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百轉千回的婚事(四)
許元姝已經跟著魏妃到了東三所。
東三所燈火通明, 齊公公正跟在十七皇子身後等著, 看見魏妃出現, 兩人急忙跟了上來。
魏妃下了轎輦,頭一句話便問十七皇子, 「你早上跟你哥哥一起上課, 下午跟他一起習武, 你倆的院子又是隔壁, 你就一點都沒看出來?」
尚錫跟著魏妃往裡走, 辯解道:「早上好好的, 下午練武出了些汗,可是練武誰不出汗?肯定是他宮裡人怠慢!上次生病就沒調理好, 他原先用的是一石半的弓, 現在只能用一石的了!」
魏妃眉頭緊鎖,怒道:「他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好好的又生病!肯定是你們怠慢了!一個個不好好伺候主子!太醫又是怎麽開的方子?一個月病了兩次?上次根本就沒治好!」
聽見魏妃在院子門口這一頓吼, 許元姝只聽出來兩個字兒:推脫。
先說宮女太監, 又說太醫,還是站在第一進剛進門的地方,這會兒天都黑了,路上也沒什麽人走動,她這聲音能傳出去很遠。
許元姝跟在魏妃身後進去, 立即就看見一院子的人都站著, 像是專門在等魏妃。
皇子身邊八個宮女八個太監伺候, 粗粗一數這院子裡站了十二個, 也就是說除了去請魏妃的, 現如今十三殿下身邊就五個人伺候,這五個人裡頭還得有熬藥的,有跟著太醫的,殿下身邊最多三個人。
且不說太醫,他們的確是在怠慢殿下!
許元姝上前一步,在魏妃耳邊輕聲道:「這兒站了十二個。」
魏妃升到妃位已經很久了,尤其是吳貴妃倒臺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人人都對她恭恭敬敬的,她早就習慣走到哪兒都是一堆人出來迎接了,竟然一時沒留心這個。
竟許元姝這一提醒,又合了她推脫的心意,魏妃立即怒道:「都站在這兒幹什麽?主子病了你們站在院子裡?尚平身邊有幾個人?」
她回頭一看去叫她那太監總管,道:「施忠福!這院子裡一共十二個人,給我把名字記清楚了!現如今尚平病了我不發作你們,等你們主子好了我跟你們好好清算!」
許元姝略略鬆了口氣,且不管將來魏妃會不會真的處理這些人,有了她這番話,至少這段時間,尤其是十三殿下生病的這段時間,沒人敢怠慢了。
魏妃說完這一番話,又急匆匆的往裡,施太監急忙跟上,一行人又到了十三殿下寢室。
生病肯定是在床上躺著的,又多半儀錶不雅衣冠不整,魏妃坐在明間就不能再往裡了,剩下的人要麽是兄弟,要麽是下人,沒什麽關係,許元姝跟在十七皇子身後,到了西稍間。
十三皇子躺在床上,面色泛紅,臉上的棱角比上回還要突出,明顯是又瘦了許多,頭上還搭著一塊帕子,雙眼緊閉。
十三皇子腰間蓋著一條毯子,上半身已經光了,腿也在外頭露著。許元姝深吸了一口氣,强忍著沒把頭扭過去,目光落在了太醫身上。
是賀太醫!小時候給她看過病,還在承乾宮給她打過掩護的那一個!
賀太醫不過掃了一眼,完全沒有一點認出許元姝的端倪來,只是目光在齊公公身上停得久了一點,似乎在分辨他是哪個宮的太監。
賀太醫一邊用濕布在十三皇子胸口擦拭,一邊解釋道:「這病來勢汹汹,喝了柴胡湯也不見效,而且不見汗出,再捂下去怕是不好,便用溫水擦他胸口、腋下、掌心、股溝、腿窩和脚心,能帶走些高熱,就不礙事。」
齊公公也是在翊坤宮多年的人了,方才魏妃那番話他也聽在耳裡,現在不僅僅是要找宮女太監的錯兒,連太醫也不能放過,便問,「上次十七殿下發熱,是用黃酒擦的。」
賀太醫手上動作不停,道:「用酒力量太大,十三殿下脉像是內裡有虛,經不得酒力凶猛。」
見齊公公還想爲難太醫,許元姝輕聲道:「咱們先去回了娘娘,一會兒皇后娘娘怕是也要來,不好叫娘娘一無所知。」
齊公公一想也是,三人一起出來,跟魏妃把方才賀太醫的話說了。
才說完,皇后就帶著宋媽媽進來了。
魏妃一行人起來行禮,皇后剛交坐,魏妃眼圈就紅了,聲音也哽咽起來。
「我這心裡難過,當年賀妃去了,陛下把尚平托付給我,眼看著他長大成人,馬上就要成親建府開枝散葉,怎麽就連著一個月病了兩次?」
說著她又咬牙切齒起來,「方才我駡了他院子裡的人,尚平病了,一大半的人反倒在外頭迎接我,依我看,就是她們不好好伺候才叫尚平病了的!」
皇后沉著臉,語氣略嚴厲了些,道:「好了!」一句話說的魏妃收了眼泪,這才又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你擔心他,我又何嘗不是?賀妃當年……唉,太醫說了沒有,是什麽病?」
「不知道,只是發熱,用了柴胡湯——」魏妃把方才得到的消息又說了一遍。
皇后眉頭皺了起來,道:「好端端的怎麽會病?還說內裡虛,他如何虛得起來?」說著一扭頭看著宋媽媽,「你去瞧一瞧。」
宋媽媽應了聲是,往裡頭去了,魏妃使個眼色,許元姝跟齊公公也進去了。
賀太醫看見宋媽媽進來,正要說話就被宋媽媽打斷了,「不用說,先照顧著殿下,娘娘已經知道了。」
賀太醫把十三皇子擦了個遍,這才又給他蓋上被子,接著又囑咐旁邊兩個宮女一個太監,「就這麽來,頭上的帕子要經常換。若是還燒,半個時辰擦一次,動作要快,若是這個時候著凉了就不好了。」
宋媽媽這時候才張口,「怎麽不給喝水?」
那兩個宮女看了看賀太醫,賀太醫道:「沒有汗暫時不能喝水。」
宋媽媽點點頭,道:「皇后要見你。」
幾人跟著又到了外間,不知道皇后跟魏妃說了什麽,許元姝出來聽見的第一句話就是:「去拿本宮令牌,告訴陛下一聲,再把宮裡輪值的太醫全都請來!」
幾人上前行禮,皇后看了一眼賀太醫,問道:「這是什麽病?」
賀太醫道:「內裡虛弱,又發了實火,再加上出不出來汗,導致熱閉了竅。」
皇后眉頭一皺,看見賀太醫一頭的汗,道:「你年紀也大了,先下去洗洗,歇一歇再說。」
賀太醫行了個禮出去了,許元姝給齊公公使了個眼色,也跟著出去了。
皇后在魏妃也在,東三所的人要麽在裡頭伺候著,要麽都在院子裡站著一動不敢動,跟著賀太醫出來的只有一個小宮女,好打發的很。
等那小宮女去打熱水,許元姝默不作聲上前幫著賀太醫挽了袖子,宮裡的東西都是一個擺放,她又拿出乾淨的抹布來給賀太醫擦了頭上的汗。
賀太醫半閉著眼睛不動聲色。
「殿下什麽時候能好?」許元姝輕聲問道。
賀太醫沒說話,正好小宮女進來,許元姝也不好再問什麽,而是上前給他洗手洗臉擦汗等等。
「再去倒些溫水來給太醫。」許元姝又吩咐小宮女,她還記得當年去賀太醫家裡拜訪,他過了午時就不再用茶了。
「要茶。」賀太醫這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濃茶。」
許元姝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這是說晚上沒法睡了?十三殿下病情凶險?
小宮女出去倒茶,許元姝又道:「殿下曾救了志哥兒的命。」
賀太醫忽然又把手放進盆裡,食指在上頭畫了個一,許元姝立即拿著布給他擦手,又在想這個一是什麽意思?
一天是肯定不可能的……一個月?
若是賀太醫給了明確的答覆……那豈不是說這病不嚴重?
許元姝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又跟著回去。
齊公公看她,許元姝輕輕搖了搖頭。
很快宮裡輪值的太醫就都來了,一個個上前給十三皇子號脉,都跟前頭賀太醫的說法差不太多。
裡子有點虛,受了邪風沒發出來,這才發熱了。
可是爲什麽喝了柴胡湯沒用有出不出來汗,這就說法各异了,幾個太醫爭論了許久,最後還是用了賀太醫一開始開的方子,同樣是半個時辰給他擦一擦身子,總之如果不出汗,就得一直擦。
又過了一陣子,戴公公來了,分別問了幾個太醫,又進去看了看十三皇子這才離開。
皇后娘娘跟魏妃年紀都大了,最後各自留了人看著,又囑咐太醫仔細看著,這才一一回宮。
齊公公跟著走了,留下許元姝等到天亮,十三皇子似乎沒有昨天那麽燒了,只是人還沒清醒過來。
辰時二刻,武陽伯夫人帶著她的嫡孫女兒進宮了。
這個時辰有點早,正好是宮妃給皇后請安的時候,幷且上一次皇后的意思,是叫她們等到巳時再來。
不過皇后召見沒有人敢卡著點來,都是提前到了等著的。
宮女把她們兩個引到東暖殿裡,又上了茶點這才站在屋外,留祖孫兩個在裡頭說話。
武陽伯夫人看著玉棠,目光裡濃濃的都是滿意。
玉棠臉上微紅,半低著頭嗔道:「祖母。」
武陽伯夫人笑了兩聲,道:「別喝茶,萬一一會兒緊張要去更衣呢?這就失了禮數了。」
玉棠點點頭。
她們兩個從昨天晚上就是滴水未進粒米未沾了,不過早上起來喝了兩口參湯,現在精精神神的。
「現在有點辛苦。」武陽伯夫人輕聲安慰道,又伸手理了理她頭上的釵,「等你嫁給十三皇子,這辛苦就都值得了。祖母已經打聽好了,他屋裡不過兩個宮女,都是教他曉事的,算算年紀現在怕是都要二十五了,成不了什麽氣候,這樣的人,還是皇子,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玉棠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外頭忽然傳來宮女的說話聲。
「你打什麽哈欠,一會叫宋媽媽又或者湘君看見了,仔細你的皮。」
「她們都在裡頭呢,讓我歇歇,昨天陪著娘娘去看十三殿下,折騰到子時才睡下,早上天不亮就起了,我就睡了兩個時辰。」
聽見十三殿下四個字兒,祖孫兩個對視一眼,同時屏住了呼吸,全神貫注聽著。
外頭的聲音時隱時現的,不過連蒙帶猜倒也不會錯了意思。
「十三殿下不知道生了什麽病,太醫沒怎麽看出來,喝藥也不管用,方才留在那邊的人傳了消息,說還燒著呢。」
「啊!」玉棠一聲驚呼,立即把自己的嘴捂住了,她下意識看著自己祖母,却見祖母也皺起了眉頭。
「太醫怎麽會查不出來?」宮女的聲音又變小了,「我不信。」
武陽伯夫人拉著玉棠的手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
「誰知道?聽說太醫說他內裡虛?好好的一個皇子,又怎麽會內裡虛?」
「太醫說話一向都是不得罪人的,虛?能怎麽虛?你想想英王你就知道了。」
「不會吧……他三月才出了母孝,他才多大?」
「哼。」
玉棠猛地一縮,看見被祖母抓住的那隻手上,已經有了幾個指甲印。
武陽伯夫人面色陰沉,搖了搖頭,又拉著她坐了回去,拿起茶杯來她說起這圖案上的典故來。
玉棠一陣又一陣的心驚肉跳,却還要耐住性子聽祖母講故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殿裡進來一個打扮很是出衆的宮女,道:「輪到二位去請安了。」
玉棠下意識又去看祖母,只見武陽伯夫人臉上已經挂上了笑容,拉著她的手跟著那宮女往坤寧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