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

　　八月份是夏季， 天氣炎熱， 雨水多， 在本地，這個時候的颱風也多，每年都會有颱風預警，運氣好的話， 只是虛驚一場，運氣不好，真有颱風來襲，這時候就看損失的大小了。

　　眼看著大片的百香果種植園開始挂果， 還差十幾天就能成熟， 即將能獲取收入， 結果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杜善薇他們收到消息，得知颱風要來，而且根據氣象臺的預測， 颱風在鄰省上岸， 到達本省時雖然風力會减弱，但路徑很有可能會經過鄰縣， 中心的最大風力達到10級。

　　本地氣象臺立即發出黃色預警，下發的文件也提示， 到時本縣將有8級大風，陣風9級，這會是今年最大的颱風， 讓大家做好準備。

　　相比去年的風調雨順，今年簡直是流年不利。

　　「……全體幹部職工，包括我們的村幹部，要上下同心，共同打好這場颱風防禦戰！下面，散會！」隨著鎮長的話音落下，這場持續了一個小時的會議宣告結束。

　　人群汹涌，杜善薇順著人流走出會議室，剛下完臺階，就聽到後面有人在叫自己。

　　「琳姐，找我做什麽？」杜善薇等她走近自己。

　　「能幹嘛，我就問你，你準備做什麽預防措施？萬一真有颱風，百香果那些棚架到底能不能頂住？」

　　一說起這件煩心事，杜善薇的眉頭微蹙：「沒什麽行之有效的辦法，有的話，大家就不會這麽煩惱了。我能做的就是趕緊把快熟的百香果摘掉，然後疏通水渠，提前安排好排水溝，固定棚架，如果運氣好，棚架堅固，最多就是落果多點，産量减少；倒黴的話，棚架倒地，百香果藤也倒地，這就很難架起來，到時損失會很大。」

　　對於幹農業的來說，最討厭的就是天灾了。

　　「咱們南山村四面環山，如果颱風不是直接經過，有周圍的山和樹擋著，破壞效果沒那麽大，你別太著急。」杜善琳安慰她，剛一接到消息，她就想到這個問題，也很是憂心。

　　「希望如此吧。」杜善薇想到這裡，心情依然焦灼。

　　是的，他們南山村的地理位置好，以往有颱風來襲，別的地方被大風肆虐，他們村依靠地理優勢，損失沒那麽大，可還是有幾次運氣不好，正好是颱風路過，根本沒法躲，屋頂的瓦片都被掀翻了。

　　再者，她的果園不止在南山村，隔壁的陳家村也有她的一百畝百香果，總歸會受到影響。

　　杜善琳也想到陳家村了，忍不住嘆了口氣：「最討厭颱風了，每次多來幾次，我們都要减壽幾年。」

　　姐妹倆相對苦笑。

　　果然，公社的命令一出，整個鎮的幹部就忙起來，鎮裡的人要下村督促村委做好颱風防禦工作，要和村幹部一起到每個自然村下發安全撤離通知書，告知村民颱風要來的消息。尤其是那些住在危房裡和靠近地質灾害隱患點的村民，更是要及時通知到位。

　　即便現在的通訊發達，可在廣大的農村，依然有部分人不喜歡用手機，或者漏看了。尤其是那些留守老人，不一定能及時掌握最新的天氣情况，這些都需要村幹部一一去通知。

　　杜善薇他們回村後，顧不得自家的事，首先就是召開村民小組會議，再讓各個小組長（生産隊長）回村把颱風要來的消息告訴村民，讓大家儘快做好防颱風準備。

　　颱風，颱風，都是颱風！

　　把滿腦子的「颱風」甩掉，散會後，杜善薇走出村委會議室，見門外依然陽光燦爛，天氣晴朗，看不出幾天後就有一場颱風來襲。

　　「走，先下村發完通知書，然後才有時間回家忙自己的。」杜積明拍拍她的肩膀，心裡也在擔憂自家種的十畝百香果。

　　「先打電話回家唄，讓家裡人先忙，要不然還等咱們回去啊？」黃秀珍也是一肚子氣，「早不來晚不來，每次都是快要賣果的時候來，真是煩死老天爺了，等忙完村委的事，我明天就去土地廟拜拜，讓土地爺保佑颱風不經過咱們這裡。」

　　「我記得有一年我種西瓜，都快能賣了，結果發大水，把我的西瓜淹了，可心疼死。」她繼續發牢騷，「每次都這樣，快不讓人活了。」

　　「就算颱風不經過這裡，它從鄰縣經過，照樣帶來强降雨，你看氣象臺說的，有暴雨到大暴雨，嘖嘖，希望不要把哪裡淹了，還有水稻，剛插秧沒多久，被水一淹，又得重新補種，肯定影響收成，幸虧現在沒有農業稅了。」陳世峰念念有詞。

　　「我早就打電話回家了，而且手機剛收到氣象臺的信息，家裡人也會知道。」杜善薇嘆了口氣，無論是加固棚架還是清理排水溝，都需要人工，偏偏這個時候家家戶戶幾乎全種有農作物，如此一來，他們自然會先安排好自己家，所以雇人幷不容易。

　　他們家老的老，小的小，勞動力真的是嚴重不足啊。

　　一向不迷信的杜善薇，想到年初賣果苗時和鐘文聰說的話，覺得自己真的得去廟裡拜拜了。

　　時間緊急，別看還有三天時間，可天氣變幻莫測，說不定後天就來了。所以大家不再貧嘴，和鎮裡下派的挂點領導、鎮幹部各自分頭行動，按照事先的分工，儘快完成灾前防禦工作。

　　一直到下午四點鐘，杜善薇終於走完最後一戶住危房的人家，下發《撤離通知書》。至於有部分村民不在家的，只能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再去找。

　　在這種情况是不能直接電話通知，畢竟萬一出事的話，如果沒有通知書佐證，村幹部可能會擔責任，所以只能把通知書親自送到目標戶的手裡，讓他簽下名字，蓋上手印。

　　這是村幹部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

　　她沒在村委停留，趕緊跑回家，果然，家裡的院門緊閉，只有大黑在樹下警惕地坐著，看到是她，趕緊迎上來，尾巴搖著歡快。

　　杜善薇摸摸它的腦袋，再看隔壁大爺爺和三爺爺家，只有三爺爺家是開門的。

　　「三奶奶，我爺爺他們呢？」杜善薇站在鐵栅欄外，大聲喊道。

　　上個月，見裝修的氣味散得差不多了，三爺爺杜慶民他們趕緊歡喜地搬進新屋居住，還辦了熱鬧的入屋酒。

　　「是薇薇啊，他們都去地裡了，你爺爺他們去加固棚架，大家都去了，就我和你阿太留在家裡做飯，晚上大家都在這裡吃。」三奶奶聞言就從厨房裡走出來，身上穿著圍裙，手中還抓著一把豆角。

　　「辛苦阿太和三奶奶了。」杜善薇問清地址，很快就回房換好下地的工作服，直接到地裡。

　　果然，大家都在忙呢，連她奶奶也來了。再看隔壁的地裡，大爺爺他們也在忙。事實上，今年只要種了東西的，無論是哪種農作物，聽到颱風要來，大家都會提前做好一定的防禦工作，這個時間段，村裡只有少數人在家，主要是剛一得知消息，各個村幹部就先發信息回家了。

　　二話不說，杜善薇默默地加入其中。清理排水渠，加固棚架……每天氣象臺都會下發最新的消息，工作群裡的文件天天在發，鎮上每天催幾次，詢問通知書下發情况和村民的防禦工作做得如何。

　　可以說，整個靈泉鎮都動員起來了，大家千方百計想度過這個難關，讓自家的損失不要那麽大。特別是那些家中種植有香蕉和百香果的人家，種香蕉就一定會去田裡立蕉樁防風，種百香果的，因爲先前有過兩次假情報，大家都知道該如何做，這次只是又重新做一次而已。

　　每人的心裡都惴惴不安，尤其是第二

　　天下午，整個楠城市的學校都放假了，孩子們的回歸，更讓村民們確信這次的颱風不會有假，心裡更是著急，恨不得晚上都睡在地裡，快點把防颱風工作做完。

　　杜善薇花了一筆錢請人幫忙加班加點，因爲先前就一直在做準備，所以總算在兩天內把該做的準備做完，剩下的就是查漏補缺，盡人事了。

　　眼看著颱風明天早上就要來襲，這天上午，杜善薇讓李玉英殺掉一隻鶏，準備去後山的土地廟上香求保佑。

　　「表姐，你這是封建迷信活動，作爲一名黨員，這種行爲是不可取的。」鐘文聰知道有颱風後，昨天就從省城回來，和杜善茂同時到家。

　　杜善薇白了他一眼，掩耳盜鈴，辯解道：「我只是去拜拜老祖宗，不是拜神。」

　　想了想，她覺得這樣不好，又換一種說法，「現在土地廟那裡正在舉行大規模的迷信活動，我去看看，畢竟如果老是拒絕參加這些群衆性的節日活動，容易脫離群衆，把自己孤立起來，不利於工作開展。」

　　「你强，這個藉口不錯，很有說服力。」鐘文聰笑道。

　　杜善薇勉强一笑，她現在的壓力真的很大，畢竟這一百多畝的果園花費了她無數的心血。還有合作社裡的其他農戶，今年是他們第一次種植，如果不能掙到錢反而導致虧本，不光她的威信受到損害，更重要的是，農戶們的家庭收入也會受到影響，她心裡會不安，農戶明年可能就不會再種，她的發展計劃會受阻，遭受的損失也會極大。

　　鐘文聰自然知道她的焦慮，這才故意開玩笑想讓她放鬆放鬆，只是看到自家表姐眼底的青黑色，他又覺得自己在做無用功。主要是表姐一向注重外表，可現在她的長髮只是簡單地在腦後扎個馬尾，兩鬢有幾縷髮絲散落，嘴唇乾燥，眉心緊蹙。

　　第一次承擔這麽大的責任，心裡的壓力肯定很大，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减輕的。

　　想到這裡，他和杜善茂對視一眼，兩人連忙幫拿著檀香、茶酒等祭品，跟著杜奶奶、李玉英她們一起出門去上香。

　　到達土地廟後，左右一瞧，果然，這裡的香火很旺盛，來上香祈願的人絡繹不絕。

　　每當有天灾時，人們總會把希望寄托在神靈身上，杜善薇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

　　在側殿的祖先牌位面前拜下時，杜善薇多麽希望前年春節的那一幕重新出現，不是她在做夢，是祖先牌位真的在發光，的確有人在她腦中說話，真的有祖宗保佑，畢竟她媽的腿脚全好了，沒有留下一點後遺症不是嗎？她當初的祈願成真了。

　　可惜，沒有，什麽都沒有，無論是土地廟還是祖先牌位，都靜默地看著他們，沒有半點變化。

　　掩住心裡的失望，隨著大流，他們還去了兩塊大石頭那裡上香，這個時候，只要是平時稍微靈驗點的地方都被急病亂求醫的人們祭拜，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杜善薇不得不承認，在南山村委這個玄學氣氛濃厚的地方，她真的受到影響了。

　　祭拜過後，可能是有了心靈安慰，當然，更重要的是，該做的準備她都做好，她的心裡總算不那麽焦灼了。

　　到了晚上，天上的烏雲越發濃厚，有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真實感覺。

　　「薇薇，你趕緊去和大伯說，颱風可能等不到明天早上了，可能今晚就來襲，大伯那裡打不通電話，你趕緊去通知他，儘快讓那些住在危房裡的鄉親到堅固的地方躲避，鎮長說了，如果他們不肯出來，就找人强抱他們出來，人命關天，可不能心存僥幸。」傍晚六點多，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天氣悶熱得厲害，杜善薇就接到杜善琳的電話。

　　「你們村的挂點領導到縣裡開會，我幫他通知。」

　　杜善琳解釋了下，咒駡道，「這老天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看來今天晚上我們都不能睡覺了，得在辦公室輪流值班。」

　　颱風來襲，他們作爲公職人員，自然要時刻瞭解灾情，一旦哪個村發生灾情，辦公室接到消息，就得全員出動去搶險救灾，所以必須要輪班看著電話。

　　「琳姐，你一定要小心點，好好照顧自己。」杜善薇自然知道他們要做的事，儘管知道他們沒有很專業的技能，但無疑的，公職人員的出現能讓受灾群衆的心安定下來，而且他們能調動很多資源。

　　「嗯，大家都要小心，注意安全，明天如果停電，電話打不通，你記得早點開車來鎮裡報告受灾情况。」杜善琳又叮囑道。

　　「我明白。」杜善薇連連點頭。因爲她擁有一輛遮風擋雨的皮卡車，所以這次的通訊員名單就上報她的名字，就是爲了防止颱風和强降雨導致通訊出現故障，村委能人工送達。

　　前兩年有個鄉鎮就是通訊受阻，電話打不出去，加上正好有段路發生泥石流，導致那個鄉鎮和外界斷絕聯繫三天，讓外面的人差點急死。

　　挂掉電話，杜善薇趕緊跑去找杜積明。

　　杜積明剛才在和兒女們通電話，聞言就跑出大門看了看天色，立即道：「好，薇薇，你馬上通知文書和婦女主任，我們按照事先的分工，把那些住在危房裡的人移到學校的教室裡，除非他們肯投奔親戚或在鄰居家住，反正都要走一遍，確保不出任何問題。」

　　杜善薇應了一聲。

　　於是，一通忙碌後，杜善薇他們終於把該遷的群衆都移到學校裡。這個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雨開始下，風慢慢大起來。

　　「看來真的要刮颱風了。」大家靠近教室的窗戶望著外面，喃喃自語。

　　「不是雷聲大雨點小。」

　　教室內燈光明亮，蠟燭、礦泉水、麵包都放得整整齊齊，衆人移開課桌，坐在帶來的凉席上，孩子們覺得新奇，在無憂無慮地抱團玩耍，大人們則憂心忡忡，不斷地關注外面的天氣變化。

　　杜善薇擦了擦汗，她剛才不斷地打、接電話，現在手機只有一半的電量，想了想，還是說道：「支書，我想回家拿移動電源，免得晚上手機不够電。」

　　杜積明同意，考慮了下，又道：「今晚我和文書在這裡看著就行，薇薇和婦女主任回家。」

　　杜善薇和黃秀珍一聽，相互看了一眼，點點頭。這種天氣，能回家當然是最好的，她們都沒來得及洗澡呢。

　　陳世峰沒有意見。

　　「薇薇，我先送你回去。」杜積明又馬上道。

　　不至於吧？南山村委的治安狀况一向不錯，不過想到外面時不時響起轟隆隆的閃電，她有點怕，終究還是答應了。

　　她剛才沒有開皮卡車過來，這個時候的電動車也不能騎了，風太大。爲了安全，兩人乾脆就打著手電筒走回家，連傘都不撑了，直接披著雨衣。

　　路過兩塊大石頭時，杜善薇看著它們聳立在黑暗中，高大沉默，不知爲何，突然感到一陣心安。眼睛正看著呢，脚下不知踩到什麽東西，一個趔趄，竟然向前摔倒在地，膝蓋先著地。

　　後面的杜積明趕緊快走幾步，想扶起她：「薇薇，摔到哪裡沒？」

　　「沒有，就是手被擦一下，不疼，我身上有雨衣呢。」杜善薇悶聲道，她用電筒照了照地面，發現地上很平整啊，根本沒東西絆倒自己。

　　難不成是自己太緊張了，或者有平地摔的天賦？她暗忖，沒當回事，爬起來繼續向前走。

　　500米的距離，幾分鐘的時間，兩人就回到村裡。想到村裡還有兩戶人家住泥磚房，不肯搬去學校，杜善

　　薇和杜積明不放心，就打算再去看一看，主要看他們是否搬到隔壁鄰居家裡了。

　　兩人走到後山這頭，杜善薇無意中往山上一瞧，見漆黑的一片中似乎有著點點火光，眨了幾次眼睛，確認不是錯覺，就忙道：「大伯，土地廟那裡是不是沒關緊門啊？我看似乎有火光。」

　　想到今天一整天都有人在上香，杜積明就道：「那扇門是不好關，估計被風吹開了，或者誰在後面祭拜忘記關門，我現在就去關。」

　　「算了，我和你一起吧。」擔憂天黑路滑，大伯路上出什麽事，杜善薇自告奮勇。當然，如果是她自己一個人上山，她可能是不敢的。

　　杜積明想了想，同意了。兩個人正好有個照應。

　　擔心雨下得越來越大，兩人就加快脚步。

　　後山不高，土地廟就建立在半山腰上，山路常年有人走，早已踏出一條比較平穩的小路來，就是現在下雨滑了點，杜善薇好不容易走到廟裡，一看，果然是沒關緊門，兩間房的門都有一扇被風吹開了。

　　「你大爺爺也真是的，不知道是不是健忘，連門都忘記關了。」杜積明抱怨一句，舉著手電筒在周圍四處查看。

　　杜善薇去關門，見屋內還有一根蠟燭沒有熄滅，怕引起火灾，爲了安全，趕緊進屋鼓起腮幫子吹滅。她又到隔壁的側殿，見先祖的牌位都好好的，很是放心。

　　「老祖宗們，我這就給你們關門，你們記得保佑這次的颱風不要太大，大家都平平安安啊。」是的，到這一刻了，杜善薇也不再多想，對果園只能聽天由命，她最希望的還是她所關心的人都平平安安，畢竟每次颱風總會有幾個倒黴的，不是意外身亡就是不小心受傷。

　　黑暗中，她緊緊地關上大門，見風不會吹開了，這才放心轉身，準備離開。

　　再次的，脚下不知踩到什麽東西，杜善薇身子晃了晃，再次摔倒在地。

　　「我怎麽那麽倒黴！」她低聲叫了一句，隨即腦中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幾個呼吸的功夫，全身立即出了一身冷汗，手腕上不知多出了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