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宋彧並不瞭解顧清池的背景，也不是百分百相信他的為人，因為僅有的兩次見面還都不是很愉快。

　即便是顧清池目光堅定的把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仍是心存戒備。

　“再說吧，一時半會我也想不到什麼。”宋彧說。

　顧清池一聽這話，心裡已經有數了，稍稍松了口氣，宋彧只要一鬆口，那這三萬塊錢他就可以慢慢還了，“那你想好了通知我，我隨時待命。”

　“嗯，”宋彧看他還在揉大腿，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那一腳踹太猛了，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拉不下臉道歉，只能繞著彎子問，“怎麼，我踢著你蛋了？”

　顧清池看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了什麼，靠在牆上擺出一副要死了的表情，喘著粗氣，“快幫我叫救護車，我覺得我可能撐不住了。”

　宋彧樂了，揚起手臂作勢要打，顧清池縮了縮脖子，身體歪到一邊別過臉看他，“好凶啊。”

　“你告訴我，你的每日任務裡是不是就包含了碰瓷？那天到底是不是故意沖出來的？”宋彧問。

　“我要真是碰瓷的你覺得我這會能老實承認嗎？“顧清池直起身子，挺了挺胸，“我長得就那麼沒素質嗎？”

　宋彧上下打量著他。

　今天顧清池穿的一身黑，剛才推推搡搡間蹭了不少灰，這會看著就跟地上剛滾過一圈似的，“反正我就覺得你是個碰瓷的。”

　“那你的直覺也不怎麼地，我是個非常正經的人。”顧清池抿了抿嘴，挺認真地說。

　宋彧“嗤”地一聲笑了出來，翻了個白眼。

　“不相信拉倒，我走了。”顧清池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往門口走去。

　“哎！顧清池！”宋彧叫住他，“給我留個電話。”

　宋彧的名片顧清池翻來覆去看過很多次，號碼背的滾瓜爛熟，這會都不需要等宋彧報號碼他就已經很順手地按鍵盤了，只不過因為上次摔過之後按鍵有些不太靈敏，6這個數反復按了好幾下都沒顯示。

　顧清池掏出板磚的那一刻就已經把宋彧給震住了，他不自覺地眯縫起了眼睛，嘴角微微張開。

　顧清池好歹也算是個混混，居然混到手機屏都要用透明膠粘的地步也是夠寒酸的了。

　他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這人混的不會是丐幫吧！

　宋彧湊過去，看到那個怎麼都按不出來的6號鍵腸子都癢癢了，咬了咬牙說：“你跟我上來。”

　顧清池雖然不知道他要幹嘛但還是很聽話地跟了上去，在電梯裡合上手機蓋，又重新打開，繼續嘗試，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難道是壞了？

　不能吧！

　宋彧用身體擋著顧清池，按開了密碼鎖，進門後找了雙拖鞋給顧清池遞過去。

　顧清池受寵若驚地接過拖鞋，愣在原地好幾秒種才反應過來宋彧是在邀請他進屋。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進到那種進屋要換鞋的人家裡，他很慶倖自己今天穿的襪子不是破洞的，但尷尬的是，兩隻腳不同色。

　他今早起的太急，又沒開燈，胡亂從沙發上抓了兩隻襪子就套上了，這會在燈光下一看才發現一隻深灰一隻淺灰。

　宋彧自然也看見了，對他的憐憫之情又增了兩分，嘴上依舊不依不饒，嘖嘖兩聲，“你們幫派的掌門人是不是洪七公啊？”

　顧清池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倒也沒生氣，“洗褪色了不行麼。”

　“你洗襪子還不是兩隻一起洗啊？”宋彧實在忍不住了，扶著鞋櫃就是一通狂笑。

　顧清池本來不覺得好笑，但看到宋彧都快笑趴到地上去了就也跟著笑了起來。

　宋彧緩過來之後徑直走進了臥室，顧清池跟著走出玄關站在客廳沒敢亂動。

　宋彧家裡的裝修讓他有種置身於藝術博物館的感覺，倒不是他懂藝術，就是覺得這屋裡的所有裝修，傢俱，擺設都呈現出一種很高級的感覺，高級到他幾乎快要看不懂了。

　靠在牆邊的書櫃不是方方正正的，形狀很像一棵參天大樹，很藝術，但是好像並不能放下多少書，不實用。

　頭頂的吊燈造型像個鳥巢，搞衛生的時候肯定很不方便。

　就電視櫃相對來說還算正常，是個正經櫃子，透過玻璃櫃門能看見裡頭放著不少書。

　哎，那究竟要那個書櫃幹嘛啊？

　當他的視線掃過客廳茶桌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

　居然是張流水茶桌，是真的有水流的那種，上邊還冒著熱氣！

　桌子材質是木頭的，什麼名號的木頭他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實木，紋路很自然很漂亮，檯面很厚，中間挖了一個不規則形狀的巨大凹槽，裡頭養著……金魚。

　金魚！！！

　沃德媽。

　怎麼會有人在桌子裡養金魚啊！

　不會燙熟了吧！

　他忍不住湊近了觀察才發現那個不是熱氣，是乾冰，西遊記裡經常有。

　小時候他看完電視就很想體驗一把這種煙霧繚繞的感覺，結果老爸開了麻將館，他就對煙霧繚繞有點抵觸。

　這是他第一次在現實裡頭看見這種乾冰製造出來的神奇效果。

　很夢幻。

　他忍不住伸手在空中撣了兩下。

　有趣，似乎還帶點香味。

　凹槽裡的水質很乾淨，水底鋪了一層光潔的鵝卵石，花色似錦的小金魚在裡頭肆意快活，水槽中間有塊巨大的石頭，上邊養著碧綠的銅錢草，連他這種沒什麼文化的人看到這個茶桌都聯想到了如詩如畫，人間仙境這兩個詞。

　感覺自己活得還不如條金魚。

　他忍不住將手指探進水裡輕輕戳了戳被喂得圓滾滾的小金魚，小金魚飛快地遊走，他又跟著繞到另一側繼續戳它，嘴角的笑意完全都繃不住了。

　宋彧倚在臥室的門框上盯了他半天，實在是難以想像這個幼稚的跟個三歲小孩兒一樣的人會是那個目光兇狠髒話連篇一記手刀恨不得把人劈到骨裂的碰瓷界翹楚。

　估計這水槽再大點顧清池會直接跳進去玩耍。

　“好玩嗎？”宋彧收了收嘴角走過去坐下。

　顧清池看得太認真都沒察覺他已經出來了，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縮回手指揣進兜裡，“不好意思。”

　“沒事，碰一下又不會死。”宋彧也伸手去戳小金魚，不過由於手速太慢，連金魚尾巴都沒碰著，他不死心地起身又戳了好幾次，一直到碰到了金魚身子才大馬金刀地重新坐下，抽了張紙巾。

　“你好幼稚啊。”顧清池說。

　宋彧瞪圓了眼睛抬頭看他，擦手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我是在誇你有趣。”顧清池挺認真地補了一句。

　宋彧莫名的嘴角一揚，翹起了二郎腿，拍了拍沙發坐墊。

　顧清池走了過去。

　沙發雖然也是木制的，但上邊的坐墊是灰白花紋的，很乾淨，他又拍了兩下屁股才有些拘謹地坐下，盯著水槽裡遊動的小金魚。

　“你的板…手機給我。”宋彧攤開掌心在空中晃了兩下。

　“哦。”顧清池掏出板磚遞給他。

　宋彧翻來覆去研究了一會，揭開了後蓋，把SIM卡取了出來。

　他已經好多年沒看到過比指甲蓋大的SIM卡了，略微懷念了一下。

　“幹嘛啊？”顧清池問。

　宋彧從兜裡掏出自己的另一部手機，“這個我去年買的，你要是不嫌棄……哎，你也沒資格嫌棄，你拿去用吧。”

　“這……”顧清池皺著眉，沒有伸手去接，他有點不明白宋彧為什麼突然對他這麼好，半個小時前還罵他敗類人渣，卯足了勁往他身上揮拳頭來著。

　宋彧見他猶猶豫豫不肯接，還擰著個眉毛，立馬拉高了音調，“你他媽還真敢嫌棄啊！我這手機哪裡比不上你那塊板磚了！啊？”

　“送給我嗎？”顧清池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不然呢！你買得起嗎！”宋彧把手機拍在茶几上，水槽裡的小魚兒們聽見動靜嘩嘩嘩遊開老遠。

　“為什麼啊？”顧清池不明白。

　他從小到大悟得最透的一個道理就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對你好的人，一定是想利用你。

　但宋彧又跟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樣。

　“我不是把你那板磚給撞飛了嗎，算我賠給你的行了吧。”宋彧說。

　“其實不用，”顧清池一本正經地拿起板磚想要介紹它的優質性能和超高性價比，“它還挺耐……”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怎麼我這手機是沾了屎還是灑了尿啊！我看到那破板磚我都想拍飛你！”宋彧感覺自己頭髮都立起來了，頭一次碰見這麼個讓他渾身都癢癢的主。

　顧清池放下板磚，輕輕歎了口氣。

　宋彧的手機後邊有個啃過的蘋果，他知道這個牌子的東西都很貴，油頭的女朋友老吵著要這個牌子的手機，油頭在洗頭店打了兩個多月工才給她買上。

　他感覺就這麼收下有些不太合適，但宋彧的臉色看起來是有點生氣了，他有些矛盾。

　怎麼會有人一邊發脾氣一邊送人東西的？

　宋彧，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斯文。

　“怎麼樣啊老大？考慮清楚了沒？”宋彧看著他，“是不是還得我找個盒子把它包起來上邊系上漂亮的蝴蝶結你才肯收啊？”

　“謝謝，”顧清池聽得頭有點大，接過手機後說，“不過我不能白收，你就當二手價賣給我吧。”

　宋彧挑了一下眉毛，有些意外。

　他想像中的畫面應該是顧清池諂媚地搓著手對他點頭哈腰說謝謝，完全沒想過顧清池居然還打算要給他錢。

　都混成丐幫了都不按他的套路來。

　自尊心還挺強。

　宋彧想逗逗他，抱著胳膊倚在沙發裡，“給你打個對折吧，算你四千。”

　顧清池提了口氣，用重重地歎了出來，“那我重新再給你寫個欠條吧。”

　宋彧嘴角都繃不住了，仰著腦袋笑了好一會才緩過來，“逗你呢，反正我也用不上了，拿去用吧，不要錢。”

　顧清池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宋彧立刻指著他，“閉嘴！你要再敢推三阻四信不信我一板磚把你從立體拍成平面！”

　顧清池咽了咽口水，還是說了，“怎麼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