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蘇桐自以爲不是個特別注重臉面的人。
尤其是作為調查記者,有些場合「要臉」,就必然要付出錯過真相的代價。
所以基本上,不管在任何場合,蘇桐都能最快地調整自身氣質,融入周邊環境--有必要的話,她還能跟陌生人短時間內迅速建立起友好關係,應付多數突發情況。
但即便是以她這樣的心理素質,在剩下的走出機場的路,也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去看一眼始終邁著那雙長腿,不緊不慢地跟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等一路承受著那些驚嘆目光到接近麻木,蘇桐終於走出了機場。
她以最快速度拉著身旁的男人上了出租車。
聞景在後,而她主動坐上了副駕駛位置。
車門關上,出租車司機都楞了兩秒,才把目光從後視鏡裡的男人身上收了回來。
蘇桐報了目的地。
車發動起來,開了出去。
幾分鐘後。
蘇桐終於忍不住了。
她的視綫從車窗外的風景動畫裡抽離,跟著身子轉了大半圈,最後落在後座的男人身上。
聞景大概有點倦了。此時他正單手撐著額頭,胳膊肘倚著車門扶手,閉著眼睛休息。
連蘇桐的轉身,似乎也沒有驚醒他。
狹長的眼綫仍舊壓著細密的睫毛,在瓷白的皮膚上留下淡淡的陰翳。
即便是閉著眼睛,高挺的鼻綫連著淩厲的眉峰眉骨,眼窩深陷,混血的美感也足以在這張臉上表露無遺。
準確說……是半張臉。
蘇桐無奈地把目光下移,落到那隻遮了男人大半白晰面龐的口罩上。
--對,還是淡粉色的。
想想這個一米八七身高腿長的男人,就這麽戴著個淡粉色的口罩面不改色地招搖過市,蘇桐都覺得自己真是發掘了個極好的「綫人」苗子。
最起碼這心理素質沒得說。
而且即使戴著這個顏色的口罩……
蘇桐的視綫重新落回,在男人依舊綫條明顯的下頜掃過。
她很輕地皺了下眉。
--竟然也讓她覺得特別舒服?
讓她覺得好看沒關係,她審美一貫大眾。
可是能讓她的心理產生「舒適感」的話……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似乎想到了什麽,蘇桐的眸色沉了下去。
她往迴轉身。
「……好看嗎?」
沉啞的笑聲驀地輕震了車厢內的空氣。
蘇桐身形停住。
她抬眼望過去。
那人也在這時抖了下眼睫,深藍的瞳子對上她的。
或許是窗外落進來的陽光正好,那雙眼眸看起來藏著深深淺淺的光影斑駁。
這樣專注地望來的時候,溫柔得一塌糊塗。
蘇桐唇瓣間突然有點發澀。
她抿了下唇。
「我是想提醒你,可以把口罩摘掉了。」
「……噢。」
男人沒什麽誠意地敷衍了聲,眸子裡笑色越來越多。
「原來是這樣啊。」
「你不說的話,我還以爲你要把我吃了。」
「……」
蘇桐:「你一直這樣跟女孩兒說話嗎?」
「嗯。」
「因爲我隻跟一個女孩兒說話。」
蘇桐:「……」
她發現除了第一次見面,她把人銬上床頭占據了有利條件以後……在這個人面前,她好像就沒找到過什麽應付辦法。
蘇桐捏了捏眉心。
她决定放弃這個話題了。
「你在國內有什麼落腳的地方或者有什麼相熟的親人朋友嗎?」
「沒有。」
這回答太過利落,讓蘇桐不由意外地看向聞景。
她以為憑這人的名姓,也該是有c國血統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蘇桐心裡的疑問,聞景一扯唇角。
「我確實有c國血統。」
「那……」
「但我是個私生子。」
蘇桐愣住。
她視綫裡的男人却轉過頭,望向車窗外面。
他的目光緩慢地摩挲過這片並不怎麼熟悉的天空和大地。
過了兩秒,蘇桐才聽他嗤笑了聲。
「在這裡,我從來沒有落腳的地方。」他笑得薄涼,「沒朋友,更沒親人。」
「……」
蘇桐輕吸了口氣。
這本來就狹小的車廂,似乎因為男人的話而更變得逼仄。
就在她有些無措於該如何接口的時候,後座上的人忽然笑了起來。
「你不會當真了吧?」
蘇桐一懵。
她抬頭看向男人,遲鈍地眨了眨眼。
聞景此時已經轉回來了,眼眸帶笑。
「我騙你的。」
蘇桐:「……」
--「???」
對上那雙睜得圓溜溜的杏核眼,聞景壓不住嘴角,他低笑了聲。
「我在國內確實還有一個親人,不過是個後輩。」
再次被騙的蘇桐面無表情地看他:「後輩?」
「嗯,」聞景眼神一閃,「我侄子。」
蘇桐: 「……你侄子??」
她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遍。
淺白t恤,淺藍牛仔,再包括那隻淡粉色的口罩在內--這人從賭場之後,只要出現在她面前,永遠一副二十左右甚至有可能未成年的模樣打扮。
陽光的不得了。
蘇桐都沒見過他身上有暗色系的衣服出現過。
--就這樣的,他能到有侄子的年齡??
「你到底多大?」
「你猜。」
「……」蘇桐猶豫了下,「二十二?」
聞景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蘇桐難得有點驚喜:「那你應該叫我姐--」
聞景改口:「五年前,確實二十二過。」
蘇桐:「…………」
「叫哥哥。」
蘇桐忍住翻他一個白眼的衝動,轉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又問:「所以你是準備去投奔你那個理論上不滿十歲的侄子?」
「別亂說。」
聞景失笑,「他可已經過了法定結婚年齡了。」
前排的蘇桐愈發沉默。
這個對話越進行下去,她越覺得對方在鄙視她的智商。
「這個真沒騙你。」聞景往後仰靠上背椅,懶著視綫望著窗外,「不過他應該不太想見到我。」
「為什麼?」
記者天生的好奇心,讓蘇桐沒忍住,又回頭試探性地咬了餌。
聞景這次沒回頭。
「大概是幾年前,有段時間,他……沉迷猫色,不可自拔。」
蘇桐:「--??」
沉迷女色和沈迷擼猫她都聽說過,沉迷猫色是個什麽?
聞景話頭一轉。
「後來,我逼著他把猫放生了。」
蘇桐皺眉:「那你可真不是什麼友善的長輩。--而且對貓來說,那叫遺棄,不叫放生。」
「那隻貓不太一樣。當時放生,對他們都好。」
聞景轉回視綫。
這樣對視了兩秒,蘇桐就見著男人垂下眼去。
薄唇却挑起個弧度來。
「不過,我確實後悔了。」
「為什麼?」
男人語氣似笑似嘆。
「因爲以前我以爲,站上賭桌放下籌碼,就該爲了贏得利益。無益的事,就不該做。」
聽了這話,蘇桐眼神有些嘲弄。
「現在你不這麽認爲了?」
「我仍舊這麼認為。」
聞景抬手撫了下眉骨,笑得似乎有點無奈。
「只不過遇上我的那只以後,我才發現,有一些事是沒法用得益與否判斷的。」
他抬眼,望著蘇桐,目光清冽--
「甚至等不及去衡量,就已經把自己也押上賭桌了。」
「……」
這話和眼神,不知道怎麼地,都讓蘇桐有些難以承受。
她避過對視,刻意轉移開重點,「所以你那隻猫也被你丟了?」
「嗯,丟了。」
男人啞笑。
他目光眷眷地望著女孩兒的背影。
「但我會找回來的。」
--
把自己都賭上桌了,當然得找回來才行。
……
車程過了大半,已經有點昏昏欲睡的蘇桐突然聽見後座的人開了口。
「我待會兒有事,要到別處去一趟。」
蘇桐嗯了聲,玩笑說:「沒有調查任務,我就不會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我不在的時候,有個朋友介紹給你認識--他可以先當一會兒你的保鏢。」
蘇桐一愣:「?」
「說起來,他你應該也算認識。」
「……」
聽聞景這麽一說,蘇桐更加好奇了。
等車停到了蘇桐之前報上的目的地,兩人下了車。
沒走出幾米,蘇桐就看見了個眼熟的人。
白人大漢也見到兩人身影,大步走過來,到跟前才停住。
「蘇小姐。」
「…………」
對上todd的憨笑,蘇桐懵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然後她震驚地看向聞景:「他不是king手下的那個--」
「是啊。」
聞景應得風淡雲輕。
他似乎隨意地掃了todd一眼,見對方背脊一僵,他才又笑著轉向蘇桐。
「不是說了嗎?」
「分贓不均,所以他們拆夥了。」
todd:「……」