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愚弄死亡的狂徒4
邵鈞離開臥室時,天空已蒙蒙亮,工作室的大門還是同昨天一樣並未上鎖。他一路順著昨日才走過的路線到了那間地下室。
進入油畫後的那條漆黑的通道前,邵鈞猶豫了片刻,還是帶上了昨天被他放在地下室中的那把匕首。
他的老師本身既不靠譜,也不和善,與世間大多數美德都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有一點值得信任,那就是那個人從來不做無緣無故的事情。
邵鈞握著匕首,熟稔地走在漆黑的通道里。這條通道只有一條窄窄的通路,平坦的地面是姚英逸哥哥細心處理過的,只要向著目的地,不斷向前走著,哪怕沒有亮光指引,也無需擔心會迷路亦或者摔倒。
可走在這條姚英逸哥哥為自己所做的通道里,邵鈞心裡卻想著另一個人——姚英彥。
雖然10月21日的那場火在他心裡不曾熄滅過,但是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他問自己他真的不能放下姚英逸,同姚英彥在一起嗎?
他給不出答案。
從前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說,若是姚英逸哥哥死了,那自己為何要偷生,一道死了一了百了。但現在他卻有些不忍心。
他不知道自己對於姚英彥是否是愛情,但是自己對於這個人總是不忍。
然而讓他現在用這具人偶的軀體活著,邵鈞又是不願意的。
他想姚英彥做這件事前,老師一定沒有告訴他所有的真相。不然邵鈞相信他不至於會對自己痛下殺手。
哪怕當時自己一心求死,就算不死在他手上,也會死於自殺,被食屍鬼吃得一乾二淨。
哪怕這種方法可以令一個重度燒傷的自己,重新獲得遠超常人的健康身體。
姚英彥也不會這麼做的。
這個方法是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也是邵鈞哪怕找到姚英彥這個血親者,最後也沒有用來復活姚英逸哥哥。因為就算用人偶的軀體復活了,如果不能不斷吞食親緣者的血肉,活下來的那人會漸漸失去自主意識,最終變成一具只能聽從製作者命令的真正人偶。
姚英逸與自己都是孤兒院出生,就算他們可以不斷獻祭親緣者,也沒有那麼多可以選擇的對象。
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復生的手段,而是製作奴隸的手法。
而自己本就不該那麼天真。
貿貿然使用老師手中得到的方法,何曾有人會有過好的下場。
落到今日的下場,只能說自己罪有應得……
離開通道向上爬出後,是原本邵鈞與姚英逸居住的二層小樓的地方。只是一場火災後,周圍已經看不出原來小樓的樣子,雜草從碎石殘磚中長出,抹去了原本屬於小樓的痕跡。
哪怕過去了這麼久,邵鈞卻始終不敢細看,他怕細細看了,那些在此處的快樂記憶就會自然而然地浮現,自己就只能困在此處無助嚎哭,失去任何移動的力量了。
從原本的小樓處向下走,向左應該就是姚英逸哥哥的墓碑,向右則是那道斷崖。
骨灰混雜黏土燒制的陶瓷身體,又以球形關節的形狀保證靈活。這樣製作出來的軀體,既不畏冷熱,也不怕刀砍劍劈,哪怕碎裂了一部分都可以活動,唯有將它們徹底摔碎,才能結束生命。
邵鈞若是要求死,就得向右去,若是想要再見一面姚英逸哥哥的墓碑,就得向左去。
他站在草叢間的那條隱約可見的小路上,猶豫了很久,直到太陽東升,才轉身向右走去。
一路上兩側草叢茂密,邵鈞忽然想起前不久他做了的那個似真似假的夢。他也是走在這樣一條小路上,連同草叢里零落的石碑的都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在前面為他領路的正是那個纏著繃帶的人偶怪物,也是它拖著自己一同從斷崖上摔落。
而這個怪物,在這個清晨,同樣也出現在了斷崖邊。
它背對著邵鈞,低頭凝望著斷崖下方。似乎是聽見邵鈞靠近的腳步聲後,它才轉過身面向邵鈞。
撇去那個被包扎的無比臃腫詭異的腦袋,它的其他部位,以一具人偶的標準來評價,算得上是漂亮的。
邵鈞對於這個怪物的身份一直有所猜疑,它有時出現在自己夢中,有時又真實地出現在自己身邊,自己恢復記憶之後,一直猜測這會不會是老師的把戲,可現在看著它只覺得愈發熟悉。
「你是?」邵鈞顧不上雜草眾多,路面崎嶇,邁著大步快速向斷崖靠近。
那個怪物向後有退了幾步,越發接近斷崖的邊緣,隨後它抬手一揮,曾經包扎在它臉上的繃帶盡數脫落,順著風飄下斷崖。而繃帶後的那張臉,令邵鈞不由止住了腳步。
是自己的臉。
它用那張與自己相似無二的面孔,對著自己如同嘲諷般地笑了笑,張開雙臂,向後傾倒。
「等等!」邵鈞不假思索,跑向斷崖邊想要阻止它的墜落,向它追問。
可突然他感到一陣風從後背拂來,不等查看,就砰地一聲被撲倒在地。
這時,他回過頭看去,才發現竟然是本應在臥室中昏睡過去的姚英彥抓住了自己的雙腳。。
「哥哥?」邵鈞疑惑不已。他不明白姚英彥為何還能清醒地跑到這個地方,還以為是藥效失效了。
直到姚英彥抓著他的力道漸漸減弱,頭顱如同小雞啄米時,他才確信並非是自己失手了。
突然下一刻,原本昏昏欲睡的姚英彥,竟然主動將左臂揮向邵鈞手中握著的匕首,邵鈞躲閃不及,只感覺刀刃上一瞬而過的似有似無的阻力,血便從姚英彥的袖管破口流出,滴落在邵鈞裸露在外的小腿上。
他之以為是姚英彥困迷糊了,沒注意到自己手中所持的匕首,並未細想就撕了塊自己的睡衣下擺,扒開姚英彥的袖口正欲包扎。
但那條手臂上除了剛才的傷口,已有了好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淌著鮮血。
邵鈞震驚至極,情不自禁地叫道:「你是瘋了嗎!用這種辦法保持清醒。」
「鈞鈞……哥哥瘋了很久了。」哪怕用疼痛保持意識,可姚英彥雙眼依然半開半合,似乎隨時都會睡去,只是淌著血的手臂卻還是用力扣住了邵鈞的雙腿。
「哥哥,你冷靜一點。你看看我,看看我,我現在是什麼樣子?」邵鈞一邊幫姚英彥包扎,一邊勸說道。
「是……是……鈞……鈞……鈞鈞。」姚英彥緩慢地睜大眼睛,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不,這不是我。現在這具身體維持的表面幻象都已經在消退了。」邵鈞抬起自己眼中已經變成光滑陶瓷肢體的手臂,將它伸到姚英彥的面前,「你看到了只是一具正在說話的人偶軀體。這不是我。」
「可你依然是鈞鈞啊。」姚英彥踉蹌著又向前撲了一步。這一次邵鈞成功避開,趁此從地上爬起,幾步跑到了斷崖邊。
「可我本該是個人,我不想這樣,哥哥。」邵鈞站在斷崖邊反駁道。
「鈞鈞,哥哥一直會對你好的。」姚英彥痛哭著,搖搖晃晃地向邵鈞靠近,「一直會對你好的。無論你有什麼願望,哥哥都會滿足的。鈞鈞,哥哥求求你,給哥哥一次機會,好不好?」
「可我的願望就是死亡啊。哥哥。」邵鈞無奈苦笑道,「對不起,哥哥。」
說著他轉身就欲從斷崖上跳下。
可斷崖下的情景,令他止住了動作。
斷崖之下,正是那個他曾被食屍鬼關起來的那個洞穴。而他從所站的這個位置跳下,正正好好可以摔死在洞穴的正中央,那個凹陷的附近。
剛才墜落的那個人偶,此刻就躺在洞穴的正中央,四肢不全,身軀也碎裂得辨別不得。只有它那顆頭顱保存的要完好的多。
那顆頭顱與周圍密密麻麻地堆積在一起的頭顱一起,用邵鈞同樣的面孔,毫無表情地注視著他這個還未跳下的同類。
突然,邵鈞想起了他在那個洞穴中看到的數量眾多的人偶殘肢。他當時懷疑過為何會有這麼多殘片。總不會是姚英彥或者姚英逸有一定要去那裡扔垃圾的強迫症不成。
此刻他終於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
邵鈞握緊了手中的匕首,說不清自己此時究竟是何種心情。老師所說的你會派上用處,竟然是這樣的。
邵鈞從斷崖邊往回走,剛跨出一步,就又被姚英彥撲倒在地,死死壓住。他掙扎著艱難抽出自己的雙手,緊緊抱住姚英彥,貼著他的耳畔輕聲問道:「這是第幾次?」
姚英彥臉色大變,嘴唇哆哆嗦嗦地說了一個數字。
姚英彥真的瘋了,邵鈞絕望想到。
他想起他每一次失去意識後再次醒來時,怪異的時間流逝,以及那個他以為是夢境的墜落,甚至那只纏著繃帶的怪物的出現,都只是因為同一個原因。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恢復記憶選擇墜崖自殺,也不是第一次死後被姚英彥復活,斷崖的人偶殘肢都是屬於他的,只不過他都不記得了。
所以他的記憶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用幻象提醒著他,一而再再而三提醒不可以和姚英彥親密,他會後悔的。
可邵鈞直到此時,才終於明白了這一點。
「你不會放棄的,是不是,哥哥。」邵鈞舉起了匕首抵在了姚英彥的後心口。
姚英彥本昏昏欲睡,全靠體重壓制著邵鈞,可聽到這句話,竟睜開了眼。
「我不想再重復這種事了,哥哥。但是你不會放棄的,是不是?」邵鈞感受著姚英彥胸膛中無比鮮活的心跳聲,握緊了手中的匕首重復道。
姚英彥點了點頭,彷彿無視了背後那把極有可能奪走自己生命的匕首,仍誠實地回答道。:「我放不了手,鈞鈞。」
「但它其實是個錯誤,不是嗎?」邵鈞顫抖著手想要刺下。
他已經知道這是個耗時龐大,又環環相扣的陰謀了。留給自己的無非是屈服於這個由老師背後操縱,姚英彥實行的手段,亦或者拿著這把老師遞給自己的匕首,殺掉姚英彥,徹底結束這個不斷重復的錯誤。
而那個不斷追殺自己的食屍鬼,本是自己自救的一環。
他在那個病床中選擇讓食屍鬼殺了自己,並且吞下自己的屍體,恐怕不僅僅是因為姚英逸哥哥故去的打擊。而是自己當時就察覺了這個陰謀,想要借用毀去骨灰來破壞條件。
然而他都失敗了。
但在此刻,他面前依然還有一次自救的機會,只要殺掉姚英彥,就能結束這場鬧劇。
按老師的矜持,他在姚英彥死後,必不會親自下場參與。那麼自己至少在死後是自由的。
他只要在這裡用那把曾經殺了自己的匕首殺死姚英彥,自己便是自由的。
匕首劃開了姚英彥單薄的睡衣布料,然後只要少少的力量,這把鋒利的匕首就可以捅破姚英彥的心臟。
可是……
他下不了手……
他下不了手……
邵鈞的雙手不斷顫抖著,他絕望地哭著喊道:「姚英彥,我只是騙過你一次,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喜歡你啊,鈞鈞。」
姚英彥迷迷糊糊的。他毫無章法的親吻著邵鈞的面孔,口中不斷重復著:「我喜歡你啊。」
一陣瘋狂的笑聲從邵鈞口出傳出。他攤開雙臂,放棄了抵抗。
匕首在空中划過一條弧線,從斷崖上墜落。
「你贏了。我是你的了,哥哥。」
邵鈞雙眼失焦,眼淚靜靜從眼眶中流淌,而他的身體卻是恢復了人類的模樣。姚英彥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抱著邵鈞,同樣不住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