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沈嘉毅從沒這麼窩囊過， 自從有了這個所謂的男大嫂，他就接連被一個人痛揍了兩頓， 不僅無力還手還沒法報復。

　回顧他以前作威作福的日子， 他才深深地認識到自己確實是個廢物。

　從小到大他從沒做過讓父親驕傲的事情，畢業後不務正業去玩賽車，結果玩賽車還輸了母親留給他的遺產， 把父親氣倒住院。他半生張揚， 自視甚高，覺得自己走得只是一般人不瞭解的道路，覺得父親根本不懂他不理解他， 思想古板才會認同他的愛好。

　他享受駕駛賽車的恣意， 享受身邊人的吹捧， 所以他每次在父親拿他跟沈延作比較的時候，心情都會強烈的不甘，憤怒， 憤怒過後便是自欺欺人，他想，沒事， 他也有自己擅長的地方。

　然而他現在才發現他十分擅長的地方對對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沈延用實力告訴他，他自以為的驕傲其實不堪一擊，他所謂的才能如同一個笑話。

　人生如此，他的交際亦如此，他曾經得意自己身後有一大堆朋友， 他以為他人緣很好，最起碼比沈延人緣好，然而當他被任豪關住後那些所謂的朋友卻一個都沒有出現，甚至看好戲的也不少，他也沒想過最後是與他不合的繼兄過來救他。

　他曾也有喜歡的女人，那個女人容貌美豔，身段妖嬈，在他耳邊低語的聲音也溫柔至極，總會將他哄得心花怒放，所以他在得知沈延找了個男人結婚心裡更多的不屑以及洋洋得意，但是當他被父親凍結了卡後，那個女人便轉向了另外一個富二代的懷抱，用著不屑的語氣說她只喜歡他的錢……他曾經拿來與沈延作對比的優勢現在都跟笑話一樣，被霖喻舟打了一頓後，除去憤怒，他竟更多的是羡慕。

　羡慕沈延擁有那麼多他求而不得的……

　不，他該換一個方面想這些事，其實不是沈延擁有那麼多他所沒有的，而是許多人都擁有，只是他沒有，如霖喻舟以前說的，他沒了沈家他就是個垃圾，他做不到的事情卻在怨恨別人能做到，他沒有的卻在嫉妒別人所有的……他確實是個垃圾啊，活到這麼大，一個能拿得出手的優點都沒有，回過頭一看，這輩子能真正對他好的卻是他的父親以及繼母……

　想到這，沈嘉毅心裡的怯懦消散，他目光漸漸堅定下來，決定在父母跟前好好道歉，悔過自新。

　沈嘉毅的手機從任豪那裡拿回來早就沒電了，所以他只能問前臺父親的病房號，走到了病房門口，明明推門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剛剛做的心理建設又開始瓦解了。

　他還是害怕……

　果然，他本質上就是個廢物吧，不然也不會在犯錯後不敢出現在父母跟前。

　病房內，宋夏嵐正喂著沈建國喝湯，她熬了些雞湯，然後緩慢地伺候丈夫喝湯，她神色哀傷，看著丈夫如今躺在病床的模樣，心裡又難受又心疼。

　嘉毅到現在都還沒救出來，所以她無法安心，而霖喻舟之前的話也讓她愧疚至極，他問她有沒有考慮過沈延的感受，這句話就像一根刺，刺在她心臟處，一直在隱隱作痛，想到沈延還有多重人格的事她仍內心崩潰，多重悲痛交加，讓這個美麗優雅的女人在短短一段時間內變得滄桑，臉色難看，頭上也生出了許多白髮……

　喂完丈夫飯後，宋夏嵐將飯碗收拾了下，然後準備將病房裡的垃圾帶出去，一出門便看見杵在門口的沈嘉毅，瞬間淚水流下，驚喜道：“嘉毅，你回來了！”

　看著繼母好像蒼老了許多，沈嘉毅心裡的難受再次加深，他乾裂的嘴唇抖了抖，愧疚道：“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宋夏嵐也不顧及手上有垃圾袋，她抓著沈嘉毅認真看了幾圈，見對方平安無事心裡的石頭便放了下來，她含著淚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沈嘉毅見繼母如此關心他，心一下子酸澀下來，眼框也紅了起來，他遲疑問道：“我爸他，怎麼樣了？”

　宋夏嵐頓了下，她歎了聲，將垃圾袋扔進門口的垃圾桶裡，然後對猶豫不敢進去的沈嘉毅道：“你……還是自己看吧。”

　沈嘉毅一聽，心裡咯噔一下，便趕忙走進去，然而他卻看見他一向嚴厲令人敬畏的父親此刻癱倒在床，嘴巴歪斜，臉部僵硬，他心一驚，正想問清楚病情，便看見他爸身子顫抖，嘴巴哆嗦了半天才說出一個字，就這一個字幾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沈嘉毅並沒有聽沈建國說的話直接滾，他走到沈建國的病床邊，直直地跪在地上。

　這一跪讓在門口的宋夏嵐以及病床上的沈建國都愣住了。

　“爸，對不起。”聲淚俱下，濃烈的後悔自責湧上心頭，他沒想到他能將他爸氣成這樣，他已經二十多歲了，是個成年人，然而他卻比小孩子還要不懂事，總是做錯事，惹父親生氣，還將父親氣中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以前錯得多離譜。

　沈建國一直以來都頭疼親兒子的教育，他一直覺得自己已經夠嚴格了，但是卻偏偏教出了如此叛逆的孩子，後來他明白了自己教育方法確實不對，像嘉毅說的他最討厭自己拿他和沈延作比較，但是他卻總是拿兩人比較，激起了那孩子的叛逆心，才走到如今的局面。有時候他想跟沈嘉毅道歉，但是以他的性格又拉不下臉去主動說自己的錯，如今沈嘉毅主動認錯，沈建國一時有些恍惚，心裡的怒氣也全部消散。

　他很難說話，中風後口舌歪斜讓他不能利索說話，他只能點了點頭，一個字一個字艱難道：“下次不准再賭博了……”

　沈嘉毅愣了下，他以為沈建國會說不準他玩賽車，卻只說出了賭博一事，沈建國雖然之前說他不務正業，但是卻從沒嚴禁他玩賽車，只是讓他不要總是將賽車當作正業，他一直以為沈建國看不起他的愛好，原來父親並沒有看不起，他只是想讓他確定好未來該做什麼……

　沈嘉毅突然想，若是他能心平氣和靜下來與父親好好聊一下，說不定他就不會將對方氣成這個樣，說不定也明白了自己的價值。

　沈嘉毅眼眶微紅，他握著沈建國的手，哽咽道：“爸，我以後再也不做混子事了，我聽你的話，進公司從低端做起，好好學習工作，以後再也不惹您生氣了，您能不能，不要放棄我啊……”

　到頭來，他最怕的還是父親的否定，一直以來張揚舞爪，對沈延不滿，也只是想讓父親將目光停留在他的身邊多一點。

　對不起爸爸，我從小到大給您惹了多少麻煩，跟您頂了多少次嘴，我雖說著怨你恨你，但是心裡依然在意你的誇獎或者批評，若是可以，您誇我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沈嘉毅從未像現在這樣，好像一瞬間長大了，懂事了，這讓沈建國欣慰不已，他拍了拍沈嘉毅的手，然後點了點頭，緩慢道：“你，是我的兒子，我沒想過放棄……”

　沈嘉毅鼻子發酸，他終於哭出來，從來對他嚴厲苛責的父親說出了他一直以來最想聽到的話，他終於悔悟，在沈建國的床邊跪著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一樣。

　一邊的宋夏嵐見這對父子和好的畫面，心裡又開心又酸澀，她想起了她去世的前夫，那個人曾經說過，他雖然有多重人格，但是他愛著她和延延的心永遠是唯一的，他只是多出了幾個人格，然後一起寵著他們，他還說過，延延是她送給他全世界最好的禮物，等延延長大，他們一家子一起晨跑鍛煉身體，一起在小廣場打羽毛球，等有空了再一起旅遊，他還總是驕傲他的兒子那麼聰明那麼帥氣，跟她貧嘴說等他們的兒子長大後他們兩個站在她身邊，兩個帥哥一左一右，倍有面子……

　好多回憶如潮水湧來，她的眼眶漸漸紅了，逃離似地躲進衛生間，然後用手緊緊捂住嘴，悲痛哭泣。

　那樣的美夢都沒有了，方越澤你這個騙子，你明明說過你無論是哪個人格，都會深愛我和延延，為什麼要傷害我們，為什麼要死掉，騙子！騙子！你明明說好了要等延延長大，要教延延功課，要等延延結婚生子，你做到了沒有！沒有！騙子……你死了我怎麼辦，延延怎麼辦……對不起，我想保護好我們的延延的，但我沒想到我也會傷害延延……

　衛生間外，父子兩和好，氣氛溫馨。

　衛生間裡，女人死死捂著嘴悲痛哭泣。

　……

　沈嘉毅跟沈建國說了許多話，頭一次父子兩融洽地聊了一個多小時的天，雖然大部分都是沈嘉毅在自言自語，但沈建國聽得十分認真。

　過了好一會，宋夏嵐出來時，沈嘉毅才發現繼母不在了好一會，他問道：“媽，你眼睛怎麼那麼紅？”

　宋夏嵐洗過了臉，神色已經正常，她露出些安撫的笑，輕聲道：“沒事，見你回來了太開心了，對了嘉毅，你怎麼出來的，那個任豪沒把你怎麼樣吧？”

　沈嘉毅才想起沒跟爸媽解釋自己得救的原因，他抿了抿唇，然後道：“是沈，”頓了下，又重新道，“是哥帶我回來的，他把我輸掉的百分之五股份也贏回來了。”

　宋夏嵐愣了下，有些吃驚：“延延？”

　沈嘉毅點了下頭。

　宋夏嵐沒注意到沈嘉毅終於肯給沈延叫哥的事，她趕忙問道：“那延延現在在哪？”

　沈嘉毅想起之前的事情，霖喻舟揍在他腰腹上的位置估計已經淤青了，他頓了下，道：“哥和嫂子有事，所以他們先走了，他們說改天再來看爸……”

　他才不是想幫沈延說話，他只是怕再生事讓爸生氣讓媽擔心罷了。

　宋夏嵐眼裡的光黯了下來，半晌後她嗯了聲，便不再詢問。

　在病房待了會，宋夏嵐便讓沈嘉毅先回家洗漱一下，換身乾淨的衣服，吃點飯再好好休息一下，畢竟受了那麼多苦。沈嘉毅覺得沒事但是他在病房也沒事做，便出了病房，打算回家一趟。

　沈嘉毅進了電梯，電梯裡只有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沈嘉毅並沒在意，按了一樓便等待電梯下降。

　突然，他旁邊的醫生道：“你是沈延的弟弟嗎？”

　沈嘉毅皺起眉看向那個醫生，是個四五十的中年外國男人，金髮碧眼，戴著一副銀框圓邊眼睛，無意瞅了眼他胸前的工作牌，好像是個什麼教授，沈嘉毅不明所以，嗯了聲。

　如果是以前別人問他這種問題，他會嗤笑一聲，不屑地否定沈延是他哥，但剛好這個時候他已經決定以後不再惹父母生氣，也不再跟沈延作對，所以便認了這句話。

　菲力浦擋在鏡片下的眼睛劃過一絲暗光，他露出一副溫和的笑臉，道：“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你，關於你哥沈延，這裡不方便，所以需要來我辦公室一趟。”

　沈嘉毅不知道這老外想幹嘛，他莫名其妙道：“關於他的事情你去問他啊，我哪知道他的事情。”

　剛說完電梯嘀得一聲，三樓到了，是這老外醫生要到的樓層，那醫生站在電梯門的中間，卡著電梯門，道：“是這樣的，你哥哥沈延是我朋友的病人，他的精神病比較特殊，所以我想瞭解下他的病況，這種事情無法詢問當事人，才想問下你。”

　沈嘉毅已經無暇想到這個醫生為什麼會知道他是沈延的弟弟，也沒心思鑽那醫生話裡的漏洞，他的關注點隻在一個點上，就是對方說的精神病三個字，他一臉不可置信，驚聲道：“你說什麼？精神病？”

　見那醫生點頭，沈嘉毅不由嗤笑一聲，然後惡狠狠道：“你他媽才有精神病吧，我不知道你怎麼知道我和沈延的名字，但是亂說話信不信老子打你？”

　他一瞬間想到自己以前看到的美劇，裡面像這樣的醫生看似正常人其實自己都是病人，還精神病？沈延有精神病，他連想都不敢想，簡直跟說沈延是女人一樣驚悚。

　他再打量了幾眼這人，心想這神經病是不是從哪裡偷的白大褂，然後冒充醫生。

　菲力浦並不在意沈嘉毅惡狠狠威脅的樣子，他依然擋著電梯不讓電梯運行，他微笑道：“沈延有時候會性格大變對嗎？”

　沈嘉毅並不想跟這神經病廢話，他乾脆走出電梯，打算走樓梯下去，順便再找個醫生把這人關回去神經病院，然而對方卻接著道：“沈延的父親有多重人格障礙，所以他先天遺傳了這種精神病，他應該有三到四個人格，每個人格的性格不一樣，所以你跟他生活了那麼多年，總該發現他轉變人格時候的不對勁吧？”

　菲力浦滿意地看著對方頓住了身子，他的眼裡略帶些笑意，心臟仿佛要跳出來一樣，他只要想到他又一次發現了一個天賜的完美的病人，他就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若是沈嘉毅認真打量他便能看出他溫和面目下顯而易見的癲狂和詭譎。

　沈嘉毅整個人頓住，他真的想起一件事來，沈延的親生父親似乎真的有精神病，但是因為繼母宋夏嵐不願意提他瞭解得很少，而沈延確實有時候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而且結合之前那場賽車比賽，他完全不相信以沈延那沉穩冷淡的性子會有那麼瘋狂的舉動和技術。

　他隱晦看了眼那外國男人，心裡已經隱約相信對方的話了，但是他下意識覺得這個人有問題，或許還是因為美劇的偏見吧，所以他裝作聽到了笑話，哈哈大笑：“你他媽編得跟真的一樣，我還真以為沈延有精神病了，不過你說的性格大變我沒見過，他從小就那樣，在我跟前冷的跟冰塊一樣，我做過的表情都比他多幾百倍，要不你幫我鑒定鑒定，我有沒有多重人格，我覺得我可能有幾十重人格吧，要不我現在給你換個人格？”

　菲力浦沒在意沈嘉毅後面的玩笑話，他心裡疑惑，想著安妮說的病人難道不是沈延？但是他已經查清楚沈延的身份，沈延的父親確實是方越澤，有多重人格障礙的那個。

　他正打算再問，就看見沈小少爺一臉莫挨老子的高冷表情，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就好像換了個人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