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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第59章
番外

  周烟在沙灘遛狗,聽著海風跟海平面的碰撞,覺得這樣的早晨可真舒服。

  這狗被司聞帶回來,不粘他,成天跟著周烟,起初那幾天她很煩,老說這是司聞的陰謀,就爲給她找事,後面幾天她遛狗遛的不要太自覺。

  她鬆開狗鏈子,狗跑了。

  它跑得不遠,回頭看看周烟還在,踏踏實實坐下來,面朝大海。

  周烟就地盤起腿,也看過去。

  綿綢一般的海面深處,與一團灰蒙緊密連接。由遠及近地看,海面逐漸汹涌。可能是她突然造訪的緣故,前些天在露臺看到的海鳥一個不見。

  過久了看不到明天的日子,周烟倒覺得這樣的日子還不錯。

  年年月月如一日,挺好。

  司聞回來時沒看到周烟,給她打電話,手機也沒拿。

  他把她手機拿起,掃一眼房間沒看見狗,猜測她應該是去遛狗了。

  眼收回來,見到她手機屏幕上『老混蛋』三個字,臉色不好看了。

  本來想去找她,這回也不去了,上樓歇著了。

  周烟是兩個小時後回來的,老遠看到司聞在二樓露臺秋千椅,穿著休閒褲,光著脚,脚耷拉著,被陽光一照,從脚踝到脚面的綫條,都能惹得她呼吸一緊。

  怎麽叫愛一個人?

  就是他就一動不動,你看他一眼,也想操他。任何沒有生理欲望的感情,都不叫愛情。

  他把狗鏈子鬆了:「去找你爸。」

  小狗撒丫子往樓上跑,竄到司聞身上,搖著尾巴舔他臉。

  司聞被它擾醒,把它拿走,皺著眉看向周烟。

  周烟站在樓底下,仰頭跟他對視。

  司聞:「上來。」

  周烟:「你下來。」

  司聞轉身就走。

  周烟笑一下,也沒動。

  約莫三秒,司聞從露臺一躍跳到風車上,一節一節踩著踏板往下走,走到周烟跟前。

  周烟可得意了:「還不是得下來。」

  司聞捏住她的臉:「老混蛋是什麽?」

  周烟打掉他的手,裝傻:「不知道。」

  司聞:「在你手機裡。」

  周烟:「在我手機我就要知道嗎?那你手機那麽多連絡人,你哪個都知道嗎?」

  司聞:「我手機連絡人只有你一個。」

  周烟:「我有點餓了,還有鱈嗎?想吃了。明早上我們出海吧?我的潜水服還沒穿過,你上回教我的要領我已經記住了,潜五百就能看見鱈了吧?我記得你跟我說過。」

  她瘋狂轉移話題。

  司聞可不好糊弄過去:「老是什麽意思?」

  周烟放弃了,她就知道司聞比起混蛋更在意『老』這個字。她解釋:「那就是一個愛稱,老闆你不知道嗎?還有老伴、老公。你沒發現加了『老』字就會顯得比較重要?」

  司聞不聽她跑火車:「你嫌我。」

  周烟被他這個一本正經的態度搞得愉快。她雙手穿過他腰側,交叠在他脊梁:「我嫌你我跟你去死?好,就算我們沒上直升機,你那架直升機就是個幌子,你跟你那群手下人一樣,有另外逃走的方式,可我幷不知道啊,你一直都沒告訴我,你說上哪,我連問都不問,直接跟你走。」

  「女人做到我這份上,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就因爲一個『老』字,你就要跟我紅臉是嗎?」

  司聞:「……」

  本來理是他的,周烟輕描淡寫兩句話直接扭轉了局面。

  周烟很聰明,把理拿回來,就給臺階下了:「你要實在不喜歡我就給你改了。改老公。」

  司聞接受她的妥協:「不是爸爸?」

  周烟從他懷裡出來:「你差不多行了。」

  司聞輕笑,撈住她腰以防她生氣跑掉,低低地說:「以後不能嫌我老。」

  周烟微怔,搖搖頭,伸手摸他臉:「比我大十歲,就讓你那麽介意嗎?」

  司聞沒答,他很怕他走的比她早,那她一個人要怎麽過?

  周烟好像能聽到他心聲似的:「等你老了,不行了,你就告訴我,我把我準備好的耗子藥拿出來,就躺在你身邊,牽著你的手,然後笑著走。」

  司聞心疼,可她在笑,她那麽認真地在笑。

  這個傍晚,他們摟在一起,看陽光下山,可等它下山了,還捨不得走。

  天漸漸黑下來,司聞告訴她:「之前腌的鱈還有。」

  周烟點頭:「我想吃。」

  司聞站起來。

  周烟拉住他胳膊:「你抱我去。」

  司聞:「你自己走。」

  周烟不挪脚。

  司聞走出三米,踅身,把她打橫抱起。

  周烟摟住他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她以前從不曾對他任性,他也從不給她任性的機會。

  他們彼此都以爲,他們的關係,只會停留在她每個月收他十萬塊錢,心甘情願爲這筆錢供他欺辱;他爲了欺辱她,每個月固定給她十萬塊錢,他們不用有除了做愛以外的交流,這種層面。

  結果事情發展始料不及。

  司聞開始覺得給她的少了,也對她太凶了。

  周烟開始覺得她不能再這麽逆來順受了,發起反抗了。

  這個轉變的過程,很痛苦,也很漫長,不過他們多聰明,他們總能看透自己,幷接受自己。

  後來,他們爲了彼此,各自妥協,成全了自己。

  周烟把大鬧學校、諷刺何山宏、威脅虹姐那個原本的面貌,展露給他。

  司聞也不再是不言不語、隻動手不解釋。他開始學著好好跟她說話,儘量聲音低一點,眉眼溫柔一點,從隨心所欲變成優先考慮她的感受。

  司聞把周烟抱到吧臺上,要去拿鱈時被她勾住脖子:「你真的告訴思源了嗎?」

  司聞:「我本來不想說,可你那麽難過。」

  周烟眼圈裡有點紅,她吸吸鼻子:「我是怕他難過。」

  司聞親吻她眼睛:「他很堅强。」

  周烟鬆開他,拍拍旁邊的位置。

  司聞會意,靠上去。

  周烟跟他說:「我媽是個妓女,有淋病,也吸毒,所以思源生下來就沾了這兩樣東西。我在養父養母家幾年,他們倒是給我吃穿,不過我花每一筆都給我記得清清楚楚,要我以後工作了就還給他們,這也沒關係,我也不幹白吃白喝的事。」

  「可他們還是沒讓我上大學。他們怕,怕我走了就不回來了。」

  「那時候我周歲十六,帶著思源,成天跑工作,跟老闆說半天好話,爲了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未成年,我還從垃圾場撿了一雙高跟鞋,還有一隻別人用過的口紅。」

  「那兩年,我打好幾份工,可還是不够給思源看病。」

  「而錢都看了病,我們倆就沒飯吃了。我就躲在各種餐館後門,等著服務員倒剩飯,菜我吃,肉啊鶏腿啊這些葷腥就撿在一個飯盒裡,回去拿給思源吃。」

  「後來,被虹姐連哄帶騙走了我媽的路。」

  「我當然知道這行當意味著什麽,可還是見識淺吧,思想境界也不高,那時候還是願意相信即使是壞人,也有善良的一面,結果就是打臉,一巴掌兩巴掌抽過來,直接把我抽醒了。」

  「壞人是不是有好的一面,這事,真不絕對。」

  「也就是那時候,我遇到你。」

  「你知道我有多怕你,可我不敢走,我走了思源怎麽辦啊?慢慢的,我混淆了我留在你身邊到底是因爲你能給我錢,還是因爲我對你産生了一種病態的依賴。」

  「爲了保持清醒,我就騙自己,都是假的。」

  「然後我又打臉了。是真的。」

  周烟又往他跟前挪了挪,靠在他肩膀上:「你呢?你要不要跟我坦誠一下。」

  司聞知道周烟性子烈,讓她講這些個雖然不是爲難她,可她輕易不願意拿出來講。她跟他一樣,不覺得自己慘,也絕不賣慘。她只是想聽他的事。

  司聞隻簡單說了下:「十六歲大學上完,當兵,之後一次軍事行動被選上當禁毒臥底。臥底幾年陰差陽錯地被放弃,又在美墨邊境毒窩待了些日子,回來就在東升製藥了。」

  周烟:「廣南庵火拼那次,你是想死的,對嗎?」

  司聞把她手拉過來:「那是之前,你來過之後,我嘗到活著的甜頭,就不想死了。」

  周烟耳朵蹭蹭他肩膀:「你父母呢?」

  司聞:「以爲我死了的第二年,雙雙自殺了。」

  周烟坐直了身體,眼裡是錯愕。

  司聞輕揉她手心,緩解她受到的驚嚇:「我連葬禮都不能去。因爲當時在任務。」

  周烟好難過,司聞他都是經歷了什麽?怎麽還能用這樣淡薄的語氣?

  司聞說:「政府很照顧他們,幾乎做到事事爲他們考慮,甚至隨叫隨到,可他們不喜歡麻煩別人。因爲接受不了我離開,就一塊走了。」

  周烟摟住他,身子都在抖。

  司聞手順她脊梁:「父母養育之恩不能報,可我不對我的選擇後悔。只能說有來世,他們可以轉世成爲我的孩子,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周烟第一次聽司聞講贖罪兩個字,他用在了父母身上。

  這就是她愛的男人。

  周烟想問他疼不疼,可這話好像問過一遍了。

  司聞在這時候問她:「餓了嗎?」

  周烟在他懷裡搖頭:「讓我再抱抱你。」

  司聞低頭親她發心:「周烟。」

  周烟:「嗯。」

  司聞:「我不可憐。」

  周烟:「可我心疼。」

  司聞摟著她肩膀,他也一樣。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們對彼此認真地提起從前。

  以後的司聞和周烟,真的做到了只問風月。

  後來他們又養了一條狗,兩隻狗生了一窩小狗。

  周烟會在狗窩邊上,仰頭問司聞:「我要不要把環取下來?」

  司聞會說:「再等兩年。」

  周烟理解,他吸過毒,所以在這事上格外小心。

  又等兩年,倆人烟已經戒了,司聞把身體健康報告交給她。

  拿起槍來毀天滅地,放下槍來光靠胸膛也無人能敵。這樣的男人,因爲擔心生孩子會對周烟造成傷害,熬幾個晚上在電腦前,研究整套生孩子的邏輯。

  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不能讓周烟生。

  他開始勸她找代孕,他說他有錢,他有的是錢,如果周烟要孩子,他可以找最好的代母,給她最好的營養,生一個健康的寶寶。

  周烟不樂意,她覺得她可以。

  起初她也不願意要孩子,之前跟他提也都不是真心,可自從聽了司聞希望他父母可以轉世投胎成爲他孩子,她就重新考慮了。

  現在他們不問世事,有條件,也有足够時間去教養一個孩子。

  等他到來,她會告訴他,她跟他爸爸曾經發生的一切。也會告訴他,他們不是完美的父母,可他們會很愛他,會給他陪伴,還有最好的成長環境。

  她享受想到這些時的愉快,她當然要自己生,又不是生不了。

  司聞用不碰她來表示自己的堅持,可他根本堅持不住,周烟只是穿著寬鬆上衣、露著大腿,在他跟前走過,他都會把她扯到身下一頓操。

  操完再後悔,把她轟走,說暫時不想看到她。

  周烟總能對這種時候的司聞很寬容,她知道他很懊惱。

  說起來,她很喜歡他跟他本來性格不太相符的一些行爲,那表示她真的搞壞了他的心態。

  後來,司聞陪她取了避孕環。那年夏天,周烟就懷孕了。

  司聞帶她走了半個世界,給他兒子做胎教。

  周烟本以爲,承認栽在她身上的司聞已經够溫柔了,直到她看到他把耳朵貼在她肚子上,一動都不敢動,被踢一脚,還會很驚訝,她才知道,是她錯了,人都是會變得。

  可每當他爲了不讓自己反應下降,雙手拿槍,展平雙臂,一路往前走,眼不看左右兩側,却顆顆子彈都命中兩側靶心;他分析海纜腐蝕程度,幷針對海洋生物對海纜的迫害,協助電力機構研發海底機器人保護海纜,保障島上通訊和電力供給。

  她又覺得,他從沒變過,他永遠是司聞。

  孩子出生時,司聞很緊張,雖然表情上看不出什麽,可他泛白的指骨却暴露了他。

  周烟生完昏迷了一陣,再醒來時,司聞表情很難看,把她嚇到了,她幾乎是忘記疼痛,坐起來:「怎麽了?是,是有什麽問題嗎?」

  司聞扶她躺下:「沒有。」

  周烟:「嗯?」

  司聞:「是女兒。」

  周烟還以爲是什麽大事:「女兒也好啊。」

  那時候,周烟還不明白司聞在不滿意什麽。

  直到後來,女兒慢慢長大,總粘著他,他總把她弄哭,這樣的事情一多,她緣由瞭解得多了,才摸索到是怎麽回事。

  女兒更喜歡司聞一點。

  可能是司聞從來不給她好臉,所以她總是小心翼翼去討好他,可她這個爸爸就是不喜歡她。

  有一回,女兒哭了,跑到周烟跟前告狀:「媽媽,爸爸欺負我。」

  周烟把她抱起來,去找司聞,還挺生氣:「你能不能對你閨女有點耐心,不要好像她是撿來的一樣,你要再這個態度,晚上別跟我睡一張床了。」

  司聞:「她總問我超綱的問題。」

  周烟問女兒:「你問你爸爸什麽了?」

  女兒哭哭啼啼:「我問爸爸喜不喜歡我。」

  周烟給她擦擦眼泪:「他當然喜歡你了。」

  司聞非要在這時候說:「我不喜歡。」

  女兒哭到停不下來,她也不懂,爲什麽大人的世界這麽複雜。

  周烟瞪司聞一眼:「你給我出去!」

  司聞火比她大,走了。

  周烟把女兒哄睡著,司聞還沒回來,她出去找他,剛邁下來門口那塊礁石,就被一隻胳膊扯到身下壓住了,她抬頭對上司聞那雙憤怒的眼,下午的氣勢全不見了。

  司聞壓著她,手在她胸上,捏得用力:「讓我走?」

  這個力度周烟幷不疼,還有刺激到她某些敏感神經,導致她呼吸亂了:「沒有。」

  司聞半咬著她嘴唇:「我心裡只有一個人,不行?」

  周烟被他捏到骨頭都軟了:「行。」

  司聞掰開她兩條腿,細碎的吻從唇上往下移,邊走,邊扯開她衣裳。他還是凶殘,他心情不好時還是要占主導。

  周烟才明白,司聞是想讓她知道,他此生都只會愛她周烟,這一個女人。

  哪怕是他女兒,他只會盡一個父親的責任,什麽都給她最好的,再好好撫養她成人,却不會給她任何愛,就算是父愛,他也給不了。

  他就是這麽極端。也沒人比他更極端了。

  司聞咬她腹部,懲罰她不專心。

  周烟吸一口凉氣:「疼。」

  司聞幷不留情,撥開她底褲,驅著舌頭刺入,舌尖挑逗她敏感點。

  周烟脚趾都蜷起,下邊那張嘴不停收縮,身體本能想把他舌頭卷得更深。

  司聞很會,就連貫穿她也總能有新想法。

  他們在月光下近乎癲狂的節奏抽插,粘稠的身體裹滿了沙子,又從沙灘挪到了海裡,他們總能在對方身上找到更大的樂趣,還能不斷地挖掘。

  老狗帶著小狗在露臺趴著,像是對他們這副情形司空見慣了似的,顯得可淡然。

  周烟『死』在司聞身下,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司聞親一口她眼睛。

  周烟靠在他胸膛:「我有點困。」

  司聞把胳膊給她枕著:「睡吧。我在這。」

  周烟很踏實,就這麽睡了,在月光下,在大海前,在沙灘上。

  除了司聞,再沒有人能給她這種安全感。

  半夢半醒間,她夢回到丹麥時,有個東方小姑娘過來旅行,隨街玩快問快答的游戲,想攢一些旅行費,問到她:「用一個詞形容你最愛的人。」

  小姑娘只給三秒時間,可周烟有太多詞想說,聽著倒數,她還有點急,一直抓著司聞胳膊,在腦袋裡盤桓著的詞裡挑選,挑來選去,哪個都不想捨弃。

  在小姑娘倒數念『一』時,她鬆開了司聞的胳膊,只說了兩個字。

  「牛逼。」

  就這倆字,牛逼。

  又土,又俗,可就是很貼切。

  司聞的一生,寫來可以是摛藻雕章,花團錦簇,不用對仗工整,也不用立意深遠,就把聱牙詰曲的形容鋪上去,也不會讓人覺得膩歪。可他不喜歡,周烟也不喜歡。

  他是說最少話幹最多事的人,他不需要一個浮誇的履歷來讓誰認識到他自己。

  所以如果有什麽通俗易懂的兩個字的詞,可以形容他這一生,那就是牛逼了。

  他是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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