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煙雨蒙蒙,江南的早市在百姓的吆喝聲中展開。
一個藍色的身影舉著把油紙傘,穿過熱鬧的小巷,沿著山路拾級而上。
道旁的草葉上沾滿了露珠,行走之間沾濕了他的衣裳,他卻渾然不在意,一直到台階末處,一座破舊的寺廟現於眼前。
門前只有兩個正認真打掃的小和尚,見有人來,頭也沒抬:「方丈今日不在,施主請回吧。」
蕭朗輕笑一聲,伸手拂去額前濕意:「我不是來找方丈的。」
那小和尚聽見聲音,手上動作猛地一頓,繼而驚喜地抬起頭來:「蕭大俠,你來了!」
蕭朗笑道:「又被罰掃地?」
小和尚委屈地一撇嘴:「已經是第七天了,蕭大俠是來找我師父的?」
蕭朗搖搖頭,笑道:「我找三娘,店裡沒見著人,我便來這兒尋。」
「這兩日院中有個弟子病了,三娘在後頭幫忙照料呢。」小和尚將掃帚靠在牆邊,請求另外一個弟子幫自己看守一會兒,帶著他往內中走去:「我師父前兩日說錯話了,惹得三娘這兩天都悶悶不樂,蕭大俠你待會兒和她說好得小心些。」
想了想,又道:「不過三娘對蕭大俠從沒發過脾氣,我也是瞎操心。」
寺廟不大,二人穿過一座小院,內中隱隱傳來一個少年咳嗽的聲音,蕭朗停在門前,小和尚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不一會兒,從內中走出來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約莫二十出頭,朝著蕭朗遙遙一笑:「蕭大俠。」
「三娘。」蕭朗輕聲道。
三娘擺了擺手,低聲吩咐了幾句小和尚,大抵是讓他進去幫忙照看病患。
「我前段時間便聽說你會被調回來,沒料到這麼快。」二人一同朝後院的竹林走去,三娘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回又是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什麼都瞞不過你。」蕭朗為她持著傘:「我想替朋友求一把劍,第一時間只能想到你了。」
「朋友?」三娘眼珠一轉:「什麼朋友,姑娘家?」
若是薛時濟要找新武器,自己就一刻不等地跑來纏著她了,哪用得著蕭朗出手。三娘將心思飄到男女之情上,臉上笑容便擴大開來。蕭朗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這朋友是個男人。」
三娘幽幽道:「怪不得我多想,能勞煩你出面的,一定不是普通朋友。我還當你這回出門,終於遇著一個合心意的姑娘了。」
為何全天下的人都對他的感情如此感興趣?蕭朗苦笑一聲:「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對於這事,暫時還沒有想法。」
三娘笑道:「什麼想法不想法的,只是時機還沒到罷了。你在江湖上那麼受歡迎,多的是想給你拋繡球的姑娘,說不准哪一日便遇見個對上眼的了。」
蕭朗道:「你說的如此頭頭是道,怎麼不聊聊你自己?我看邱師父可沒少為你的事情操心。」
三娘道:「我哥自己都選擇了出家,又有什麼立場來說我,讓他愁著去。」說完一瞥蕭朗,伸手捏了捏拳頭:「他若是和你說起此事,你就當他是放屁,否則你朋友的劍……」
蕭朗咳了咳:「你莫要將這二字每日掛在嘴邊……」
三娘大笑幾聲,突然止住腳步:「雨停了,傘收了吧。咱們去鐵鋪看看該給你朋友鑄把什麼樣的劍。」
邱三娘個頭嬌小,卻偏偏從小就顯露出鑄造的本領來,長大後更是拋卻與尋常姑娘一般的愛好,整日待在鐵鋪中揮舞著大錘哐啷哐啷地砸。全城最好的媒人到她門前也沒轍,她哥愁的整日唉聲嘆氣。
二人到了鐵鋪,三娘將桌上的雜物都移開,拿出一張圖紙來:「你那朋友喜歡什麼款式,有什麼要求沒?」
蕭朗接過圖紙道:「他還不知道這事,是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三娘驚訝地望了他一眼,蕭朗不解道:「怎麼了?」
「沒什麼。」三娘忍俊不禁地扭過頭來,又從一個箱子中翻出一疊圖紙:「我只是在想,你這份心要是用在討姑娘歡心上,這會兒說不定兒子都會走路了。」
蕭朗沈默了一會兒,決定忽視掉她這段話。他專心地將視線都投放在圖紙上,不知道想到什麼,從腰間解下滌塵放置桌上。
邱三娘悚然道:「你該不會讓我造出第二個滌塵吧?承蒙厚愛,我的技藝暫時還沒高超到那種地步,你得去找幫你鑄滌塵的那個人才行。」
蕭朗笑道:「你想什麼呢,滌塵耗費心血極多,我自然知道這世間無出其右。但我那朋友用滌塵用的順手,我便想著給你參考一番,至少手感能舒適些。」
「嚇我一跳。」三娘抱怨了一聲,接過滌塵來細細端詳了一會兒,思考許久,在圖紙上屏息畫下幾個基礎的圖形。
二人圍著畫稿探討了一番,最終敲定下來,三娘閉門送客:「剩下的就不用你擔心了,到時候我會喊你來拿。」
楚伯腿腳不便,早上知道蕭朗要出門,便悄悄在他身旁附耳讓他幫忙捎些東西回來。
雨後天晴,空氣都是清香的。穆雲翳垂眸望向石階下那人,一身藍衫如常,一手握著把油紙傘,一手提了一袋精心包裹著的東西,就像是普通人家出來被派去置購的俊俏少年,散髮出生活的氣息。
蕭朗由遠而近,見門口二人意外的和諧。穆雲翳長身而立,靜靜地聽著張姨說著什麼。張姨見蕭朗回來,捂嘴笑道:「老頭子和我說,托你買了些東西回來,非要我來門口等,正好遇上阿木,他就陪著我說了會兒話。」
穆雲翳望著他手中拿著的那袋東西:「這是什麼?」
蕭朗抿唇一笑,提起簽線轉了一圈:「你猜。」
他領著二人走進屋內,將張姨扶著坐下:「張姨,您來拆開。」
張姨小心翼翼地將包裹著的紙折開,一個小小的方盒呈現在三人面前,穆雲翳還沒看出那是什麼,張姨已然紅了臉,嘴上笑罵道:「哎呦,一把年紀的人了,這老頭子。」
蕭朗笑著替她打開了那個方盒:「在我們心中,您永遠是沈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姿。楚伯定然也是這麼覺著,才會替您買了這個。」
原來那竟是一盤姑娘家最愛的胭脂,張姨望著盒子痴痴地笑了會兒,才笨拙地沾了一些抹在頰邊,極為小心地轉過頭,像怕它掉下來似的:「真的?好看嗎?」
蕭朗忙點頭,張姨又求證似的轉向穆雲翳:「阿木?」
穆雲翳笑道:「好看。」
「都多少年沒用過這個了,給我不是糟蹋了麼,這老頭子。」張姨嘴上嫌棄不已,內心卻像抹了層蜜一般,想到自家老頭一大早便偷偷摸摸求人去買了這個,她眼睛便止不住地發酸。然而又不太好意思當著小輩們的面掉眼淚,只能掩飾地轉身道:「哎,我去看看廚房裡還有什麼,中午給你們做好吃的。」
二人望著她離開,蕭朗笑道:「楚伯當真有心,我瞧著張姨歡喜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穆千重生前妻妾不知多少,若不是穆雲翳他娘用盡手段排除異己,恐怕這時候自己的兄弟姐妹也要遍布天下了。穆雲翳從未如此近距離又直接地感受到尋常人家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概念,更不用說如此恩愛了。
他默默地盯著對方的背影看了會兒,突然道:「你出去是做什麼?」
蕭朗笑道:「不告訴你。」
穆雲翳:「……」
正對視無言,薛時濟從外頭旋風一樣跑了進來,臭著一張臉朝蕭朗道:「蕭大哥,原來你在這兒!外頭來了個討厭鬼要見你,你猜猜是誰?」
薛時濟雖然性格鬧騰,但待人一向真誠有禮,能惹他露出這副面孔的人實在不多。蕭朗心中已有定數,無奈地嘆了口氣,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出門去了。
穆雲翳不由好奇:「誰來了?」
薛時濟一臉嫌棄:「梁翩。」
這名字穆雲翳好似聽說過,似乎也是下一任武林盟主的候選人,可惜蕭朗名聲太大,他便一直被壓在底下,穆雲翳從前聽到時也只是一掠而過。
他皺了皺眉,薛時濟攬著他往外走去,嘀咕道:「阿木,我告訴你,千萬不要因為見我和蕭大哥都是一表人才彬彬有禮就認為武林盟的人都像我們這般。」
「因為接下來,你馬上會見到全武林盟中最會擺架子的討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