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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之如飴》第89章
第89章

  太多的巧合加在一起,縱然秦笑是曾為武林盟做出過諸多貢獻的老功臣,蕭朗也不得不對他起疑。

  薛時濟咽了咽口水,問:「我去調查?」

  「右長老身居高位,武林盟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出他的耳朵。」蕭朗道:「今晚開倉的事情很快便會傳開出去,他若真是那人,定會抓緊時間將自己的嫌疑撇清。時濟,你速速去查他是在哪一年參與進庫房清點的。」

  薛時濟很快便回來,道:「早在五年前他便有接觸庫房事宜,但清單上的數目一直維持不變,我們也不知道是何時開始偷偷運出去的。」

  「藥材數目不少,他想神不知鬼不覺幾乎不可能,庫房中或許有他的人。」蕭朗道:「你面上藏不住事,日後要少與他接觸。」

  「知道。」薛時濟道:「我保證以後繞開他走,我先前就挺怕他的,這會兒避開他他應該也看不出來蹊蹺。」

  蕭朗點點頭,又問:「對了,你說你上次是從左長老的口中聽得他信佛,去寺廟吃齋飯,他可有說是哪一日去的?」

  薛時濟道:「我沒細問,左長老一向和右長老形影不離,再去問他是不是容易暴露?而且也不知道左長老與這事有沒有干系……」

  林傲之能當著薛時濟的面這般從容地說出秦笑信佛,要麼便是成心試探,要麼便真是渾然不知。

  不論哪種,他似乎都不是一個好的調查對象——他與秦笑的交往實在太過密切,哪怕只是漫不經心地提一句,很有可能都引起對方的疑心,就像他們現在這樣。

  薛時濟問:「這事要告訴宋大俠嗎?」

  「再還沒有找到下一個證據之前,先隱瞞吧。」蕭朗嘆道:「那本名冊已經夠他憂心了,現在要指名道姓是右長老的話,正中靶心也就算了,要是冤枉了人,還連累讓他們多年好友心生間隙。」

  薛時濟道:「但咱們總不能放任不管吧,這好不容易有些頭緒了……」

  「我動了庫房,笑面佛當年的事情就藏不住了。你找人去盯著他當年交易過的那些人,看是否會有人回去調查。」蕭朗道:「務必低調,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暫且還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處於哪一方。」

  將嫌疑放在秦笑身上後,蕭朗再沒有出去見過穆雲翳。

  二人相見雖然已經足夠小心,但開倉的事情要是驚動了秦笑,自己的一舉一動也就牽動著更多。穆雲翳在正道的名聲還不穩,要是讓人發現自己與他私下見面,必然多的是要來咬上一口的人。

  不知道盟中還有多少人是與笑面佛又干系的,蕭朗頭都隱隱痛了起來,第二日,他依舊裝作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照常出了門。

  盟中能完完全全讓他信任的人不多,蕭朗前段時間剛將石驚天調了回來,石驚天入盟時間短,底子乾淨為人正直,恰恰是他這時候最需要的人選。

  石驚天最大的優點便是沈穩,蕭朗說要讓他帶人調查秦笑,他便一句也不問,恭順地答應下來。

  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他一個粗人,對於各種勢力的對決都看不明白,但他相信宋風清與蕭朗的為人,絕不會讓自己去做無用無義之事。

  他這樣坦誠,反而讓蕭朗輕鬆不少。

  幾日後,薛時濟查出了秦笑常拜訪的那家寺廟,蕭朗負手在窗前站立良久,終於是做了決定,低聲對他說了些什麼。

  薛時濟心中一驚,臉上露出反對的神態,正要勸說,蕭朗搖搖頭,一隻手按住他的手腕,沈聲道:「賭一把,要是追究起來,我來擔責任。」

  暮色四合,蕭朗從武林盟的後門悄聲潛了出去。

  他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行蹤,只披著件暗色的披風,將面容都掩蓋在了陰影之下。

  寺廟大門緊閉,蕭朗敲了敲門,只有個面貌清秀的小和尚出來,他朝著蕭朗輕輕一點頭,和聲道:「施主,本寺夜間只誦經,施主若要求香,還請明日再來。」

  說完就要關門,蕭朗一反常態,上前一步有些失禮地用手頂住了門。

  小和尚眉頭一皺,很快又松開:「施主這是何意?」

  蕭朗緊緊盯著他的表情,一字一頓道:「我找笑面佛。」

  小和尚眼神一暗,表情卻沒有太大的波動:「施主說笑了,廟中沒有這類神佛像,更沒有這樣的法號。」

  蕭朗手上力氣不減,面色嚴肅:「我知曉他現在還未來,但事出緊急,我等不到與他約好的日子了。」

  小和尚放在門上的手指暗暗用力:「小僧真的不知道施主在說什麼。」

  二人無言對峙良久,蕭朗抬頭望了眼被高牆遮住的寺廟,緩聲道:「你們這寺廟,建了多久了?」

  小和尚道:「自祜昪三十九年以來,已有八年之久。」

  「年頭不短。」蕭朗點點頭,忽然輕笑一聲,聲音中都帶上了一絲涼意,從著小和尚的後頸一路伸展進心臟的位置:「這麼說來,秦笑也並非一開始就動了這個主意了?」

  這名字一經出口,小和尚終於再難維持淡然,以手為爪,凶狠地朝蕭朗面上抓來。

  蕭朗往後一避,狠勁一腳將對方的手臂踢開,他內力深厚,這一腳踢得小和尚手臂酸麻不已,一時之間竟然再難抬起。

  他五官皺成一團,汗如雨下,惡狠狠地望著蕭朗:「你究竟是誰?」

  「秦笑選的手下還是不夠機靈。」蕭朗冷笑一聲,將頭頂兜帽摘下,面上十足的嘲諷,毫不留情地刺激著小和尚的理智:「換成是我,決不會找個這麼容易就被撬開嘴的。」

  小和尚捂著受傷的那只手臂,咬牙道:「與你有何干系,你壞了規矩,就不怕做不成交易?」

  「不怕。」蕭朗一手撫上腰間寶劍,任由對方借著月光將劍鞘上的花紋看得一清二楚:「不僅不怕,我還要親手將你們的所有都斬斷。」

  好大的口氣,小和尚心裡驚疑不定,暗暗往後退了兩步,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叫人。

  蕭朗漠然地望著他動作,非但不加以阻止,反而自報家門道:「你不識得我這張臉,也該認得這柄劍,吾劍名,滌塵。」

  一劍滌天地,蕭朗。

  小和尚刷一下白了臉——竟然是他,難怪他會直呼笑面佛大人的姓名,可笑面佛此時不是正在武林盟中嗎,難道事情敗露,他已經先行離開了?

  他一下慌了手腳,但看見蕭朗身後空無一人,想起他是前來詢問笑面佛的下落,心中又安穩一些,刺探道:「那又如何,你沒找到你想找的人,便來我們寺廟撒野,就不怕我們將你生吞活剝了?」

  蕭朗傲然一笑,拔出滌塵道:「就憑你們這些三腳貓功夫,還傷不了我。」

  「找不到他人,我就將這座廟屠個乾淨,看他幾時回來。」

  找死!

  既然笑面佛的身份已經敗露,左右武林盟也會找上門來,倒不如放手一搏,將蕭朗誅殺在此地,或許還能想辦法救出笑面佛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想到這兒,小和尚猛地轉身進了廟中。

  上鈎了。

  蕭朗微微一笑,也不急著進去,直到望見裡頭信號彈升上天空,裡頭密密麻麻地跑出來一堆手持著武器的佛門弟子。

  他訝然地挑了挑眉,朝著後頭退了兩步,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點兒怯意:「真看不出來,這麼小一座廟,竟然藏有如此多尊大佛。看來我此趟收穫不小啊。」

  佛門弟子各個嚴陣以待,大氣也不敢出,就怕他會突然耍花招。

  「我原以為也就十幾二十個,沒想到居然出來這麼多人。」蕭朗道:「以少敵多不是明智之舉,不如各位稍等片刻,我也回去叫些幫手來?」

  小和尚跑進去一趟,手上多了根手臂粗的木棍,聽得他一通胡說八道,厲聲道:「拿下他!」

  眾人紛紛圍攻過來,蕭朗手中劍花一輓,輕巧地避開一人,又反手推開另外一個弟子,突破缺口,三兩下朝著山下躍了出去。

  「不能讓他活著回去。」那小和尚喊道:「我已經通知了笑面佛大人,他很快就會趕來,務必要在武林盟的人發現之前將他給除去了!」

  說完也追了上去。

  追擊的人眾多,蕭朗心中有打算,不與人正面交手,反而和遛猴子一樣左右晃蕩,將他們耍得團團轉。

  小和尚氣的牙癢癢——這人方才還口出狂言,怎麼現在反而又成了個縮頭烏龜?武林盟盟主,竟然是這般慫蛋貨色!

  追到山下,正膠著,蕭朗身後傳來一道凌厲的破空聲。

  他心中一凜,暗道句終於來了,一個後翻避開了那只暗器。

  追擊的佛門弟子們也通通停了下來,似乎對這人很是敬畏。

  蕭朗輕笑道:「我方才還在想,好在他們手中沒有帶弓箭之類,不然就算我有十隻手臂,也難以抵御。」

  來人果真是秦笑,他面上早沒有了平常那般親和的笑容,不怒自威,真正像個手握大權的執掌者:「蕭朗。」

  「正是,你希望我稱呼你為什麼?」蕭朗暗暗握緊了滌塵:「右長老,秦長老,還是……笑面佛。」

  秦笑嗤了聲:「聰明是挺聰明,只可惜太礙眼。難怪我從宋風清將你帶來武林盟的第一眼起就不喜歡你,你果真是壞我大計的那個人。」

  「你實在有遠見。」蕭朗皮笑肉不笑:「只可惜當初沒能將我除去。」

  「當初沒有除去的禍患,現在除去也不算太遲。」

  秦笑上前一步,周圍弟子虎視眈眈,蕭朗頓了頓,朗聲道:「好歹也是在江湖上闖蕩了這麼久的前輩,做什麼以多欺少,不如與我切磋切磋一較高下。」

  「你想讓他們走開?」秦笑道:「蕭朗啊蕭朗,你正是年輕之時,道貌岸然和我一個年過半百的人講什麼公平?」

  「還是說,你心裡還抱著僥倖,想要借此拖延時間,等著薛時濟來救你?」

  蕭朗面色一變,秦笑得意道:「你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將希望寄託在那毛頭小子身上。」

  「怎麼,是不是覺得奇怪,都過了這麼久,怎麼薛時濟還不出現?」

  秦笑冷冷道:「他的確是在晚你一刻的時候出的門,只可惜還沒來得及調動援兵,就被我的人給制住了。」

  蕭朗深吸了口氣,眸中怒意迸發:「你將他怎麼了?」

  「這得看他的造化。」秦笑道:「我可沒空陪他玩,是生是死,要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從我的人手下脫身了。」

  他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蕭朗危險地一眯眼:「武林盟中,還有多少是你的人?」

  「比你想象的要多。」秦笑道:「不過,你也不必感到難過,因為你很快便能下去和他作陪了。」

  「哦?」蕭朗訝異:「你就這麼肯定,你能殺的了我?」

  「不知天高地厚,還真當自己有通天的本事了。」秦笑輕蔑地看了眼他,道:「乳臭未乾的小孩,就不該參與進武林盟這樣的地方。除了宋風清護著你,你周邊連個拿得上台面的勢力也沒有,你真以為他是看重你?他不過是想拿你坐傀儡,好接著掌控武林罷了。」

  宋風清是蕭朗生平最為敬佩的人之一,聽得秦笑在他面前這樣揣測侮辱,蕭朗臉上已如霜寒:「他在退位之後,淡泊名利居於醫館,只一心系掛如何救濟周方百姓,你不配這麼說他。」

  秦笑面色鐵青,十分不好看,暗罵這臭小子。

  蕭朗胸膛起伏,問:「你為何要背叛武林盟,與無疆神教勾結?」

  「從未歸順,何來背叛。」秦笑道:「你以為我為何要加入武林盟?除暴安良,打抱不平?笑話!我要爬上最高的位置,我要讓萬人敬仰,我要名留青史,永垂不朽!」

  「先前有宋風清壓我風頭,我苦等了這麼多年,拉攏無數勢力,到頭來竟被你這個憑空冒出毛頭小子給搶了盟主的位置,除了年紀輕些,你哪點兒比我好!」說到此處,秦笑已經一臉猙獰。他毫不掩飾自己對蕭朗的恨,對宋風清的怨,仇恨幾乎要化為熊熊火焰從他的眼睛里噴出來,將面前的人挫骨揚灰。

  「你心中執念這麼深,如何能擔當得起武林盟主的位置。」蕭朗憐憫地望著他:「大公無私的人,就算只是個平民百姓,也會有鄰里街坊從心裡稱贊。你與無疆神教勾結,迫害無辜,縱然爬得再高,在後人眼裡也只是個笑話。」

  「那要看,無疆神教能在江湖上留下個什麼名聲了。」秦笑逼近一步,道:「只要除去你們,我們就能成為一代傳奇。」

  「小娃兒,今日與你說得太多了。」他開始不耐:「還有其他疑問,自己去了黃泉路上再慢慢琢磨吧。」

  「最後一個問題。」蕭朗正視著他,輕聲道:「你可曾有過一刻,對宋盟主感到愧疚?他這般信任你。」

  「太多的感情,會阻擋你的路。」秦笑的聲音聽不出起伏:「就像宋風清,當年我也露出過破綻,他就是看在我跟著他出生入死的份上才沒有懷疑我。換成你,難道你會懷疑薛時濟麼?」

  蕭朗道:「薛時濟與你不一樣。」

  「未必吧。」秦笑大笑道:「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是會變的,說什麼瞭解,你今日信他,明日他說不定就在背後捅你一刀。」

  他笑得癲狂,蕭朗漠然望著,半晌道:「我在確定你是笑面佛後一直在想,既然你事事都要小心,為何又要與左護法走得如此近,若不是他一句無心之言,我們可能根本查不到你的頭上。」

  秦笑一僵,蕭朗又道:「現在我大概明白,一個人要將自己完全封鎖起來,連一個能說上話的人都不留,也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從前怎麼沒看出,你是個廢話這麼多的人。」秦笑冷冰冰道:「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對你一點兒好處也沒有。」

  「是麼。」蕭朗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樣:「但至少,我的緩兵之計還是起作用了呀。」

  秦笑一驚,猛地轉身,卻見四面八方的竹林中,不知何時已經探出幾十隻箭弩,尖端閃著危險的光芒,一動不動地對準了他們。

  「你方才不是不屑,說我身邊連一個拿得出手的勢力也沒有麼。」蕭朗微微一頓,眼中帶著笑意,望向自後方走來的那個身影:「不知我最近新結交的這位,一線飛紅的教主,可能給我掙回來一點兒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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