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念念, 你這麽快就放學了?」面向門口坐著的外公最先發現她的身影, 他一聲驚喜的聲音讓身旁正在和岑溪交談的外婆立馬看了過來。
「念念!」外婆站了起來, 一臉開心笑容地朝她走來:「我的乖寶寶, 快把書包放下讓外婆看看你有沒有又瘦了——」
「……你們怎麽來了?」岑念有些茫然。
茶几上擺著幾杯喝了一半的清茶和一盤切塊水果,看得出來他們已經在這裡坐了好一會。
「是你哥哥接我們來的。」外公爽朗地笑道:「他說你想我們了,順便接我們來看看你平時生活的地方。」
岑念看向岑溪, 他笑著說:「我帶外公外婆參觀了家裡的其他地方, 你的臥室還等著你回來親自開門。」
「家裡其他人……」
「放心吧,我和爸爸說過了,他讓我好好招待兩位老人。」岑溪笑道:「今晚家裡只有我們, 外公外婆來之前還買了龍蝦,晚上我們吃龍蝦宴。」
外婆親密地攔住她的肩膀,說:「走吧, 讓外婆看看我的乖孫女住在什麽地方。」
外公也站了起來,樂呵呵地朝她走來。
「……好。」岑念轉身走向對門。
她的門其實從來沒有反鎖過, 岑溪特意等著她回家後親自帶兩個老人進門應該是顧忌著她的感受。
他是個很細心體貼的人。
岑念打開房門, 讓兩位好奇的老人步入臥室,她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岑溪從身後走來。
「你要是願意,可以留他們在岑家住一晚,我讓大許收拾一間客房出來。」他輕聲說。
「……不必了。」岑念不想讓兩位老人看侯婉的臉色。
如果他們知道她在岑家的生活不如他們想像得那麽輕鬆, 一定會爲她擔心的。
岑念的念頭轉完,忽然發現自己對兩位老人的態度已經不是「原身的外公外婆」和「他們爲原身」擔心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對趙素芸也不再將她單純看作「原身的母親」。
趙素芸也是她的媽媽, 原身的外公外婆也是她的外公外婆。
「你們慢慢聊吧,不用在意時間,晚上我送兩位老人回去。」
岑溪點了點頭,轉身往自己臥室走去。
岑念抓住他的手。
「……謝謝你。」岑念低聲說。
因爲她的一句連自己都沒有放在心上的「我想家了」,岑溪第二天就將她的外公外婆請來了岑家陪她。
岑念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關心。
岑溪失笑,在她頭頂摸了摸。
「有事叫我。」
兩天後,岑念放學沒有去坐校車,而是在麵包店裡買了個麵包,坐在搖晃的公車上一邊觀察著窗外一邊小口咽下今晚的便餐。
半個小時後,她抵達了文辭雪的鋼琴教室。
教室在寫字樓高層,除了走出電梯的走廊上有個小小的白色門牌寫著「辭雪鋼琴教室」外,唯一能證明前方有個鋼琴教室的就是空中隱約傳來的鋼琴聲。
她走進教室的時候,意外看到了兩個熟面孔。
坐在鋼琴前正在彈奏的岑琰珠看到她,琴聲有短暫一滯,接著又恢復正常,趙珺琦坐在不遠處的沙發椅上,看到從門外出現的岑念,臉上表情從驚訝到惡毒再到冷漠,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
站在岑琰珠身後的文辭雪對她點了點頭,岑念沒有開口打擾岑琰珠的演奏,安靜走到一旁站定。
岑琰珠彈完後,起身將鋼琴讓給趙珺琦。
趙珺琦把譜架上岑琰珠剛剛彈奏過的肖邦所著降g大調圓舞曲曲譜放到第二本曲譜背後,看著第二本曲譜奏起了巴拉基列夫的《伊斯拉美》。
這首曲子是巴拉基列夫一生所創作品中最廣爲流傳的一首,同《鐘》的難度不分上下。
岑念雖然剛來不久,但她已經看出岑琰珠和趙珺琦兩人雖在一起上課,但她們接受的訓練各不相同,岑琰珠彈的肖邦圓舞曲注重感情的共鳴,對情感要求極高,而《伊斯拉美》則更對演奏者的體力和指法要求更高。
岑琰珠剛剛彈的那一曲圓舞曲十分動人,岑念必須承認,岑琰珠在鋼琴演奏中的情感表達遠勝過她。
她在上次的晚宴上不該選擇炫技類曲子,如果她選擇的是肖邦圓舞曲,根本不會有岑念後面出場的份。
長達近十分鐘的高强度演奏後,趙珺琦帶著她的琴譜離開了琴凳。
兩人都演奏完畢,文辭雪這才笑著對岑念開口:
「現在你上琴,先彈一首巴赫的平均律讓我看看你的狀態。」
「文老師,還是別讓她彈練習曲了吧。」趙珺琦冷笑著說:「人家在上次的晚宴上說得清清楚楚,練習曲不算什麽呢——我看啊,只有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才能滿足她這種大神了。」
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簡稱拉三。
有「世界最難鋼琴曲」之稱,難度極大,岑念曾聽一位皇家音樂學院的老師形容演奏一次「拉三」在體力上的付出等於「鏟十噸煤」。
趙珺琦看了眼岑念最多只能跨到九度的雙手,心裡有十足把握她即使能彈《鬼火》,也不可能彈下拉三。
文辭雪裝作沒有聽到她的挑撥,說:「這樣吧,你選一首你喜歡的曲子彈——你們可以下課了。」
被文辭雪宣告下課的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牢牢站在原地,文辭雪也沒管她們。
岑念坐上琴凳,望著黑白色的琴鍵慢慢地吸起一口氣。
「怎麽?你真要彈拉三嗎?」趙珺琦諷刺道。
「趙珺琦,你連聽衆的基本素質都喂狗了嗎?」岑琰珠冷冷地說。
「喲怎麽,你們還同仇敵愾起來了?」趙珺琦氣急反笑,譏諷地看著岑琰珠:「你和家裡的私生女做朋友,未免也太掉價了吧!」
文辭雪變了臉色,目光嚴厲地看著趙珺琦:「趙珺琦!不能保持安靜你就回家!」
趙珺琦見文辭雪動了怒,恨恨地瞪了岑念一眼,不敢說話了。
岑念無視圍繞著她發生的口角,神色平靜地將雙手放於琴鍵。
她開始了演奏。
趙珺琦一聽前調就變了臉色,岑念竟然在彈她剛剛彈的《伊斯拉美》!
《伊斯拉美》是巴拉基列夫根據亞美尼亞和高加索地區的回教民俗歌曲進行創作的産物,有濃鬱的□□風情,它的副標題爲「東方幻想曲」,可以說是趙珺琦最擅長的曲子。
岑琰珠擅長情感的抒發,她擅長力量和速度,《伊斯拉美》可以說是爲她量身定做的曲子,而岑念一坐下來就彈她剛彈過的《伊斯拉美》,這明顯就是對她□□裸的挑釁!
趙珺琦想發火又礙於文辭雪的存在,只能硬生生把怒氣往肚子裡吞。
整首《伊斯拉美》中,存在大量快速重複音及保持音、三度、大跳、雙手交替和弦、琶音、跳躍和弦等,當初她爲了彈下這一首曲子,苦練了整整兩個月才達到如今的程度。
就連現在,她每次彈《伊斯拉美》都要屏息凝視生怕出錯,而岑念呢?面無波瀾,還是那副讓她火冒三丈的輕鬆模樣。
岑念的一曲彈完後,文辭雪點了點頭:「這首曲子你練了多久?」
「36個小時。」
文辭雪對她過於精確的答案有些詫异,普通人都是大概回答練了多少天,多少個月,特意把自己練了多少個小時都清楚記下的,文辭雪還是頭回遇見。
「你的學習速度很快,基礎功也很扎實。」文辭雪笑著說:「你先坐下吧,我先給你說說今後的時間安排……」
「我通過你的考核了嗎?」岑念問。
「對。」
「你還沒有通過我的考核。」她說。
文辭雪一楞。
現在還有學生審核老師的說法了嗎?
「岑念!你別得寸進尺了!」趙珺琦怒聲說:「文老師是全國最好的鋼琴老師,你愛學不學,出了這道門你遇不到比文老師更好的老師!」
「珺琦——」文辭雪沉下臉。
「文老師!」趙珺琦一臉委屈。
「拜師的確不能馬虎,說吧,你想考核我什麽?」文辭雪看向岑念。
「我想聽你演奏一曲。」岑念說。
「沒問題。」文辭雪說:「你想讓我演奏哪一首?」
岑念想要揚長補短,她需要的不是李斯特那樣擅長高超技法的老師,而是肖邦一樣善於抒情的老師。
衆所皆知,肖邦是浪漫主義色彩最濃厚的音樂家之一,要論琴聲中的豐富情感,肖邦的曲子當仁不讓。
「肖邦第三奏鳴曲。」
這是她苦練多遍却依然無法完成情感的曲子。
文辭雪點了點頭,從鋼琴教室一旁的櫃子裡找了一會,找出一本琴譜回到鋼琴前。
岑念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演奏。
從宴會上回去後,她上網查了文辭雪的資料,國內最爲著名的鋼琴教育家兼演奏家,曾教出多名榮獲國際鋼琴最權威賽事阿布拉莫維奇國際青年音樂家比賽金獎的學生。
想要教她,起碼要有她母親的程度才行。
岑念研究過二十年前文辭雪參加阿布拉莫維奇國際青年音樂家比賽的視頻,和她母親比起來有天壤之別。
二十年過去後,她有不一樣的進步嗎?
文辭雪一曲第三奏鳴曲完畢,趙珺琦和岑琰珠都用力鼓起掌來。
她起身,笑著對聽衆致謝。
「現在,你的决定是什麽?」文辭雪笑著看向岑念。
岑念看著她,片刻後也笑了。
二十年過去,文辭雪已經成長爲了不亞於母親的鋼琴家。
她獲得了岑念的尊重。
「文老師。」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