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自己有了傷痛，有了憤怒，就轉而發洩給無力反抗的其他人……我是不是也差一點對她這樣做？」

　　「……不一樣。」聞景皺眉，「你跟她的出發點不同。她是全然爲了宣泄而傷害；如果你所做的有什麽傷害到了她，那你也是爲了保護那些孩子。」

　　「是啊……我就是這麼說服自己，然後給她打上了惡的標籤，讓自己的'施暴'變得理所當然。」

　　蘇桐咬了下唇，她抬頭看向聞景。

　　「可記者不該是這樣的，不是嗎？」

　　聞景看著女孩兒。

　　「你能堅持做到這樣，已經比你的多數同行都優秀得多了。」

　　蘇桐頹然半晌，慢慢用手掩住了臉。

　　「可我還是做錯了。」

　　「人是最複雜的多面體，我却試圖用自己預設的那個片面的標籤去定義他們，還想這樣把他們推到公衆面前--如果真的這樣做了，這跟我一直反對的以暴制暴有什麽區別？」

　　聞景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突然問：「所以你原諒她了？」

　　「……當然不。在這件事裡，受害人不是我，我沒資格原諒。」

　　蘇桐放下手，慢慢吐出一口氣， 「但我也沒資格宣判。」

　　「你想怎麼做？」

　　蘇桐眼神閃爍了下，最終慢慢平靜下來。

　　她定定地看著聞景。

　　「去呈現，而不是宣判。」蘇桐一字一句，語氣輕卻堅定， 「讓觀眾自己去看，自己去判斷--這才是記者該做的。」

　　聞景沉默地看著她，過了幾秒，他莞爾。

　　「我發現……」

　　「嗯？」

　　「我越來越愛你了啊。」

　　「……」

　　蘇桐一待。

　　男人卻似乎毫不覺得自己的話來得有多突然。

　　他傾身下來，薄唇勾起。

　　「你別這麽討人喜歡，給我心裡留最後一點自由的地方也不行嗎？」

　　他語不停，聲音和眼神一同漸漸低沉。

　　「不然再這樣繼續下去，我可真會瘋的。」

　　蘇桐語塞了好一會兒。

　　直至嫣紅慢慢順著細頸蹭上她的耳廓，她像是反應過來，努力綳住了臉。

　　「我還要回去整理稿件，其他事以後再說。」

　　說著她轉身就往酒店裡走。

　　偏偏身後男人插著褲袋不緊不慢地邁開長腿，笑容張揚地跟在後面--

　　「其他事？什麼事？」

　　「……」

　　蘇桐裝作沒聽見，加快步伐。

　　身後聲音卻依然追著：「比如……考慮一下我的告白嗎？」

　　感受到大堂的酒店工作人員投來的目光，蘇桐困窘地停下脚步。

　　她轉回身，咬著牙保持微笑。

　　「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欠我一個'故事'呢？」

　　「……」

　　趁聞景這一頓，蘇桐快步轉身往電梯間走了。

　　看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而等聞景回過神，女孩兒的身影早就已經遠在十幾米外了。

　　「……嘖。」

　　站在原地的聞景失笑著側開了臉。

　　學會跟他玩心計了。

　　可惜……

　　沒用的。

　　深藍瞳子裡笑色愈重，男人邁開長腿就要跟上去。

　　就在這時，他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聞景笑容一涼。

　　他邁出去的一步戛然頓住，過了片刻，他才斂下眼，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

　　接起來電。

　　聞景一聲沒出，沉著瞳色等對面開口。

　　難得這次對面也沒急著說話。

　　兩相沉默了幾秒，聞景劍眉一揚，將手機拿下來看了眼屏幕。

　　--

　　確實是老管家的號碼沒錯。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聞景還殘存在唇角那點弧度徹底抹平。

　　他單手插著口袋走向一旁，眼神凉得像是結了冰。

　　「沒話說就掛電話，別浪費彼此時間。」

　　「……你就不該先問候一下長輩？」

　　對面的老爺子被聞景這上來就衝了八度的口吻氣得不輕。

　　「長輩？」聞景嗤笑了聲，「不是年紀大就配被稱爲長輩的。」

　　這一次對面沒說話，只聽到了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顯然聞老爺子又憋上火了。

　　「有事說事，」聞景渾不在意，「十秒內我掛電話。」

　　「……有本事你現在掛！」

　　聞嵩氣急敗壞地說。

　　聞景冷笑了聲。

　　連猶豫都沒有，他直接拿下手機，把通話摁斷了。

　　挂了電話，他也沒急著回樓上套房，而是坐到了大堂沙發上。

　　這樣靜等了一分鐘，他手裡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聞景看都沒看，接起了電話。

　　「這次五秒。」

　　「……呵呵，小景，你怎麼非得跟老爺子嗆呢？」

　　「……」一聽對面換成了老管家，聞景眉眼間的冰冷終於消融了些，只是語氣仍冷，「他應得的。」

　　稍一停頓，聞景垂眼，「上次批條的情我記著，到底什麼事，說吧。」

　　老管家笑問：「連點情分都不講了？怎麼跟談生意似的。」

　　「本來就是交易，提什麼情分。」聞景說，「開條件吧。」

　　「……」

　　電話對面，老管家望了老爺子一眼，摀住了收聲筒。

　　「他願意聽，怎麼說？」

　　還在氣得吹鬍子的老爺子聞言，眼底掠過喜色去。

　　只不過很快他就正色，重新板起臉。

　　「還能怎麽說，叫他回來--帶著那個小姑娘一起，我要見見。」

　　老管家只得應聲，重抬了電話。

　　只是沒等他張口，就聽見對面冷笑了聲。

　　「我已經聽見了。」

　　「你告訴他，我是讓他跟我開條件，不關蘇桐的事--讓他別那麼多廢話，想做什麼說簡單點。」

　　老管家嘆口氣，背對老爺子壓低聲音，「小景，你可不能這麽跟老爺子倔--當時批條的事情，是老爺子親自吩咐的，如今他就想見見那位蘇小姐一面，這也不爲過吧？」

　　「……我要是說不呢，他想怎麼做？」

　　老管家笑笑，「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老爺子的性格你清楚的，除了在你的問題上，還沒有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兒。……而且就算你的問題，也只是他狠不下心去而已。」

　　聞景自動忽略了最後一句話。

　　電話裡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攥了下拳。

　　「好。我帶她回去一次。」

　　「不過你轉告聞嵩--這次之後就算兩清，他要是敢私自乾預蘇桐那裡，我一定跟聞家沒完。」

　　說完，電話直接挂斷了。

　　老管家無奈地笑著放回話筒。

　　他一轉身，卻見身後沙發上坐著的聞老爺子正目不轉睛地睖著他。

　　「你又跟那小兔崽子編排我什麽了？」

　　老管家好脾氣地笑笑。

　　「我要是不那麽說，您就別指望能見著小少爺領蘇小姐回家了。」

　　他話頭一轉，「不過，您怎麽突然這麽確定蘇小姐的重要性了？--之前不還懷疑我的話嗎？」

　　「……」老爺子臉一拉，「今天一早老三就找我告狀了，還話裡話外地提那小兔崽子帶著個小姑娘養在身邊哄著玩的事情。」

　　「哈，難怪。」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兒，能把那小兔崽子迷得家都不回。」

　　老管家一聽這話，搖頭：「那您可錯了。」

　　「……」老爺子沒說話，挑眉看他。

　　老管家笑笑，眼神却認真。

　　「但凡小少爺有丁點和家裡緩和關係的可能，就都在這個小姑娘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