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查
土地確權的事一直持續到九月中旬才結束, 剩下的就是公示和等待上面發證。
杜善薇看了下統計, 發現南山村委一共有耕地1052畝, 山林沒有納入這次確權, 按照以往的統計, 有5000多畝。
「這次的土地確權來得及時,正好能讓我們摸清各自然村的底子。」杜善薇對杜積明說道,「之後的工作就容易做了。大伯,你說我們把土地流轉出來, 真的能租出去嗎?」到了關鍵時刻,她突然有點不自信了。
先前她覺得南山村委的地理位置好,環境好, 容易發展生態農業,只要把土地流轉出來, 應該能吸引到人過來投資, 而且和上級彙報時, 大家都覺得這個想法好,值得去嘗試。但現在工作進行到一半,她竟然有些患得患失,怕自己的努力是徒勞的。
「一定能!」杜積明很肯定地說道,「沒有人租的話,我來租,我看你種的黃皮果賣得很好,我也打算租地來種,要不是你大伯母不同意, 我現在早去租了。」
「哈哈,我聽大伯母跟我說過,她覺得黃皮果的回收期太長,要第三年才能産果,怕最後功虧一簣。」
「老是怕這怕那是賺不到錢的,你大伯母就是想得太多,總想著盡善盡美,找那些穩賺錢的,哪有這麽好的事?不想冒風險就賺大錢?有的話也輪不到我們啊。」杜積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反正我是計劃好了,有你兩個哥哥姐姐在,我就是虧本也不會餓死。不過爲了家庭和諧,我先回家說服你大伯母,放心,這方面她是强不過我。」
「清查集體資産和土地流轉的事繼續做下去,不要怕。」他鼓勵杜善薇,堅定她的信心。
杜善薇點點頭,拍了下胸脯,又翻閱了下桌面的資料,忍不住問道:「大伯,那榕樹村的這30畝山林該怎麽做?真的要去告他嗎?」
她說的是他們清查出來的一樁事。話說,榕樹村有30畝林地,這是生産隊的集體資産。八年前租給鄰村的人種荔枝,剛開始三年荔枝的價格不錯,那人賺了些錢,後來本地跟風,種荔枝的人越來越多,尤其是清陽縣有兩個鄉鎮,幾乎是以種荔枝爲生,前些年還舉辦過「荔枝節」,做得紅紅火火,最後收購商都跑去他們那邊了。
最重要的是,承包人的種植技術不算好,有一年荔枝歉收,成本都沒能撈回來。後來可能是遇到一些事情,沒再投入資金,如此一來,這30畝荔枝就相當於荒廢了,每年只有零零散散的荔枝,成不了規模,賣不上價。
因爲沒有管理,連本地人都不喜歡去摘來吃,畢竟一口吃下一隻蟲子之類的,太噁心。南山村委幾乎每個村都有幾棵幾十年的荔枝樹,他們還不如去摘自己本村的荔枝吃呢。
久而久之,這荔枝山就一直荒廢到現在,雜草和灌木叢都長滿了,幾乎分不出哪些是荔枝樹。
當初承包山林的時候,生産隊和承包人簽訂了20年的合同,就算那時的承包價格很低,但五年漲一次價,杜善薇也沒有多想,只是一清查,他們就發現,原來承包人已經6年沒有交承包費了。
村委知道後,就讓生産隊通知承包人,讓他把欠下的6年承包費交回來,如果想繼續承包的話,就繼續交錢。如果不想繼續承包,就把欠下的錢交清,村委可以網開一面,約定後面的合同作廢。
杜善薇以爲這事很容易解决,沒想到對方却耍起無賴,既不肯還錢,又不肯結束合同,還說如果村委把他山上的荔枝樹砍掉的話,他會讓村委賠償,還會去法院告狀,說村委毀壞他的私有財産。
杜善薇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無賴,可把她給噁心壞了。
「先不要去法院告,以調解爲主。」杜積明倒是淡定,喝了
一口自己做的野茶,笑道,「我找個中間人去說一下,他再不肯,我們就上報給鎮裡,鎮裡調解不了,我們就法院見。說破天都是我們在理,那人就是個無賴,仗著賺了幾個錢,在外面交上幾個狐朋狗友,就以爲能在鄉下橫行霸道,哼,不可能!」
要說起來,他們杜家才是這個村的「村霸」呢,只是他們的眼睛往外面看,沒有在村裡亂搞。
「那就好,我真不想和那人接觸。」杜善薇撇撇嘴,又說起另外兩樁合同的事,都是承包山林的,價格太低,跟不上現在的物價水平,得重新制定。
「那時候我們不懂這些,20年前,一年的林地,每畝能有10塊錢就覺得很多,當時我覺得不對,主張要每隔三年漲一次價,只是那幫子外地人太精明了,村裡又急著想要錢,怕別人不簽,就心急答應下來。這幾年,大家都後悔了。」
杜積明說起這事還有些遺憾,「當時我剛接手村支書的位置,威望沒有你大爺爺高,我勸不動當時的村民,讓他們把合同簽下了。誰知道呢,這世道變得太快,才多久啊,物價就飛漲,現在竹根村那邊也後悔得很,100畝山林每年只有一千塊錢的租金,虧死了。」
「大伯英明,我們南山村就沒發生這樣的事。」杜善薇最先清查的是南山村,畢竟這是自己村,阻力不大。她查到當年的山塘承包,租金很合理,有漲價空間,後面承包人做不下去,也是好聚好散,沒有遺留下什麽問題。
兩人正說著話呢,就見覃承毅從村裡回來了,杜善薇看了下時間,微笑道,「你回來得挺準時的,正好到下班時間。」
「我就是看到快下班了才回來。」覃承毅從桌面上拿起紙巾擦擦汗,笑道,「今天走訪了兩個村的貧困戶,順利完成任務。」作爲第一書記,有時候局裡的同事沒空下鄉,他要幫忙走訪貧困戶,填好幫扶手册,這是規定允許的。當然,一年不能超過次數。
他看了看杜積明,問道,「我剛進來就聽你們說起山林承包的事,是不是竹根村那邊的?現在這事準備怎麽解决?」他是怎麽都沒想到,原來20年前承包山林會這麽便宜,竟然一畝只要10元錢!
對他而言,這太不可思議了。這麽多年來,那外地商人靠著這100畝的山林種松樹應該賺了不少錢吧?畢竟種松樹雖然成材慢,起碼要十年時間,但可以接鬆脂啊,鬆脂的價格一直不錯。
以前南山村委的路不好走,運木材是困難,但運鬆脂可不難。
「這種合同應該要清理,要重新制定。」杜善薇回答道,「現在還有最後一個村沒有查清,等全部查清,我和大伯就去鎮上跟書記鎮長彙報,看如何處理。」
她想了想,又笑道,「我和琳姐說過了,她說縣委組織部可以牽頭介入,還有鎮上的司法所,可以問一下,看這種合同有沒有效,沒有的話,不是重新簽訂,就是把承包權要回來。」
農村的事很麻煩,杜善薇總能發現一些歷史遺留問題,這些都需要他們慢慢摸清底子,再一一抽絲剝繭,一個個問題去解决。
「下班了。」說完事,杜積明見時間到,就說了一句。
等杜善薇兩人出門,他關上辦公室的大門,神情有些懷念,嘆道:「哎呀,一轉眼就過去了二十年,我在這裡坐了這麽長時間,以後就得換到新的地方了。」
「大伯,人往高處走,有新的辦公樓您應該高興才對,說明咱們村委越來越好。還有哇,以後刮颱風,也不用擔心村委的瓦片會被刮了,住樓房多好,還有空調。」杜善薇安慰他。
杜積明背對著雙手,慢吞吞地轉身,搖頭道:「新村委辦公樓好是好,我還是捨不得這裡,這兩間瓦房是我們節省了好多年,用辦公經費
親手建起來的,你看,青磚的,多結實啊,15年屹立不倒!」
「大伯,您才50歲出頭,人生剛過一半,你現在就這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小心阿太看見了會捶你,嘿嘿,她老人家今年91歲,還覺得自己很年輕呢。」杜善薇見不得他落寞的模樣,就取笑道。
杜積明一聽,瞪了她一眼:「沒大沒小,你敢跟你阿太說,你試試?」他好不容易營造的傷感氣氛啊,都被侄女給毀了!
誰也不知道,時常看讀者文摘和黨報黨刊的杜積明,心裡有一顆文藝的心。
覃承毅推著摩托車,跟著叫道:「主任,你是騎車回家還是我們幫你騎?」杜善薇的電車昨晚忘記充電了,所以今天他下村只好借用杜積明的摩托車。
「我懶得看你們膩歪,把車給我,我自己騎回家。」杜積明也不傷感了,快步走過來,騎上車就走,轉眼就不見人影。
杜善薇和覃承毅相視一眼,忍不住大笑。
「有時候覺得我大伯的性格挺有趣的,他在我們小輩面前一向威嚴,要不是我來做村幹部,還真發現不了他另外的一面。」杜善薇笑道,把聲音壓低下來,「上次我在看,他在後面看了一會,接著就問我的名字,那本是男頻的,關於修仙,他當時問完就走,我也不在意。」
「沒想到過幾天我去大伯家拿酸菜,竟然發現他也在用手機看,看的還是我介紹的那本,當時看得非常入迷!」她竊笑,「後來我聽大伯母說,因爲看的事,大伯一回家就拿手機看,都不去找人下象棋了。大伯母就忍不住懷疑網上有什麽東西在勾著他,還說讓我幫忙好好查查呢。」
當時的她真的很尷尬,畢竟這是她引起的鍋。
「沒事,只要不是在網上賭博,喜歡看書不是壞事。」覃承毅伸出手拉著她,兩人再看了下大門有沒有關上,這才往家裡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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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進入九月下旬,南山村委成熟的百香果越來越多,此時其他地方的百香果同樣大量上市,價格也跟著降低,普通的百香果每公斤只能賣到10元,甚至是8元。
杜善薇的百香果有無公害農産品的標識,單果質量高,自然價格也比一般的果子高,不過比起兩個月前還是低了一些,每公斤降到13元。
儘管如此,按照成本來算,只要管理得當,今年種植百香果還是有利潤的,每畝的淨利潤差不多有六千元。
村民見狀,也頗爲滿意。只是關於明年還種不種的問題,大家都有些拿不准。
杜善薇同樣有些猶豫,她在陳家村的那100畝坡地,明年不想再種百香果了,她想種黃皮果,因爲今年的黃皮果價格很不錯,才種了20畝,畝産達到800公斤,不計成本的話,就讓她有差不多28萬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