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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癮》第15章
第15章

  過去的舊事,都已過去了很久。

  沈家和舒家的交情,最早要從兩家老爺子那輩開始算起。

  他們關係好,十幾年的交情,多年感情延續到下一輩,沈承國的二兒子沈胥--即沈晏清的父親--和舒老爺子的獨子舒定彬亦是自小親近。

  兩人年齡相仿,幼時互爲玩伴,一起光著屁股長大,到後來各自成家,妻兒美滿。

  然而好景不長,舒定彬和妻子在生下女兒舒窈後感情破裂,婚姻關係一度降到冰點。

  夫妻倆家世相當,即使問題根源出在妻子行爲不檢,舒定彬和舒家依舊無法拿婚內出軌的她怎麽樣。在好長一段時間的爭執吵鬧後,兩人達成一致意願,决定結束這段婚姻。

  在離婚之前,當時的舒太太就已搬出舒家。

  某一日和好友相見,發生了意外。

  --這個好友並非別人,正是沈胥的妻子、沈晏清的母親。

  沈胥是不太贊成自己太太和她來往的,奈何兩人在婚前就是閨中密友,沈胥和舒定彬情同手足,她們的情分同樣不差。

  兩個女人約了見面的那天,沈晏清被母親帶在身邊,喝完下午茶又去半山腰的私人會所做spa。

  傍晚回程,沈母開車,沈晏清坐後座,舒太太居副駕駛座陪著談天。

  車還沒下山,半道和騎摩托的飈車黨相撞。

  地覆天翻。

  車旋了幾圈翻到在山道邊緣,舒太太還留著半條命,第一個從車裡掙扎爬出來。她額角流著血,却在勉强掙扎得了生的機會以後折返回去,把年紀尚幼的沈晏清扒拉出來。

  費力挪開距離放下他,再度返回救他母親。

  可惜,車漏油,時間來不及。

  兩個人一同死在了那場事故裡。

  山路上的監控攝像拍下全程,飈車的人斷了腿,兩條人命也再回不來。

  舒太太到死還是舒太太。

  自那起,沈晏清沒了媽,舒哲和舒窈也失去母親。

  沈晏清和舒哲就是從那時開始親近,後來更是好到幾乎形影不離。

  沈晏清知道舒哲有個妹妹,他的妹妹很小,總是哭總是哭,但誰都不厭煩,人人都憐惜她沒了媽媽疼。一天天長大,舒窈越來越粘他,舒哲偶爾吃醋,後來不知爲何寬了心,時不時讓他對舒窈好一點。

  十多歲的時候,舒窈跟她父親去了別的城市,留下舒哲在舒老爺子身邊,舒窈一年寒暑假各回來一次,出落得越來越水靈。

  她有時會送沈晏清一些小東西,一次兩次,雖然試著婉拒過,無甚效果。

  有時是折紙,有時是抄的詩,有時是手工做的小玩意兒……他被動收下,零零散散不知放到了哪兒,時間一長便弄丟找不見了。

  有一次,舒窈抄了一首雪萊的英文詩--《愛的哲學》,送給他。

  筆迹娟秀,一個一個字母寫得端正。

  舒哲在旁笑嘻嘻問他︰「你覺得我妹怎麽樣?」

  他悶了很久才吐出幾個字,說︰「挺好的。」

  除此之外不知該如何反應。

  偶爾會覺得尷尬,但大多時候,和舒家兄妹的相處,就如他回答舒哲的那句話。

  --隻除了他們不太喜歡程隱這一點。

  舒窈嬌寵慣了,一向衆星捧月,和程隱這種野猫一樣的刺頭兒自然相處不到一起。

  沈晏清只得盡量少讓他們三人碰面。

  然而舒窈念大學回了這座城市,還和程隱考進同一所學校,碰面的次數越來越多。

  發自內心地說,沈晏清一直待舒哲情同手足,對舒窈更是從來沒有冷過一分臉色。如果有誰敢朝他們的痛處戳,拿他們母親來剜他們的傷口,他一定第一個不同意。

  但他也覺得,既覺痛苦,就不應該在別人身上施以同樣的痛苦。

  舒窈在系裡舞蹈比賽奪冠那回,慶祝聚會和程隱生日撞在同一天,權衡過後,他選擇推了前者,陪程隱過一年一次的生日。

  他聽說舒窈等了他很久,一整晚悶悶不樂,失落無比。

  他原也略覺抱歉,不曾想,護妹心切的舒哲連這一點也要遷怒程隱,在陪舒窈參加校晚會的時候,當著滿場的人冷嘲她--「不過是被人撿回家的野種,裝什麽千金小姐。」

  程隱哪是好拿捏的性子,氣到顫顫握緊雙拳,不甘反擊,說︰「我父母不詳,我是野種,你們媽出軌,又能確定自己不是野種?!」

  話音落了,衆目睽睽之下,舒哲扇了程隱一個巴掌。

  程隱被耳光扇得摔倒在地,爬起來,抄起酒杯擲在舒哲頭上,砸破了他的額角。

  誰都沒占到便宜,晚會之後背地裡說程隱閒話的有,非議舒窈家事的也不少。

  舒窈當時在那個場合下便哭了,後來一個星期未去學校。

  沈晏清覺得不該。

  程隱固然不該提及舒家私事,舒哲更不該先以此羞辱傷人。

  --己所不欲。

  他覺得扎心,便應該明白,別人同樣會覺得痛苦。

  事情沒有結束,從這開始,一去不回頭,徹底失控。

  舒哲將舒窈的難受算在了程隱頭上,在夜場碰上和同學唱k的秦皎,又將惡意遷泄到她身上。

  舒哲在無人包厢的洗手間强了秦皎。

  沈晏清永遠忘不了程隱因爲這件事在他面前崩潰抓狂的樣子。

  那時候,她差點連他一起恨上。

  和舒哲認識那麽多年,動過手的次數不多,那回便是一次。

  他們打了一架,冷戰到幾乎絕交。

  再後來,程隱找他們兄妹要說法,先找了舒哲,繼而,一向站在舒哲背後的舒窈又站了出來。

  她們倆不知談了什麽,就是那一次,舒窈臉上多了一道疤。

  一切都亂了。

  起於亂麻,結束還是一團亂麻。

  理不清,剪不斷。

  .

  找朗察寧一探究竟,變成了和舒哲的針鋒相對。

  程隱看著面前那張憎惡的臉,狠狠瞪著他,直瞪得眼裡都要滲出血來。

  忽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之於秦皎一事,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內心的。

  她永遠也忘不了接到秦皎電話趕到醫院的場景--

  一向開朗陽光的秦皎躺在病床上,又痛又怕嗚咽哭著。

  下身撕裂,心理和生理雙重侮辱。

  程隱氣得渾身發抖,安撫秦皎後衝去找舒哲算賬。

  和蹣跚赴醫飽受羞辱的秦皎截然相反,舒哲全然無謂,冷笑讓她隨便告,隨便鬧。

  那天他們差點又動手,如果不是秦皎情緒不穩需要她陪,大概當時舒哲和她各自都會去了半條命。

  秦皎的家境很普通,她父母都是一般職工,生她生得晚,三十多歲才懷了她,兩口子勤懇老實,古板守矩活了大半輩子。

  秦皎不敢告訴他們。

  藉口身體不適在家養了一段時間,好不容易心情平復,重新回到學校。

  不知打哪起了風言風語,秦皎被强的事,傳出來數個版本,像把燙了酒的刀,狠狠在她心上又剜了一道。

  學校把秦皎叫去談話,還聯繫她爸爸對談。

  秦父中年得女,已經是快要退休的年紀,爲家庭操勞半生,突聞這種消息,受刺激之下一個沒撑住,血壓高升,當場氣厥中風。

  一場生理暴力,演變成橫禍開端,不止秦皎一人,還帶累了她的家庭。

  秦父被親戚鄰裡幫忙從醫院挪回家照料的那天,下了一場大雨。

  程隱全程陪著。

  秦皎奔前走後,焦頭爛額辦理出院手續,領取藥物細細點清,搭手抬著擔架上上下下忙個不停,到了家鋪床換被,還要代她媽整理小小的兩居室。

  親戚鄰裡走後,一切歸於寂靜。

  癱在床上的秦父只有呼吸,秦母坐在床邊,一待就是許久,靜靜揩泪一聲不吭。

  秦皎手脚伶俐料理家務,沒有半點异狀的模樣,還有心思下樓買缺了的調味料。

  她不讓程隱跟。

  半道下雨,程隱想起她沒帶傘,還是追了出去。

  沿著樓梯一階階下去,就見拎著醬油從小賣部回來的秦皎,駐足站在樓道前。

  晚上八點,黑漆漆天空淅瀝砸下雨點,平靜了一整天的秦皎站在雨裡,全身被雨打得濕透。

  她一動不動,在雨裡無聲大哭。

  程隱在樓梯上靜靜看了很久,雨傘最終沒有送出去。

  第二天去找舒哲,找不到人。

  給舒哲打了無數個電話,最後的最後是舒窈接的。

  舒窈把她約出去,在一家咖啡廳的包厢裡見面。

  程隱清楚記得她的嘴臉--

  「事情已經發生了,多餘的情緒對誰都沒有好處,重要的是如何解决這件事。」

  她說。

  「你應該明白,這件事上你朋友贏不過我們。我和我哥談過了,所有賠償、精神損失費,一分不會少。你們同意的話,這件事情就這樣翻篇過去。」

  程隱那時候看了她很久,沒答,只問︰「爲什麽會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舒窈稍稍尷尬,過後回答說︰「我朋友來家裡玩的時候聽到我和我哥在書房說話。」

  除了冷笑還是只想冷笑。

  程隱告訴她︰「我不想要你們一分錢。這件事,不可能善罷甘休。」

  舒窈被油鹽不進的回答激怒,拍桌站起,怒說︰「她不過是被我哥碰了,有什麽必要……」

  後面的話程隱沒有聽完。

  在聽到那三個字的瞬間,理智神經徹底崩斷。

  『不過是』。

  揮落桌上的花瓶,瓶身砸在地上嘩啷碎響,程隱當場抓著舒窈的頭髮,將她摁在地上。

  握起地上的碎瓷片,方向是朝著舒窈的脖頸去的。

  當時真的動了和她同歸於盡的念頭。或者殺了她,然後再去自首。

  舒窈反應過來劇烈反抗。

  爭執間,瓷片劃過舒窈的臉,在她臉頰上劃出一道血痕。

  淒厲的慘叫引來店員。

  滿是糟亂,拿醫藥箱的拿醫藥箱,報警的報警……吵雜不停。

  和手忙腳亂的店員相比,程隱顯得無比平靜。

  她起身,站著俯視躺在地上狼狽的舒窈,又笑又哭。

  舒哲為什麼不強她?

  他們兄妹厭惡她,爲什麽不只是針對她?

  髒。

  而她被逼得和舒哲一樣髒。

  不後悔。

  在他們兩兄妹眼裡,秦皎只是被生理暴力了而已,秦皎的父親只是中風了而已。

  秦皎遭受的這些,還不如舒窈的兩滴眼淚重要。

  他們高高在上的面孔,了不起的姿態,不可一世之下,是腥臭逼人的骨和肉。

  程隱把手裡的瓷片砸在舒窈身旁。

  救護車趕到之前,她對舒窈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這次認清楚了嗎?找我,冤有頭債有主。」

  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

  這世上其實沒有什麼公平,程隱很小就知道。

  可無論是住高樓光芒萬丈的人,還是深溝裡滿身銅銹的人,苦痛煎熬都是一樣的。

  就像舒窈捂臉痛哭的模樣,和秦皎在雨夜裡崩潰的樣子,沒有什麽區別。

  --她舒窈傷口流的血,並不比秦皎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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