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挂斷電話後,岑念忽然想起自己少問了一句「那你在哪裡吃晚飯?」
「念念, 電話打完沒有?快來吃飯呀!」外婆在餐廳喊道。
岑念在手機上飛快輸入一句「你也不要餓肚子」發給岑溪。
「來了。」
她收起手機, 快步走向餐廳。
晚餐還算愉快, 最後岑念還幫著外婆把碗筷給收了,她想幫忙洗碗,却被二老不留情地推出了門。
「我們還能幹呢,等以後不能幹了你想不伺候也不行!飯也吃過了, 耽擱你這麽長時間,快回去該學習學習,該睡覺睡覺!」外婆把一大袋子水果塞進岑念手裡,又對侯予晟叮囑道:「夜裡黑,開車一定要小心啊!」
「您放心。」侯予晟笑道。
二老站在門邊目送岑念, 直到她走進電梯, 才聽到身後傳來的關門聲。
「給我吧,我幫你提。」侯予晟朝她伸出手。
「不用了。」她說。
「我幫你提吧。」侯予晟無奈地說:「等下車了你想提多久提多久。」
「沒關係。」岑念說。
電梯門開後,侯予晟明白她爲什麽說沒關係了。
光綫晦暗不明的樓道口,岑溪側身看著手機,幽幽的光綫打在他臉上, 越發顯得他輪廓分明。
身旁的岑念毫不猶豫快步走向他。@無限好文,盡在晋江文學城
侯予晟看著岑念的背影, 不由感到好笑又有一絲心驚。
能讓拒人千里的岑念喊出這麽一聲親昵的「哥哥」,他這個外甥可真是不由小覷。
岑溪自然地接過岑念手中的水果, 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望著自己, 笑了笑:「……侯老師也是好閒心。」
侯予晟總覺得這「侯老師」三個字裡還帶了點嘲笑,但是他也沒有證據指出,只能跟著露出微笑。
「外甥女爭光,二老想爲她慶祝,我也只是沾光蹭了個飯,要是知道你今晚有空,我就邀請你一起來吃飯了。」
「算了吧,你也是個蹭飯的,要怎麽邀請我?」岑溪似笑非笑,說:「下次我還是直接向二老申請,要張長期飯卡好隨時陪念念吃飯。」
蹭飯是他自己說出來的,但岑溪的嘴皮子裡說出來,偏偏讓他有種自己不是蹭飯,是討飯的感覺。
他狐疑地看著岑溪,總覺得今晚的他格外針鋒相對。
「你要去哪兒?順路我就送你。」
岑溪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侯予晟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戴了許久的腕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已經有些褪色的紅繩。
「……不用了,我開了車來。」侯予晟說:「下次見。」
岑溪神色散漫,挑了挑嘴角:「回見。」
岑念朝他看了一眼,神色客氣疏離,即使不和岑溪對比也能一眼看出親疏遠近。
她說:「再見。」
兩人離去後,侯予晟在樓道裡站了一會,决定臨時改變下一個目的地。
說起來,他好像有一段時間沒和他真正的外甥女聯絡感情了。
……
駕駛平穩的布加迪威龍車上,岑溪握著方向盤,忽然問出一句:「你聽過猴子撈月的故事嗎?」
這是一個家喻戶曉的故事,就算是三歲小兒也應該聽過,她一時摸不清他問這個問題的真實意義。
她從飛逝的街景上收回目光,看向他:「聽過。」
她等著岑溪繼續說話,然而他只是笑了笑,不再言語。
他不說,不代表她自己想不出來,岑念只是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故事就隱約明白了什麽。
猴子撈月講的是五百隻試圖撈出水中月的猴子一齊墜入井中的悲劇故事。
當五百隻猴子墜落後,填滿了井底,水中月自然也一幷消亡。
正巧,她今晚和一個姓候的人吃了晚飯,正巧,這個姓候的人又和岳姓的人交好——哪有這麽多正好?
原著的故事裡,侯予晟被逐出政治中心,侯婉被逐出岑家,岳家一干人也鋃鐺入獄,正好對應了這個悲劇故事裡的水中月消亡,猴子全滅的結局。
他是在用這個故事警告她,岳家和侯家終會滅亡,讓她離他們遠點嗎?
她看了一眼開車的岑溪,他目不斜視、神色平常,仿佛剛剛問出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隨口一問。
可是岑念知道,他從不會無的放矢。
將疑問默默放在心裡,岑念轉頭恰好看見一個熱鬧非凡、人來人往的街口。
「那裡怎麽這麽熱鬧?」
岑溪看了一眼,說:「海螺街的夜市出口,要去逛逛嗎?」
岑念點頭。
岑溪就近找了個位置,然後和她步行回了夜市街口。
不知爲何,岑念感覺今天接受的路人注目比往常更多,不少人都像認識她一樣,在不遠處對她指指點點。
她從表情上看,推測他們沒有惡意後也就無視了。
岑念和岑溪幷肩步行在喧鬧的夜市街道上,兩旁都是賣小吃餐飲和水果、小物件的攤販。
在路過一個現場製作糖葫蘆的攤位時,岑念忍不住停下脚步觀看。
小販的手很巧,岑念看著他熟練地把一整顆山楂對半切開,去掉核兒,再放上糯米夾緊,拈起一戳黑芝麻瀟灑灑上,最後再裹上一層甜甜蜜蜜的糖漿,不多一會,一串糯米糖葫蘆就給做好了。
不知消失去哪裡的岑溪在這時走回,遞給她一杯鮮榨的橙汁,對小販說:「就要這根糖葫蘆。」
「我不……」
「看了那麽久,捨得就這麽走了?」岑溪笑道。
「……」
岑念被他說動,接過了小販遞來的紅彤彤糖串。
她小心地咬上一口,山楂脆脆的,裡面的糯米又軟軟糯糯,小小一口,甜蜜醉人的清甜就在她口中彌漫開來。
岑溪笑著,目光溫柔地看著試探地咬下一口糖葫蘆的岑念:「好吃嗎?」
岑念點了兩次頭:「好吃。」
「想吃下次再帶你來吃。」
不知爲何,聚集在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了,還有人舉著手機在對著他們拍攝。
岑念皺起眉頭,問:「他們在拍什麽?」
「你參加七校聯賽的視頻被傳到了網上,今天就這樣吧,下次我再帶你來好好逛。」岑溪對她伸出手:「人多,別走散了。」
岑念牽住他的手,任他拉著她在人群中前行。
兩人走過的地方,人們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往街口走的時候,岑念看見路旁有兩位銀髮蒼蒼的老婆婆正坐在臺階上分享糖果。
其中一人不住把口袋裡的糖果抓給另一人,雙手捧糖的那個不住說著謝謝姐姐,皺皺巴巴的臉上都是開心的笑容。
岑念不知怎麽想的,她踮脚舉起手中糖葫蘆凑近岑溪嘴邊。
手中的糖葫蘆隻吃了一顆,岑溪那雙彎彎帶笑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低頭咬走了竹簽上的第二顆糖葫蘆。
身後響起一片抽氣聲,不知是誰在瘋狂說:「我可以!我可以!哥哥妹妹我都可以!」
岑溪牽著她的手,快步走出了夜市街
。
兩人往停車處走的時候,身後已經沒有跟著的路人了。
昏黃的路燈照在岑念身上,她烏黑清澈的眼眸裡閃爍著比路燈更明亮,更乾淨的光彩。
岑溪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說:「有這麽開心嗎?」
岑念沒有說話,只是抬頭對他一笑。
現在是十月的金秋,她的笑却令周遭吹起春風。
這縷春風刮過他的心間,擾亂了他胸腔裡的心跳。
好在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岑念一無所察,問:「視頻在哪裡?」
岑溪拿出手機,點開岳尊發給他的鏈接遞給她。
距離他看的時候,這條微博的轉發數和評論數又翻了幾番,評論裡繼他們四人外,又新曝光了侯婉的照片。
侯婉一臉激動地搓麻將的照片,仔細觀察口型,那似乎還是一個「糊」字。
岑念好奇地點進被頂上熱評的侯婉照片評論,發現網友們口風一致,點贊數最高,排在最上面的一條評論是:
「一家五口,侯婉最醜。」
她想像著侯婉看到評論時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
……
岑琰珠走出鋼琴教室後,看見等在樓下的侯予晟,臉上一喜,快步走了過去:「舅舅!你怎麽想起來接我啦?」
侯予晟笑著接過她的書包:「路過這裡時想到我的外甥女還在辛苦學琴,怎麽能不停下接她一程呢?」
岑琰珠撇了撇嘴,說:「還是舅舅對我好,哥哥就從來不管我。」
「岑溪啊,我剛剛才見著他呢。」
岑琰珠一臉疑惑:「你去公司了?」
「我從京大附中過來,看見岑溪把念念接走了。」
岑琰珠臉色有些不好看。
侯予晟替她開門送她上車後,也坐進了駕駛席。
他狀若無意地問:「岑溪和岑念的感情私下的感情應該也不錯吧,我很少看見岑溪主動關心一個人。」
「……可能是吧。」岑琰珠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
「最近舅舅忙,沒顧上你們,家裡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無非就是爸媽吵吵架——兩三天就來一次,我巴不得他們離婚算了。」岑琰珠說完,沉默許久,喃喃自語:「他要是不愛媽,爲什麽當初要和媽結婚?」
侯予晟笑著說:「你還小,不明白。」
「……我希望我永遠也沒有明白的機會。」
岑琰珠望向窗外。
她從四歲開始就追在岳尊身後,從十二歲開始就意識到心中的那股情感叫做喜歡,她一直追逐著岳尊的身影,堅信岳尊有一天會喜歡上她。
她和許多無知又自信的女人一樣,相信她可以用愛來讓一個浪子回頭。
她堅信自己是不一樣的。
她愛的不是岳尊的錢,更不是他俊美的容貌,她愛的是他單純的性格。若是她公開說她愛的是岳尊的「單純」,恐怕有無數人會忍不住發笑,可是她不會生氣,反而會因此感到開心,那是因爲他們不懂他,而她懂他。
所以她堅信自己是特殊的,只有她看到他好的一面,理應也只有她才配獲得他的愛。
她爲他做了那麽多,將一顆心都撲在他身上,她自認沒有別人比她更瞭解他,更看見他身上閃光的一面,但他却喜歡上了一個突然出現的角色。這個人還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這是對她的羞辱。
這羞辱和岑念無關,是岳尊給她的。
她的愛慕、理解、欣賞,在岳尊眼裡,比不上一張對他不屑一顧的美麗皮囊。
離開鋼琴教室時,文辭雪老師說的話在她耳畔再次響起:
「琰珠,你妹妹在鋼琴上非常有天賦,老師希望你勸勸她,讓她專心到鋼琴上來,文化課適當即可,只要她按照現在的進步速度走下去,別說海伯特海伯特國際青少年鋼琴比賽的冠軍了,就是阿布拉莫維奇國際青年音樂家比賽的金獎也可以一爭。」
她聽到這番話時,第一感覺不是嫉恨,竟然是恍惚。
因爲她也曾聽過類似的話,很多年前,很多很多年前,文辭雪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在文辭雪的所有學生中,她一直都是最優秀的,候家是老牌的音樂世家,出過不少音樂家,然而她的外公和母親都沒有繼承到候家的音樂基因,侯家也就落敗了。
直到她出現。
她承載了整個侯家的希望,她熱愛鋼琴,然而當她努力後却發現再也無法寸進的時候,這種期待和熱愛成了她肩上沉重的枷鎖。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喜歡上了岳尊,他的灑脫、不羈、肆無忌憚都是讓她尊敬羡慕的特質、岳尊就像是一顆百憂解,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被逗得開心不已,其他煩心事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是百憂解,所以會成癮。
她將他當成逃避的港灣,逃掉了壓力,也逃掉了榮譽。
曾經的鋼琴小天才,泯然衆人矣,就連她自己,都快忘了也曾榮光加身。
「……岳家,是不是打算讓岳尊哥哥和岑念聯姻?」她開口。
侯予晟看了她一眼,正在思量如何委婉含蓄地回答,她先笑了一聲。
「算了。」嘲諷的笑在她嘴角一閃即逝,她說:「我不想知道。」
眼中只有父親的母親,眼中只有兒子的父親,眼中只有另一個妹妹的哥哥,她愛却不愛她的心上人——
除了銀行卡上冷冰冰的數字,她真正握在手裡的,還有什麽?
「舅舅……」她的眼中染上一抹迷茫:「你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
侯予晟望著前方寬闊的大路,笑著說:「好像沒有呢。」
「……我真傻,竟然會問你這個問題。」
「傻瓜,等你滿了二十再來爲愛傷情吧。」侯予晟無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