用那杏色棉布裁了兩寸寬的布條拼接衣領,袖子仿著時下人的衣服袖型裁剪做了八分長,還別說,這種衣服倒比她們那裡的省布料許多。
袖口同樣做拼接處理,只是做了兩對袖邊,一對寬兩寸,另一對寬四寸有餘,等王雲芝洗完衣服進來,她床邊那只箱面上已經都是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衣片了,把個王雲芝驚傻了。
「這,你怎麼就自己裁了……」嘴微張著,怕打擊了閨女,那一句裁壞了怎麼辦嚥下了沒說,緊走幾步過來看衣片。
主要是前後片和袖子,王雲芝拿在手上比劃比劃,又去扒拉那些小塊布片,「這,不太對呀。」
這時候的人大都買布自己做衣服,從大姑娘小媳婦到年邁的老太太都會剪裁縫衣,可王雲芝看著衣身倒是裁得好,領口挖得有些低了,只前片沒分左右片,這不是襯衫,還有那領子和袖子也看不明白。
她邊看邊問,沈瑤笑吟吟等她問完才接過那衣片拼接給她看,「套頭穿的,領子做了拼接,拼上就不低了,袖口也是,我想了想做了兩副袖邊拼接,短的這個夏天用,穿著大概這麼長。」
她說著拿手在小臂上比劃了一下,又指了另一套袖邊說:「等秋天換上這一對,正好到手腕這裡。」
王雲芝覺得真是長了見識,原來一件衣服這麼一做還能穿個兩季啊。她看看那袖子的長度問沈瑤,「這省倒是省了,你夏天穿著熱不熱啊?」
還是擔心閨女熱著,說道:「別為了省點布再把自己折騰壞了,衣服也不是只穿一年,穿幾年也不壞的。」
沈瑤想她從小到大都這麼穿,只是布料要好得太多,許多都是宮裡賞下的貢品。不過現如今沒有綾羅綢緞,換成了粗棉布。和王雲芝說:「我袖子做得寬鬆,棉布透氣不會熱的,倒是能防止手被曬黑。」
王雲芝聽著覺得還挺有道理的樣子,才想起從來沒教過沈瑤針線上的事,問:「你這裁剪哪裡學的啊?」
沈瑤指了指床上她的一件上衣,說:「從前經常看你裁,人雖然是糊塗的但多少也記下了一些,再比照我自己的衣服剪的。」
王雲芝想說你這膽也挺大,萬一要剪廢了不得心疼死,生產隊一年發給社員的布票有限,年齡大些的都六七年才添身衣服,布票緊著孩子,年輕人和結婚嫁娶時候用。
好在,她閨女聰明又手巧,想著十七歲了,是得學學做衣裳,不然往往後嫁人了一家人的衣服都做不出來。
這不是沒有,她們村裡就有這樣的,一種是懶,冬衣沒做出來大冬天穿單褲出門,還一種就是手笨,做的冬天大襖小得扣不上,最後那家男人拿稻草繩綁著衣服出門。
想到這問沈瑤:「那縫衣服你也試試?」
沈瑤點頭,煞有介事的拿了一塊小布頭說:「我自己先拿小布練練。」
把王雲芝給喜得,坐在床邊親自從穿針引線到兩三種針法一一教了沈瑤。然後看著她閨女一開始還有點手生,縫了幾十針後那針腳就又細密又勻稱了,好看得很,直覺得自己閨女太聰明,笑得眼尾皺紋都打了褶子。放心的讓她縫自己的衣服去,只是不許她在房裡做針線,說傷眼睛,叫搬張凳子坐到院子裡做。
賀時今天心情格外好,早早去鄉食品站買了肉回來,十點多的時候提著那肉往沈老太太家去,路過沈家院外習慣性往裡看了一眼,就看到沈瑤端正的坐在院子裡做針線。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做針線,他妹妹偶爾也會縫縫扣子什麼的,但他從來不知道,女孩子做針線的樣子這麼好看的,一時怔愣得連自己停住了腳步都沒察覺,恰好王雲芝從屋裡出來,看到賀時笑著招呼,「賀知青這是去哪,進來坐坐吧。」
這是鄉下人常用的一句打招呼的話,類似於你好,或是吃飯了嗎一類的。王雲芝這麼招呼,賀時還當真嗯了一聲一腳就邁了進來,挺好奇的湊過去看沈瑤在縫什麼,問王雲芝:「瑤瑤還會這個啊?」
沈瑤險些叫他一聲瑤瑤給嗆道,有點懵,叫誰瑤瑤呢,他們關係親近到他可以叫她瑤瑤的嗎?
沈瑤覺得賀時的臉皮厚度和自來熟都不是她能比的,她低著頭做針線,權當沒聽到那句瑤瑤,也就沒跟賀時打招呼。
她這樣也沒人覺得不禮貌,賀時知道她是小傻妞嘛,對他特別包容,至於王雲芝,則是以為她在裝傻。
王雲芝也不覺得賀時叫瑤瑤這樣的稱呼有什麼奇怪的,因為村裡人都這麼叫。從發現自家閨女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開始,她還沒地方分享呢,沈國忠去了菜地,沈剛也沒在家,這時候賀時撞了上來,還問到了這事,王雲芝那傾訴欲哪裡還擋得住。
她笑著道:「瑤瑤這第一回學做衣裳,她自己裁自己縫,我看著還成。大姑娘了是要學學針線上的手藝。」
這話說得挺謙虛含蓄的,只是語氣裡那種我家姑娘真棒的自豪勁遮都遮不住,一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滿足感。
偏賀時挺捧她的場,笑著誇:「瑤瑤是厲害,我妹妹和她差不多大,只會縫扣子。」
這話說得王雲芝越發眉開眼笑,好在還沒飄得繼續逮著自家閨女誇,笑著問賀時的妹妹多大了,是不是還在讀書一類的。
沈瑤覺得賀時這人可真神,跟她媽一個中年婦女竟然也挺聊得開。
王雲芝說了幾句話才看到賀時手上拎的肉,問道:「你這是要往我五嬸家送肉的吧?」
賀時點了點頭,王雲芝就急忙慌道:「我剛才都沒注意到,那得快點,這差不多做飯的點兒了。」
賀時:……
他其實還想再呆會兒,可是王雲芝這麼說他還真不好再呆了,笑著說是該過去了,和王雲芝別過就往外走,路過沈瑤時側眼看了看,小丫頭埋著頭做針線,眼風都沒給他一個,心裡尋思這丫頭太沒心沒肺了些,昨天還曉得跟他道謝,這才一晚上,就忘了他昨晚還救她一回來著。
賀時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不能跟個傻妞兒計較,把肉提到沈老太太家裡讓中午做著吃,狀似不經意的帶了句隊長對我挺照顧,請五奶奶做好了肉幫著給沈國忠家裡送些過去。
見老太太看著他,摸摸鼻子描補了一句:「我喜歡吃紅燒魚,要是能讓沈剛那小子幫忙撈條魚就最好不過了。」
所以,原本是要讓沈瑤那丫頭吃他的嘴軟,最後怎麼變成了他饞嘴用肉跟人換魚吃?
等中午沈老太太端了一小碗肉到沈家,把這情況一說,沈剛眼睛亮得呀,魚是吧,沒問題啊,拍著胸膛保證:「開學前我天天給他撈魚吃。」
沒有油水的魚哪有肉美味啊,這豪言壯語沒放完呢,叫沈國忠一把拍在後腦勺上,「臭小子,你還想天天跟人換肉吃啊!」
沈剛冤的,為自己辯白:「誰說的,我是說賀知青今天給了這一碗肉開學前我天天給他撈魚。」
他爸把他看成什麼人了都,太過份了,太信不過他人品了。事實上,沈剛這會兒特崇拜賀時,沒有這碗肉,要知道賀時想吃魚他也給撈。
沈國忠也沒真用力打他,笑著跟沈剛說道:「這還差不多,人家賀知青是會缺魚吃的人嗎,人那就是關照咱家呢,人要知好歹會感恩。」
轉而跟沈老太太說請她跟賀知青說聲謝謝。
所以說,賀時那點小動作在沈國忠眼皮子底下根本沒用,只是沈國忠沒往他自己閨女身上想,所以說,沈隊長大多時候很精明,唯獨男女方面的那點事情上他缺根弦。
倒不止他缺根弦,是沈家人誰也沒往這邊想,從前的沈瑤美則美矣,男孩子想欺負她的有,真心喜歡她的還真沒有,人都會有思維慣性,一時誰也沒往那頭想。
沈瑤沒覺得自家佔了人便宜,魚也挺好,多送幾回是一樣的,跟王雲芝商量把上回賀時給的那一斤肉票買肉煉油,這樣往後的菜都能有油水些,逮了魚也能紅燒著吃,比吃一頓紅燒肉要划算。
王雲芝也是這麼打算,說等油罐子裡的油差不多用完了再去買,省得放久了不好,也是因著沈瑤這話,王雲芝就跟沈剛承諾,今個要是撈的魚夠,晚上就給姐弟倆做紅燒魚,把沈剛聽得別提多美。
再說賀時,吃過午飯往回走的時候心想著這回要是碰上沈瑤,小丫頭總該給他個眼神了吧,嘴角一個勁往上翹,還沒到沈家院門前呢,腰板都挺直幾分,手插著口袋慢悠悠走著,哪料到了沈家院門往裡一瞟,沒見著沈瑤,只看到沈剛興頭頭的拎個畚箕出門,見了他可高興的喊,「賀知青,中午謝謝你的肉啊,我去給你撈魚去。」
賀時眼睛往沈家屋裡瞟了好幾眼,等他過了沈家院門也沒看到沈瑤,心裡這個失落,嗯嗯啊啊的瞎應沈剛幾句,狀似不經意問:「你今天撈魚沒帶上你姐啊?」
沈剛擺手,說:「我姐吃了飯有歇午覺的習慣,再說了這中午的太陽太曬了。」
賀時笑笑說是啊,心裡那失望別提了,倒是和他一起出來的徐向東,看他從沈老太太家出來,走這短短幾百米路臉上細微表情多精彩就想笑。
賀時還不太清楚自己情緒有多明顯,晚上來老太太家吃晚飯再路過沈家時,也沒見著沈瑤坐在院裡做針線了,心裡空落落的紅燒魚都吃得沒滋味,好容易吃完晚飯,經過沈家小院也只一個沈國忠坐在院裡納涼。
沈國忠對賀時格外熱情,招呼兩人進來坐坐,還喊著讓王雲芝泡兩杯茶出來。
賀時真坐下了,還拿了沈剛給撈的魚做話頭,說:「晚上吃著新鮮的河魚,還沒謝謝剛子呢,他在的吧?」
沈國忠提起自家小子就覺好笑,說道:「在屋裡教他姐認字呢,吃條魚算多大點事啊,又不費錢,小子費點力氣的事他願意得很,中午還放下豪言說開學前要天天給你撈魚吃,我看看他是不是做得到。」
賀時聽這姐弟倆個今天沒往知青院去心裡挺高興,說了這麼多回這丫頭終於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徐向東是坐不住的,略聊了幾句就自己去知青院了,只賀時坐在院子裡陪著沈國忠聊了半天,茶喝完一杯也沒見那姐弟兩個出來,他心裡那高興就變成微微的失落。
所以說,賀時最不喜歡愛讀書的人……
一個小傻妞兒這麼好學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