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宿舍樓門口的一群人遲遲不走,難道真的只能出去住一晚了嗎?
汾喬正躊躇著,人群中却有一個絡腮鬍的男人自己朝後花園這邊走來,邊走邊四處張望。
他過來做什麼?
汾喬身前的灌木叢再往前是一張木質長椅,完全遮住了視綫,一般人不可能發現她。可眼看男人越走越近,汾喬還是迅速做下判斷,跑!
猫著腰借著灌木叢的掩護往前,直至她再回頭,高大的樹叢擋住了視綫,已然看不見那絡腮鬍的記者,却能聽到他興奮大喊的聲音,「嘿!這還有一條路!」
聽到這句,汾喬脚下差點一踉蹌,無比慶幸還好自己跑得快。
銀行卡還給了高菱,汾喬身上只有幾百塊錢,想著好歹能住一晚,到了旅館的櫃台前開房間時却傻了眼。
「對不起,客人,沒有身份證我們真的不能給您開房間。」
汾喬在游泳館上班用不到身份證,早上出門時便把它放在了宿舍。
要是自己能拿到身份證,還需要住旅館?
汾喬嘆了一口氣,櫃台接待的老婦人見她實在爲難,又試探著開口︰「不然你朋友的身份證也行,只要拿出一張來身份證,我就給你開了。」
她只得在旅館的接待處坐下,給羅心心打了電話。羅心心正吃完午飯,一聽是汾喬來的電話,連忙接通,「喬喬,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你不知道這件事現在在網上有多火,在宿舍你可千萬別出門……」
「已經來不及了,」汾喬苦笑一聲,打斷她,「宿舍樓下都是記者,我不敢回去,只能跑來外面住旅館…」
「帶錢了嗎?」羅心心立馬反應過來。
「錢帶了,可沒有帶身份證。」
「地址呢?我現在就過來。」
汾喬報完地址,挂了電話,肚子長長響了一聲。她這才想起來,自己一整天沒吃飯了。
在重新開始游泳之後,汾喬的厭食症好轉了許多,今天這一餓,肚子裡火燒火燎,雖然疼得厲害,汾喬却不怎麽想吃東西,提不起食欲。
旅館外刮著大風,一出門便會化作凜冽的刀子,割在人的身上臉上。這家旅館雖然簡陋,但至少有片瓦遮身,來的路上汾喬渾身已經凍僵了,身上剛剛開始回暖,她不想動彈,乾脆不吃飯了。
這家旅館是汾喬在深巷子裡找到的,建築有些年頭了,接待處的擺件老舊,墻上還刷著那種老式的齊腰高的綠漆,綠漆以上的墻面已經開始泛黃。屋內開著暖氣,櫃台裡剛剛拒絕她的老婦人撑在櫃台,拄著下巴昏昏欲睡。
旅館老是老了一點,但至少店家不像是會上網看娛樂新聞的人,在這她是安全的。緊張了一下午,此刻汾喬終於放鬆了許些,坐下在沙發上等羅心心。
屋裡暖和,仿佛被老婦人的睡意感染了,汾喬往後一靠,便有了些困意,閉上眼睛打起盹來。
汾喬閉上眼睛不久,旅館的玻璃門便被推開了。
冷氣一股腦涌進來,櫃台正對著門,老婦人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抬頭往門口看去。
那進來的是個高大挺拔的年輕人,他邁著長腿進來。他的頭髮一絲不苟梳到腦後,天庭飽滿,面容英朗却冷峻,他的身上如同夾帶著風雪,冰冷,讓人哆嗦,却又充滿貴氣,如同天生的王者,令人臣服。
老婦人不識得他身上昂貴的西服是什麼牌子,卻莫名覺得她整間旅館的擺件加起來大概還沒有那件西服貴。他周身的氣場與這件旅館格格不入,爲什麽會出現在這?
「客人,您……」
沒等她說完,年輕男人抬了抬手,示意她噤聲,走近了櫃台。
他伸出手將一叠鈔票放在櫃台,攤開。那指節乾淨修長,如同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老婦人看得眼熱,喉嚨往下咽了咽,「這是……?」
「兩件事,」他的目光移向一旁沙發上打盹的汾喬,那眼神近乎貪婪地在汾喬臉上停留片刻,回頭,將帶來的餐盒放上櫃台,「等她睡醒,想辦法讓她吃飯,給她開你這最乾淨的房間。」
「就這兩件?」老婦人不敢置信,「給這麽多錢就爲了這麽簡單的兩件事嗎?」
讓汾喬吃飯可沒那麽簡單。顧衍想著,面上沒什麽表情,隻把餐盒往前推了推,强調,「菜是你做的,她若看出端倪,這些錢便不是你的。」
「是是是!」老婦人連點頭。
男人最後看了一眼沙發上睡著的汾喬,停頓片刻,轉身折返。
直到男人消失在門外,她才敢從櫃臺上拿下錢,心怦怦跳著,睡意全無。一叠錢數了一遍又一遍,還是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老婦人的目光好奇轉向沙發上睡著的女孩,進門時女孩的圍巾遮住了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這會兒睡著了圍巾落下來,她才算好好打量到女孩五官的模樣。
女孩的臉小,頭髮全梳到腦後,露出精緻漂亮的美人尖。皮膚瑩白,五官精緻,未施粉黛,比之電視上那些女明星也不差。
不!比女明星還要更好看!
老婦人從沒在現實裡見過這樣的美人,這會兒才有了點後怕……
這麽漂亮的女孩兒,還讓她找個乾淨房間……那飯菜裡不是被下了藥吧……
……
「喬喬!」
汾喬是被羅心心喚醒的,聲音咋呼,「你怎麽在這就睡著了,不怕著凉生病嗎?」
汾喬揉揉眼睛從沙發上坐正,「我都沒知覺就睡著了,大概是昨晚沒睡好……」
「去我家睡吧,喬喬。」羅心心環視旅館一圈,壓低了聲音,「再怎麽著也不能住這呀,這環境……」
「明天一早我還得去游泳館上課呢,這近些。」
羅心心家裡在城東,上班高峰若是碰上堵車,四五個小時也不一定趕得過來,但汾喬還是感激她的心意。「謝謝你,心心……」汾喬抓著她的手,心裡感動。
「跟我說什麼謝呀!」羅心心擺擺手,「不去那也行,我在這陪你住一晚。」說著,她掏出身份證往櫃台走。
「不用了,」汾喬連忙起身追上她,「我一個人可以的!」
汾喬沒攔住,羅心心把身份證拍在櫃臺上,「開個雙人間。」
老婦人埋頭幫她們登記完,又道,「兩位吃飯了嗎?本店還提供餐飲,價格實惠……」
「我在家倒是吃過了,」羅心心搖頭,又想起汾喬來,「喬喬,你吃飯了嗎?」
今天下午事情那麼多,羅心心覺得汾喬十有八九是吃不下飯的。
下一秒,汾喬衝那婦人搖搖頭,「謝謝,不用了。」
老婦人急了,「我們旅館雖然舊,可厨子的手藝真不錯,料理也乾淨……」
羅心心拉住她,「喬喬,吃一點吧,好不容易才恢復的食量,你一頓兩頓不吃,過幾天又吃不下去了……」
「明天早上再吃好不好?」汾喬覺得渾身疲憊,只想躺下來休息,「今天好累啊…」
「喬喬!」羅心心不肯鬆手,喚了她一聲,隻定定看著她,目光堅持。
汾喬只能敗下陣來,「好,我吃。」
老婦人鬆了一口氣,連忙張羅起來。
顧衍拿來的那食盒一看就是高檔又昂貴的,飯菜都還有些熱氣,想起男人說過的話,她又分別把菜倒在自己店的瓷碗和盤子裡,這才敢往外拿。
紅花汁燴海鮮、一小塊烤鰻魚、奶汁海帶、隻果塔,還有一道法式玉米濃湯,還冒著熱氣,香味洋溢在整間小店裡。
羅心心表情震驚,沒有想到這樣又破又小的一家店還能做出這些菜來。
也出乎了汾喬的意料,她看來看去,總覺得這些菜是這家旅館做不出來的。
入口一嘗,這味道還有些許熟悉。
怕汾喬嘗出什麽,顧衍沒讓張嫂動手,特地換了老宅的厨師做這些菜。
汾喬是沒嘗過這位大厨的手藝,可張嫂在那位大厨身後學了幾年,做菜多多少少帶上了他的風格。
這菜像是張嫂的手筆,卻比她做得好一些。
汾喬下了定論,不動聲色放下勺子,轉身詢問,「老闆,你認識張儀嗎?」
「張儀?」老婦人兩眼茫然,「那是什麼人嗎?」
「謝謝您,我知道了。」汾喬轉回頭,繼續吃飯。
她吃的比平時急一些,不防嗆了一下,劇烈地咳了起來,羅心心連忙遞過水,「喬喬,也不用吃得這麽急吧?」
汾喬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半晌沒有出聲。
羅心心順著厨房昏暗的燈光去看汾喬的表情,才發現她已經哭了,滿臉都是水迹。
「喬喬……」羅心心的嘴唇動了動,沒能說出話來。
她不知道汾喬怎麽突然哭了,可認識汾喬這麽久,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汾喬哭。這樣隱忍無聲地泪流滿面。
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有些不想為外人道的事情,羅心心清楚這一點,所以從不問。汾喬也從不說。
汾喬低著頭,便是不希望她看見。
「我上去鋪床,你吃完一會兒快上來啊,喬喬。」羅心心裝作若無其事起身,出門忘樓上去了。
留下汾喬一個人坐在原地。
她好久沒看見顧衍了,很想他。想念他光潔飽滿的額頭,想念他深邃的眉眼,臉上融化的冰霜,溫柔對她說話。
就連走的那天錦榮閣院子裡顧衍堆好的雪人,她也沒能好好看一眼。
就這樣走了出來。
沉默地想了許久,汾喬終於擦乾眼泪。桌上的飯菜已經完全冷了,她重新拎起筷子,一口一口往嘴裡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