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原本已經半知半解的真相因爲傅顯忽然將岳秋洋拉入局而變得再次樸素迷離起來。
說得好好的,怎麽又提起岳秋洋?
岑筠連和岳秋洋是認識了數十年的摯友, 別說現實裡他們和和氣氣, 就是在原著裡他們也一直同進同退, 岑筠連車禍身亡後,唯一多方施壓督促警方破案的就是岳秋洋了。
按理說來,他們應該沒有仇怨的。
岑念只覺得有一團亂綫頭擺在面前,理不清也剪不斷, 連她一直以來引以爲傲的大腦都快因此宕機。
她對人心,果然一竅不通。
「……靜遠那塊地皮歸你。」岑筠連說。
出乎岑念意料,岑筠連居然默許了將禍水引向岳秋洋的詭計。
他話音剛落,岑念的心口就傳來一陣劇痛,她從未有過這樣的痛意!
憤怒、不可置信、悲痛……種種强烈的感情一起從她胸口爆發, 岑念身體一晃, 靠倚在墻上才不至於跌倒。
這是怎麽回事?!
岑念目不轉睛地看著岑筠連,她不知道這憤怒和悲痛從何而來,却清楚知道是因岑筠連而起。
她的情感不由她意,就連她的眼睛也不受控制地盯著岑筠連。
「岑董真大方,一出口就是一塊地皮, 還是價值最低那塊!要知道沒你橫插一脚,原本四塊地皮都是我的!」傅顯怒聲說。
「你技不如人, 就算沒我,月桂園和瑞大也不可能任你獨吞四塊具有戰略意義的地皮!」岑筠連冷笑。
「靜遠歸你, 其他三塊歸我。」傅顯說。
「靜遠和臨溪橋那片歸你, 其他兩塊歸我。」岑筠連沉下臉, 目光陰狠:「這是我的底綫,還不知足就馬上滾出我的視綫!」
「你不怕我告訴林家人?」
「隨你,他們再金貴也不值幾十億。」岑筠連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等等!」傅顯在身後叫住他:「臨溪橋和桂義歸我。」
岑筠連頓了頓,轉身拿走傅顯手中的隨身碟後往靈堂方向走去:
「成交。」
岑念捂住胸口,薄薄的一層血肉下,仿佛有一把刀正在將她的心臟千刀萬剮。
她痛得連呼吸都開始困難。
傅顯露著陰冷的笑容,望著岑筠連的背影,一直到他完全走進人聲鼎沸的靈堂後,傅顯才轉身走出後門。
不過邁出一步,傅顯就猛地刹住了脚步:
「……岑夫人?」
難道——
岑念忍著心痛快步走出後門。
林茵貼著墻壁站在門外,她面色慘白,不知在門外聽了多少,手中還牽著此時不到五歲的小岑溪。
小男孩五官俊秀,手臂上佩戴著白色紙花,臉色比他母親好不了多少。
那雙工整優美的眼眸,母子兩人簡直如出一轍。
「咳……岑夫人,什麽時候來的?」傅顯神色尷尬。
林茵張開沒有血色的乾裂嘴唇,說出的沙啞聲音像是沙漠中許久沒有進食的迷途者:
「……滾。」
「岑夫人,剛剛……」
「我讓你滾!你不滾,我馬上就去找岑筠連破壞你們的交易!」
林茵憤怒至極的聲音淹沒在靈堂震耳欲聾的吹拉彈唱裡,她目眦欲裂,身體緊緊貼在墻壁上,顫如抖篩。
「好!好!我馬上走,你別激動……」
傅顯見她渾身都在顫抖,又身懷六甲,生怕惹上麻煩,匆匆走了。
傅顯離開了,林茵依然靠在墻壁上動也不動。
不,岑念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她動得很厲害,她的全身都在顫抖,她急促的呼吸讓胸口起伏如汹涌海浪,就像喘不過氣似的,她的呼吸聲重得連嗩呐聲都沒有蓋過。
岑念心裡隱隱約約猜到正在發生什麽,可是她什麽都不能做。
她張不開嘴,無法呼喊。
甚至在見到林茵本人後,她連雙脚都難以挪動。
她明白,這是已經發生的事,這是她不曾知曉的過去,她只能見證,無法改變。
可她見證的,是多麽殘忍的過去!
林茵終於鬆開小岑溪的手。
岑念看見那白嫩的小手上已經青紅一片,可是他從頭至尾都沒有發出一聲聲音。
他只是害怕又茫然地看著林茵,露著若幹年後的他絕不會展露在外人面前的脆弱一面。
「媽媽,你怎麽了……你不舒服嗎?」
林茵用手扶住自己的肚子,面白如紙,她緩了好一會,用顫抖的聲音說:「我沒事。」
「你等等,我去叫醫生!」
小岑溪轉身想要跑進靈堂,林茵一聲怒喝讓他停下脚步:「不准去!」
「可是……」小岑溪難以置信地望著林茵。
他眼底的哀求,讓岑念有種他什麽都明白的錯覺。
「媽媽,你讓我去叫醫生好不好?我跑得很快,馬上就回來了……一定馬上就回來了……我不會告訴爸爸,只叫醫生……」
小岑溪急得聲音都變了:
「媽媽,求你了……」
林茵憤怒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她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柔聲說:
「……是誰昨天和我說自己是小大人的?別哭了,你要去就去吧,媽媽在這裡等你。」
「真的?」
「真的。」林茵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眼中愛憐和悲傷交雜:「……去吧。」
小岑溪眼睛立即亮了,連忙拔腿往靈堂裡跑去。
小岑溪剛走,說著會等他的林茵就毫不猶豫地往後門外的停車場走去。
岑念的雙腿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她無法想像帶著醫生回來的岑溪發現母親不在是什麽表情,她想留下,可是在心臟裡爆發出林茵的憎恨和悲痛後,她就已經身不由己了。
石子在地面滾動的聲音從靈堂背後的拐角處傳來,林茵沒注意,岑念注意到了。
她朝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拐角外的地面上,有著小半截看不出男女的影子。
等她走到能看清靈堂背後的地方時,那裡已經空無一人。
情緒大起大落,沒有察覺到有人窺視的林茵扶著肚子,搖搖晃晃地走到一輛黑奔馳前坐進了駕駛席。
坐進車後,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低椅背。
平躺下來的林茵抓緊裙擺,神色猙獰痛苦,她應該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可是她咬緊牙關,只有喉嚨裡傳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她的臉色白到不可思議,岑念從不知道竟然活人的臉色可以白到這種程度。
赤紅的鮮血逐漸在她純棉的白色孕裙上洇開,她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死了。
岑念看著她,心臟被陣陣疼痛抽緊,這是岑念自己的疼痛。
爲一個即將逝去的生命,爲一個選擇放弃自己孩子生命的母親。
不,在决定放任自己流産的時候,她就不再適合稱之爲母親了,但是在做出這個决定之前,就在十分鐘之前,岑念相信,她是準備做一個好母親的。
她身上沒有任何尖銳物,就連耳垂上的耳洞都乾乾淨淨,她身上的純棉孕裙,還有脚上樸素老氣的平底布鞋——這些都說明,起碼在十分鐘之前,她是期待著這個孩子的。
岑筠連,或者傅顯,亦或這兩人一起,毀滅了她的期盼。
「媽媽?媽媽?!你在哪兒?媽媽——?!」
小岑溪的哭喊聲從遠處傳來,岑念拼了命地想要回頭,身體却像被人施了魔法一樣動彈不得。
他四處呼喊失去踪影的母親,沒多久,更多的人加入了這個行列。
「夢夢?!」岑筠連焦急的聲音從後門處傳來。
岑念還聽到了林贊和林夫人的聲音,他們就在不遠處紛紛呼喚著林茵的名字,換來的却是林茵害怕被發現,狠狠一口咬上手臂,用疼痛和鮮血止住崩潰的泪水和就快壓抑不住的聲音。
她緊閉著眼,眼泪從眼皮下汹涌而出,岑念看見她在嗚咽著什麽,但是隔著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臂和玻璃阻擋,她根本聽不清林茵在說什麽。
滿面泪水的林茵就像在催眠自己一樣,用破碎顫抖的聲音不斷說著什麽。
憎恨,穿破皮膚和血肉的憎恨源源不斷地傳遞進岑念胸口,就像一片翻起驚濤駭浪的海洋,强烈的憎恨壓在她身上,讓她無法呼吸,讓她連十指指尖都因此疼痛難耐。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找到附近的林贊最先發現了車內林茵的身影。
「找到了!在這裡!」
林贊的一聲呼聲讓岑筠連第一時間跑了過來,他面色蒼白,臉上露著岑念從未見過的狼狽和慌張。
「夢夢!」
岑筠連手忙脚亂地把車內的林茵抱出,她的鮮血已經在駕駛席上聚起了一片小血泊,岑筠連看了臉色更白。
「你別怕,別怕……我馬上帶你去醫院,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的……」
那個每天大到西服,小到袖口都要仔細搭配,領帶上出現一絲褶皺都要絮絮叨叨駡半天的岑筠連,就像看不見林茵的滿身血迹那樣,不讓任何人假手,毫不猶豫地抱著她。
岑筠連面白如紙,無力靠在岑筠連肩上的林茵却反而帶著精神恍惚的淺笑。
到底是誰在怕,一目了然。
「快,坐我的車!」林贊打開一輛悍馬的車門,大喊道。
岑筠連趕忙把林茵搬進悍馬的副駕駛,他剛要起身離開時,林茵忽然抓住了他的衣領。
岑筠連以爲她在害怕,忙放輕了聲音安慰:
「別怕,你別怕……我們馬上就去醫院……」
林茵不爲所動地抓著他的衣領不放,低聲呢喃著。
他聽見了,岑念也聽見了。
「岑筠連……你放心,我不要你岑氏陪葬……」
岑筠連猛地變色:「你在說什麽?是誰在你面前挑撥離間了?!」
林茵的聲音微弱不已,圍在一旁的林贊等人都是一臉焦急和疑惑,催促著岑筠連快趕緊關門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