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六月的安城濕熱難耐，即使走在樹蔭下， 也像是在湯鍋裡游泳。忍著酷熱快步走進紀元商厦， 商厦門口凉風襲來， 韋如夏舒了口氣， 算是活了過來。

　　「這天氣真是一點都沒變。」韋如夏感慨了一句。

　　這麽多年過去，安城天氣沒什麽變化，但城市規劃與八年前已大不相同。這幾年安城發展很快， 將南部沿海的小城市七城幷入，目前安城的發展重心正往南邊移。而曾經的市中心， 如今變成老城區。

　　韋如夏現在是在安城金融中心北區的紀元商厦， 她剛和yi集團廣告部的部長張怡談完事情，接下來她要去yi集團的製作廠房參觀和安排明天廣告拍攝的相關事項。

　　本來張怡想親自送她過去，但被韋如夏拒絕了。她多年不坐安城的地鐵， 回來後想自己坐一次。

　　紀元商厦是北區最大的商厦，也是地鐵站的入口。今天是工作日， 這個時間商厦的人很少。韋如夏進去後， 準備先乘坐扶梯去三樓的星巴克買杯咖啡。

　　她昨天才從英國過來，時差還沒有倒過來， 現在精神不大好。

　　星巴克在三樓，韋如夏走上電扶梯， 剛上了電扶梯， 她包裡的手機就響了，韋如夏拿出手機按了接聽。

　　「喂，您好， 是韋導嗎？我是yi集團廣告部的辦事員，我叫童童。」電話那端一個軟糯的女聲傳了過來，幷且做了自我介紹。

　　「對。」韋如夏笑著應了一聲，聽小姑娘的聲音，應該年紀也不大的樣子，韋如夏糾正道：「叫我韋老師就行。」

　　她現在還沒有這麽高的造詣要被稱爲「韋導」，被小姑娘這麽一叫，還挺不好意思的。

　　韋如夏的語調很隨和，童童原本有些緊張的情緒也被緩解了下來。她給韋如夏打電話的時候很緊張，因爲部長特意叮囑過，她是集團岑總親自從英國聘請過來爲yi集團秋冬季高奢産品拍攝廣告片的導演，和岑總關係匪淺，一定要照顧周全。

　　「啊，那韋老師，您現在是要從紀元廣場站點過來對嗎？」童童說道，「來我們廠房，可以坐11綫地鐵直達，出站口是輕工業廠房區。您到站前給我打電話，我去接您。」

　　扶梯即將到達二樓，韋如夏身邊站著的小朋友往前一步突然沒邁過去，韋如夏趕緊彎腰扶了一把，旁邊家長連聲道謝，示意小男孩謝謝阿姨。

　　小男孩長得白白淨淨的，聲音軟甜，笑著道了一聲謝：「謝謝阿姨。」

　　「不客氣。」韋如夏笑著回了一聲，抬眼看到了面前兒童拓展機構的牌子。現在的小孩子，已經不是以前從幼兒園開始上學了。他們幾乎是剛會走路，就被送來這種拓展機構做拓展訓練。

　　韋如夏和小男孩告別後，走上扶梯繼續去三樓，她和童童道了聲歉後，說道：「我看9號綫也可以到。」

　　「對的。」童童應聲，隨後猶豫了一下道：「但9號綫出站口離著我們廠房有點遠，而且堵，我怕我接不上。」

　　「那我坐11號綫吧。」

　　韋如夏沒有堅持，和童童敲定了最後的乘坐路綫的同時，也進了星巴克。

　　星巴克的人寥寥無幾，韋如夏點了杯冰美式，店員幫忙做著，韋如夏坐在高脚椅上等著。高脚椅就在窗邊，抬眼剛好能看到二樓的那個兒童拓展中心。

　　其他地方生意差，兒童拓展中心倒時不時有人進去，這個時間好像有課吧。

　　正在她感慨剛會走路的小寶寶們就這麽努力時，扶梯上走上來一個男人。韋如夏視綫固定在男人的臉上，呼吸微微一滯。

　　男人皮膚冷白，身上穿了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身高在190左右，身材修長挺拔，比例絲毫不輸於她拍過的任何男模。他身上有股精英的貴氣，氣質斯文而淡漠。這麽遠的距離，韋如夏只能模糊地看著男人的五官，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臉型，薄唇微抿。

　　他懷裡抱著一個穿著亞麻色連衣裙的小女孩，看上去也就三四歲大小，小女孩長得白嫩可愛，五官十分靈氣。她雙手環抱著男人的修長的脖頸，微皺著眉頭嘟著小嘴，似乎正在耍賴。

　　男人微低著頭凑到小女孩嘴邊，眉眼沉靜地聽著她說著什麽。在女孩說完後，男人眼角微挑，唇上帶著無奈的笑，對小女孩說了句什麽。小女孩笑起來，整張臉都埋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感受著她的撒嬌，似乎察覺到三樓的視綫，眉眼一抬。

　　男人抬眸，視綫正衝著她而來，韋如夏盯著他如墨般漆黑的雙眸，心頭微動。在她眸光停滯間，男人收回視綫，抱著小女孩進了的兒童拓展中心。

　　「小姐，您的咖啡好了。」店員將咖啡送過來，打斷了韋如夏的視綫。

　　星巴克裡冷氣開得很足，韋如夏體內的燥熱已經被驅散，冷氣在她單薄的身體裡亂竄。她接過咖啡，笑著對店員說了一聲謝謝。

　　現在這個時間，地鐵裡人不多。韋如夏坐在座位上，咖啡幷沒有緩解她的疲勞和困頓，她將頭後靠在地鐵窗的玻璃上，冰冷堅硬的觸感讓她想起了以前放在她後腦勺後少年的那隻手。

　　她不知道剛剛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駱瑭，畢竟八年了，她的樣子都有了變化，更何况他。而且如果是他的話，他懷裡抱著的小女孩，是他女兒嗎？

　　地鐵轉彎，韋如夏身體前傾，然後後腦勺一下後靠在了玻璃上，發出了一聲輕響。

　　真困啊。

　　韋如夏到了出站口，就看到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長得很白，身材微胖，扎了個丸子頭。看到韋如夏後，細長的眼睛一亮，叫了一聲：「是韋老師嗎？」

　　這個小姑娘讓韋如夏想起了胡吟吟，挺親切的，她語氣不自覺放軟，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快上車吧，外面可熱啦~」童童曬得皮膚都泛了紅，給韋如夏開了車門，在她上去後，也隨著她一起上了車。

　　車內冷氣開得十足，小姑娘一關車門，大喇喇地鬆了口氣。

　　鬆完氣後，覺得自己剛才有些不雅，她不好意思地看了韋如夏一眼，見韋如夏幷沒有笑話她的意思，連忙跟她談論接下來的工作。

　　「今天李雯小姐也來了，應該和您差不多時間到。」

　　童童嘴裡的李雯是這次高奢的代言人，國內當紅小花，有流量有粉絲還有能力。yi集團做了多年服裝生意，爲了尋求突破，這次下足了功夫。

　　韋如夏常年在國外，對國內的一綫小花小生幷不太熟悉，爲了拍這個廣告，她還專門看了李雯拍攝的其他廣告。她老覺得這個李雯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但她又記不起來是誰。就算見了真人，她也沒有記起來，反倒是李雯先和她打的招呼。

　　廣告組的安排在了廠房頂層的倉庫，韋如夏進去的時候，李雯已經先到了。頂層儘管開著冷氣，太陽炙烤著水泥房頂，這裡比外面還是有點熱。李雯的經紀人正在抱怨環境，裡面有人叫了一聲：「韋導來了。」

　　說話間，幾個人的視綫都投了過來。

　　岑總從國外挖了個導演過來拍攝這次高奢的廣告片，整個yi集團都以爲會個業界有名的攝影大拿，應該十分有閱歷，幷且年紀不小，但真見了韋如夏，沒想到她這麽年輕。

　　她看著也就二十五六歲左右的年紀，身高很高，得有175+，穿著款式簡單的白t和黑色短褲，短褲下一雙腿修長白晰。她扎著高馬尾，額頭光潔漂亮，五官深邃，眉眼裡帶著英氣，氣質乾淨清朗，盤靚條順，自帶高級感。要不是童童介紹，他們還以爲她是一名模特。

　　聽到有人叫了自己名字，韋如夏笑著點頭，和這裡的主要負責人握手。待輪到李雯時，剛剛還有些不悅的李雯小姐笑看著她叫道。

　　「韋如夏。」

　　被這麽一叫，韋如夏更覺得她和李雯認識了。看她眉眼裡帶著不確定，李雯也不在意，自我介紹道：「我們在一個高中上的學，當時我是藝術班的學生。哦，對了，李雯是我藝名，我本名叫李雅雯。」

　　李雅雯這個名字，久遠到讓韋如夏差點想不起來。她和李雅雯在高中時的交流不多，而且每次的交流似乎都不是那麽愉快。但這麽多年過去，誰也不會把小時候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果然與以前長得不太一樣了，要是她不自我介紹，韋如夏還真認不出。她沒想到她會主動找她說話，韋如夏笑著伸手與她握手，道：「對，好久不見。」

　　李雯看著韋如夏眼裡雲淡風輕的笑，「韋如夏」這個名字比較冷僻，她當時看到導演的名字還在想會不會是她，沒想到真是。

　　「聽說你出國了，怎麽回來了？以後就一直在國內了嗎？」

　　韋如夏安排著事情，安排好後來給李雯講動作，講完一部分休息的時候，李雯來找她寒暄了。

　　童童看她額上出了汗，遞了瓶水給她，韋如夏接過來喝了一口，冰水順著滑入腹中，壓下了韋如夏的燥。

　　「不是，只是接了這個廣告，拍完就走了。」

　　李雯聽到她的回答，淡淡的「哦」了一聲。她現在臉比以前看著深邃了，沒了以前的高中時期的清純，但看著比以前更好看了。

　　明星就是明星，坐在這麽多人中，就屬她最耀眼。韋如夏記得當時李雯是被電影學院提前錄取的，看來這幾年發展不錯。

　　又喝了一口水，韋如夏不想多談，擰好瓶蓋後道：「我們繼續吧。」

　　韋如夏和李雯關於私事的交流僅限於上面那幾句，後來工作完成後，她晚上還要趕一個電影節開幕，然後就急匆匆地走了。

　　童童現在是她在國內的助理，韋如夏忙完後，她趕緊跑了過來，對她說道：「岑總剛剛打電話給您了。」

　　果然韋老師和岑總關係匪淺，岑總竟然親自打電話給她，童童有點激動。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心中還帶著對小說裡的那種愛情的憧憬。

　　韋如夏沒多想，她拿過手機，給岑念白打了個電話過去。她打的私人號碼，岑念白很快接了電話。

　　「忙完了？」岑念白問道，他聲音很好聽，帶著男人特有的性感和低沉。

　　「嗯。」韋如夏打著電話的功夫，還將策劃書拿了出來，圈畫著今天工作的重點，「有事麽？」

　　「要不要來我家吃飯？我媽煲了湯。」岑念白說道。

　　這麽熱的天，韋如夏是實在不怎麽想喝湯。她笑了笑道：「不了，我明天還有工作，去又不能陪你喝酒。」

　　電話那邊傳來一聲低笑，岑念白道：「行，那你回酒店好好休息，廣告進程不需要太趕。」

　　韋如夏自從來後，就被安排進了安城最好的酒店。她這次接的這份工作，待遇還是不錯的。

　　「謝謝老闆。」韋如夏開著玩笑說了一句後，挂斷了電話。

　　挂掉電話後，旁邊童童察言觀色，在韋如夏看她的時候，趕緊問了一句：「那我送您去酒店？」

　　今天和童童共事了一天，韋如夏越來越覺得她和胡吟吟像。昨天回國，今天直接工作，她都沒有時間去聯繫胡吟吟。

　　當年去國外定居後，韋如夏和胡吟吟聯繫了一段時間，後來兩人生活漸行漸遠，聯繫就漸漸少了。好像最近一次的聯繫，也要在四年前了。和胡吟吟斷了聯繫後，她就再也沒有登錄過微信。

　　「你把我送到地鐵口吧，我想去個地方。」韋如夏和童童道。

　　「我直接送您過去吧？天太熱了。」童童關心道，關心完後，她覺得自己關心得過火了。說不定韋老師想要自己逛逛呢？

　　想到這裡，童童說道：「那您要去哪兒啊？我告訴您怎麽走。」

　　小姑娘的關心讓韋如夏心裡一暖，她笑看著她，道：「我曾經在安城待過兩年。」

　　「啊？什麽時候啊？」童童吃驚地問道。

　　「十年前。」韋如夏四捨五入了一下。

　　「好久了。」童童感慨道。

　　韋如夏又是一笑，她沒有接茬，點了點頭，說道：「是好久了。」

　　雖然時間過去好久了，雖然安城重新做了城市規劃，但去洛夫公寓的地鐵綫路未變，站點也未變。韋如夏從地鐵站口出來後，按照以前的路綫朝著洛夫公寓走去。

　　老城區變化不大，洛夫公寓附近看上去也不過是老舊了些，其他幷沒有多大變化。不過以前的便利店名字好像改了，在它旁邊另外開了幾家其他新店。

　　韋如夏剛一進門，門衛開窗看了過來，他是覺得韋如夏面生讓她登記的。但窗戶一開，韋如夏的臉轉過來，門衛哎了一聲，說道：「你是……」

　　「大叔。」韋如夏驚訝門衛還記得她，她笑了一聲說道：「我以前住在9棟。」

　　「對對對。」門衛笑起來，將登記簿遞過來，說道：「你登記一下吧。」

　　門衛是記得她，但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當年爲了給父親治病，洛夫公寓的房子被賣掉了。現在，她就是「外來人員」

　　登記好後，韋如夏和門衛大叔道：「我就是過來看看。」

　　門衛笑眯眯地說道：「去看。」

　　自從安城擴建了新區後，年輕人和有錢人基本上都去了新區住了，除了房子空了外，其他真沒什麽變化。

　　這個時間，路燈都亮著，草叢裡有蛐蛐在叫。韋如夏隨著路燈照亮的路走著，很快到了她家和駱瑭家的那條路。

　　她現在站在她家的旁邊，裡面已經有人住進去了，家裡還開著燈。記得當時蔡阿姨說房子賣給了一個做信息技術的産品經理，他們家是一家三口。

　　韋如夏觀察著院子，院子裡奶奶種下的花草都不見了，變成了光禿禿的草坪，已經全然沒有以前的樣子了。

　　直到這個時候，韋如夏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個家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已經是別人的家了。

　　韋如夏笑了笑，抬眼看向了旁邊那家。

　　旁邊那家沒人，家裡沒有開燈，就連路燈也壞了，看著黑漆漆的。韋如夏走過去，站在了她以前經常站著的位置。

　　隔著低矮的院墻，韋如夏看到了黑漆漆的院子裡矗立著的一棵樹。

　　這棵樹有小臂粗細，長得枝繁葉茂，甚至伸出了一枝到院墻外來。鄰居家的燈光照射過來，照亮了那枝樹枝。

　　韋如夏看到了樹枝上的樹葉，還有點綴在樹葉間的花。八年的時間太長了，能忘掉很多東西，但韋如夏一直記得這個。她回來後一直平靜的心，也因爲這句話擰了起來。

　　有無窮花的地方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