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親王在宮門等著,要一起送妹妹出嫁。
宇文皓身穿紅色太子朝服,頭戴寶冠,容色有些憔悴疲憊,眼底的情緒也是各種複雜。
女眷就不送了,由親王送花轎出宮去,幾位親王策著高頭大馬,儀仗隊開路,浩浩蕩蕩地往冷宅而去。
她看到宇文皓在策馬走出去十米左右,忽地回頭,眸色淒愴地看了一眼層層疊疊的殿宇琉璃瓦頂,最後落在了元卿凌的臉上,他彷彿是要說什麼,但是最終,也什麼都沒說,轉頭策馬而去。
天氣很好,太陽明晃晃的,風吹過來也十分暖和,春意盎然的感覺,彷彿寒冷已經退出了天地之間。
日影從高大的槐樹間隙中投下來,映照斑駁的硃紅色宮牆上,這宮牆,見盡了人心離散,屹立不倒。
元卿凌獨自一人行走回宮裡頭去,方才老五的臨別一瞥,夫妻同心,她知道他的意思。
今日宇文齡出嫁,最高興的人其實應該是慶余宮裡頭的賢妃。
可她死了,再看不見這一幕。
元卿凌回了慶余宮。
顧司命人在此守著,裡頭沒有焚香,沒有燒紙,也無人在裡面守靈,賢妃的遺體就這麼安靜地放在床上。
天氣寒冷,遺體雖然放置了七八天,但也沒有出現大面積腐爛的情況,有臭味,但她進來的時候,把四面窗戶大開,氣味散得快,倒也還好。
手背呈現出淡綠色的腐斑,看樣子,再過幾天,便要發脹腐爛了。
先前這裡是放置了炭爐,後撤走了炭爐之後卻也把門窗關閉,因而風進不來,若不是天氣這般寒冷,怕是要出現巨人觀了。
因遺容無人處理過,所以,她還是穿著死的時候的衣裳,沒有蓋著被子,胸腔和腹部看得出是微微隆起來了,手指頭有被老鼠啃過的痕跡,有屍水滲出過。
她的頭臉是被白色布帛覆蓋,就那樣靜靜地躺著,毫無動靜。
因著她以往的鬧騰,元卿凌站在床前,心裡總有一種錯覺,認為她會忽然跳起來,用冰冷憎恨的眸子看她,然後罵她禍水。
元卿凌到底還是上前取下她臉上的布帛,她的眼睛已經閉上,臉上和手背上一樣有綠色的淡斑,臉型有些變了,眼窩下陷,但是臉頰卻鼓脹了起來,撐得皮膚都似乎要爆破往外滲水的模樣,像一條鼓氣的河豚。
元卿凌腦子裡盡量地搜刮她以前的影像,但是友好的真是不多啊,幾乎都沒拚湊出一張笑臉來。
「我雖不喜歡你,可我憐惜生命,」元卿凌輕聲道:「你臨死前叫我轉告老五的話,我會轉告的,但是不是現在,等我也差不多要死的時候吧,我才會告訴他,你曾叮囑他為你殺了我報仇。」
她覺得很是諷刺,又道:「其實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麼如此憎恨我,你真認為老五今時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指使的嗎?真不是,他是一個獨立行走的人,有自己的思想,有善惡之分,有黑白之辯,有這些底線準則在,他不會完全聽取你或者我的話,而我認為,如果你我也是一樣深愛著他,應該是要尊重他的想法,不是試圖用自己的想法控制他的行為,相反,蘇家才是真正的巨嬰,你用一輩子的心血去扶持這批巨嬰,可他們沒有長大,甚至,連基本的善惡之念都沒有,我不知道你到臨死的一刻會否後悔,我真希望你能睜開眼睛看看,你心心念念的蘇家人沒有為你的死悲傷流淚,反而是老五和公主,因你的所作所為和你的死傷透了心。」
「公主今天出嫁了,這意味著北唐將會開闢一個新的局面,如果你真有所謂的在天之靈,希望你能保佑她幸福安康,平順一生,為人母親,其實這是最基本的,不是嗎?」
元卿凌說完,深深鞠躬,拜別而去。
宮中自然還有喜宴的,宴請皇室宗親們,元卿凌也無心飲宴,隨便吃了一些便回府了。
她回到府中,元奶奶正坐在廊前曬太陽,她坐在奶奶的腳邊,匍匐在她的膝蓋上,幽幽地道:「奶奶,你說親情之間,為何總是要充滿算計呢?」
「那是個別的!」元奶奶心思通透,也見盡了世事,笑著撫摸她的秀髮,「天下間的親情,大多是美好的。」
元卿凌抬起頭看她,望盡她溫柔的眼底,想起她穿越時空來到自己的身邊,這種親情才是讓人嚮往的。
她比老五幸運太多太多了。
「人生就是這樣,見盡了各種殘酷,卻總有溫情的一面,人人皆是如此的,便是街邊的乞丐,受盡白眼,潦倒窮困,可他總有獲得一記憐憫眸光的時候。」
元卿凌默默地點頭,心裡卻因著這一股子低氣壓而沒能釋懷。
冷宅那邊,肯定是很熱鬧的,但是元卿凌卻不想去湊這個熱鬧,只派了人過去看著老五。
他或許會喝酒,麻醉一下他如今的悲痛,就讓他恣意一晚上吧,他也該釋一放一下的。
元卿凌帶著孩子們玩耍了一會兒,便回了嘯月閣去。
本以為宇文皓會很晚才回來,殊不知剛過亥時,他就進門了。
他身上竟是渾沒酒氣。
元卿凌為他脫去披風,問道:「沒喝酒?」
宇文皓伸手抱著她,用下巴抵住她的臉頰,他的下巴冰冷得很,「不喝,一喝酒,有些情緒就收不住。」
元卿凌心裡刺痛,與他一同坐下,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凝望他深邃的眸子,「今天送嫁之後,我去看過母妃。」
「謝謝!」他握住她的手,眸子垂下,聲音寂冷無比,讓元卿凌聽著很是心痛。
「別這樣!」元卿凌哽咽道。
宇文皓伸出手,指腹在她的臉頰上滑過,苦澀一笑,「我沒事,喪母嘛,總不能一時半會就好,給我些時日。」
「你若想哭,便哭出來。」元卿凌抓住他的手,放入自己的手掌上,再雙手把他的手合攏起來擱在胸口。
宇文皓搖搖頭,「倒是想哭的,哭不出來,或許我真是一個本性淡漠的人。」
「不是,別這樣說自己。」元卿凌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他和齡兒不一樣,一個風鈴的故事能讓齡兒停止哭泣,但老五不行。
「慢慢地就好了,你別擔心我,」他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聲音清涼,「她走之前,可曾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