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公寓已經退租,張嫂也和汾喬一起搬回家來住。
每天汾喬上課,顧衍上班,張嫂便在宅子裡做飯和打掃衛生。
汾喬是就要高考的緊張時期,張嫂變著花樣給汾喬做好吃的,汾喬雖然生理上還是排斥,却硬著頭皮逼迫自己吃一些下去。
也許人真的會在與死亡擦身而過的某一瞬間才會發現,死亡可怕如斯。
汾喬每天七點半開始上課,六點半才需要起床,顧衍却是每天雷打不動的六點起床。七點到公司。雖然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一天却見不了幾次面。
汾喬發現了顧衍作息的規律後,便也提前半個小時起床。反正她睡眠時間很少,提前起床又有什麽關係呢?
……
起床時候天才濛濛亮,張嫂一個人在厨房裡做早餐。
在過去的幾天裡,因爲汾喬和顧衍的作息不同,她一直都需要做兩次早餐。
「張嫂!」汾喬從厨房門外探出頭,衝她微微笑了一笑。
張嫂還拿著湯勺,被她嚇了一跳,笑著問,「汾喬今天怎麼起這麼早呀?」
「我以後都會起這麼早的,每天早上都做兩次早餐多辛苦呀。」汾喬邊說著,邊走進廚房。
「我可以幫忙嗎?」
張嫂的眼中帶著笑意,「當然可以!」她把洗碗池放滿水,交給汾喬兩顆生菜,「把這生菜洗了就好了。」
汾喬接過生菜,當真一片一片仔仔細細地洗起來。
她沒有做過家務活,喜起菜來有些笨手笨脚的,弄得到處是水,神情却格外認真。
可愛極了,張嫂失笑,轉過頭繼續煎鶏蛋。
現在的汾喬比起她剛來的時候實在是好了太多,那時的汾喬眼裡都是陰沉和空洞的,看不到一點小女孩的活力,可自從住進這之後,汾喬的眼睛裡又有了生命力,她就見過汾喬笑了好幾次。
先生的決定是對的。領養汾喬,帶她脫離以前的壓抑的生活才是最好的治療方式。
也許等以後去帝都,到一個全新的世界,認識新的朋友和夥伴,汾喬的病會越來越好轉。張儀的唇角微微翹起來,汾喬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她再不應該活在以前的陰影裡。
早餐在顧衍下樓前擺在了餐桌上,汾喬拿好刀叉,規規矩矩地坐在一邊等待。
顧衍才一下樓,便看見小姑娘已經早早坐在餐桌前。
抬頭見他,馬上開口,「顧衍!」聲音是矜持的,眼角却彎彎的,不可抑制地透出些興奮來。
汾喬對其他人禮貌周全,却不想叫顧衍叔叔。
其實顧衍的年紀也遠沒到讓她叫叔叔的地步。
張嫂含笑,替汾喬開口,「先生,今天的早餐是汾喬和我一起做的。」
顧衍好笑,「汾喬,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要高考了,我以後都想早點去學校。」汾喬捏了捏裙擺,緊張地看顧衍動起刀叉。
其實整個做早餐的過程,汾喬也隻洗了三明治夾的那幾片生菜和擠了番茄醬。
「好吃嗎?」汾喬的大眼睛期待的注視著他。
「恩。」
其實三明治的味道和以往幷沒有什麽區別,只是顧衍實在不忍心拒絕小孩子好不容易放出的善意。
那種--小心翼翼地試探與討好。
汾喬的抑鬱症很嚴重,心理十分脆弱,稍有不慎她就會完全把自己封閉起來。
他給了汾喬一個微笑。那常年嚴肅的俊臉笑起來的一瞬間,有種冰雪消融的感覺,差點晃花了汾喬的眼睛。
「你怎麽不吃,汾喬?」顧衍注意到汾喬的動作,稍微夾了幾口蔬菜之後就再也沒往嘴裡送過東西。
汾喬趕緊無辜的看著他,「我已經吃飽了。」
顧衍的眉輕輕皺起來,「以你剛才吃下去的食物來計算,那些熱量不足以支撑你一早上的活動。」
「可我平時也這麽吃啊。」汾喬低聲反駁。
「所以你才低血糖,」顧衍放下手裡的刀叉,音調平靜,「我現在是你的監護人,我有責任保證你的身體健康。」
在顧衍沉默的注視下,汾喬不情願地再次拿起刀叉,小塊小塊地切割,又把肉和蔬菜分開,半天才往嘴裡送。
顧衍一直靜靜在餐桌旁等待著,汾喬悄悄看表,六點半。
平時這個時候顧衍已經出門了。
餐盤裡的早餐去了一半,但汾喬的肚子已經實在撑不下了。她終於忍不住抬頭開口詢問,「今天不用上班嗎?」
「吃飽了就走吧。」顧衍拿起椅子背後的西服外套,率先大步走了出去。
這次顧衍的專車把汾喬送到了學校才掉頭去公司。
這一天早上顧衍第一次遲到,而且遲到了二十分鐘。
地下車庫有直達高層辦公室的電梯,但顧衍進辦公室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被秘書室的人看到了。
「我沒看錯吧?剛剛才進去的是顧總吧?」
秘書室裡一陣兵荒馬亂,桌面上所有的早餐和化妝品都被匆忙收到桌下。
「顧總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風雨無阻準時七點到公司的嗎?他剛剛七點時候沒來,我還以爲他出差了。」爲首的粉裝麗人哭喪著臉,把吃到一半的馬卡龍藏進了抽屜裡。
衆人深以爲然,顧衍的時間總是計算到分鐘使用,在過去的一年裡她們已經深有領會。
有人壓低聲音,「喂,你們說顧總遲到扣不扣自己的工資呀,他親自規定的遲到一次取消全勤,遲到一次十分鐘以上倒扣五百。顧總今天遲到了二十分鐘呢。」
「得了吧,也不看看咱們顧總姓的是什麽,扣了的錢不還是他的嗎?」有人嗤之以鼻。
「話說顧總怎麽會遲到呢,總不能是睡過頭了吧?」
「說不定是有女朋友了呢…」
「這比睡過頭還更離譜好吧!」說話的人馬上被打斷,被人瞪了一眼,「咱們顧總什麽屬性你還不清楚嗎?身邊什麽時候出現過女性生物,我都懷疑咱們顧總是不是彎的……」
「嗯哼--」
梁特助在秘書室門口清了清嗓子,「顧總說在聊天的扣工資啊……」
秘書室聊天的衆人立刻噤若寒蟬,把頭埋進了電腦裡。
……
火熱的太陽當空掛著,柏油馬路上被烤的冒煙。知了在梧桐裡叫個不停,悶熱焦躁而煩悶。
正是一年裡最熱的考試季節,汾喬運氣好,高考的考點便被分在熟悉的滇大附中。
在附中大門外站滿了侯考的家長。遠遠看去人頭攢動,人人頭上擠滿了汗水,焦灼的眼神動也不動注視著考場的方向。
樹蔭下倒是凉快些,只是那樣的風水寶地擠得幾乎站不下人。
……
顧衍坐在車內,被空調吹得有些氣悶,幾次抬手看表。
汾喬應該進考場一個多小時了。
半晌,顧衍合上文件,無奈地抬頭,開口道,「梁特助,再確認一遍接下來的行程。」
梁澤驚訝,顧衍的記憶力一向很好,不至於一個小時之內就把行程忘了。這在顧衍身上從未發生過。
心裡詫异,面上却不露分毫,梁澤打開ipad。
「三點之前之前到官渡視察廠房,三點四十前結束返程,四點整公司高層例會,四點半巡視項目組,確認新研發產品的市場投放量,五點鐘……」
「三點之後的行程往後推,例會改在明早八點整,挪出接下來的兩個小時,現在掉頭去附中。」
「顧總……」梁澤錯愕。
顧衍擺擺手,無視梁澤眼中的詢問,問出了一個與之毫不相干的問題。「梁特助,你的孩子有多大?」
「快三歲了…」梁澤答出口,才苦笑幾聲,孩子出生之後一直是妻子在帶,小孩子忘性大,偶爾回到帝都想抱一抱她都不讓,根本記不清他這個爸爸。
「你的孩子高考時候我考慮給你準假。」
那可還遠著呢,梁澤好笑,却也心情愉悅地轉過身道,「那我可就先提前替我閨女謝謝顧總了。」
也許這場考試幷不是汾喬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但顧衍却想和所有的家長一樣站在考場外。
未必是他在短短時間裡和汾喬相處出多麽深厚的感情,他只是想起來,或許在自己年幼的時候也曾經期待過,有這麽一個人守在考場外,在他考完的第一時間分享考試結果與喜怒。
可是從來沒有過,無論考試是大是小,校門口守候永遠都只有司機和梁特助。
他對任何感情都十分淡薄,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從那時起,他可以把理智排除在情感之外,永遠頭腦清晰地分析每個人和每件事。
汾喬需要的不是優越的生活條件,她脆弱又敏感,對人缺乏信任,很容易就豎起爪牙,關閉自己的心扉。
顧衍想治好她,所以便不能吝惜時間。
……
沒等考試結束的鐘聲響,汾喬收拾東西站起來交卷。
這一場考的是英語,盡管考試後半段大腦一直在突突地疼,她依舊順利地答完了整張試卷。
考場裡開了空調,却吹得汾喬頭疼,才出考場,空氣中便是一陣熱浪襲來,冷熱交替,汾喬的頭更是疼的厲害。
她緩緩走到樓梯間,額頭輕輕靠在樓梯左邊的牆上休息,車禍帶來的後遺症便是偏頭疼經常發作。有時候汾喬都想,這是不是上帝給她試圖自殺的懲罰,永遠活在頭疼帶來的痛苦和混亂之中。
「汾喬!」賀崤驚喜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你也交卷了嗎?」
很快,他便注意到汾喬的臉色蒼白,有些不對勁,「頭疼症又犯了嗎?」
車禍後賀崤去醫院看過汾喬好幾次,他幷不知道汾喬試圖自殺的事情,只以爲汾喬出了一場普通的車禍,也隻清楚他的小舅舅和汾喬的爸爸曾經是朋友。
而顧衍領養了汾喬。
他自然是爲汾喬高興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顧家在華夏錯綜復雜的勢力與影響力。世人只看顧家財富驚人,却不知真正的顧氏家族如同一棵盤踞在華夏的大樹,大樹參天,根系滲透之深更是難以想像。
顧衍便是隱瞞身份裝作普通的顧氏子弟出來歷練,暗地裡却也多得是保護他安全的人。汾喬被領養,人生便是有了最大的依仗。
「還很疼嗎?」
汾喬沉默,緊蹙的眉毛却回答了賀崤的問題。
賀崤把手搭上汾喬的太陽穴,「我幫你按摩,我媽偶爾也會頭疼…」話音還未落,賀崤一陣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