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定

　　「反正我覺得薇薇很好， 重要的是小毅喜歡。」葉麗萍見覃奶奶發火，臉上不見一點驚慌，她收拾完桌子上的果皮，又道，「花局長家的閨女好是好， 那是人家的事，我們家是普通人家，門不當戶不對。」

　　「麗萍， 你不能因爲杜善薇是你學生，你就不顧小毅的前程。小毅進入體制，有人扶持， 以後才能走得遠，要不然只能被人趕去鄉下。」覃奶奶眼裡冒著怒火。

　　「淑齡，這不對呀， 小毅什麽時候被趕去鄉下？他年輕，又是剛進入單位， 脫貧攻堅是國家政策，單位是看重他才讓他去鄉下鍛煉，等他回來， 做得好的話， 想升職肯定比別人容易。」覃禎一聽， 放下茶杯，開口反駁道。

　　「年輕人不能貪圖安逸，我倒是覺得小毅去鄉下挺好的。」他說得一本正經。

　　「媽， 小毅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對仕途根本沒有企圖心，要什麽助力？反正我就這麽一個兒子，以他高興爲准。」葉麗萍皺了皺眉，自家兒子的性子她還不知道？

　　「什麽叫沒有企圖心？男人哪會沒有企圖心？小毅現在還小，等他再大幾歲，想法肯定會改變，到時他娶了杜善薇，哪還有什麽助力？」賈淑齡覺得大家都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個個只顧眼前，怎麽就不想後面的人生？

　　「再說了，人家花家的閨女有什麽不好？大學畢業，長相端莊，職業是老師，比咱們小毅小三歲，不比杜善薇好？杜善薇比小毅還大一歲，找對象不能只看臉。」她一想到這裡，就替自家孫子委屈。

　　「媽，小毅又不是木偶，他有自己的思想，就算他將來後悔，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賴不得別人。」覃父見葉麗萍的神情有些不耐煩，趕緊插嘴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過日子是他們兩口子的事，我們這裡討論沒用，現在講究選擇自由，不是古時候了，不能爲他們做决定。」

　　「真搞不明白，你們就小毅這麽一個孩子，不好好爲他打算，反而任由他胡鬧，這是怎麽當父母的？」賈淑齡搖搖頭，很是不滿，「一個鄉下丫頭，還有個弟弟，以後是不是要我們小毅幫扶？」

　　「我也是鄉下丫頭出身。」葉麗萍的聲音硬邦邦的，「還有，姐弟間幫扶不是常有的事？不分鄉下城裡，關鍵是拎得清。」

　　「可……哎，那丫頭配不上小毅啊，咱們小毅從小就聰明，才剛畢業就賺回兩百多萬，周圍哪個小孩有他出息？我這不是覺得委屈嗎？」賈淑齡忍住怒氣，耐心解釋。

　　「小毅已經够好了！起碼他遵紀守法，懂事孝順，不會坑到自家親戚。」葉麗萍看了看時間，終於忍不住了，直接開口道，聲音不同方才的柔和，依然硬邦邦的，有些尖銳。

　　「你……你還在怪我？」賈淑齡一下子急了，站起來。

　　「我沒有，我哪敢啊。」葉麗萍垂下眼瞼，厭煩地撇撇嘴，教人看不出她的情緒。

　　覃父一看，不敢再讓她們說下去，忙說了幾句軟和的話。

　　覃禎見狀，站起來說道：「走吧，你都這麽大把年紀了，大孫子不小了，你讓他自己决定，我倒是覺得薇薇挺好的，身子骨好，不像現在的年輕人，個個都是亞健康，不愛惜身體。」說著就率先背著手走出去。

　　自從前些年大病一場後，他是什麽都看開了，什麽好都不如自個兒的身體好。

　　賈淑齡剛想說什麽，但見兒媳擺出一副冷

　　淡的嘴臉，心裡又是心虛又是氣憤，只好拿起遮陽傘，穿上粗低跟的鞋子，急匆匆地跟在覃禎後面離開。

　　覃父怕他們年紀大了下樓梯有什麽不便，就跟在身後。

　　等送到樓下，他忍不住對賈淑齡說道：「媽，小毅的事你還是不要插手吧，讓孩子們自己解决，這年頭，不愁吃穿，小毅能養活自己，他想幹什麽就由著他吧，不要干涉。」

　　賈淑齡剛才被兒媳甩臉色，心裡本來就不愉快，聞言就脫口而出：「那件事，你們是不是還在怪我？」

　　覃父沉默了一會，低聲道：「不怪，我怪的是自己。」

　　「說到底，還是覺得我在包庇阿誠。」賈淑齡悲凉一笑。

　　覃禎看了忍不住嘆氣，這一筆爛帳喲。

　　老兩口住的地方離市一中家屬樓幷不遠，等看不見他們的背影後，覃父這才回家，見葉麗萍坐在沙發上吃著榴蓮，房間裡充溢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氣味。

　　他眉頭都不皺一下，坐在她旁邊，低聲問道：「是不是又不痛快了？」

　　「嗯，有點，大概是更年期到了吧。」葉麗萍嘆了口氣，「你有沒有注意觀察，剛才吃飯的時候，你兒子的視綫一直沒離開過薇薇。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女孩子，所以別說薇薇是我學生，我瞭解她的爲人，就是另外一個不認識的女孩，我也不會反對。不是我說，你媽的控制欲太强了，什麽都想管。小毅選擇什麽樣的生活，這是他的自由，我們不能打著爲他好的理由來干涉他的人生。」

　　「我做了這麽年的班主任，教過這麽多學生，見過各種各樣的孩子，先前由於那事，我們把孩子丟給爸管，沒有盡到父母的責任，現在小毅能有這樣的成績，我已經滿足了。」她最後說道。

　　覃父抹了一下臉，點點頭：「我會再勸勸我媽，讓她就算再不滿，也不能給臉色人家孩子看，人家孩子不欠她的。幸好，小毅自己有能力，能自己買房搬出去住，這樣矛盾會輕很多。」

　　葉麗萍點點頭，惡狠狠地吃著榴蓮，活像在發泄情緒。

　　覃父無奈，主動起身去厨房洗碗。

　　*

　　另一邊，杜善薇和覃承毅出來後，兩人上車，準備回他的房子睡午覺。

　　杜善薇看著路兩邊不斷退後的建築物，想了想，問道：「承毅，你奶奶保養得真好，看不出快七十歲了。」她覺得自己沒有感覺錯，覃奶奶真的不喜歡自己。

　　「哈哈，她本來就沒有七十歲，奶奶比我爺爺小幾歲，今年才67歲。」覃承毅一聽就笑了起來，「我奶奶以前是資本家出身，後來的事你應該猜得出來，家産沒有了，就嫁給我爺爺，我爺爺孤兒出身，不過他運氣好，跟了個有本事的養父，有一手不錯的醫術，養活了我爸和二叔。對了，他們只有兩個孩子。」

　　「我二叔現在是副處級別，任副職。」他說了個單位的名字，「算是清水衙門，我還有一個堂弟，比我小兩歲，目前在首都讀研究生，準備畢業。我奶奶最常去的地方是我二叔家。」

　　杜善薇點點頭，她換了個姿勢，輕聲問道：「我問一下，葉老師和你奶奶之間的氣氛有點不對勁，是不是我太敏感了？」

　　「你沒察覺錯。」覃承毅想到這次正式見面，接下來差不多到談婚論嫁，而且他早已認定杜善薇，就直接說道，「這是另外一件事造成的，你知道就行，以後別表露出來，畢竟這是他們上一輩的事，我們作爲小輩的，不好說。」

　　杜善薇一下子來了興趣，立馬看著他，催促道：「那你快說。」

　　覃承毅見狀，整理了下思路，把事情簡要說了一遍，儘管如此，等聽完後還是讓杜善薇感慨不已。

　　話說，覃父和葉麗萍是高中同學，兩人大學在同一座城市，很自然地走在一起，之後就是結婚生子。據說剛開始覃奶奶不喜歡葉麗萍，覺得她是鄉下來的，負擔重，但覃承毅的出生打破了僵局，主要是他長得和覃奶奶相似程度高，人又機靈可愛，所以一時之間，婆媳關係倒是緩和下來。

　　覃奶奶的家人大都去世得早，家裡只有一位老母親和一個年紀最小的弟弟，這個弟弟名叫賈誠，年紀比覃父大不了10歲。賈誠從小備受寵愛，長大後有些游手好閒，但他腦子靈活，結交的人多，倒是讓他掙到不少錢。

　　「所以當初你舅公借錢的時候，葉老師不同意？」杜善薇問道。

　　「是啊，我那位舅公，之前對我奶奶很好，凡是奶奶不喜歡的，他都不喜歡，後來我媽和奶奶的關係緩解，舅公還是不喜歡我媽，我媽也不喜歡他，覺得他爲人油滑，不踏實，不可靠，所以他後來向銀行貸款，想讓我爸擔保的時候，我媽就堅决不同意，覺得他做的那樁生意不靠譜。」

　　覃承毅回憶了一下，繼續說道，「那年我七歲，記得很清楚，我爸媽爲這事爭吵得厲害，當時我爺爺奶奶還和我們一起住，我奶奶就勸說我媽……當時的經過我不清楚，因爲我被嚇著了，我媽趕緊把我送去二叔家住，等我回來，塵埃落定。」

　　「你舅公真是坑人啊。」這是杜善薇聽完整個故事的感受，「所以說呀，要聽老婆話，還有，不要給別人擔保，就是親兄弟也不行。」

　　故事的後來，覃父替賈誠擔保，結果生意破産，賈誠一家竟然卷了最後的款項潜逃。那是二十年前的事，銀行找不到人，沒辦法，作爲擔保人的覃父只能替他還債，好像是一百多萬，將近兩百萬，具體的數字覃承毅打聽不出來。

　　想想二十年前的一百多萬，杜善薇暗暗心驚。難怪呢，葉麗萍和覃父的工資在本地算是高的，可剛才看屋裡的擺設，雖然保養得好，但能看出其中的歷史感。

　　「以後結婚了，我一定聽老婆話。」覃承毅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杜善薇微微一笑。

　　「放心，經過那件事，我們家的人再也不會替人擔保了。」覃承毅見杜善薇沒什麽表示，有些失望。

　　「葉老師真好。」杜善薇再次感嘆一句，竟然沒有跟覃父離婚。也許是因爲他們父母那一代人和現在不同，不會輕易離婚。或者，她和覃父的感情很深，又捨不得覃承毅。

　　「我媽是很好，但因爲那事，還是意難平，爲了還債，他們過了好多年的拮据日子，一直到我大學畢業那年才還完。」覃承毅嘆道，「本來我爸媽的感情很好，後來因爲那事，偶爾也會吵架。」大概唯一的好處是他奶奶不怎麽敢面對他媽了吧。

　　「那你小時候豈不是過得很苦？」杜善薇同情地看著他。

　　「沒有，我爸媽再節省也不會省到我身上去，而且我有爺爺呢，我爺爺養我，小時候沒感覺，反正別的小孩有的，我也有。」覃承毅搖搖頭，又小聲說道，「我爺爺在中醫院退休後，又開了家診所。知道的人說他閒不住，其實我知道他是想幫我爸媽還債。爲這事，我二嬸還鬧了彆扭。」

　　「這種親戚間的事，真是說不清。」杜善薇腦袋一轉，忙問道，「那你那個舅公，現在還沒有消息嗎？」

　　「好像有了，只是不知道他們的具體地址，聽說是跑到東北那邊去了，而且他們運氣好，當年靠著那筆錢買對了商鋪，現在在二綫城市有車有房有商鋪，我媽知道後都快氣瘋了。她有段時間心情不好，也就今天我們回去，要不然估計還在和我爸冷戰呢。」覃承毅同樣覺得鬱悶。

　　「天啊，照你這麽說，他們還挺富有的，那怎麽不回來還錢？對了，他

　　和你奶奶有聯繫嗎？」杜善薇馬上問。

　　知道這件事後，老實說，覃奶奶對她的感官如何，其實她不是很在乎了，因爲她有葉老師的支持啊。

　　「我媽覺得有聯繫，可我奶奶就是不肯說。」覃承毅搖搖頭，「不知道真假，這種事長輩們都想瞞著我，是我這幾年慢慢摸清楚的。」

　　「反正要是發生我身上，我估計想咬死那人的想法都有了！」杜善薇換位思考，絕對不會那麽心平氣和。

　　「我也差不多是這個想法。」覃承毅點點頭，他該慶幸賈誠沒有把他們家折騰散嗎？

　　一路說著話，兩人又去杜善薇的新房看了下裝修進度，終於回到家。

　　「好了，現在我們該談談你是我媽的學生這件事，你怎麽不提前告訴我？」見杜善薇若無其事地攤在沙發上，覃承毅壓住她，故作凶神惡煞，撓她容易癢的地方。

　　杜善薇不禁大笑。

　　*

　　到了十月下旬，鐘文聰那邊有消息傳來，經過檢測，馮雲澤對南山村的環境非常滿意，認爲適合做山油茶種植和繁育科研基地。

　　杜善薇他們一聽，頓時大喜。

　　之後農科院又來過幾次，和縣、鎮裡對接，一直等到十一月底，終於把這事確定下來。他們選中的地方恰好位於村委附近的那座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