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為一個受過二十多年科學唯物主義教導的新時代青年，沈淮的世界觀碎了。

　　他試探著伸出手，毫無阻滯地穿過了對方的身體，他眼前分明看到了這個人，然而觸手卻是一片虛無，沈淮的腦子像被一群大象踩過，一片空白，他甚至無意識地抓了抓。

　　陸陽抱著手臂，噗嗤一聲笑出來：「摸夠了嗎？」

　　沈淮如觸電一般縮回手：「對不起。」

　　陸陽好奇地打量他：「你是我的歌迷？」

　　沈淮：「……不是。」

　　陸陽：「……」

　　打臉來的如此快，他那張英俊的臉上似乎出現了裂痕，說不出是錯愕還是尷尬。

　　沈淮說完也意識到了不妥，他的腦子終於從見鬼的震驚中找回了一絲清明，恢復了平日的幹練，有些不自在地扶了一下眼鏡：「抱歉，剛才多有冒犯，我這就離開。」

　　「哎，你等等。」

　　陸陽死了這麼多年，終於遇見一個能看見自己的，哪捨得這麼輕易讓人走，然而沈淮停下了，他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畢竟對方也不是自己的歌迷，也不好跟人聯絡感情，最後只能指著沈淮的額頭憋出一句話：「出血了，記得要擦藥。」

　　沈淮一愣：「謝謝。」

　　陸陽：「不客氣。」他想到了什麼，又重新變得熱情起來，「啊對了，我帶你去員工休息室吧，我記得那裡有藥……」

　　他話還沒說完，工作人員已經拿了藥品過來。

　　陸陽：「……」

　　沈淮沒忍住笑出聲，然而看著陸陽的黑臉和工作人員疑惑的神情，他又將笑意收斂起來。他忽然覺得，視頻文獻中那些冷冰冰的影像一下子就有了溫度，成為了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物。

　　沈淮上了藥，站起來準備離開。

　　陸陽似躊躇了一會，才明知故問：「你要離開了？」

　　沈淮點點頭，陸陽似乎有一瞬間的失望，但在他看過來之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哦。」

　　沈淮見他那口不對心的樣子，虛握著拳放在唇邊遮掩了一下笑意，隨後走過去，迎著陸陽驚訝的目光，含笑道：「你……要跟我去外面看看嗎？」

　　——

　　中京市，晨星娛樂公司。

　　白瑋嘉漫不經心地聽著新經紀人說著工作安排，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頓時怒道：「你他媽沒長眼啊！」

　　那人沒理會，悶不吭聲地跑過去。

　　「喂，你！」白瑋嘉正想罵人，然而看清那人的臉之後卻愣了片刻，「那不是葉滄嗎？他怎麼會在這？」

　　Cassie抬頭瞟了一眼，淡淡道：「他經紀人辭職了，應該是要安排新的經紀人吧。」

　　白瑋嘉嗤笑一聲：「就他那爛泥扶不上牆的性子，哪個經紀人願意接這攤麻煩？」

　　Cassie：「還真有人接了，你也認識的。」

　　白瑋嘉愣住，隨即沉下臉：「沈淮？」

　　Cassie點點頭：「雖然葉滄唱歌跳舞不行，但你也得承認，這孩子有張好看的臉蛋，好好包裝調教，未必沒有逆襲的機會。」

　　白瑋嘉陰陽怪氣地嘲諷：「Cassie姐要是看好他，可以把人搶過來啊，你也不是沒幹過這種事！」

　　Cassie卻只是包容地笑笑：「好了，我就是隨口說說而已，你堂堂當紅小生還跟個沒出道的小新人吃這種飛醋嗎？」

　　白瑋嘉冷哼一聲。

　　Cassie深知他性格，不急不緩道：「今天晚上我約了MK的亞洲區總裁吃飯，別忘了，到時候我讓人過來接你。」

　　白瑋嘉眼睛一亮，終於不在這件事上面糾纏下去了，轉而問起了代言的事情。

　　被兩人拋在腦後的葉滄頹喪地回到了出租屋，房間隔音效果並不好，他清楚地聽到隔壁的夫妻吵架，各種污言穢語問候對方父母，樓下的大媽大嗓門地吼著熬夜打遊戲的兒子吃飯，還有不知哪裡在放電視，男主角神經病一般的表白吼得整棟樓都聽得見。

　　這本是葉滄最熟悉的生活環境，自從來到這座城市他便一直住在這裡，每日起早貪黑地打工，幻想著在能在這座城市擁有一席之地。他也羨慕那些出現在電視上光鮮亮麗的明星們，但卻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有這樣的際遇。

　　直到那一天他送外賣到《明日之星》節目組，被導演發掘，稀里糊塗地成了選手。隨後他又簽約了經紀公司，聽著經紀人給他規劃的種種未來，感受著粉絲們熱情的追捧，這個才二十歲的小伙子簡直就像做夢一般。

　　然而現實遠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美好，葉滄所擁有的只有那張還算好看的臉，他不會唱歌，不會跳舞，連普通話都不標準，哪怕他現在開始努力，也比不上同期多年的練習。

　　一開始尚且有底層逆襲這樣的噱頭，觀眾們還對他寬容一點，但當他憑借人氣和賽制苟進十強，將真正有實力的選手淘汰之後，網友的憤怒終於爆發了。

　　當然，對於娛樂圈來說，這從來就不是什麼大問題，畢竟黑紅也是紅，可這個才剛來城市不久的青年卻崩潰了，他大概從未想過人類的惡意會這麼大，會用最難聽的語言罵一個連面都不曾見過的陌生人。

　　經紀人的辭職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葉滄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髒污的天花板，手機在不停地響著，他卻連打開的勇氣都沒有，他害怕看到一條條微博後面那個紅色的話題。

　　#葉滄滾出娛樂圈#

　　許久他才從床上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廚房拿了一把刀，走向了衛生間，門被關上，水龍頭被打開，「嘩啦啦」的水聲掩蓋了其他的聲音。

　　——

　　「嘟嘟嘟——」

　　電話仍然沒有接通，沈淮放下手機，攔了一輛車去葉滄的住處。他剛剛才下飛機，原本應該回去洗漱休息再去見自己的新藝人的，可是葉滄一直沒有接電話，微信好友也沒有同意，他不由得有些擔心。

　　陸陽跟在他的身邊，有些不理解：「你明知道這個孩子不適合舞台，為什麼還要答應接手？」

　　沈淮按了按鼻樑，裝作在講電話，回答他：「我認為沒人可以這樣草率地決定對方適合什麼，如果他自己不願意留下，我會跟他解約的。」

　　到了地方，沈淮循著資料上的地址往樓上走，然而剛到地方就看到門口圍了一圈人，他心頭一緊，連忙走過去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中年婦女叉著腰氣憤道：「這裡頭的人也不知道在幹什麼，水龍頭也不關，搞得我們樓下都漏水了！」

　　沈淮還想問什麼，房東已經拿著鑰匙走了過來，門一打開，沈淮便覺得不對勁，他匆匆走進去，就看到葉滄躺在浴缸裡，手腕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將浴缸裡的水都染紅了。

　　少年臉色蒼白，緊閉雙眼，在泛起微瀾的水波之下，美的宛如一幅畫。他就像沉睡的王子，將自己與這煩擾的世間隔離開來。

　　但隨即，他的耳邊響起了高分貝的尖叫，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沈淮牙關緊咬，立刻走過去將葉滄從浴缸裡拖出來，又厲聲對身後的人道：「還不過來幫忙！」

　　房東連忙幫他一起將葉滄扶到了床上，沈淮試了試葉滄的鼻息，又摸了脈搏，心頓時沉了下來。

　　「快打急救電話！」

　　沈淮說著，便脫掉外套，對葉滄進行心肺復甦，好在沒過多久救護車便到了，急救醫生和護士接過了沈淮手中的工作，將葉滄送上了急救車。

　　沈淮將挽起的袖子放下來，沉默地走到一旁，他此時看起來極為狼狽，衣服皺巴巴的，一向打理的一絲不苟的頭髮也亂了，不過他卻無心關注自己，而是先給明薇打電話，把這件事告訴她。

　　然而電話都沒有撥通，他就聽到旁邊有人在說話。

　　「……是啊，就是那個葉滄！真的自殺，我騙你幹什麼！……我把視頻傳朋友圈了，你可以去看，哎，看完記得給我點贊……」

　　那人正興奮地和朋友炫耀，忽然手機就被人搶走了。沈淮打開對方的朋友圈，正是躺在浴缸中的葉滄，下頭已經有了一大串贊和留言。沈淮緊緊地咬著牙齒，忍著心中的怒意將這條朋友圈刪掉，又刪掉了這條視頻。

　　那人總算反應過來搶回手機，驚怒交加：「臥槽你瘋了！」

　　沈淮冷冷地看著他：「沒學過法嗎？侵犯公民隱私權和肖像權知道嗎？等著收律師函吧。」

　　那人被他唬了一跳，氣勢弱了下去，罵了一句「神經病」就匆匆離開了。

　　不過這件事終究沒有被掩蓋下去，很快#葉滄自殺#的話題便衝上了熱搜，沈淮接到明薇電話的時候，正在警局做筆錄。

　　沈淮擔心出事，做完筆錄就匆忙趕到醫院。

　　葉滄已經清醒，正靠在病床上輸液，幾個護士似乎在同他說話，見了沈淮進來，才羞紅著臉匆匆離開。

　　葉滄轉過臉來，夕陽投影在窗戶上，將他的臉龐映照地半明半暗，竟生生地添了幾分堅毅，與從前截然不同了。

　　沈淮愣了片刻，才想起來要跟對方自我介紹，然而對方卻已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沈淮！」

　　隨後他勾唇一笑，放了個重磅炸彈。

　　「我是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