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辜安楓的眼睛澄澈而且大，其實來試鏡的那麼多年輕小生里，他也不過是一般的俊朗，可他顧盼之間，光彩像清水漫過圍棋子，董黎便覺著心被狠狠抓了一下。

　　《潮起雲生殿》主題是亂世帝王的崛起，李忘歸這個角色是男主一同長大的夥伴，在王朝建立後居丞相之位，邑萬戶之侯，最後卻擁兵自立，戰敗而亡。

　　在今天之前，董黎對於繁弱侯李忘歸這個角色是有大致的勾畫的:演員要高大、中原人長相、眉眼之間有狠勁；有沒有名氣在其次，畢竟董總以戲捧人的名聲是他在公司里話語權的來源。因此，這番試鏡可以說是淘盡了藝人部的一幫透明——董黎從不知道本公司還有一個大眼睛的辜安楓。

　　知道之後，他看辜安楓無處不像繁弱侯。辜安楓高而勁瘦，眉眼貴氣，笑容爽朗，正正是一個行伍之間的侯爺模樣。他原想找一個李廣似的人物，找到了一個霍去病，倒也覺得好，而且是更好了。

　　要試的是最終兵敗的一場戲，他靠在石頭上，手裡有弓，囊里無箭，昔日兄弟踩在他咽喉上，李忘歸說出了對他一生戎馬的王朝的詛咒。

　　現場沒有道具，也沒有對手演員，辜安楓就半躺在地上，斷斷續續地念出大段的台詞:「太陽要落了，阿穆。你看那天邊的血，當年在永安屠的半城，前朝的王臣百族，還有今日的我，我的鴻羽軍，就要流盡了。往後要流的，是你子孫的血。你以為你的天下長久得了嗎，無數冤魂，日日夜夜都在啃噬著潮起雲生殿的每一寸磚瓦，總有一天，會吃掉你的寶座。」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怒意和狠厲。

　　他台詞功底很不錯，有點太一板一眼了，董黎是半個外行，但知道青澀些比老油子好，滑不溜手，導演總指導不出個樣子。再一瞥容大導演眉頭似乎松了半分，心下更是一喜。收回目光正襟危坐著，對上辜安楓表演完了正不好意思地微笑，心馳神往忍不住對著人家笑開了花，倒把辜安楓噎住了。

　　容西園眼皮不抬：「正藝畢業的？」

　　辜安楓誠惶誠恐：「是，09級的。」

　　容西園言簡意賅地給出評價：「有點丟人了。」

　　董黎不顧形象地大力咳了一聲，試圖阻止好友繼續詆毀辜安楓。

　　容西園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繼續道：「演了近十個年頭的戲，你簡歷上這7部沒有1部我聽說過。」

　　董黎恨不得踹上他一腳，辜安楓被訓斥得抬不起頭來，只能看見耳朵尖上微微紅，紅得董黎心癢癢，對容西園牙癢癢。

　　董黎推了一下眼鏡，勉強把自己從禽獸切換回衣冠禽獸，對辜安楓和顏悅色道：「今天的考察到此為止，容導對演員比較嚴格，不要太放在心上，後續會有助理通知你的。」

　　辜安楓幾乎是逃了出去，他一出去，董黎就拉下了臉，問容西園：「老容你多大年紀了?你是特別有才華是公司的寶貝，我平時讓著你沒有關係，但都是這行的，做人留一線以後好相見，看不上就看不上吧，讓人家出醜是幾個意思，你還想說話？你還想說什麼？」

　　容西園喝了一口茶，淡定道：「我還想說，璞玉蒙塵。」

　　眼看著董黎的臉色變了又變，宛如在冬天放煙花，他才慢慢解釋：「李忘歸窮途末路的一場戲，好像繃一張弓，別人隨隨便便挑了張兒童的弓拉開給我看，當然游刃有餘。辜安楓非要試那九石弓，所以力有未逮。」

　　他一錘定音：「辜安楓才是那個最認真的人。」

　　齊宣王引三石弓而誇九石之力，這種套路容西園在圈子里見多了。真有一個人閱盡坎坷，不改初心，願意去試那不能承受之重，即使不能成功，容西園也很欣賞。

　　董黎認識他太多年了，自然會意，笑著問：「那你還要繼續試下去嗎？」容西園白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他揮揮手示意下一個進來，悠悠說：「老董，我第一次聽你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有句話大約是這麼說，當你見識過最好的那個演員，其他的表演，都令人食之無味。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咳，元禛私德有虧，董黎對於他的情深義重不屑一顧。總之，總之，用追星小姑娘的話說，他對辜安楓，始於顏值，陷於才華，就差最後這一哆嗦了。

　　容西園對於這才華表示嗤之以鼻，只認可老友是年將不惑貪戀青春，妄圖採陽補陽。

　　他自打知道董黎是彎的，沒見過他交往過男朋友，如果不是董黎太土太正經，甚至懷疑此人裝GAY以騙取時尚圈一席之地，如今得知他當真中意貌美的小男生，只覺老懷甚慰。

　　無他，容西園膝下一女，年方十四，自圍奶兜的年紀開始迷戀董黎，如今已邁出未成年犯罪免責的行列，他真心惶恐。

　　這天的工作結束已是傍晚時分，都市人的下班時刻，董黎自然被堵在了路上，他百無聊賴地掏出手機，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跳到了辜安楓的微博主頁。

　　辜安楓微博名叫安楓Alex，這個名字直男感太重了，重得董黎苦笑。

　　最近發的一條是自拍，濾鏡很清新，他抿著嘴，眼睛在照片里沒有那麼動人。

　　董黎想了想，不能洩露天機，於是點了偷偷關注，很愉快地看著辜安楓的粉絲數變成了15785個。

　　往下拉後，能發現辜安楓是個酷愛表情符的話癆，花開了要發微博，貓曬太陽要發微博，吃個烤紅薯都要發微博，而且通通配著表情和圖，一路看下來不帶重樣的。

　　有一條 「胖噠的粑粑好清香啊(　　)」，配圖為一堆綠色的翔。董黎想象著辜安楓做這個表情，恨不得穿過屏幕親親他以示懲戒。

　　一個紅燈剛過，車子慢悠悠地往前開了那麼十幾米，繼續堵著。低頭刷新，發現辜安楓更新了一條：「夕陽下奔跑的~少年?*??(ˊ?ˋ*)??*?」配上紅彤彤的半個太陽。

　　董黎伸出手，把手機往車窗上那麼一比，發現像得嚴絲合縫的。再回頭，就看到路邊辜安楓騎著小黃車吭哧吭哧地過來了。

　　他搖開車窗，想要跟辜安楓打個招呼。辜安楓顯然沒看到，騎著自行車與他的車子擦肩而過。他乾脆長腿一邁下了車，跑了幾步，喊道：「辜安楓！」前面的人終於停了下來，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董黎看著他推著車子小跑過來，鞠躬稱呼董總時一臉的不自在。心裡想此人實在不會演了些。

　　兩人大眼瞪小眼，打完招呼實在無話可講。董黎好久憋出一句：「你知道小黃車怎麼騎呀?」他開了口，就一本正經地胡說下去：「我被堵在路上了，急著回去。」

　　辜安楓接過手機三下五除二註冊了，又讓他輸密碼，親歷親為地替老闆開了輛車。董黎蹬上小黃時還看到他在背後給自己比了個YEAH，於是微微一笑，滑到辜安楓車邊，說：「一起走吧。」

　　「你這給自己買的什麼？「

　　辜安楓看自己車籃里真空包裝的烤鴨和稻香村點心禮盒。

　　「你在北京十年了吧，還喜歡吃這個？」

　　辜安楓解釋：「我回老家用。」

　　董黎沒反應過來。辜安楓只得進一步解釋：「接下來沒工作了，所以回趟老家。」說完覺得自己在賣慘似的，只好輕輕地笑了笑，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連輪廓都溫柔了些。

　　董黎被閃了一下，美色所迷想說不能說，只乾巴巴道：「那早點回來。」

　　可能是董黎這副傻子樣給了辜安楓鼓勵，他小心問道：「董總？」

　　「嗯？」

　　「你的手機，剛剛，為什麼是我的微博界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