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幾乎明白母親什麼意思的沈延頓時蒼白了臉色， 他一向平靜的神色因為這個問題而顯得慌亂。

　母親已經猜到了嗎？

　看見兒子神色的驟然變化，宋夏嵐那一刻心仿佛跌入谷底， 她情願自己沒有說出剛才的話， 著急改口道：“延延別當真，媽媽剛剛亂說的！”

　她幾近自欺欺人地拒絕再去猜想，她不敢想像， 若是她的延延也得了與其父親一樣的病， 她該怎麼辦，而且，醫生說過那種病的遺傳率很低， 不可能的……她的延延不可能得那種病的！

　本來還想隱瞞的沈延看到母親這個樣子， 他嘴角涼涼地勾起， 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他輕聲道：“媽，您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這一句話， 就代表著沈延已經承認了。

　他雖然也是沈延，但卻不不是真正的主人格，那個主人格， 曾經因為母親對繼子的親近， 對他的忽略讓他感覺到自己被唯一的母親拋棄，因此害怕出現，就連這個親生母親也害怕接觸。

　呵，他可以感受到，現在精神空間裡的主人格正在捂著耳朵埋著頭， 這麼多年過去了，主人格依然釋懷不了。

　當初如果宋夏嵐多多注意點自己兒子的心理問題和身體狀況，說不定他和二號就不會出現。

　多重人格症狀雖然有遺傳的概率，但是若不是那個時候的刺激，沈延到現在說不定都是健康快樂的。

　而母親，你又有什麼資格自欺欺人呢？

　沈延的話已經落實了宋夏嵐的猜想，幾乎一瞬間，宋夏嵐臉上的血色全部消失，她嘴唇顫抖著問：“你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她的延延小時候又乖又懂事，總會可愛地喊她媽媽，只要叫她“媽媽”時她心都快化了，恨不得一輩子保護他，而她後來做了什麼？

　丈夫死後，她發現了延延被學校的孩子欺負，鄰里鄰外都因為她丈夫是精神病而說三道四，排擠她，還讓他們的孩子遠離自己的孩子，似乎世界都拋棄了他們，她幾乎堅持不下去，她迫不及待地想帶延延離開那裡。

　其實她很早就認識了沈建國，在丈夫死後欠下了一大堆債後，沈建國就多次幫助她。沈建國的妻子因病早早去世，家裡也有一個年幼的孩子，雖然剛開始她沒有意願與對方再重組家庭，但是她實在太需要一個避風港了，所以她同意了與沈建國在一起。

　沈建國對她很好，這麼多年她很慶倖在黑暗之際遇見了沈建國，這個護住她後生的男人。

　到了沈家後，宋夏嵐想做好一個繼母，所以她處處關心著繼子，她心疼沈嘉毅從小就沒了母親，也因為到了沈家後再也沒有那些說三道四的聲音，她自認為現在一切都很好，更何況沈家是一個好的環境，可以給她的孩子一個好的成長空間。

　所以當沈延告訴她沈嘉毅帶著其他的孩子排擠欺負他時，她先是懵了下，竟懦弱地讓沈延忍一下，讓著點弟弟。

　她知道沈嘉毅還不肯接受她和沈延，她想一家子和睦所以想讓延延先忍忍，她相信以後會好的，她只是想給延延一個好的未來，讓他以後不再被任何人欺負……

　後來沈延性子變得成熟起來，她也以為自己的孩子只是懂事了，後來這麼多年，沈延越來越優秀，她幾乎都快忘記曾經軟糯的，膽小地躲在她身後喊媽媽的寶貝。

　她只是以為對方被自己這個不合格的母親逼迫提前長大了，這麼多年她又自豪又愧疚，卻哪知道，那根本就是出現的一個新人格，若不是沈嘉毅提到沈延在國外性子暴戾會打架，她幾乎不會相信，沈延和他父親一樣，有多重人格！

　沈延垂眸，他平靜極了，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就是剛來沈家那段時間，您讓沈延讓著沈嘉毅，那個時候他整天都很害怕，害怕您哪天將他拋棄，然後就有了我。”

　沈延是故意這樣說的，他同樣也是沈延，同樣怨恨母親當年的做法，這麼多年他努力變得成熟變得優秀，而母親卻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曾欺負他的繼子身上。

　呵，多麼諷刺。

　所以，他已經學會了一個人，什麼事情都埋在心裡，什麼困難都靠自己完成，盡可能地讓宋夏嵐放心，他只想快點成長，然後離開沈家，去找他的喻舟。

　宋夏嵐終於崩潰了，她捂著嘴哭出聲，她抓著沈延的衣服，愧疚、絕望以及後悔充斥著她的眼眸，淚水使她的眼睛模糊：“延延現在還在嗎？”

　這麼多年她接觸的都是延延的另外一個人格，那主人格呢，那她的延延還在嗎？

　精神空間內主人格的劇烈悲痛已經傳染給一號，難受得幾乎流淚。

　沈延看著眼前的母親，心裡亦是莫大的悲傷。

　“他還在。”

　宋夏嵐眼裡升起一絲希冀，她抓住沈延衣服的手越來越緊，她哀求道：“可以讓我見見延延嗎？”

　沈延沉默，而精神空間的主人格也聽到了母親的話後，他埋著頭輕泣，很難過很悲傷，他知道媽媽知道了一定很愧疚，但是他並不想出去……

　他已經不知道如何與媽媽相處……

　看出了延延不願意見她，宋夏嵐泣不成聲，她一遍遍抓著沈延的衣服道歉懺悔：“延延，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如果當初她勇敢保護她的延延，如果當初她不讓延延失望……

　但是，沒有如果，傷害已經造成了，她知道自己是個不合格的母親，她以為她是為了延延好，但是現在的一切都告訴她，她錯了。

　她將這個世界她唯一的孩子傷得徹徹底底，讓她的孩子失望透底，現在明明就在眼前卻連她都不願意見。

　她，究竟都做了什麼啊……

　最後宋夏嵐哭了許久，她從沈延嘴裡得知了他的身體裡有三個人格，這麼多年來看過心理醫生，他的多重人格無併發症危害，與其父親一樣，人格之間可以和平相處……他們，都是沈延。

　宋夏嵐想到了自己過世的第一個丈夫，也就是沈延的親生父親，方越澤。

　她與方越澤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與方越澤相愛之前她就知道方越澤有多重人格症狀，但是她知道無論是哪個人格，那都是她喜歡的人，所以她義無反顧地與方越澤在一起，儘管丈夫有時候會變成另外一個性格，但是她知道，那都是他。

　婚後有了孩子後，他們一家人依舊幸福美滿，她深愛她的丈夫，丈夫也深愛他們。曾經她想過，多重人格又怎樣，那都是她的愛人，無論是哪個人格，也是一樣愛她的。

　然而，有一段時間方越澤離開了許久，終於回來後，宋夏嵐問他他也不說自己去了哪裡，而那之後就是她噩夢的開始。

　她的丈夫突然多出了一個人格，暴力性人格，好賭，惡劣，有時候她勸說不過就會動手打她和沈延，她那個時候很絕望，想問丈夫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方越澤沒有告訴她。

　方越澤就像是兩個極端一樣，一方面愛著她，控制自己不去傷害她，而另一方面就是那個正常了十幾年突然多出來的人格，傷害身邊的人也傷害自己……

　最後，方越澤終於決定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療，而那天方越澤在回家的路上死於車禍。

　當時知道丈夫去世的消息，宋夏嵐幾乎崩潰，那些天她渾渾噩噩，但是為了延延她要振作精神，她好幾次想直接殺了延延再自殺，一家子一起離開這個世界，但是每次看到她的延延，她又猛然驚醒。

　不可以，她的延延還沒感受過這個世界的美好，還沒做過自己喜歡的事情，有自己的愛人，她不可以那麼自私……

　然而，她還是自私地傷害了她的延延，讓她的延延得了和方越澤一樣的病。

　有了方越澤的前例，宋夏嵐得知沈延也有多重人格後幾乎崩潰，她害怕有一天歷史再次重演，她哭了好一會，終於強行振作起精神。

　“延延，你實話告訴我，喻舟他知道你的病嗎？”

　沈延那一刻心驟然緊縮，他攥緊手，指甲幾乎刺破掌心，他垂眸艱難道：“不知道。”

　他隱瞞了他最愛的人，可能相對于母親，他更不能原諒的是自己。

　所以他到現在依然惶恐不安，他始終無法心安理得地與霖喻舟在一起……若是有一天喻舟憎恨他，也是他罪有應得。

　宋夏嵐臉色變了，她不願意傷害自己的孩子，但是也不得不說出沈延這種行為的根本禍端：“那這可是騙婚啊……你們相處一輩子，他總有一天也會知道的！”

　是，喻舟總會知道的，他從沒覺得自己能瞞對方一輩子……

　他壓抑著滿心的難受，抬起眸，那一瞬間淚水從男人眼角滑過，掉在地上，淚珠破碎。

　“是啊，喻舟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我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他想離婚，我就成全他，他就算氣得不想再看見我，我也會離開得遠遠的……”這句話說得十分艱難，每個字都宛如一把尖銳的刀，狠狠地刺在他心間。

　心好像疼得快要死掉了……

　但是這是他必須承擔的一切，無論最後喻舟選擇什麼，他都會同意。

　沈延對著母親露出一個緩緩的笑，好看又悲傷：“因為啊，他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光。”

　許久後，沈延離開了臥室，宋夏嵐終於癱軟在床邊，不一會，她絕望地咬著手背再次泣不成聲。

　她算什麼母親啊……

　**

　沈家門外，被霖喻舟狠狠摁在牆上的沈嘉毅懵完後是滿臉的憤怒，他罵道：“你踏馬算老幾敢教訓我？！”

　連沈延這個哥他都不認，更何況這個莫名其妙的大嫂。

　霖喻舟嗤笑一聲，他直接彎起膝蓋狠狠頂向沈嘉毅的腹部，一點遲疑都沒有，完全不顧著這還是在岳父岳母家門口，打的還是丈夫的弟弟。

　腹部被痛擊讓沈嘉毅疼得叫出聲，他沒想到霖喻舟竟然真的打他，他以為對方只是在嚇唬他。

　等緩過來後青年頓時怒道：“霖喻舟，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現在還在我家門口，你不怕我爸媽對你印象不好嗎？！”

　霖喻舟一雙眸子依舊淩厲，眸裡的情緒一絲起伏都沒有，他嘴邊揚起一抹冷笑，道：“怕是有些怕的，畢竟你們是沈延的家人，但是，相對于你們，沈延才是我的愛人和家人。”

　大不了就是惹岳父岳母不喜歡，那又怎樣，之前吃飯時這一家子的表現，除了岳父明事理些，岳母明明是沈延的親媽卻明顯更關心沈嘉毅這個繼子。

　他終於知道沈延之前為什麼說讓他不用在意他們家。呵，他都捨不得欺負的寶貝憑什麼在這個家就要受這種委屈？

　“你……”

　沈嘉毅還未等說什麼，霖喻舟猛然拽起他的領口冷聲威脅：“如果以後你再找我們家沈延的茬，我就把你牙一顆顆打掉，逼話那麼多，你以為你家是敦煌的？”

　沈嘉毅在家被繼母寵溺，雖然父親嚴厲些但從未這樣訓斥過他，就連沈延也是不多搭理他，他再怎麼嘲諷也得礙于他母親的面忍著；在外面他又是沈建國的親兒子，身份擺在那裡更是沒人敢惹他，而現在，霖喻舟這麼一個半外人卻一副大佬的模樣將他摁在牆上威脅一頓。

　沈小少爺氣得肝都疼了，但是卻掙不開霖喻舟，他在霖喻舟跟前就像個小雞仔一樣，被人拎著，對方想捶他就可以往死里弄。

　沈嘉毅心裡又氣又想反擊，但是無奈，他想直接大喊讓周嫂叫人，但是剛剛已經惹怒了父親還惹哭了繼母，他若是再生事怕是真的孤立無援，所以沈嘉毅一張臉只能脹得通紅，怎麼掙扎都掙脫不開。

　“行，我以後不再找沈延茬了。”

　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沈嘉毅從未如此憋屈過，但是霖喻舟確實是一塊鐵板，讓他反擊不得也告訴不了父母。

　……該死，給老子等著！

　霖喻舟挑起眉哂笑：“是不是在想著等以後整死我？”

　沈嘉毅一驚，完全沒想到霖喻舟會猜想到他的想法，而霖喻舟只是一副輕視他的神色，他道：“沈嘉毅，你是不是很討厭所有人拿你跟沈延做比較？你知道為什麼都說你沒有沈延成熟穩重，沒有沈延優秀嗎？”

　這樣的話刺激得沈嘉毅猛然發力反擊，他一把掙開了霖喻舟的手，然後使出全身的力氣砸向霖喻舟的臉。

　“你他媽有什麼資格說我？！”

　然而，霖喻舟很輕易就躲開了他用了所有力氣的攻擊，只見霖喻舟頭一偏，然後反手將沈嘉毅的胳膊壓向他的後背，完美的一記擒拿動作再次將其摁住。

　這是他曾經演戲學到的，很實用的防禦技巧。

　他冷冷笑了聲，道：“看到了沒廢物，是不是覺得你很厲害，結果連我都打不過？你看看你自己，學習沒沈延優秀，品行跟個小流氓一樣，在外面橫得差點進局子，卡被凍結了就灰溜溜滾回家裡要錢，你橫給誰看呢？你以為沈延惹不起你，他只是不願意搭理你，你以為他想跟你比較，他簡直懶得將你放在眼裡。他沒了沈家可以自己開了一個公司，而你呢，你沒了沈家你就是一個廢物，說好聽點是富二代，說難聽點就是個沒了爸媽連自己都養不活的廢物啃老族。”

　霖喻舟一般不罵人，罵人起來就不是一般人了，他能快速搜集一堆有用的資訊，將對方懟得啞口無言，那語速上來了就是快准狠，每個點都狠狠地紮向對方的心窩，讓對方無力反駁。

　沈嘉毅氣得臉都紅了，但是霖喻舟每個點都說得很對，讓他根本反駁不了。

　這種憤怒又無力的感覺從未有過，沈嘉毅眼睛都氣紅了，渾身發抖。

　霖喻舟一把放開他，然後抬起下巴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他突然彎起唇，十分友善地將沈嘉毅扶起，然後像個親大嫂一樣和藹道：“嘉毅趕緊起來吧，以後我們還是一家人呢，大嫂脾氣有些不好，還請多擔待點。”

　湊近沈嘉毅後，霖喻舟依舊笑得溫柔，但是他的眸子沒有一絲溫度，他低聲道：“你盡可能像個小屁孩一樣去告狀，我霖喻舟從未怕過。”

　扶起沈嘉毅後，霖喻舟便回到客廳，因為氣都發出去後他心情很好，慵懶地坐在沙發上等沈延。

　不一會，他等到沈延出來，而沈延的神色似乎有些低落，眼睛也有些微紅，那一瞬間他心都疼起來。

　媽的，他的神仙老攻那麼好憑什麼受委屈。

　霖喻舟走過去，與沈延十指相交，他對沈延露出一抹帥氣的笑，微微歪頭道：“走，我們回家。”

　沈延那一瞬間呆在原地，半晌後，他緩緩點頭，終於露出一抹笑，道：“好，我們回家。”

　回我們自己的家。

　這個世界，有霖喻舟的地方即是沈延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