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已經是這個月衛奚第三次到醫院輸液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招誰惹誰了，頻頻感冒發燒。

　　從艷陽高照到此刻日落西山，期間衛奚睡了一小覺，玩了幾個小時的手機，又看了許久前位病患留下的一厚本娛樂雜志，頭頂最後一瓶點滴才終於到了盡頭，她重重舒了一口氣，伸手按了身後的電鈴。

　　護士小姐來得很快，耐心地給她量了體溫，見體溫恢復到標準狀態便彎腰幫她利落拔了針，「衛小姐，周醫生交代你去藥房開藥，喏，這是藥方。」

　　衛奚動了下有些僵硬的右手，輕輕按了按手背上的輸液貼，將那張藥方接過來折好放進口袋，「周醫生下班了嗎？」這家醫院離她住的地方很遠，假如不是因爲這裡有一位周醫生，她那麽懶的人是斷然不會來這裡就醫的，即使這家醫院在全市頗負盛名。

　　正在收拾藥瓶的護士怪异地看了眼衛奚，語氣不算很好，「周醫生早下班去了。」

　　「哦。」衛奚有些失望地掀開被子下床，穿上了外套，簡單梳理了下有些淩亂的頭髮，拎著包推開門走出去。躺了許久，脚下有些虛浮，衛奚靠在走廊的墻壁上歇息了一陣，感覺沒那麽無力了才抬脚往前走。

　　途經周濟的辦公室，衛奚特意留意了下，裡面沒有光綫，百葉窗簾將辦公室裡面遮擋得嚴嚴實實，他果然是已經下班了。走了也不跟她打聲招呼，真喪氣。

　　摸出那張藥方，上面是龍飛鳳舞的字體，很難想像，周濟那樣清冷的男人寫的字體居然會如此張狂。衛奚皺眉看了半晌，有很多字寫得太過潦草，她看不出那是什麽字，揉了揉有些乾澀的眼睛，衛奚將方藥揉成一團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裡。她不愛吃藥，寧願打針也不吃藥。或者，這就是她頻頻到這裡輸液的原因。

　　出了醫院，衛奚按了按有些空虛的胃，溜進旁邊的拉麵館。

　　醫院旁邊的飯館總是不會缺乏食客，此刻正是晚飯時間，不大的店面裡坐滿了人。好不容易才在人潮擁擠的面館裡找了個位子，衛奚眼疾手快地走過去坐下。面館裡面的空調開得很足，在這樣悶熱的夜晚很是舒服，衛奚拿出紙巾抹了把額頭的虛汗，點了一份大碗牛肉拉麵後，吹著空調百無聊賴地等著。

　　面館裡的厨師手脚利落，不多時，色澤誘人的牛肉拉麵就上桌了。衛奚嘗了嘗味道，還不錯，但辣椒幷不够多，她向來嗜辣如命，於是拿過桌上的辣椒往裡加，或許是她加的辣椒太多了，對面的食客詫异地看了她一眼，衛奚衝那人微微一笑，將碗裡的辣椒和麵條攪勻了就開始大快朵頤。才吃一口衛奚就發現自己失策，這家拉麵館的辣椒辣得非比尋常，怪不得對面那個人會這麽詫异地看她。

　　吃飽喝足了，衛奚出了面館，不時吸著氣緩解辣得幾欲麻木的嘴，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忽然很想念清冷到漠然的周濟。

　　攔了出租車上去，衛奚開始給周濟打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來。

　　「怎麽了？」周濟還是一貫清冷的語調。

　　聽他還是如此欠扁的語調，衛奚瞬間沒了質問他的情緒，語氣有些哀怨，「我的手背青了一大片。」

　　「嗯。」那頭的周濟估計在看書，衛奚清晰地聽到了書頁翻動的聲音。

　　「周大醫生，你稍微尊重下我好吧，我在跟你打電話。」衛奚微微提高了語調。

　　「你還有什麼事？」周濟正看書心思幷不在打電話這上頭，眼看衛奚並沒有掛電話的打算，有些不耐地問。

　　「我嗓子痛。」自知這個電話自己打得有些莫名，衛奚有些底氣不足。其實她也沒有撒謊，拉麵館裡的辣椒很辣，她加多了，嗓子此刻確實有些痛。

　　「嗓子痛你去看醫生，找我有什麼用？」

　　「你就是醫生啊。」衛奚理直氣壯。

　　「衛小姐，我已經下班了。」

　　「我知道啊。」

　　「知道你還打給我？」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周醫生眉頭已經微微皺起了。

　　「為什麼不可以打給你？」衛奚繼續胡攪蠻纏。

　　「衛小姐，我們很熟嗎？」周濟懷疑衛奚的大腦構造不同於常人，他們僅僅是醫生與

　　病患的關係，但是她居然可以如此「不見外」地纏著他。

　　「我們不熟嗎？我病了三次，每次都是是你爲我看診，我知道你的姓名，知道你的電話，而你也知道我的姓名，我的電話，這樣還不熟？」

　　「衛小姐，我很忙。」周濟承認自己說不過衛奚，語氣微微無奈。

　　「你在忙什麼呀？」衛奚假裝沒聽出對方的不耐煩，好奇地問。

　　那頭的周濟看了眼手機，果斷將電話給挂了，幷且扔到一旁的沙發上，埋頭認真地繼續研究疑難病例。

　　看著被挂斷的電話，衛奚喪氣地收了手機。

　　死周濟，有我收拾你的一天！

　　回到租住的小區已經很晚了，衛奚簡單梳洗了下倒頭就睡了。

　　第二天衛奚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中午了，她不知道原來自己如此能睡。起床刷牙洗臉，吃了東西，喝了一大杯水後，她决定去自己的新居看看。新買的房子已經裝修好快兩個月了，此刻正通風晾曬中。

　　新房子裡的油漆味道還是很濃，衛奚從頭打掃了一遍房子就鎖好門出來了。

　　「怎麼，房子還是不能入住？」見衛奚出來，門衛笑著問。衛奚在這個小區進出了多次，加上人又隨和，小區裡的門衛很快就認識她了。

　　「嗯，甲醛味道還是很重。」衛奚笑答。

　　「那看來你還得等等，這些味道不散盡，對身體有害的。」

　　衛奚笑笑，「是啊。」

　　禮貌地和門衛說了再見，衛奚拿包包遮住半邊臉，頂著烈日往外走。鞋跟不知道絆到什麽了，衛奚一個趔趄，往路中央退了幾步才站穩。

　　此刻剛好從外面駛進一輛車，幸好車速幷不快，在離衛奚不到20公分的距離車穩穩地停住了，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衛奚的心跳慢了半拍，尖銳的剎車聲震得她耳膜生疼。

　　「衛小姐，你沒事吧？」門衛見狀跑出來扶了衛奚一把。

　　衛奚衝門衛揮揮手，「我沒事。」

　　車主大概也沒預料到這一出，車停穩了就立即推開車門走向衛奚。

　　「原來是季先生啊，幸好你車開得慢。」門衛看清車主原來是小區裡的住戶，笑著說。

　　聽聞對方姓季，衛奚不由自主地抬頭，只見對方細碎的發微微下垂，兩道濃黑的眉宇之間微微皺起，墨黑的眸子裡面滿是衛奚狼狽的倒影。

　　居然是他。

　　衛奚在心裡暗嘆自己向來不佳的運氣。

　　「你沒事吧？」季宇問。

　　衛奚垂下眼簾，盡量用正常的語調回答他，「我沒事。」

　　「你確定？」

　　衛奚深呼吸然後往後退了一步，「我確定。」

　　「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衛奚搖了搖頭，「可能是剛被嚇了一跳的原因，我真的沒事。」

　　聞言，季宇也不再勉强，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出來遞給衛奚，「這是我的電話，假如你回去發現身體有任何不適都可以找我。」

　　衛奚接過名片，點點頭，默默地退到了路旁。

　　情分到頭了，連對話都可以簡單成這樣，衛奚黯然。

　　季宇不再說什麽，拉開車門上車，緩緩將車開出了衛奚的視綫。

　　謝過了門衛，衛奚有些恍惚地走出了小區，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了幾步，才想起來舅媽中午打過電話給她，讓她過去吃晚飯，她舅舅家那裡沒有公交車可以到達，於是她轉身打了車過去。

　　到了舅舅家，舅媽在厨房裡忙，而出差一周的舅舅已經回來了。

　　「舅舅，您回來了？」趙志恒一向疼她的原因，衛奚和他比較親近。

　　趙志恒喝了口茶，笑眯眯道︰「嗯，過來坐，有東西給你。」

　　衛奚依言過去坐下，稍稍好奇，「什麼東西？」

　　趙志恒笑著把茶几上的黑色絲絨盒子推給她，「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衛奚拿起那個外觀頗爲精緻的黑色絲絨盒子，緩緩打開，只見一面有一對小巧的耳墜，最下端瓖嵌著一顆極其細小的碎鑽，簡單的樣式，却出乎意料的簡潔大方，「真好看，謝謝舅舅。」

　　看她喜歡，趙志恒滿意地笑，「一家人謝什麽，你喜歡就好。」

　　「怎麽臉色不好，生病了？」趙志恒看她臉色蒼白，沒什麽精神的樣子，有些擔憂地問。

　　將禮物收好，衛奚摸了摸臉，「沒事，可能是天氣太熱的原因。」要是被他們知道她這個月已經去了醫院三次，她住外面的願望會直接成為奢望。

　　「那你上樓去洗個澡，看你沒什麼精神。對了，待會有客人來，介紹你們認識。」趙志恒見慣了衛奚活蹦亂跳的樣子，看不得她精神萎靡。

　　「嗯，也好，外面熱，我都出了一身汗。」衛奚拿上禮物上樓，樓上了一半才想起來問，「舅舅，什麽客人啊？」

　　趙志恒笑，「待會不就知道了？」

　　衛奚挑眉一笑，「好吧，居然還賣關子。」

　　洗了澡出來，衛奚坐到床沿，看到從包裡露出一角的卡片，不由得停下擦拭頭髮的動作，將它拿起來仔細端詳。

　　名片很簡單，僅僅印了名字和電話。

　　衛奚起身推開窗戶，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只有路燈發出溫黃的光，鋪滿鵝卵石的小徑上有不少人在散步。

　　外面有風在溫和地吹，衛奚將手伸出窗外，那一張質地良好的卡片輕易地就被風吹跑了，看著卡片打著旋飄遠了，衛奚忽然想笑，以前那麽想要得到的他的信息，此刻那麽輕易地得到了，她却幷沒有覺得自己多歡喜。

　　恍惚間，聽到有人敲門，衛奚微微側頭，「請進。」

　　「喲呵，洗刷好了？」趙啟銘笑著踱進來，看到散著一頭濕發的衛奚，笑著調侃。說來好像有半月沒見她了，怪想念的。

　　衛奚斜眼看他，「你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痞？」

　　趙啓銘挑挑眉到床上躺下去，「女人大都喜歡痞子。」

　　聞言，衛奚扭頭白了一眼趙啓銘，「得了吧，你接觸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趙啓銘枕著雙臂，閉眼哼了一聲，見衛奚半晌不說話，問道︰「今天你情緒不高啊，怎麽，被搶啦？」

　　什麼理論！衛奚懶得理他。

　　「我說，你給點反應行不？」下班回來聽說衛奚來了，他還想著上來跟她鬥鬥嘴呢，她却出乎意料地不怎麽「熱情」。

　　衛奚轉身回到床上坐好，認真問道︰「假如我不想要那套房子了，你怎麽說？」

　　趙啟銘睜開眼睛斜看了她一眼，「你吃飽撑的吧，要買房的人是你，現在人還沒住進去就說不想要了的人也是你，你當是小孩子過家家？」

　　「我是說假如！」衛奚正色道。

　　「原因？」

　　「小區裡面有我不喜歡的東西。」季宇可以面不改色不受影響，可是她不行，她當初買房的時候真的高估自己了，她道行不够。

　　「不喜歡你不會繞道啊，你當我忙前忙後爲你辦手續輕鬆得很？」趙啓銘語氣開始不好，在他眼裡衛奚就是被家裡寵壞了的大小姐，說一出是一出，他不是不疼她，但是也不能助長她的壞脾氣。

　　衛奚嘆氣，自嘲地笑笑，「是啊，還可以繞道。我要是現在不要房子，估計我爸媽也不會放過我的。」

　　「想清楚就好，你爸媽估計是不會拿你怎麽樣，不過我就不那麽好說話了。」

　　衛奚起身踹了他一脚，「什麽語氣，我會怕你？！」

　　趙啓銘挨了一脚，佯裝嗔怒地起身，嚇得衛奚奪門而逃。

　　看著被緊緊關上的房門，趙啓銘突然笑出聲來，他這個表妹，到底還是怕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