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道之所存,雖千萬人吾往矣
接下來的時間里叢容都不在狀態,等把人送走了,她便急不可待地審問鍾禎:「我記得當時你不是一直想考一位年紀挺大的教授的研究生嗎,為什麼忽然做了溫少卿的學生?」
她當初還特意查過那位老教授的資料,就是因為這樣她才那麼確定鍾禎口中的「老闆」會是個老爺子,也根本沒往溫少卿身上想。
鍾禎忽然收起嬉皮笑臉,一本正經地開口:「那個時候我還是本科生,本來和溫老師不怎麼熟。這幾年醫患關係很緊張,有的時候會有病人家屬、醫鬧啊來鬧事,那一天好多老師都排了手術,只有我和幾個同學在,當時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情,其實心裏怕得不得了。當時溫老師剛從手術室出來,做了十幾個小時的手術,手術衣都沒來得及換,匆匆忙忙地就趕過來,手術衣上還帶著大片的血跡。他站在我們身前,和我說了一句話。他說,小朋友,站我後面。那天他真的把我們都護在身前。後來他評上最年輕的教授時,來學校做過講座。我去得晚,到的時候快要結束了,他跟我們講什麼是大醫精誠,還說,學醫者,先學做人,後學醫人。不管大環境怎麼樣,要對得起病人,對得起自己,不要讓病人對不起自己。醫生這個職業總要有人去做,我祖父說,道之所存,雖千萬人吾往矣。」
鍾禎年輕的臉上一派欽佩,輕聲重複了一遍:「道之所存,雖千萬人吾往矣。表姐,在那之前我從來不覺得學醫對我有那麼大的觸動,那一刻我忽然從他身上看到了光,想像他一樣做個好醫生,所以那年我就報了他的研究生。」
叢容靜靜聽著,忽然想起她從國外回來參加工作的時候,她父親站在書房裡告訴她:「法者,所以興功懼暴也。律者,天下之大信。大多數律師是在做案件,而好律師是在做人。從普通律師到好律師就是做人的過程。揮法律之利劍,持正義之天平,律師並不代表正義,律師也是血肉之軀,不希望你為了正義受到傷害,可如果你有能力的時候,還是能夠往正義的方向站一站。」
「道之所存,雖千萬人吾往矣」,這話對律師來說,也是成立的吧?
叢容半天沒說話,在陽台上看著那輛車漸漸在視線里消失,才開口問:「後來呢,那天……打起來了嗎?」
叢容覺得鍾禎打小便和自己廝混在一起,她以打壓蹂躪的方式提攜他,看著他長大,可一個男孩子從小到大沒有打過架,她總覺得有些遺憾。
「沒有。」鍾禎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被溫老師的三寸毒舌逼退了,不戰而屈人之兵。」
叢容笑了起來,「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溫少卿很好,你跟他好好學。」
「我也覺得我老闆很好!」鍾禎看到叢容終於露出笑容才敢問,「表姐,你跟我老闆之前是認識的嗎?」
叢容立刻進入工作狀態,大腦高速運轉了幾秒鐘,試探著問出關鍵問題:「你老闆搬家了,你知道嗎?」
鍾禎點頭,「知道啊,之前他一直住在這裏,就睡在你每天睡的那張床上,搬走後才租給我的。」
叢容聽到這裏抑制住抓狂的心,面上依舊冷靜自持,「他現在和我做鄰居,住在我對門。」
鍾禎一聽眼睛都亮了,興奮得手舞足蹈,「這麼巧?!這麼大的緣分,表姐,你要好好把握啊!」說完沒等叢容回答又一臉挫敗,「哎呀,不行!我老闆說他有喜歡的人了。」
叢容眼角一跳,「他……有喜歡的人了?」
鍾禎重重地點頭,「是啊,他親口說的。」
叢容只覺得心裏忽然空了一塊,倒也算不上傷心,只覺得空落落的,隨即又瞭然,溫少卿會有喜歡的人,也很正常。
鍾禎卻在糾結,「他到底喜歡誰呢?不會是我們醫院的醫生吧?何醫生是那群小護士的,不可能是何醫生,難道是秦醫生?」
叢容聽他自言自語半天,忍不住問:「秦醫生是誰啊?」
鍾禎輕咳一聲,沉著聲音開始鄭重地介紹:「溫老師的刀法在我們醫院絕對是數得上的,柳葉刀排行榜上的『一卿二楚(褚)』里『卿』就是溫少卿,溫老師有個外號叫美人刀,刀法精湛優雅到無可附加,切口縫合嫻熟漂亮到不可複製,每次看他做手術都是一種享受啊。」
鍾禎每次說起溫少卿都是一臉欽佩敬仰,叢容忍不住打斷他:「那二楚呢?」
「腫瘤外科的秦楚和腦外的褚秋明啊,秦醫生還是個美女呢!」
「哦。」叢容忽然沒了好奇心,轉身準備回去繼續補覺,可走到卧室又想起鍾禎剛才那句「就睡在你每天睡的那張床上」,心裏實在是彆扭,怎麼都躺不下去。盯著那張床半天,叢容嘆口氣轉身開始收拾行李,鍾禎聽到動靜跑進來問:「表姐,你要走了?」
叢容邊收拾邊回答:「嗯,我一會兒還要去趟律所,從今天開始我就回家住了,你可以搬回卧室睡了。」
鍾禎一頭霧水,「怎麼溫老師來了一趟,你就不住了?你們還是鄰居,難道你之前是在躲他?」
叢容點頭,順著他說:「是啊,就是在躲他,我暗戀他結果被發現了,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很尷尬,所以躲到你這裏來了,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叢容大大方方地承認反倒讓鍾禎覺得不可信,「哈哈哈,怎麼可能,表姐你怎麼會暗戀別人?再說了,你們才認識多久啊?」
叢容手下動作一滯,心裏默默重複,認識多久?反正比你們認識的時間久。
叢容拎著行李箱要走了,鍾禎站在門口扯著她的箱子不撒手,叢容手指搭在鞋柜上看著他,「有話快說。」
鍾禎一臉依依不捨,「表姐,我捨不得你。」
叢容滿是嫌棄,一副看穿了他的樣子冷哼道:「說實話!」
鍾禎立刻收起臉上的捨不得,可憐兮兮地問:「表姐,空調還給我買嗎?」
叢容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買!」
「那說好的一半房租呢?」
「也會出!」
鍾禎立刻喜笑顏開地幫她開門,「那你快走吧。」
叢容轉頭鄙視了他一下,拖著箱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叢容到了律所,正巧在辦公室門口碰到合伙人譚司澤。譚司澤是她師兄,她出國的這幾年沒和他斷過聯繫。她回國的時候,正好現在的律所其中一個合伙人要離開,譚司澤問她有沒有興趣,她便順勢加入了。
譚司澤盯著她的箱子摸著下巴,「要出差?不對啊,最近也沒接需要你出差的客戶啊?」
叢容換了只手,「沒有,找我什麼事啊?」
譚司澤立刻正色,「正事,這次是個大客戶!」
說完把資料遞給叢容,叢容接過來掃了幾眼,扔回譚司澤懷裡,「不接。」
「別啊,」譚司澤舉著資料遞到叢容面前,「你好好看看,對方給的價格很可觀!」
叢容推開辦公室的門,接了杯水喝了一口,「我不接醫療糾紛的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捨不得的話就自己出馬吧!」
譚司澤一臉可惜,「我倒是想,不過對方點名要你來。」
叢容坐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既然這樣那就推了吧。」
譚司澤又瞄了一眼文件上的數字,心下一痛,卻也不再多說,只是坐到叢容對面,一臉探究地看了她半天,「叢律師,說,為什麼你從來不接醫療案件?」
叢容不走心地給出答案,「因為醫療案件多半會有人命,我害怕。」
「哈,你作為一個主攻刑訟的律師,什麼場面沒見過?!」
「因為醫療案件需要去醫院,我討厭消毒水的味道。」
「那你就不討厭停屍房的味道嗎?再換一個。」
「因為我表弟是醫生,醫生的圈子就那麼大,我怕以後和他認識的人對質公堂,他尷尬。」
「勉強過關吧。」譚司澤似信非信地看著她,「不過這麼大的一塊肥肉被你推了,你要多接幾個案子補償我!」
叢容白他一眼,「師兄,我前幾天在法院碰上趙老頭,你知道他說你什麼嗎?」
譚司澤來了興緻,「說我什麼?」
叢容一副調侃的語氣回答:「他說,叢容啊,你那個合伙人,是不是打算轉行去做會計師,精打細算的樣子我看很有潛力嘛。我當時特別鄭重地幫你正了名,我說,趙老啊,譚司澤不是打算轉行做會計師,他本來就是會計師出身啊,半路出家才做的律師。」
譚司澤被叢容冷嘲熱諷了一番,黑著臉站起來就走,走到門口又停住,惡狠狠地開口:「我就是打算去做會計師!現在就去報名考注會!」
叢容做了個請的姿勢,氣得譚司澤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