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時間還早,客人們都還沒到。
汾喬邊走邊玩了一會雪,覺有點兒冷,便一路小跑著到正院兒,正好當做體能訓練。
庭院裡有幾人在打掃積雪,汾喬直直跑進來,周圍的人還沒來得及提醒,汾喬脚下一滑,直直撲進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裡。
沒有烟草氣,乾淨清新。汾喬不用抬頭也知道這是誰。
「顧衍!」她的眼睛彎彎,抱著顧衍不撒手。
「喬喬,走路要小心腳下!」顧衍皺眉訓她。
汾喬直起身子,撇嘴抱怨,「知道了,今天是因爲地滑呀。」想到這,汾喬又高興起來,「顧衍,今天下雪,可以堆雪人!」
汾喬的手套早已經在路上玩雪時候脫了,白嫩的十指被凍得通紅,嘴上還喋喋不休道︰「滇城還從來沒有下過這麽大雪呢,每次下到地面不久就化了。課本上看到北方可以堆雪人,小時候都不知道多羨慕…」
顧衍握住她凍僵的手,放在掌心,提醒道,「穿這麼少堆雪人會生病。」
遺傳了高菱,汾喬愛漂亮,總不肯穿得太厚,她却又是容易生病的體質,自冬天到了之後,顧衍不知道爲她操了多少心。
汾喬今天穿的是淺藍色毛呢大衣,廓形剪裁十分漂亮,卻並不厚。她一聽顧衍這話,就不敢再開口了,生怕她再說下去,顧衍就讓她回去加衣服。
……
這一次聚會,汾喬收獲了人生中最多的一次紅包。收得汾喬都要臉紅了,那些長輩裡她認識的沒幾個,多虧了梁特助在她身後提醒,汾喬才叫出了正確的稱呼。當初來剛來帝都時候梁特助遞給她記人的圖譜,早不知道被汾喬忘在了哪個角落裡。
直到吃飯時候,沒人再和汾喬說話,她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在人群中搜索了一番,回頭低聲問梁特助,「顧豫茗沒從國外回來嗎?」
回到帝都之後,汾喬和顧衍提過那天的事情,顧豫茗幷沒有對她說出什麽出格的話。顧衍當時點了頭,汾喬以爲顧豫茗是能回來的,今天却不見她。
梁特助悄聲答她︰「顧豫茗小姐的進修已經結束了,只是今天沒有來。」想了想,他凑到汾喬耳邊,又補充道,「宴會還有一下午才結束,汾喬小姐要是覺得無聊,也可以像她一樣不參加的。」
「真的?」汾喬眼睛一亮。
「當然。」
汾喬巡視了正廳,確實,年齡和她相近的小輩都沒有出現在宴會上,想來都是覺得這聚會太長太枯燥,乾脆不來了。
汾喬心裡正蠢蠢欲動,偏巧,一吃完飯,羅心心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約她去逛廟會。
「去吧!喬喬,求你啦,我可隻約你一個人呢,廟會很好玩噠!」羅心心使出撒嬌*。
「李楊呢?你怎麼不和他一起?」
聽到這個名字,羅心心的語氣一變,憤憤道,「別跟我提那個大混蛋,我現在都不想看見他。」
羅心心和李楊不知道因爲什麽事鬧了彆扭。
挂了電話,想了想,汾喬把手機放回外套裡,幾步上前,到了顧衍身後。
顧衍正在和人說話,汾喬耐心等他說完了,才拉了拉他的衣角,「顧衍…」
顧衍回頭,汾喬不好意思地背起手,有點局促,「我可以出去玩兒嗎?」
這話一出口,好像把顧衍扔在這受苦,她自己倒是出去瀟灑一樣,似乎有點兒對不起他?
顧衍倒是不意外,這宴會對汾喬來說確實又枯燥又難耐,他輕拍汾喬的發旋,「是和羅心心嗎?」
「恩,」汾喬點點頭,「她還約我去廟會呢。」
「那就去吧,」顧衍稍一思索便答應了,又叮囑汾喬,「廟會上人多,記得注意安全。」
說罷,又叫來梁特助安排。於是汾喬出門的時候,除了婁清,身後又跟了幾個人。
帝都有著大量的外來人口,每年過年返鄉,城市反而冷清下來。
路過接踵而至的商業街,也不見了往日的熱鬧,地壇廟會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附近的停車位價格成倍飛漲,却還是停得滿當當。
汾喬下了車,環視周圍一圈,遠遠就已經看見羅心心踮起脚來,衝她揮手,「汾喬!這!」
售票處買了票,過了安檢,才進了廟會大門。
一進門,處處張燈結彩,游人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爲了確保汾喬的安全,婁清爲首的十幾個彪形大漢形成圍層,將兩個小姑娘圍在中間,既不會被擠到也不會被踩,走的倒是舒服了,就是實在太打眼了些。
南方和北方的民俗大有不同,廟會上最多的,都是汾喬沒見過的小玩意兒,不僅有刺繡,還有剪紙和皮影,羅心心每次帶著汾喬擠進前排去看。汾喬從未見過這些,覺得新奇極了,特地帶上的相機,這就派上了用場。
前朝帝都的文化展示區,甚至還有幾位穿著民國服飾的老者在模擬當年生活的場景。
汾喬拍得忘形,快門按得太快,不小心拍到一位行僧。
他年紀有些大了,穿著青色的粗布麻衫,頸上戴著佛珠,面容上是時間留下的深深的年輪,沉澱著智慧。天寒地凍,他卻似乎並不冷。見汾喬拍他,連忙友好施禮。
鏡頭就定格在此刻,畫面和色彩都極其和諧,意境悠遠。
汾喬也連忙放下相機,雙手合十以回報。
「好玩兒嗎?喬喬?」羅心心見她樂不思蜀,眯笑著問她,「聽我的沒來錯吧?」
「恩,好玩兒。」汾喬點頭,眼裡帶著笑意。
這比什麽宴會可有意思多了。
玩兒了一下午,一行人才從廟會出來。羅心心有點兒意猶未盡,又看見東門外的要道上,立著生肖年的吉祥物,憨態可掬,十分可愛。她立馬上前抱住,要求汾喬給她拍合影。
鏡頭裡的羅心心眯著杏眼,皮膚白嫩,可愛極了。比那吉祥物更像吉祥物。
汾喬調整了好幾次距離和方向才按下快門,務必要給羅心心拍最好看的一張。
「好了嗎?」羅心心姿勢都快擺僵硬了,才見汾喬衝她點頭。一溜烟兒跑了回來,興致勃勃,「快,給我看看!」
汾喬調出照片,羅心心一看便驚呼起來,「喬喬!你好厲害!這可比我拍的藝術照好看多了。」
汾喬抿唇笑著,安然接受著羅心心的誇獎,重新去看那照片,目光不由被照片的背景吸引。
汾喬的相機性能很好,整張照片的光綫與色彩和諧,背景的雪地裡,一個高挑的紅衣女人路過東門,也被她的鏡頭拍攝了下來。
那身影有些模糊,却幷不也不妨礙汾喬認出來,她抬高相機,反復辨認了好幾遍,終於確定,她沒有看錯。
汾喬渾身僵硬了,大腦成了一片空白。
她第一時間抬起頭來,往先前那方向搜尋女人的身影。
「你在找什麼?喬喬?」羅心心不解,順著汾喬視綫所在的方向看去,還沒看清楚,却見汾喬把相機往她手裡一塞,朝那方向跑了起來。
「喬喬!」
破天荒,汾喬第一次只顧著跑,沒有答應她。
汾喬跑得快極了,她一心只想追上那女人,她確定她絕對沒有認錯,也絕對沒有眼花。錯過了這一次,有生之年,汾喬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
高菱--她回來了!
呼嘯的寒風從汾喬耳畔劃過,地面上的雪還沒來得及清掃,汾喬在雪地中深一脚淺一脚,好幾次差點兒摔倒,渾身僵硬,只是機械地追趕著視綫中那道紅色的背影。
終於越來越近。
「媽媽!」
汾喬張口無數次,可只有這一次順利地喚了出來,她的聲音還帶著顫抖,不知是被冷的還是受了驚。
她一開口,氤氳的霧氣在空氣中散盡。
那女人聽到這喚聲,停了下來,她回頭,在看清汾喬的那一瞬間,面上充滿了不可置信。
回頭間,汾喬看清了她的臉。
那是本應該是一張極其美麗的面龐,即使年月逝去,她也應該如同汾喬記憶裡的一般,精緻明艷。
可是不是的,面前的女人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她的五官沒變,可眉宇間却再也不是滇城那個風姿綽約的女人。
高菱老了。
喬喬……高菱的嘴唇微動,抖了幾下,却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出來,她裹上圍巾,轉身快步離開。
好似面前的汾喬根本不存在。
「你還要再走嗎?」汾喬終於問出來。
那聲音壓抑而隱忍,如同編織起一張大網,讓人喘息不得。
女人的脚步踉蹌了一下,却沒有停下來。
汾喬的眼泪在溢出眼眶那一刻,瞬間成了冰冷的水珠子,順著面龐流到下顎。
汾喬却沒有伸手去擦,她提高了聲音,對著即將走遠的高菱,一字一句,冷冷開口。
「如果你再走一步,就當永遠沒有我這個女兒。」
高菱的脚步終於停了下來。
汾喬甚至能聽到她低聲長嘆了一口氣。她仍舊沒有回頭,只有聲音傳來。
那聲音很低,甚至是嘶啞的,她說︰「喬喬,我會拖累你的。」
「所以呢?」汾喬的聲音帶著哭腔,那聲音裡的感情壓抑又復雜,「拋弃我就比拖累我好嗎?」
高菱的離開是壓垮她心理防綫的最後一根稻草,那些失眠絕望的每個漫長的黑夜裡,只有天知道她是怎麽熬下來的。如果沒有遇到顧衍,也許她的心理早已經不足以支撐她活下來。
汾喬的唇瓣煞白,顫抖著,一字一句接著開口︰「這樣說,你就能好受些,就能心安理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