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我馬上到。」
岑溪挂了電話,將球棍塞給一旁小童, 轉身就走。
「該你發球了, 你去哪兒?」岑筠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頭也不回。
岑筠連看著岑溪三步幷作兩步,飛快鑽上高爾夫球車,連岳尊去追都沒追上。
「他怎麽了?」岑筠連滿臉疑惑。
「不知道啊……接了個電話就這樣了。」岳尊兩手一攤,也是一臉疑惑:「難道是公司裡出事了?」
「公司裡出事了我不知道?」岑筠連一口反駁。
「那就不知道了。」岳尊雖然對岑溪沒有回頭等他的事有點不快, 但面對岑筠連,他還是給自己兄弟說了好話:「算了,岑叔。岑溪您還不知道嗎?他肯定不會胡來的,讓他去吧。」
岑筠連握著球棍,在空中劃拉了兩下, 嘀咕道:「我懷疑他談戀愛了, 最近神秘兮兮的……這臭小子,談戀愛了也不告訴老子。」
「小溪戀愛了?」岳秋洋走了過來,他打出了汗,把搭在肩上的針織衫解下遞給一邊小童,說:「這事兒岳尊最清楚, 讓他給你說說。」
岳尊頭回聽到岑溪的「戀愛說」,也是一頭霧水:「我沒聽說過, 岑叔,您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
「能從哪兒聽來的, 我自個看的!」岑筠連說:「我看他最近手機用得勤, 還能對著手機看著看著就笑了……看見他我就想起我年輕時戀愛的模樣!」
岳秋洋在心裡默默說, 你年輕時談戀愛可不是這樣。
心裡怎麽想的不提,他嘴上還是說:「既然岳尊說沒有,那就是沒有吧,你對小溪管得鬆,他沒道理戀愛了不告訴你。你要是心急找兒媳,岳寧媽媽那裡有不少人選,她們啊,閒著沒事就愛給人牽紅綫。」
岳寧聽到自己名字,趕忙附和一句:「是啊,我媽已經撮合好幾對了,您要是有意思,事情肯定能成,自岑溪回國以來,不知多少好人家向我們打聽過岑溪的消息呢。」
「有意思!你們回去就幫我物色看看有沒有合適女孩,家世清白就行。我這兒子老大不小了,從來沒聽說過花邊緋聞……我這愁的啊……」岑筠連眉頭緊皺。
「這有什麽愁的?」岳秋洋笑道:「男孩兒成家晚也沒什麽。」
岑筠連看了眼岳尊又飛快挪開了眼神,沒接這句話。
他怎麽好意思說,懷疑自己兒子是個彎的,在痴戀你家小兒子?
岑筠連這個懷疑有理有據,他兒子平日生活裡接觸得最多的就是岳尊了,哪有這個年紀的正常男人對女人毫無興趣,天天和兄弟混在一起的道理?
岑溪回國前,岑筠連老擔心岳尊這個花花公子帶壞他兒子。
岑溪回國後,他現在是生怕岳尊帶不壞他兒子!
他們老岑家就這一個種,後繼無人可怎麽辦喲,岑筠連還沒有心胸寬廣到願意讓這「岑氏集團」更名的地步,更不想再收養一個沒血緣的兒子。
也許是人老了,從前總對岳秋洋誇口「男孩兒嘛,玩到四十歲再結婚我也不會說什麽」的岑筠連,迫切地希望見到自己的兒媳和孫子。
畢竟,翻過年,他也就是年過半百的人了。
「這事我會放在心上,你放心吧。既然小溪走了,你來代他發這一球。」
岳秋洋的一句話讓球場上的話題重歸正軌,沒有人再追究岑溪的突然離去是去了哪裡。
……
岑溪大步邁進彩虹中心的時候,正好遇上徐虹等人把一張擔架搬上商務車後座。
那個他上次來還一起玩了游戲的小粉紅安安靜靜躺在擔架上,像是睡著了一樣。
徐虹看見他,走了過來。
「我們要把她送到鄉下她媽媽那裡。」徐虹說:「孩子們只知道小粉紅回家了。」
對於徐虹隱晦的提醒,岑溪點了點頭。
「你妹妹在大活動室裡,你去看看吧。」她頓了頓,說:「她很堅强……我很欽佩她,真的。但是……她才那麽小,我擅作主張把你叫過來,是因爲她不需要那麽堅强,至少你在的時候,不需要。」
徐虹說完,轉身上了商務車。
岑溪走進彩虹中心。
留在這裡的孩子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一如既往地天真玩耍著。
有些還記得他的魔術,親切地圍了過來,「哥哥」、「哥哥」地叫個不停。
「好了,我來陪你們玩,別纏著哥哥。」沈蓮紅著眼睛從小粉紅臥室走出,帶走了天真無邪的孩子們。
岑溪得以走到大活動門前。
就在前不久,他還在這裡送了她一朵白薔薇。
現在花瓶裡的花空了,天空中也沒了暖陽,少女坐在籠罩著陰雲的窗前,一遍又一遍地彈奏著《小星星》。
寒風從洞開的窗戶裡吹進,奶油白的窗紗高高揚起,半遮半掩著少女殊麗動人的側臉。
她坐在飛舞的窗紗後,垂著眼眸,神色平靜,周身像是籠著一層孤獨而寂寥的濛濛光影。
岑溪走了上去,將坐在琴凳上的少女輕輕擁入懷中。
琴聲停了,她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我不需要安慰。」她冷聲說。
像是尊嚴和威信被觸犯的小獸,虛張聲勢地維護著自己的强大假像。
「……是我需要,我想抱著。」他說。
姿勢的原因,她的左耳就貼在他的胸膛。
岑念聽見了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一聲一聲,漸漸敲碎凍結的冰面。
難以言喻的悲痛從冰下瞬間涌出,衝刷著她的四肢百骸,撕扯著她明明已經凝結成冰的心臟。
她沉默半晌,啞聲說了一句:「……那你抱緊一點。」
岑溪用力一些,漸漸感覺到懷中的身體開始顫抖。
他說:「……念念,這不是你的錯。」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看見母親了無生氣地倒在血泊裡的那個自己。
他既像是在安慰少女,又像是在對從前的那個他說——
「……不是你的錯。」
岑念抓皺了他筆挺的西服外套,可是她已經無暇關注,她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緊緊不放,說:「我答應了她,等她病好後就教她彈《小星星》……我答應過……」
她只是想叙述自己的不講誠信。
可是到最後,她竟不由自主地哽咽了。
一旦開始軟弱,理智就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和情緒的閥門。
「從前我就什麽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死亡來臨,這一次,我還是什麽都沒有做不到……」
岑溪對她說的話有一瞬疑惑,但也只是短短一瞬。
她聲音裡的哭腔越來越明顯,直到她什麽也說不下去,不得不咬住嘴唇,死死忍住失去控制的哭聲。
他爲此心痛難忍。
岑溪輕輕撫摸她的腦後黑髮,說:「你已經做了狠多,你盡了全力,小粉紅一定也很感謝你。」
「我能做的太少……太少了……」
她用力搖了搖頭,大顆大顆的泪水從悲傷欲絕的眼眶中飛落。
泪水劃過她白淨的臉龐,劃過她尖尖的下巴,最後浸進了岑溪心口裡。
他多麽希望,能代她痛苦,代她流泪,將世上一切傷痛都擋在他爲她所築的溫室外。
可是她那麽勇敢,不畏離別和傷痛,正視每一份傷痕,幷從傷痕中堅强成長,他捨不得,捨不得禁錮她的脚步。
即使有朝一日,她可能走出他的世界。
她遠比他强大,她永遠直視前方,堅强正直、不畏風雨地向前而行,她的心靈如此强大,却又能體恤弱者的無力和悲傷,爲他們難過,爲他們流泪。
她如此强大,又如此溫柔,她的靈魂是世間罕有,絕世珍寶,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和這個靈魂相媲美的珍寶。
他啞聲說:「……傻念念,你已經做得比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還要多了。」
她蜷縮在他懷中,泣不成聲,把他的心也哭成碎片。
「這只是暫時的離別,小粉紅下輩子會有健康的身體,愛她如命的父母……你們還會在某個地方相遇,相識……」
他抱著她顫抖的身體,柔聲說道:
「這不是終結,而是開始……相信哥哥好嗎?」
他的話仿佛帶有魔力,奇迹般地撫慰了她顫動的心靈。
她用力閉上眼,想要擠盡剩下的泪水。
在飛散著光斑的視野中,她放任了自己的情感,不理智也好,不冷靜也好,此時此刻的她,只想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裡軟弱一次。
一次就好,一會就好。
哭過以後,她還是那個堅不可摧,面對任何難題都能迎難而上的岑念。
冷靜留給世界。
軟弱留給這個懷抱。
只要一會就好。
……
十二月來了,冬天也就來了。
在十二月的第一個周末裡,她在文辭雪的陪伴下乘飛機抵達千里之外的德國,爲的是在海伯特國際青少年鋼琴比賽上嶄露頭角。
岑念沒有辜負文辭雪的期待,在寬闊亮堂的高臺上奏出一曲動人心弦、敲動心靈的協奏曲。
台下掌聲雷動,評委們紛紛起身鼓掌,岑念彎腰致謝,心中却像是空了一塊。
上輩子的她沒有機會參加鋼琴比賽就纏綿病榻。
現在,她實現了上輩子的最後一個心願,作爲亞洲首屈一指大財閥的繼承人真正死去了。
這輩子,她要開始屬岑念的新生。
當她拿著金獎從領獎臺走下後,她對文辭雪說的第一句話是:
「這是我最後一次參加鋼琴競賽。」
文辭雪震驚得瞪大雙眼,情緒失控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抓得她生疼,她却依舊面不改色。
「你在鋼琴上有著遠超常人的天賦!我從沒見過你這麽天資聰慧的學生,你甚至比你姐姐的天賦更强!究竟是爲什麽,你要捨弃這條路?!」
岑念說:「我要做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黑髮雪膚,容貌殊麗的少女背脊筆直,緩緩說道:
「我要改變世界。」
文辭雪呆住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少女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樣天真、狂妄、讓人無話可說的話。
少女看著她,神色平靜無波。
她輕聲但堅定地說:「你不信也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會改變這個世界。」
她找到了,非她不可的道路。
……
兩天後,岑念第一次在沒有邀約的情况下入文華山。
誰也不知道她在書房裡和湯老說了什麽。
江世杰只知道,門開以後,他多了個還有幾天才滿十七歲的小師妹。
湯老的舉動無异於將一枚石子投入風平浪靜的湖面,這個圈子裡已經很久沒有大事發生了。
即使湯老收關門徒弟的消息沒有見報,但石子引發的波瀾依然在這個圈子裡悄無聲息地擴散,江世杰知道,這一次,怕是有段時間都平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