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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之如飴》第75章
第75章

  這日,薛時濟少見地登門造訪宋風清,說是替蕭朗傳達消息,請他去隔壁鎮一敘,有要事告知。

  宋風清不解他們為何要做出這神神秘秘的樣子,薛時濟解釋道:「蕭大哥說敵暗我明,現在盟內也不安全,所以特意找了個能放心說話的地方。」

  多事之秋,現今連互通書信都要小心翼翼,宋風清嘆了口氣,跟著他去了那宅子。

  「這宅子的主人是誰?」

  他一開口,薛時濟後背便滑下幾滴心虛的冷汗,支吾道:「是蕭大哥一個朋友,蕭大哥說了,儘管可以放心。」

  宋風清點點頭,薛時濟一路戰戰兢兢地領路。按照蕭朗的打算,他將人送到房門口就可以退下了。

  「宋盟主,我還有其他的事要辦,就不跟您一塊進去了。」薛時濟低頭望了眼他的腰間,見沒有佩帶寶劍,竟然舒了口氣。

  但願他待會兒聽完後不會大發雷霆。

  薛時濟逃之夭夭,宋風清敏銳地從他的動作里嗅到了一絲反常的氣息,他推門進去,見蕭朗正襟危坐在桌邊,見到他來,二話不說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

  宋風清連忙上前要拉他起來,蕭朗固執地跪著,將腰間滌塵解下,雙手托舉過頭頂:「徒兒不孝,特請師父責罰。」

  宋風清只看了一眼,便把劍擱在桌上:「你這是何意,你做了什麼樣的錯事,犯得著要我拿滌塵來教訓你?」

  蕭朗身板跪得直挺挺:「一直以來,師父對待我都是傾囊相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徒兒卻一直有要事隱瞞師父,實在是有愧於師門。」

  宋風清神情複雜:「你……」

  許是蕭朗慣來事事都讓他滿意,從未讓他操心,現在一坦誠,宋風清反而不知該用何種表情去面對。

  「我看你這架勢,是選擇要在今天將隱瞞的事情全都如實相告了?」他深吸一口氣,負手道:「你先把話說清楚,我再看如何。」

  「第一件事,是我隱瞞身份。」蕭朗道:「我並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我原名封朗,是魔教教主封霽的孿生兄弟。我自小在魔教長大,對於外頭的世界一直心馳神往,所以才借了我娘親的姓去闖蕩江湖。」

  這消息雖然與外界傳言天差地別,但尚在宋風清的接受範圍之內,他淡笑道:「闖蕩江湖為何要隱姓埋名?魔教早在許多年前便棄惡從善,以魔教的小公子的身份,在江湖上行走起來只會更加方便。」

  蕭朗道:「當時太過年少,出江湖只靠著一腔熱血,想要憑自己的能力行俠仗義遊歷四方。因此與家中說好,隱瞞一切身份背景,只做個純粹的小遊俠。」

  「可在外頭遊歷越久,就見到了越多的民生之苦,我不知不覺地離最初最純粹的目的越走越遠。後來機緣巧合地遇上了師父,諄諄教誨,多次助我渡過難關,我心中一半感激一半過意不去,不知道該在什麼時機坦白自身來歷。」

  他面露愧色,宋風清如常一般面色溫和,安撫般拍拍他的肩:「你錯了,小朗。在我看來,你從未離開過你最初的目的。為小俠易,為大俠難,救濟一人易,心系蒼生難。身任武林盟主一職,帶來的並不是無限風光,你做得越多,肩上責任便越重。」

  「我當初會相中你做我的徒弟,便是看中你這顆赤子之心。」

  宋風清道:「若是因為這個,你不必跪在這兒。我只氣你沒早些告知我,這算什麼,我的寶貝徒弟明明父母健在兄弟和睦,我這個做師父的卻連拜訪也沒拜訪過一次?」

  他如此一講,蕭朗內心更是沈甸甸地愧疚,他啞著嗓子道:「第二件錯事……徒兒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人。」

  這倒是著著實實驚訝了宋風清,他原先不是沒有動過替他與宋書煙牽紅線的心思,只是蕭朗一向沒有表現出過男女之情的意思,對所有姑娘的態度也只停留在親和有禮,從不逾越一步。加上宋書煙與薛時濟一來二去地看上了眼,他也就放棄了。

  若不是他主動說出口,宋風清險些要以為自己這優秀的徒弟真的要打一輩子的光棍了。

  只是他那句不該實在讓宋風清有些心慌:「是誰?」

  「您還記得,在坪邑的時候,曾經見到的那個阿木嗎?」

  宋風清恍惚了一瞬:「……是他?」

  這世上斷袖之癖不少,宋風清斷沒有因為這個而輕視他人的想法,只是……

  「可他不是已經……」

  「他沒死。」蕭朗道:「之前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時濟才會這麼替我遮擋。」

  「胡來。」宋風清道:「哪有這麼說人家的,這小子沒個正型。」

  薛時濟平白挨了一罵,蕭朗咬咬牙,又道:「其實,他原名不叫阿木,他叫……穆雲翳。」

  聽到這三個字,宋風清瞳孔猛地收縮:「什麼?」

  「他是……穆千重的兒子?」

  蕭朗蒼白著臉點了點頭。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簡直是……胡鬧,胡鬧!」宋風清這回難以再維持淡然,他一掌拍上桌面,抖著嗓子問:「怎麼會是他?他當初是刻意接近你的?」

  「不。」蕭朗道:「當時他正被教中叛徒追殺,誤打誤撞地遇上了我,我以為他是那座村莊的幸存者,便救下了他。」

  「荒唐!」宋風清氣得連連喘氣:「後來你是怎麼知道他身份的,又怎麼會……怎麼會對他產生感情?」

  「一線飛紅的人指認了他。」蕭朗黯然道:「我與他之間實在糾纏太多,也虧欠太多。」

  宋風清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突然伸手抓起滌塵。

  蕭朗不可抑制地一震,雙膝卻沒離開過原地一分一毫。

  「這劍不該用來教訓你。」宋風清沈聲道:「我該殺了他。」

  「師父!」蕭朗大驚失色,膝行幾步攔住了他:「不可啊!」

  「小朗,你總是不願揣測,而是樂於用善的眼光去看人,但你不知道的是,這世上還有許多擅於偽裝的人。」宋風清冷聲道:「對方正是利用了你這一點,你讓開,為師不願傷你。」

  蕭朗忙道:「不,師父,早在這之前,我便已經徹徹底底地要與他了斷過。他為了證明真心,三番五次退讓,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感受的出來,什麼是真心,什麼是假意。」

  「好,就算你們二人是真的兩情相悅。」宋風清道:「但你可曾想過,他是一線飛紅的人,擋在你們中間的是比天涯海角還要難以跨越的東西!他要與你在一塊,除非一線飛紅能改邪歸正……」

  「他已經在這麼做了。」

  宋風清猛地頓住,蕭朗低聲道:「他已經做出了抉擇,要竭盡所能,為一線飛紅曾經犯下的罪孽贖罪。不止是為我,時濟,書煙,張姨和楚伯,所有與他有過交集的人都是使他一點一點朝正道靠攏的原因。」

  「可你並不知道他的這份決心能夠維持多久。」宋風清道:「一個時辰,一天,或是一年。他在一線飛紅耳濡目染那麼多年,我們誰也不知道所謂的感情能影響到他幾分。」

  「我信他。」蕭朗道:「或許您會覺得很傻,但是我願意再信他一次。之前去探查回魂草之時,我中了機關墜落山崖,是他以一人之力拉住了我,直至五指潰爛。若他只是一時興起,又何必為我支撐那麼久。」

  「你這傻孩子。」

  宋風清嘆了口氣,蕭朗直起身子道:「徒兒願以自己換他這一回承諾,若是他能言行如一,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他做不到,就請師父當做從來沒有過我這個徒兒,將我與他一塊兒殺了。」

  「不必。」

  門外突然有人出聲,蕭朗驀然回頭,卻見穆雲翳站在門口,身後是一臉惴惴不安的薛時濟。

  「你怎麼來了?」蕭朗心中一慌,下意識地便去看宋風清的臉色:「師父……」

  「蕭大哥,他一定要進來,我攔不住他。」幾人之間暗流洶湧,薛時濟欲哭無淚。

  「不關他的事。」穆雲翳直直地望向跪在地上的蕭朗:「我自己闖進來的。既然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就沒有你一人面對的道理。」

  他轉向宋風清,雙手一揖:「晚輩穆雲翳,之前因由欺瞞宋盟主,還請宋盟主見諒。」

  宋風清道:「你敢過來,就不怕我一劍殺了你。」

  「自然是怕的。」穆雲翳坦誠道:「但此事因我而起,我絕不能放蕭朗一人承擔。是我一心想與蕭朗在一起,宋盟主若有怒,還請都追究於晚輩。」

  「穆雲翳。」蕭朗低低呵了一聲,眼神里清清楚楚寫著二字——閉、嘴。

  穆雲翳充耳不聞:「方才盟主所說,晚輩也能理解。我出生於一線飛紅,四下見到的都是人情冷漠,唯有蕭朗給我最特別的情愫,讓我明白原來我也能擁有如此鮮活的感受。」

  「我想後半生都能與他在一塊,宋盟主說怕我只是一時興起,我知道我雖已承諾這輩子不會傷害他一分一毫,但在他人眼中猶不可信。」語畢,他抽出腰間寶劍,毫不留情將自己漆黑的長髮斬斷:「今日我便在此割發明志,若我穆雲翳日後有負蕭朗,便猶如此發,合該千刀萬剮,任由前輩處置。」

  房內一時安靜無比,蕭朗怔怔地望著穆雲翳,薛時濟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宋風清的視線停頓在他手中那縷斷發上許久,心中百轉千回,最後只無奈地嘆了口氣:「現在的小輩,我是越來越琢磨不透了。」

  「師父……」

  蕭朗紅了雙眼,抬頭望他,宋風清雙手攙著他緩緩站起:「還跪在這兒做什麼,你們二人一唱一和,我竟似成了個棒打鴛鴦的惡人。」

  蕭朗慚愧地低下頭,宋風清道:「你們既然已經可以為對方做到這步,我一人阻擋與否,實則毫無作用了。但你們要知道,除了我之外,全天下的人也多不能接受你們二人之間的感情。小朗,師徒這麼久,我知曉你不是個不顧大局的人。孰輕孰重,要如何應對,你要自己拿捏。」

  他轉身朝穆雲翳道:「今**一番誓言,我自會緊記在心。若是你敢做出對他,或是對武林盟不利的事情,我宋某人就算是追到九重天外,也要將你捉回。」

  穆雲翳點頭。

  「除此以外,我還有一個要求。」

  穆雲翳道:「您請說。」

  宋風清道:「你們二人之間的感情,我可以不管,但我絕不能任由你介入武林盟而坐視不理。我要你們答應,從今往後,穆雲翳絕不能擅自插手武林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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