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厚道
沈瑤吃東西的樣子叫人看著很是賞心悅目,賀時從來不知道,看一個女孩子吃飯是件這麼愉悅的事情。
視線掃過沈瑤碗邊快速堆起的一小堆甲魚骨,垂眸掩了眼裡的笑意,優雅的動作竟然一點不影響吃肉的速度,怎麼辦到的?
很難想像沈家到底是怎麼教養她的,明明是個農村姑娘,還是個心智不足的,舉手投足卻自然而然流露出來優雅來,自然得像是刻進骨子裡那一種,讓人聯想起天生的貴族。
他夾了一筷子豆角送進嘴裡,很尋常的一道菜,味道卻是好,沈瑤媽媽的手藝當真不錯的。
沈國忠招呼幾人吃菜,因著宋晉誠坐得遠,就動手把離自家人近些的魚和宋晉誠那邊的青菜換了換,說:「手都伸長點,在這吃飯就別客氣,天氣熱菜也放不住的,晚上都吃完才好。」
說著又要去挪那盤團魚,賀時忙抬手壓了壓沈國忠的手,笑得客氣又熱情:「沈叔您坐著,我們都夾得到,而且這豆角您可別是給我換走了,嬸子這手藝沒得說,肉要燒好了不難,這豆角要炒出水準來不容易,我還真愛這一口。」
這話誇得清新自然,沈國忠信了,王雲芝也信了,剛才在灶屋裡還覺得這賀知青不著調的王雲芝,這會兒眉開眼笑,覺得小伙子人真不錯,嘴甜會說話。
沈國忠順著賀時的手笑著坐了回去,他疼自家孩子,看沈瑤沈剛安安靜靜埋頭苦吃呢,沈國忠眼角的笑紋都深了些,閨女明顯愛吃團魚,賀時攔了他也就不挪那盤團魚了。
所以說,賀時這一攔當真是攔進沈隊長心坎裡去了,滿分是一百分的話,他這一下就刷出了三分的好感度。
沈瑤不關心這個,她視線在宋晉城碗邊那盤魚肉上落了很短暫的一瞬,心裡小小遺憾。
紅燒魚啊,剛才只想著甲魚肉多刺少能快速解讒,這才一連吃了兩塊的呀,哪料到原本還能夠得著的紅燒魚嗖一下就飛遠了,她好久好久沒吃到滋味醇厚、味道鮮美的紅燒魚了,過了今天,她媽不曉得哪一天才捨得多用點油給她做紅燒的菜色。
從小受到的禮儀教育,筷子夠不著的菜是不能站起來夾的,那不符合大家閨秀的行事風範,當然,在家裡都有丫鬟布菜,不存在這問題,只偶爾在外宴飲注意些便罷。
心中頗為遺憾,早知道吃完一塊甲魚就該先夾塊魚肉的。她滿腦子惋惜沒吃到魚肉,自己都沒發現就一兩分鐘的功夫,眼睛已經往魚肉那瞟兩回了。
賀時看得忍俊不禁,莫名就猜出了她心中想法,一個小傻妞兒竟然這麼矜持,菜端遠了站起來夾就是啊,偏她眼裡滿滿都是戲,他夾了筷子青菜送入口中,覺得今晚不用吃別的,看這小傻妞就能下飯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愉悅到了,賀時今天格外有善心,好心情的準備幫那小傻妞一把。
他夾起自己面前的螺螄嘬了一口,然後挑了挑眉,讚不絕口的樣子,招呼宋晉誠道:「嬸子這螺螄炒得是一絕,又鮮又辣,宋知青,你試試。」
他這突如其來的關照叫宋晉誠愣了愣,實在是賀時平常太高冷,他啊了一聲,反應過來,說道:「那我是得嘗嘗。」
宋晉誠坐的位置不好夾,賀時順手就把那盤螺螄給他端了過去,端起盤子似乎才發現不好放,想了想把原本擺在中間一碗蛋湯往自己這邊挪了挪,把剛到宋晉誠面前還沒擺熱乎的魚往八仙桌正中間一放,把螺螄擺到了宋晉誠面前,笑著說:「嬸子今天燒這一桌菜可是為了招待你的,我和東子可不能喧賓奪主了,你嘗嘗看,這個下酒不錯。」
王雲芝聽這話覺得這賀知青不止嘴甜還挺懂禮數的,覺得之前錯怪他了,笑著說:「都別客氣,今天螺螄兩大盤,份量管夠。」
宋晉誠是上海人,其實並不太能吃辣,但是盛情難卻,笑著嘬了一個又嘬一個,然後就停不下口了,幾個螺螄就一口涼白開吃得剎不住癮。
沈瑤看到那盤魚兜兜轉轉了又到了她能夠著的地方了,抬眼對上賀時眼裡一抹愉悅的笑意,愣了愣,心裡冒出一個念頭,他該不會是幫她吧?可因為爬床那事,賀時對她挺討厭,怎麼會?
想不通的事她也不想了,只是意識到自己剛才饞魚肉的模樣可能挺明顯的,但那又怎樣,任誰面對和她一樣的情況,從小錦衣玉食吃慣了的,猛不丁跟發配邊疆似的過得這麼清苦那也得饞。
想通這點,她就不糾結了,夾一塊魚腹肉進了碗裡,就著紅薯飯吃得香。
她專注吃飯,沈國忠一邊喝酒一邊和三個知識青年講起了雙搶的重要性,種莊稼是要看農時的,過了農時你侍候得再經心也不會有收穫,所以七月中旬,田里的稻穀一熟就得馬上收割,趕在月尾之前把已經打好了的秧苗插下去。
「誤了農時,輕則減產,重則顆粒無收,都不是咱們能承受得起的,所以哪怕平時幹活不夠利落,在雙搶期間也都是拿出十二分力來的,關係著咱們能不能給國家交得上糧,自己隊裡的社員後邊大半年能不能有糧食吃,責任太重,輕忽不得。」
沈國忠說到這裡,特意看了看賀時和徐向東,囑咐道:「我也看出你們家境不錯,不靠那點工分吃飯,平時我也不管什麼,這雙搶期間你們還得跟隊裡社員一起搶收搶種,也就是半個月,年輕人沒什麼吃不得的苦,咬咬牙堅持一下。」
賀時今天本來就是打著瞭解雙搶情況的旗子來蹭飯的,這時自然是要應下的,他應了,徐向東也就跟著應了下來。
沈家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因著第二天最遲四點五十就得起床,趕著出五點的早工,沈國忠讓三個知青酒少喝些,多吃點飯早早回去休息。結果臨到走時,賀時掏了兩塊錢並一斤糧票、一斤肉票放到了桌上,說是他和徐向東晚上的伙食費。「你們能在河裡撈著魚,我就不給魚票了,換成肉票吧,這是我離家後吃得最舒服的一頓了,要多謝沈叔的招待。」
沈國忠哪裡肯收他那麼多錢票,沈家村幾十號知青,搭伙的行情他不是不知道,通常一個人一頓飯是兩毛錢和二兩糧票,他把那些錢票推回給賀時,說:「家裡糧不多,也沒給你們準備大米白面的精細飯食,吃的都是紅薯飯哪裡當得這麼多,魚那些也不是買的,都是河裡捉的,不費錢。」
賀時不容他推,說:「平時熬得厲害了我們就去國營飯店打頓牙祭,花的比這多了去了,算來是給我省錢了,沈叔你收下,往後我也不往國營飯店去,實在饞得慌了就帶上糧票買上肉,請嬸子幫著做點吃的改善改善。」
徐向東在旁邊看得完全巔覆了對賀時的認知,不得了,賀時居然會說這麼接地氣的話,厲害了!可能是看他今天表現不錯,賀時幫著把他那一份都一起給了,他自然幫著一起說話。
賀時這邊一給錢票,宋晉誠也掏了糧票出來,他已經沒有肉票了,就給了五毛錢和一張五兩的糧票,心裡也覺得賀時說得沒錯,吃得這麼好,給這些很是應該的,也跟著附和賀時的話。
推推搡搡的也不好看,到了這些錢票是收下了,沈國忠和賀時說:「下回想吃點什麼自己不會做,國營飯店別去了,偶爾買了過來叫你嬸子幫你燒好,就是別再給錢票了。」
賀時求之不得,客氣一番換得再到沈家蹭幾回飯,心裡覺得再好不過的。
等人都走遠了,沈國忠看看手上那疊錢票,錢還糧票還好說,那肉票確實不多得,一斤肉票啊,緊省點能買兩三回肉了,就是沈剛看著那張肉票都眼睛發亮了。
沈國忠拴了院門回到屋裡跟王雲芝說:「這賀知青原沒看出來,是個厚道的性子。」
王雲芝正帶著沈瑤收拾桌子呢,也點頭說是。「就吃這麼頓飯給這麼多錢票,推都推不開,難怪河那邊幾家人伸長脖子,盼賀知青和徐知青吃膩了老六家的飯菜換一家搭伙,不過聽說也沒給這麼多,跟其他知青原先搭伙的行情是一樣的,就是他挺喜歡買肉,不時的能漏一點給老六家幾個孩子吃。」
王雲芝誇歸誇,倒沒想過要沾這光,哪怕現在沈瑤明顯懂事了,已經不是那麼好騙了,她也沒想過讓男知青常往家裡來。
沈國忠聽了搖頭,說:「倒不是這個,晚上菜做得豐盛,他會多給點我能理解,只是你沒注意到?他這一頓飯就吃了幾個螺螄,團魚和紅燒魚一塊都沒沾,淨吃素菜了。」
他看了看自家一兒一女,說:「可能是想著咱家平時吃不到這樣的好東西,他少吃一塊就能讓咱家人多吃一塊,所以我說他厚道,收他這錢票都收得虧心。」
幫著收撿桌子的沈瑤,看一眼賀時坐的那個位置,還真是,除了幾個螺螄殼,一根骨頭和魚刺都沒有,這人,好像也不是那麼壞。
沈國忠和王雲芝說了幾句,轉而對沈剛道:「剛子明天早上也四點多起來,五點去出早工,你也十三歲了,平時沒什麼,雙搶這樣緊要的時候還是該去上工,不能叫社員們覺得咱們家搞特殊。」
沈剛頭點得雞琢米似的,問:「那打豬草餵豬怎麼辦?我姐一個人怎麼做得了那麼多事?」
沈國忠還沒說話,沈瑤就表示沒問題了,一趟不行就多去幾趟,家裡人都去田地裡幹最重的活計,她就這麼點事不能還嫌累。
沈剛說:「姐你別勉強,打一籃夠豬上午吃就成,等我下了早工幫你打一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