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汾喬是惶恐的,因爲她發現,從白帽子的人開始在大廳跑動追她起,機場的安保人員只要一見到那白帽子,便沒了動靜。
直到鴨舌帽的黑衣男子開始與他們打鬥,動靜越來越大,才有了人上前去制止。
機場的安保人員紛紛往衝突發生的地方跑去。
汾喬不敢再相信誰,也不敢回頭看,只能朝往反方向一直跑。
壞人在暗她在明,她不能被抓住,也不能再給顧衍添麻煩。
她必須找到顧衍。
她記得貴賓通道的位置,在航站樓國內達層的西指廊,顧衍只要落地,就必然從那裡經過。
先下到一樓……
汾喬深吸一口氣,强迫自己冷靜下來,遠處的電梯十分擁擠,只有從扶梯下去。
汾喬脫了顯眼的外套,把扎起的馬尾放下來,降低辨識度,平靜呼吸,站上了往下的扶梯。
在從前,跑了那麽久,汾喬必然會體力不支,那些高强度的游泳訓練倒是在這時候救了她一命,至少汾喬還能忍著喘息冷靜地分析。
扶梯太慢,她不動聲色加快速度越過前方的人通過,就快要到一樓時,汾喬抬頭,眼睛瞪圓了。
那個旅行團的女人正站在對面緩緩往上的扶梯,只是沒有再戴那頂白帽子,所以汾喬之前觀察的時候也沒有發現她。到此刻,她也只能暗叫一聲倒黴了。
兩人的目光正觸在一起,扶梯就要錯開。
汾喬敢肯定她看清楚了自己的臉。
跑!
成千上萬次的入水練習訓練出她無與倫比的反應能力。大腦還沒下達指令,汾喬的身體已經自發而動了。
顧不上會撞上誰,汾喬穿過前面幾人,快步跨下最後的幾級樓梯。
她覺得自己體育考試時候百米衝刺的速度也沒有這樣快過。
耳邊全是風聲,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手脚都如同在機械地運作,喉嚨裡都似乎帶上了腥甜的味道。
離西指廊還有十米!
汾喬轉頭去看,身後的女人已經不見了踪影。
再回頭,顧衍赫然站在了她面前。
汾喬突然覺得四肢癱軟,喉嚨乾裂,鼻尖酸澀,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涌上胸口,讓她再也不能平靜下來。
「顧衍……」她站在原地,覺得一步也邁不動了。
「對不起……」汾喬的桃花眼霧氣氤氳,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對不起還能說什麽。
顧衍輕嘆一聲,一步一步上前來,沒有板著臉,也沒有責怪,只是輕輕把汾喬擁入懷裡,撫摸她的頭髮,輕聲道︰「汾喬,這裡不安全,我們得離開這。」
顧衍身後跟著十幾個黑衣人,是從帝都帶來的。
然而這終究不夠安全,他需要更多的時間。
汾喬孤身出行,得知消息後顧衍才貿然開始部署,滇城不是自己的地盤,時間太短,始終不够充分。
「先生,車已經準備好在待命了。」王朝出聲提醒。
顧衍點頭示意已知曉。
「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還在樓上,是他拖住了他們。」汾喬趕緊忍下淚意,攥緊顧衍的手心,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
「會有人去幫他。」
「那個戴白帽子的旅行團都是壞人,機場的人都能被他們買通。」
「恩,我知道。」
顧衍回答的聲音不急不緩、一字一句傳入汾喬耳朵裡,直到這一刻,她心中才有了些許的真實和安定。
……
「汾喬,安全帶。」顧衍出聲提醒。
汾喬這才趕緊把安全帶系上。
出了機場之後,那些跟在顧衍身後的黑衣人分成幾輛車,從各個岔路分開,引開他們的視綫。
和另一輛車在岔路分開,這條道上最後剩下一輛車,車裡是顧衍和汾喬兩人,身後沒有對方的車再追來。
正到十字路口,紅燈亮起,顧衍停車。
汾喬不安地摳了摳安全帶,雖然身後沒有車再追來,可她總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安全帶把汾喬固定在副駕駛的靠椅上,汾喬覺得連帽衫的帽子有些咯人,伸手往帽兜裡一抓,一個比芯片大些的定位追踪器閃爍著紅光,就這樣躺在了汾喬的手心裡。
是那個抓住她書包的人放的!
「顧衍……」
顧衍偏頭,面色微變︰「喬喬,扔了它!」
話音還沒落,路口左側一張失控的貨車飛速衝上來,那車的速度極快,完全沒帶剎車,不給人一點反應時間,他們是要殺了顧衍!
顧衍只來得及把方嚮往右打死。
右側副駕駛的汾喬被護在了身後,顧衍的駕駛室却是直直暴露在貨車面前。
貨車就要衝到面前!
不要!
汾喬的心臟幾乎要停跳了,她眼睜睜看著那貨車明晃晃衝過來,緊緊閉上了眼睛!
吱--
車窗是緊閉的,可汾喬依然聽到了輪胎與地面摩擦發生的巨大聲響,預期中的衝撞幷沒有到來。
怎麽回事?
汾喬睜開眼睛往外看,車窗外的一幕,讓她渾身僵硬了。
她無法形容此刻的震撼,可她覺得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一幕。
一輛越野在大貨車與顧衍的車相撞之前衝了上去,正正撞在了貨車上,車頭狠狠地嵌進了貨車的駕駛室,將貨車的力道卸到了另一個方向。
貨車沒有如期撞上顧衍。
越野車整個的駕駛室却都變形了。
相撞濺起的烟塵中,汾喬看清了越野車主的臉。
那是一張平淡無奇的臉,沾滿了血迹,可汾喬却仍然能清晰地認出他來。因為在不久前,那個男人還恭敬地跟在她的身後。
他是王朝。
王朝用生命洗清顧衍最後責罵他的四個字。
他沒有玩忽職守。
貨車上的司機似乎也在車禍中被衝撞得昏迷不醒。
顧衍定定看了窗外兩秒,回頭。
「汾喬,把東西扔了。」他叮囑道。
汾喬的眼睛血紅,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麻木地依著顧衍的話,把追踪器扔到了窗外。
她的手是顫抖的。
「別怕。」顧衍低聲撫慰她,汾喬沒有聽清楚,因爲顧衍啓動了車子,油門的轟鳴蓋過了他的聲音。
顧衍心中已經正式確定了這些人的身份。
他們不是想從他身上得到利益,而是想殺了他。
像三年前一樣的。
可惜他到底是低估了他,因爲他再也不像三年前一樣,對他毫無戒備。
他的親生父親--顧予銘。
三年前的那場謀殺,爺爺顧念著兒子,到底是留了些情分,爲他隱瞞了。
可是即使他不說,顧衍便沒有自己的猜測嗎?
人的貪念是個沒有止境的黑洞,顧予銘便深深陷在這個黑洞裡,難以抽身,也不想自拔。也許是老爺子的警告始終威懾力不足,又或許是他覺得自己這個小兒子實在是愚蠢至極,輕鬆便能鏟除。
車在馬路上飛馳,那速度極快,油門的轟鳴在汾喬耳畔作響,頭疼得幾乎要炸裂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車才緩緩在半山的別墅停下來。
顧衍關掉耳麥,輕聲道︰「已經安全了,喬喬。」
那聲音很輕,輕的像羽毛,緩緩劃過汾喬的心口,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泪流滿面了。
安全了……
她意識到這一點,終於哭出聲來,泪水更是汹涌,聲音含混,上氣不接下氣,「王朝……王朝他會……死嗎?」
「我會努力救他。」
那就是可能會死的……
因爲她不聽話,有人就這樣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不管她閉上眼還是睜開眼,血泊中那一幕還是清晰再現在她眼前。她忘不了,也不敢忘。
如果她沒來滇城就好了,如果她提前告訴了顧衍,如果她沒叫王朝幫她保密……
可是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如果呢?
後果一項項疊加,最終的結果就是--王朝可能會死。
鋪天蓋地的內疚壓得汾喬喘不過氣來,如同一顆一顆螺釘擰進了心臟的深處……是她造成的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就在不久前他還安靜地跟在自己身後,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可是現在,因爲她的任性,他可能會永遠失去生命。
「喬喬,別哭了。」顧衍扶過她的肩膀,正視她的眼睛,想要喚醒她。
「王朝還沒有死,他現在在醫院搶救。」
「喬喬,你看著我!」
汾喬犯病了,她只知道不停地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全然聽不到顧衍在說什麽。
「喬喬,再哭我就吻你了!」
汾喬沒有聽到,自然也停不下來。
下一秒,顧衍的唇角印在了汾喬的唇瓣之上。
汾喬沒來得及反應,下意識睜大了眼睛,泪光凝在睫毛尖上。
這是顧衍第一次吻她,那吻是極輕極柔和的,帶著安撫的力量。
吻得汾喬大腦一片空白,只能發楞。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汾喬聽到聲音自耳畔傳來。
顧衍的聲音一向是極好聽的,仿佛是流淌的溪水,緩緩地、一字一句敲擊著她的心底。
「和你無關,一切是衝我來的。」
「喬喬,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